“砰——”箭头和包裹物两者相碰,惊天动地。
一场红雨从那包裹中泄出来,那竟然是磨成粉末的一整包辰砂!
没人知道战场上泼狗血似的撒朱砂是什么意思,连前方撞在一起的一群前锋都怔了神,显然没见过这手段。
没曾想本阵忽然响起一声杂音,这声音还越来越大,越来越折磨耳朵。
刺刺啦啦,不绝于耳。
有人追随声源去看,坐轮椅的那位忽然站起,两只手臂抽风似的四处伸展,他不断地呵呵喘气,两脚没动,也没法子动——脚下系着上百斤的生铁链子!
众目睽睽,最后他居然像个血包似的,轰然炸成了粉末。红黄色的粉末四处乱飞,一股陈腐味道跟着蔓延。
场景太吓人,连战场上的风都哽咽了片刻。本阵喧嚣一阵,一位穿重甲的武将逾众而出,他出声呵斥,平息片刻波动。
“真没意思……”陆承芝撇着细眉毛道,手掌拍两下:“成鬼了还要分个三六九等,统御百鬼啊。”
她脸上被箭矢刮了几道碎口子,身上穿的也是不合身的盔甲,肩膀一抖叮铃咣铛,本阵被她搅浑了水,但骑兵训练有素,又不缺濒死搏杀的经验,不过一息,便整列冲刺。
周檀也终于看见了那位,藏在已死主君背后的“真主子。”
穷发幼主,名为——阿骨雷。
灰皮小马嘶鸣一声,拔腿便往回跑,身后追着连串的追兵和刀剑。
它专找崎岖不平的坑往下跳,居然还顺畅地溜回了接应的人马里,一转眼又没了影子。
——
玉京城,燕沉堤下。十里烟柳没了叶子,光秃的软枝却还能甩出点柔情似水。冬日有冬日的好,除了磨刀霍霍似的湿气。
于锦岩沿着游廊疾走,镶铁靴头铮铮作响,他没将游园新妆放在眼中。
初雪时节,本宜赏景,街上的郎君仕女一群接一群,嬉笑打俏,他没心思看,闷头径直往中央池子里去。
宽池子的水面已然结冰,残荷载了一叶雪,冒出头来。陆承言裹银狐裘,脖颈露出,里面竟只穿了单衣。
燕宜园,银装素裹不缺,温度却高,连另一侧的湖中央都冒着煮沸似的热气。
没人听说玉京还有这稀罕的温泉眼,八成又是人工开凿,富得流肥油。
一边是冰冻的水面,一边是蒸腾的热气,显得这冬天没什么存在感,结冰结得只是个过场。
“穷发部……”于锦岩站定道:“主君已死。”
“死了多久?”陆承言问。
“一月有余。”
“将军……”于先生走了三步拧回脑袋,欲言又止:“脖子上,多少遮点。”
“如今是哪个主事?”
他敷衍地拎了一把自己的领子,柔顺的狐狸毛被打散,语气也敷衍,像是问个菜摊子谁管钱。
“最小的……”于锦岩言简意赅:“阿骨雷。”
阿骨雷,放在北地话里,该是“鎏金之血。”
陆承言微微偏头,脖颈上衣衫下滑,露出一点红,红得显眼又缠绵。
这穷发部的主君显然对最小的孩子偏爱多了点,剩下的儿女们一水儿“铜柱”“野草”“树枝枝”,这位低微侧妃所生的孩子,却敢叫板赫连允,名为——“鎏金之血”。
赫连氏里的名字起得各随心意,全看父母爹娘的心情和大阏君天马行空不靠谱,偏偏北面都知道赫连允的乳名就叫“凭金”,这话里话外都有文章,穷发部虽说储君没定,意思也差不多到了。
只可惜,这位曾驰骋苦寒之地的狼主实在没曾想到,有人,没甚耐心……也等不住。
被自己的亲儿子一把拧了头,还做成了这么个阴诡的——活神像。
主君被轰成了碎渣子,连收尸都没地方收拾,穷发部先行鸣金收兵,阵势严密地退回雪原深处。没人追击,小旗一打,中帐的兵马一样退回。
周檀勒住缰绳,在城头下兜转一时半会儿,一匹驴子似的小灰马撒丫子跑出阵列来,摇头晃脑不着调,嘴里还不知道从哪里叼出根骨头似的东西,它跟周檀擦肩而过,背上驮包袱一样,还驮了个人。
白茫茫的雪原上转瞬便恢复空荡,雪地里横七竖八埋下人头和兵械,收拾战场的车从城头下拖出,去翻捡那雪地上遗留的尸首。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
最近可太忙了。
第88章 、掷单双
是单是双,但见真章;
帐子里多了个人,狭窄的空间空气拂动。
周檀捞了一盆水,掂住了赫连允的领子,将鼻息凑在他眼前。
旧伤没好又添新伤,脸是没受伤。周檀拧干帕子,贴近了看那铺满了躯干的刺青,是一只鹰。
它脚踏流云,纹路都走在穴位上,颜色却似乎比往日转深了些,青里透紫。
“别这么盯着?”赫连允吐气。
“怕我做什么?”周檀仰起脸,饶有兴致,刻意凑得更近。
赫连允拿手掌按住贴近的发梢,有一股浅淡的迂回气味,依然是春庭月。
春庭月啊,这味道缠绵得像个一触即破的幻境,又甜又香,却指向着一条昏暗不明的死路。
人人都抓紧时间在这空隙中补眠,巡回士兵的脚步声还在外头响。
帐篷小,凑了两个人在床上,连呼吸都密不可分,两个人都没在这难得的余裕中歇息,反而有今天没明天似的,上下打量着对方,鼻尖贴紧。
周檀甚至还刻意上下磨蹭了一阵子,话里嘟囔一声,别有余意:“夜里怎么这么冷。”
——
天上有流星,星盘在地上快被磨出包浆来。能掐会算的几位斗成红眼鸡,大萨满几夜没合眼,独占一小山坡,头顶夜风,直面苍穹。他那破麻烂袋似的裤扯破了几道线,呼呼刮小风。
够冷的……
观星人一向能从那亘古未变的长夜里找出些答案,或者生,或者死。星盘轮转,乾坤落定。
玛风扯着自己的两枚长辫子,往手掌心哈热气,最后忍不住似的跳起:“老师,赌一局吧!”
陆承芝的帐子里煮着一锅水,这位医家天天做的是吓人的歪门邪道。
那锅原本是灶房放来煮水熬汤的,现在居然飘了根——骨头。
大萨满一拖二,三个人拴成一串蚂蚱往陆承芝眼前晃。就算他们推断春庭月能解此毒,也还要看这前朝旧毒,能不能被重新复原。
毕竟太久没人使用,也算是“失传”,用此毒的地方,还都是幽深宫禁无人处,太阴私。
四个脑袋扎在锅沿上,雾气飘起,神情模糊。
南边确实是给了一张不知真假的方子,连用料都一并拿商会的车运送到达,但这是全靠中州商会用鼻子闻出来的配料比,陆承芝搅着勺子闻味道,细眉毛缠成两条黑绳子。
这味道太浓太杂,呛得人欲生欲死。她咳嗽个昏天黑地后,终于闻出一丝半毫的端倪,她一向不待见商蘅芝。
觉着这纨绔寻欢作乐诱拐自家人,仗势欺人仗钱胡闹,却不得不服,那一只狐狸鼻子,能闻着几里地外的鸡。
“春庭月即是解。”陆承芝最后断言,她白天千辛万苦混进战场,杀敌纯属次要,为的只是一根黑紫色的骨头。
穷发部的主君在众目睽睽下炸成碎片,一把灰都没留下,灰皮小马带着她冲刺搏杀,从层层戒备的地方掏了根骨头回来。
这操控炼制活神像的法子,分明就和地下的“清心丸”出自一家。
看来济州王妃是不藏私,玩毒玩得产出颇丰,还十分“大公无私”,愿意拱手送给别人杀人用。
——
夜里风凉,偎在一处居然能烫起来。赫连允横着一根胳臂,虚虚悬在周檀的脖颈上方处,医家能拿出来的救命的方子听起来不怎么靠谱,反倒像杀人的手腕。
周檀侧转过身去,半扎起的发束泼水似的散成一片,声线倦怠,他问道:“陆承芝说了什么?”
探出的那指头尖上有一枚痣,平日里不大显眼,如今卡了一枚严丝合缝的扳指,在黄金镂雕的缝隙里,却显眼起来了。
生辰金融成金水、凝固、打薄,用细细的箔片蘑出这一只鹰,连羽翼的弧度都能贴紧他的指节。
显然雕刻的人上了心。
赫连允话没说全,只说:“以毒攻毒。”
周檀的鼻腔一松,泄出来一声喟叹似的气息,没再追问,反而唇齿一松,照着人再凑上去了。
这次不再是个一触即分的触碰,先动的是舌尖,紧接着推进去一股浓厚的混杂着春庭月的吐息,相当缠人。
他拿手腕抓着赫连允的衣领,没用什么劲,却也一直揪着不松手,两根指头扯得衣摆起了褶皱。
一时无话,只剩下细微的声响,唇舌都磨蹭在一起,吐息热得能将人化开,再不分你我。
“赌不赌?”赫连允没将舌尖退出来,说话自然含含糊糊。
他贴住周檀的额头,问话也简短。说的是他自己的命,语气倒还没什么变化,不像把这条命当条命。
“赌。”
周檀答道,牙根里漫上来一丝腥气。他实在没在意过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这患得患失的感觉既新鲜又陌生,哪怕是周槿途,一心想要往宫中去走“死路”时,他也没感受过这种浑身战栗的漂浮感。
周槿途是个娇贵的高门郡主,再怎么有野心有手腕,终归没见过战场。
赫连允远比她更善应对这些事,偏偏……太怕,像有什么东西剜进天灵盖,脑门都疼得发苦。
将全身的血中,都注入这一剂天下至毒,闻所未闻的治病法子,不像是救命,像是速死。
以毒攻毒,九死一生,求的就是这一个生门。
周檀卸力,一脑门扎进别人怀中,垫着苍白的下巴颏,被完完全全裹进怀抱。
“睡吧……”赫连允道,垂手抚他的眼皮,另一只手臂环绕过去,轻拍他绷紧的后背:“再睡上一会儿。”
“好。”周檀的手指压根没松,他那穿单衣的肩膀轻轻压下去,还绷着根弦似的,不肯松懈。
天光熹微,日光没上山来,陆承芝顶着一双漆漆黑眼圈先出现,她在门外欲盖弥彰地嚎了一嗓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觅食去。
灶房像是闻到了什么山雨欲来的味道,早上也没敷衍,锅里碎葱起伏,织成一片香浓的绿意。
一声嘶鸣,这地界不养报晓的鸡,也没人负责敲更,但有战马代劳,天还没亮就踢踢踏踏叫出一片嘶哑的声音。
周檀闻声翻身,眼底一片清明,夜里他似乎没怎么睡熟,醒了也先垂下双臂去抱眼前人。
赫连允自下向上地看住他,勾起了些微的不甚明显的笑意,话没出口,周檀也没给他什么机会说话。
脑门一磕,那是一个绵密的,比往日疯狂多的亲吻,几乎能尝到一丝半点的血腥气。
骨头里流着春庭月的人,居然连舌尖上的一点血都掺了蜜似的,叫人浑然不知归路。
太急切了,急切到不像他,周檀那两支胳臂绞得也太紧,几乎没有喘息的契机,赫连允仰面朝上,也只是回应他,压得急,鼻头快要撞出来一声闷响,他乘在身下的腰腹上,随赫连允的动作被缓慢托起。
压在一起的唇齿倒还使劲贴在一起,再用点力气估计能撕下半块皮。
“嘶——”赫连允轻声溢出一口气,哭笑不得。他的双手还摊开放在周檀的腰间,心里是不舍,手上越发用力。
“行了……”一声喝止适时地就这么穿插进来,十分恼人不留情,陆承芝甩着巴掌狠狠敲门,像是知道里面正千钧一发,嘴里吸溜吸溜,吞下早上啃下的半张饼子:“够了够了,别再往下头走了。”
周檀顶着披风出门去,下巴颏上一片红晕,既然要赌,拖着没意思,帐前的杂活统统要由他过目,军费军械处处花钱,中州商会必要有他这个中间人的私章,盖下章,才有钱,来来回回光盖这一枚章,都能花去不少功夫。
大萨满直接拿头撞进帐子,忙着去摆设什么融毒放血的家伙事,玛风和玛霓一对门神似的,揣着袖子,在门口蹲成对称的一对。
陆承芝站起身来,手里捏碎草茎,随手揉了揉周檀的脑门,招猫逗狗似的,说道:“行了,等人醒过来,想怎么缠怎么摸都成。”
周檀却没驳斥她轻浮的话,只是端平了肩膀,撑住那只落下的鹰。
海东青羽毛上沾了点血,它轻抖尾羽,将胖脑壳整个凑来,上下地磨蹭一阵子。
“赌。”周檀重复道,一锤定音。他往肩膀上一摸,一手碎羽毛,这只鹰脱毛脱得不少,也没见变瘦,敦实的身子上下一跳,本来紧绷的肩膀到还被颠得使不上力气。
是单是双,但见真章。
海州的猎鹰与众不同,尾羽是一种稀罕的金色,飞行起来便是道道流光,极像是在什么贵重金属里浸泡出来的色泽,这流光近在眼前,至少意味着——海州的援军,要到了。
他肩膀上顶着只肥鹰,踩着战靴往城头去,巡回的兵士们换过几班,被轰碎的墙面,也修补了七七八八,只等大军。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非常感谢!今天住宿的附近被暂时隔离了,希望大家都平安健康!
橙汁儿:试药吃人打鸳鸯哈哈哈
第89章 、八日线
——应战——
南郡的火炮确实强悍,不愧是挖空内帑的中军造办府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