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流筲抽了抽嘴角,保持怀疑。
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骗鬼呢,不说前面这句话倒还能让人相信些。
越卿强行滑进了龙椅里,和夜流筲紧紧挨着坐,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小鸟依人”般把下巴搁在少年肩上,撩起他的一缕头发在鼻尖嗅了嗅。
夜流筲有些痒,便推了推他的脑袋,“殷九才不会做这么缺德的事情。”
顿了顿,又补充道,“他明明是回怀德县拿东西去了。”
拿了不少陪葬品,朕这里还有“证据”呢,听你瞎说。
一个是老是骗人的老狐狸,一个是心智只有七八岁的老实鬼,夜流筲本能的相信后者,只是他忘记了殷九虽然不会撒谎,但却也不会说自己不想说的事情。
越卿微笑,挤得进了些,“陛下不信,可以打听打听,梁国皇帝是在同皇后行房时,被鬼吓的不行了。”
这语气听着倒是不像说假话,夜流筲更疑惑了,“他好端端的吓人家做什么?”
殷九虽然缺根筋,但也不是缺德鬼。
总觉得像当初被越卿怂恿的刨了自己坟似的,该不会又是被忽悠过去的吧……
“这微臣就不知道了。”
越卿闪烁着眼,这一细微动作被细心的夜流筲捕捉到了,心里已经了然,果然被你骗过去的了。
只是不知道你们两个偷摸去梁国是做什么的了,总不能千里迢迢真的只是带只鬼让人家不举的吧。
两人各自怀着心思,虽然已经互相表明了心意,却还心照不宣的保留自己的秘密,互相都默契的没有提及。
一时间没人说话,空气沉默下来,有些别的氛围在逐渐升温。
外头日头还挂在正空,正是秋高气爽,朱红色的宫门正迎来一位身穿紫色官服的老者,一路通行皇宫。
李公公守在长乐殿门口,见宫门长街不远处大步流星走来的苏公乘,连忙小跑了上去,掬起一个笑,“御史大人今日怎么来了?”
苏公乘摆摆手,布满阅历沧桑的脸上松懈了一些,语气和善,“哎,有事启禀陛下,陛下在里头吧。”
“在在在。”李公公连连应声,想着既然是有事情禀报,那禀奏完陛下,肯定还要派人起同丞相说一声,没有多想,紧接着说,“这可不赶巧了,丞相大人也在。”
这长街有些长,苏公乘却停下了脚步,“丞相?他来做什么?”
李公公:“这倒是不知道了,陛下素来不喜人贴身伺候,老奴也只是站在殿外等候传唤,不过丞相大人来之前,殷大人就来了,现在还没出来呢,许是也是有什么大事要商量。”
苏公乘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那臭不要脸的老贼和陛下寡男寡男的待着就行了,殷九是陛下从怀德县带回来的,为人老实,话也不多,是个可靠的人。
“那正好了,多谢李公公了。”
走到殿前,李公公正要走进去通报,苏公乘拉住了他,“通报就不必了,这里离陛下偏殿书房还有些路,我自己进去吧。”
“哎好。”
苏公乘一个人走了进去。
皇帝办公原本应该在宣政殿边上的御书房,只是原先苏公乘碍于夜流筲身体弱,省得他多走两步累着,便把一些要书搬到了偏殿,整理出来当了书房,再加上所有事情几乎都是越卿在办,那御书房便一直没用上。
他徒步走到偏殿门口,却瞧见大门虚掩着,里面也没有想象中的三个人讨论事情的声音。
咦?好怪。
他一头雾水的走到门口,正要推门进去,耳朵却比手头动作快了一步,听到一些琐碎的声音,紧接着越卿那大怨种百转千回好像勾栏院里的投胎来的喊了一声“陛下”。
门缝对着堂前,只能看到上回被慕容姚拍碎后换了的新檀木桌,和两把简约的交椅,办公的地方在边上,这里看不见。
苏公乘怒极反笑,冷冷的在心里笑了一声。
夜流筲还不知道门口有人。
偏殿的龙椅不比宣政殿上朝时的大,这把龙椅一个人坐着宽敞,两个人坐着便有点挤了,偏偏越卿这人还非得往他这边挤。
那边都空出一条缝来了,他却越挤越过来,把夜流筲挤的得不得不并拢双臂,紧闭双腿,恨不得把身子左右叠起来才好。
纵然挤得不得了,夜流筲却也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呵斥越卿坐他龙椅。
这或许都是两人默认的调情手段,即便十分幼稚,连七岁孩童都会嗤之以鼻的抢座位行为,他们却乐此不彼。
不过夜流筲要脸,公然怼着臀去抢位置这种事情还是有些羞耻于做出来的,于是只能连连败退。
“过不去了越卿……”他轻轻说出一声,又挪了挪屁股,扶手拦着,是真的坐不过去了。
夜流筲抬眼看了眼比自己高了许多的男人,默默打消了把人搂到自己腿上的设想。
得再等等,等回到原来的身高体型,抱着越卿应当就不会很违和了。
越卿却二话不说的做了,长臂一伸,轻而易举的把小皇帝拉进怀里,稳稳的坐在结实的大腿上。
不等他反应,越卿已经狎昵的捏着腰间的软肉,声调低沉好听,仿佛带着波浪般叫了一声,“陛下……”
夜流筲虽还想着自己是上面那个,怎么能被他这样抱着坐,也太丢面子了,可听到他这一声喊,就败下阵来了。
如同历史上为色所迷的昏君一般,只不过夜流筲脑子里没有下流的想法,反而是觉得有些羞耻,尤其是殿外还有人,他们却掩着门正事不做,偷偷摸摸的……
还好苏御史这几日也不是日日都进宫,不然要是撞见了,指定要被他和越卿气死了。
夜流筲结结巴巴道,“做,做什么……”
越卿抱着他,下巴搁在肩头,一只手环过腰扣住了白皙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从袖子里伸了进去,一点点把袖子捋了起来,眼睛晦暗不明的看着夜流筲,同他对视。
夜流筲慌了,心里一咯噔,连忙捂住袖子,讨好的笑了笑,“爱卿这是做什么。”
第一次用匕首,下手没个轻重,那刀刃又锋利无比,他方才划的那一下伤口不大,却有点深。
夜流筲有点心虚,不知道是在怕血还有血渗出来被对方看到混着点金色的血,还是在怕被越卿责怪,问起来他为什么要自残。
越卿笑了笑,不说话,动作带着让人不敢制止的霸道,一点点把袖子从夜流筲手里扯了过来,捋了上去。
夜流筲明显感觉对方身体顿了一下。
本已经做好了被刨根问底或是责怪一通的准备,可等他看过去,却只看到自己的小臂皮肤如玉,哪里还有伤口!
于是越卿也察觉到了怀中人身体一僵。
两人面面相觑。
越卿准确的用指腹覆上了本该有个划痕的地方,难得眼中有些疑惑和诧异。
夜流筲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又揪了起来。
人类身体当然是没有愈合这样快的能力,可神却有,这比刚才所预计的更加严重,他似乎,真的快要变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冥仙城城主了。
“越卿。”夜流筲转过头,认真的攀住他的肩膀,“你要不要……”
转修仙道一起去冥仙……
话未说完,虚掩的木门吱呀一声从外被粗暴推开,两人皆是一愣,一向遵纪守礼的苏公乘大步走了进来,连礼都没有行,怒目瞪着,尖声骂道:“你给我滚下来!”
也不知道是让皇帝从丞相腿上滚下来,还是让丞相从龙椅上滚下来。
第68章 任是无情也动人了
夜流筲心慌得很,脑袋轰地一声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一片空白的愣着,随后,像是弹簧触碰到了机关,猛一从越卿腿上弹了起来。
“朕能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他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慌张而紧锁着,有些尖利,声调也高了不少。
介于少年和青年的俊秀脸庞一时红一时白,心虚的用眼神去偷瞄自己的“同伙”,纯纯一副被捉奸在椅的样子。
苏公乘还算是他的半个老师,先前一直教导一些为君之道,即便是臣子,也是又分量的臣子,更何况夜流筲一直没把他当做臣下,而是当长辈看待的。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吾命休矣!
他低下头,默默扶额,挡住了半张脸,好似还没到婚假年纪的少男少女被自己的父母当场抓包了。
苏公乘的额头青筋都凸了出来,呼哧呼哧的呼吸着,克制着极大的怒气,见越卿还悠哉悠哉的坐在龙椅上,怒吼:“你滚下来,龙椅是你能坐的吗!”
哦,不是叫朕滚下来啊。
夜流筲咽了咽口水,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
越卿拉了拉外袍领子,站起来,神情自若,语气颇有些可惜:“这不是让陛下坐在我上头了么。”
“苏御……”夜流筲要出言安慰苏公乘,被他一眼瞪了回去,一句话卡在喉,不做声了。
他给越卿使了使眼色:别气老人家了,咱就老老实实站着被骂一通算了。
越卿回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夜流筲有种不好的预感。
“越卿!”苏公乘走了上来,拍着桌子,指着越卿的鼻子开始骂,“你你你你你!你干的这是人事吗!陛下才二十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你死不要脸不给陛下纳妃也就算了,还穿成这幅德行让陛下坐你腿上,亏得之前老夫还以为你改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夜流筲:“……”
摸了摸鼻子,越卿虽然是狗,但朕也不是……那个东西……
不过苏大人在气头上,他还是不要讲话了。
越卿并不觉得自己穿淡粉色的衣裳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这颜色显年轻的很,春风满面,面如桃花。
“苏大人,大家都是深明大义的文化人,怎么乱攻击人家的穿着呢。”
“你算哪门子文化人!”苏公乘愤愤骂了一句,想到先前夜流筲说越卿的字丑的有特色,便连坐骂道,“字都写不端正,胸无点墨,见钱眼开,一天到晚正事不做就知道勾引陛下,我黎国怎么出了你这个奸佞!”
苏公乘同大部分俗人一样,一旦要骂一个人,便自动忽略了这人做过什么贡献好事,反而开始揪着他的坏事开始数落。
越卿眯了眯眼,薄唇轻启:“哎,苏大人,这可不是本官勾引的陛下,咱们这叫两情相悦,水到渠成,干柴烈火,颠倒鸾……”
夜流筲赶紧捂住了越卿瞎巴巴的嘴,在他后腰掐了一把。
苏公乘若是能够喷火,此刻长乐殿已经惨遭祝融之火连渣都不剩了。
夜流筲弱声道:“苏御史消消气,消消气,越相只是来同朕说先前梁国来信欲北烟和亲之事的。”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苏公乘自然也嗤之以鼻,连皇帝面子都不给了,“谈话倒是谈到腿上去了,老臣今天要是不来,恐怕陛下被奸人骗光了身心,还要帮他数钱!”
“苏御史……”
“陛下!”
苏公乘恨铁不成钢,把夜流筲拉了过来,恶狠狠地瞪了越卿一眼,转头勉强压下怒气,语重心长道:“陛下,您不要被一时的甜言蜜语所蒙蔽了!老臣同这奸人认识七八年了,万花丛中过,又是个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货色,早前您登基前,在丞相府,您忘记这人是怎样的态度吗!”
“苏……”
苏公乘打断他,“娶妻在德不在色,这人无德,样貌好看,您看看就是了,可最鲜艳的花朵往往带着利刺,当初先皇持政,这人莫名其妙狩猎时出现,不到半月就从一无所有的游士变成了权倾朝野的丞相!一人独揽大权,你当真确定他会用真心待你?!”
“老臣也不是接受不了断袖,可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将来注定要娶妻纳妾绵延子嗣,何况如今年幼,被人哄骗才误入歧途,如今为时尚早,还来得及!”
“陛下!!您听老臣一句劝啊!”
夜流筲被说的一怔一怔的。
越卿静静的站在一旁,扇子扇着风,似乎是在等皇帝的决断。
苏公乘期翼的看着他,苍老的双眼却澄澈透亮,人老了,心却还不曾老。
夜流筲抿了抿嘴,低下头,手指指腹搓了搓,好像是在犹豫。
偏殿内一时只剩下了扇子唰啦唰啦的声响,那四个“人约黄昏”的大字笔劲遒劲,同外面的天色逐渐相称。
一缕金色融合了些许橙红的暖阳透过窗户格子照了进来,夜流筲抬起头,看着苏公乘,语气认真,声音清朗,“怀德县越卿保护了朕很多,花神湖画舫也替我挡了一箭,从认识越卿开始,虽然他经常诓骗逗弄朕,可朕确实从未受到过任何危险,置于任何险境。”
苏公乘胡子动了动,似乎是想说话。
夜流筲道:“苏大人说越卿无情,可曾想过他一手遮天,多次被您指着鼻子骂,随便动动手指便能把我们除了,他却没有。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了苏大人。”
“这……”苏公乘沉吟道,答不上来了。
他忘了自己也不是无缘无故就骂人的人,铁定是越卿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的狗事,他才会气急攻心开口大骂,而做了心虚事情的人,自然是不会反驳,只能厚着脸皮听骂。
越卿眨巴着桃花眼:“本官一向尊老爱幼的,苏大人,我真的是个好人。”
苏公乘听见这话,又想骂人了。
陛下瞧上谁不好,怎么瞧上这么个没脸没皮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