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你急甚麽,朕又没有说要治你的罪……」皇帝伸手又拍一下,这一手倒是不重不轻的,像是在摸他的狗一样温和细腻。「来,转过去,让朕也替你梳头。」
「皇上!」
皇帝马上便皱起眉来了:「难道你要抗旨?」
「这……」
「你也不敢,对吧?」皇帝满意地扬起嘴来,学着先前侍卫的法儿,也就用手粗粗地梳起对方的头发。这事情他自然是不懂的,可做起来时却十分用心,一番苦劳之下,成果也不比侍卫的差了多少。
皇帝爱怜地抚摸着那黑亮油滑的发丝,轻轻地便说了声:「就因为是你亲近的人,朕才喜欢的。」
侍卫还没作声,突然一阵马蹄声便从远处响起,抬头一看,只见一匹黑马正在平原上奔跑而来。草在风中徐徐晃动,皇帝摇摆着身体站了起来,低头也就朝侍卫笑了下:「你的马到底追来了,倒是头忠心的畜生。」
「承蒙皇上夸奬。」侍卫微微作揖,待皇帝示意了,才上前去把马给牵过来。
这期间皇帝一直待在树荫下,远远的张望着,就等着那一人一马朝自己走来。林间渐渐变得阴暗了,皇帝却像是怕被斜阳的光芒刺痛眼般,转过身也就不愿再看。等到马蹄声达达而来,皇帝才又把脸扭到那一方,张嘴便唤道:「朕渴了。」
侍卫一听,迅即便从马上解下一个水囊。皇帝轻巧地接过,才方喝了一口,抹抹嘴角,也就笑道:「真甜。」
「便连你的水也是甜的。」他夸赞了一下,似乎十分满意,张嘴便连灌几口,也不管那水正滚滚从嘴边渗下,染得衣领都是一片湿漉漉的水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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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很累……
苦茶甘味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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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也只是看着而已,待皇帝喝饱了,才上前去收那个水囊。谁知皇帝却不肯让,满满的拿在手里,竟一直带到马上。
他不管身体方才经过情事,正值疲累之时,大腿一跨竟欲就此上马。侍卫劝也来不及劝,只好赶上前一把扶住了人,好不容易才把那个颤抖的身体给稳住了。皇帝自己倒气也不喘,软软的伸手拿住繮绳,到回过头来时,也只是笑。
那双手稳固地贴在他腰侧,似乎是确定他无恙了,才又松开过来。皇帝散漫地把马鞭一放,双腿轻轻把马腹一夹,棕马得令,也就细碎地步行起来。侍卫见皇帝一跑,也就知机,连忙把自己的马牵过来,一跃而上也就紧紧追来。
此时天色已晚,二人两骑在平原上走着,渐渐只留落一对影儿。侍卫似是这时才意识到落单的危险,一手提着繮绳,一手却压向刀柄,显得极其警戒的,似乎随时都能拔刀斩杀一两只大虫、野狼。相较之下,皇帝倒是轻松自在得多了,时宜佻皮地把玩着繮绳,时宜斥令座骑小跑一段路,身体摇摇晃晃的在马上抖着,他却是不以为苦。
「喂,朕以往看到过你吗?」
就在侍卫专注时候,皇帝的声音却又突然嘻嘻而来。侍卫一抬头,只见幽暗中一个身影正缓缓策马前行,明知道对方是看不到的,侍卫却仍旧绷紧了脸,正色便道:「天颜尊贵,臣又岂能容易见到皇上呢?」
「说来也是。」皇帝的马缓缓地散着步,那项背毫无防备的落在前头,在一片草原中倒显得单薄。「可朕就觉得你眼熟,彷佛是在哪里见过……」
「天下间长得像臣一样的人何其多,皇上大概是在某地见过和臣相像的人吧?」也无需主人嘱咐,黑马嘶叫一声,便紧随棕马的步伐缓下了速度,似乎生来就知道自己的应待的位置。
皇帝倒没有随声回过头来,仍旧让马细碎地踏着步,逐渐便往黑暗处走去:「是吗?大概如是吧。可朕就是觉得见过你……或许也就是上辈子吧。」
温和的言语一被风碰到就吹散了,连本来的温度亦逐渐随风消散。侍卫大概是没有听到,低头也只是看着自己的马,拿捻着刀也不知所谓何事。
水囊胀鼓鼓的在马侧晃动着,摇出的水声在皮袋内盪来盪去,亦不失为一首悦耳的乐曲。皇帝听着听着,也不知是哪处被触动到了,突然便回忆道:「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朕的时候吗?」
「记得。」
「那时你是个小毛头,也不知是从哪里借来了天大的胆子,在朕礼佛时一股脑儿仆倒在朕跟前……哈哈,还记得那时你说过甚麽吗?」皇上随着水声在马背上晃动着,半侧起肩来,便又朝後问道。
「臣……」
「皇上!皇上!」
还未待侍卫的声音传出,那一群扫兴的人倒不迟不早地提着火把赶来了。一时间寂静的草原变得闹哄哄的,围绕在皇帝身边的火把倒比天上的太阳还亮。皇帝在一片火光中笑了,两腿一夹,转过了马头便朝侍卫说道:「你先回去吧。」
「是。」侍卫得令,策马便奔入原本的队伍中。他的马黑,又跑得快,渐渐在夜幕下便不见影儿了。
皇帝远远看着,也不甩想要上前打理的从员,自顾自的便策马走回行列当中。下边的人一见他们俩鬓发凌乱、衣衫不整的模样儿,心里已有大概,再见皇上的神情由喜转淡,再由平淡中流露出些许不悦,便知自己该慎言慎行、小心行事了。
由是所有伺候久了的人都低着头、哈着腰,耳目凝神,也不敢作一点打探。皇帝在一片火光的簇拥中策马而行,脸色倒显得有点黯淡。
「……那时你说,你喜欢朕呢。」只见那双嘴唇微微一动,过後却又没声音了。小太监好奇的目光在火中晃动着,猝然却发觉自己已和皇上的视线对上,那小小的身体当下一抖,马下又低下头去,学着旁人,赶紧便装出一副从来没看到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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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变长了……?
苦茶甘味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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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罢。」皇帝轻笑一下,抬起被火光照得通红的脸,策马领着一夥人,便又风风火火的在草原上奔走着。
拿伞的、提吃食的、护卫的、扇凉的、抬轿的、说玩笑儿的、玩杂耍的、管衣服的、拿弓的、提箭的……一路数落下去,渐渐便拉成一条细长的线。首领侍卫也逐渐落在後头,远远地张望着带头的火光。这次上头分给他的是典後之职,无事时无关重要,遇事时最先蒙难,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职份,自然不如皇帝身边的吃吃笑笑的锦衣侍者风光。
他知道这是锋芒过露的结果,可此际侍卫却仍波澜不经地策马随行。人群渐远,他不觉便落单了。或许如此正好,下人的事皇帝自然是想不到要去管的,他亦从未有过要诉苦的念头。不远不近不离不弃,他需要的,也就是这份距离。
「嗨!」
正在思索时候,一匹马又从他身边走过,侍卫稍为捉紧繮绳,想要驱马让道,可那匹棕马却始终与他并行。侍卫抬起脸,眨眨眼,原来是个认识的。可是在此处相见,却又说得上是出奇不意。
「近日可好?」说话人语调轻快,似乎是笃定他的日子过得甚好,连带便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侍卫拿稳他的繮绳,嘴巴还是没有张开,甚至未曾询问对方此番为何前来。那人向来神通广大,不要说是小小的侍卫行列,便是要混迹於在朝臣当中,也算不上是天荒夜谭。
而他和他,从来也只有一个理由相见。
「今夜本是约定之日,可见你和那家伙玩疯了顾不得回来,我也只好亲自来找你了。」说话那人抬头看看夜空,轻描淡写的,却把责难点点泼到侍卫身上。
侍卫但亦不语,沉默地看着对方在黑暗中幽幽焕发着光的视线。那人看他看得高兴,竟然又笑了,那笑声轻扬,似乎也不怕别人会注意到自己这个不速之客。
「主人常说,只有死人才能恪守秘密。依我看倒不是……」那人又看了他一眼,似乎这是件多有趣的事,能使人乐而忘返。「还是说,你是个活死人?」
「药呢?」
黑马摇摆着尾巴缓步前行,侍卫轻轻地扫过那人一眼,又道:「难道你还有别的事?」
「没有。不过你就这麽想把我赶走?」那人也就摸了摸腰侧,往侍卫瞄了眼,却似是不愿放过手中事物。「说来你我份属同僚,便是费点时间一聚,也当是无妥的。偏偏你却如此狠心……」
「我并不从属谁人,你我只是恰巧同道而已。」侍卫半抬马鞭,一挥,便驱使马
往前跑了几步。
那匹棕马自然是不舍地追来,棕马的主人吃吃笑着,似乎是真的被侍卫逗乐了,几乎就要抱住肚子倒在马背之上。侍卫倒不理他,自顾自地策着马,眼看就要追上前头的队伍,那人手上的东西刹时却往自己飞掠而来。
「接着!」
侍卫抬起手,一把便把东西掠到怀内。那人状甚满意,回过马,细细把侍卫打量一番,便又笑道:「同道倒是未必。最怕你今後乐而忘返,你我反会反目成仇。」
那番试探软趴趴地传来,侍卫倒是斩钉截铁的回应道:「不会。」
「嗯?」
那人却似是不信,牵扯着马走了几个回步,再仔细瞧了瞧侍卫的脸,方才说道:「不会就好,这也是我家主人的意思。此事必须要心细如尘,积年累月而成,你切莫操之过急。」
「你怕甚麽?」黑马来回的踏着步,似乎急欲赶上前面的行列,侍卫坐在马上却微风不动,正色便朝那人看去。
那人似乎也怕了他这副严肃的神色,垂下眼,又想以一笑带过:「就怕你下不了手。」
「为何?」
「别人不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那人不知道是明知他不会,还是要激得他此时便发下赌咒。那语调轻缓不急的,平淡得似是不抱期望。「便是寻常夫妻,也讲究那百夜之恩……」
「他还不够。」侍卫也就放下一句话,怒鞭一放,才一瞬眼功夫,便随马扑入那一片灯火当中。
那人看着那匹马跑远了,拉拉马繮,也就在黑暗中隐没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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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忙啊……很忙啊……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苦茶甘味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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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黑暗中皇帝叹一口气,他身旁那个机灵的小东西马上便爬了起来,半是担心,又半是讨好的倚在他胸前,张嘴便问了:「皇上是怎麽了?」
皇帝却没有说话,俯视着那面挂在他顶上的床帐,在黑暗中自然是甚麽都看不到的,可皇帝仍默默地睁着眼,听着从外间轻轻渗入房中的虫鸣。
「皇上?」
小东西的头颅就枕在他的臂弯当中,暖暖的,逐渐把湿润的吐息吹落到他的手臂之上。皇帝似乎甚麽都没想,出於习惯般轻轻把人收纳在怀内,伸手却去摸那条细长的脖子。小东西轻轻笑着,似乎不知道皇帝只需用力地扭一下,便能把他这条卑微的性命断送。
这时房中值班的人似乎也被小东西的声音惊动了,一盏盏宫灯点燃起来,淡淡地焕发着橘色的光芒。皇帝还是没有起来,就这样仰面躺在床上,一只手反覆地摸着小东西的发丝。
小东西自然也就是乖乖的,伏在皇帝身上,也不敢再撇动半分。偏偏这时皇帝的兴致却来了,由手指从头发中拉落到臀瓣之上,顺着皇帝的笑意便滑落到夹缝当中。
「啊!」
听了那一声,皇帝也就吃吃笑了起来:「朕没想甚麽,就想朕的小东西怎麽又有精神起来?」
「皇上……」小东西的声音听来是委屈,却又有点窃喜在内。顺着皇帝的撩动放软身子,那一声接一声的叫得极其诱人。
皇帝摸着跨坐在身上的人,不知怎的,却有点心不在焉。似乎连手指上发烫的温度都是假的,小东西自顾自的呻吟起来,皇帝轻慢地动着腰,不觉却出声问道:「小东西喜欢朕吗?」
「皇、皇上……」那声声又甜又腻,若非亲眼所见,大概也没有人相信男子的声线亦能如此婉转细腻。皇帝一直逗弄着人,如同是在玩一样乐器般轻松熟练,可亦随着熟练而越来越来不在意。
无论是谁人都同样的。
「小东西心里便只有皇上了……」那声音随着抽动颤抖抖的传来,小东西放肆地把手勾到皇帝肩上,低头亲了亲人,便有点忘形地问道。「那皇上呢?只喜欢小东西吗?」
突然那刺入股间的痛楚便止住了,小东西回过神来,只见皇帝的眼神冷冰冰的穿透自己。他一惊,不觉想逃,皇帝却更先於他把人甩了开来。冰冻的腿踏上微冷的地板,皇帝方才自床上走下,下面便有人急急地把他的脚套入鞋内,肩上亦重新披上一件鲜丽的服饰。
而小东西还趴在床上,连头都不敢抬,颤抖着肩膀就怕会被人杀了。其实皇帝又怎会杀他呢?那麽的可爱,那麽的卑微,只是年纪大了,有点不称心了。不过这又有何干呢?放出宫去便好,也不必生这口闷气——
「咳咳……」皇帝边走边掩着嘴巴,他不必生气,可还是动怒了。那情绪就困在胸口内起伏不断,不上不下,就像他自己一样,说不上有甚麽坏的,可却连一声好都称赞不起来。
「皇上。」有人在他身前跪下来,一条绢手帕亦顺势随着木盘升起。
皇帝把手帕拿过来掩在嘴前,药香便顺着他的呼吐吸入胸肺。侍候他的人战战兢兢的围满了房间,就跪在他身旁,声音拖得长长的劝来:「皇上——」
皇帝皱起眉头,他当然知道他们接下来会说甚麽,无非是太后的老一套话,节劳、节欲、节食,好好养生、好好养生……可除了太后以外,这话亦只有一个人敢明着跟他说,其他人都是旁敲侧击的,生怕会摸到他的逆鳞,殊不知皇帝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更为厌恶。
「都起来吧。」可他是个皇帝,若不想把他们杀了,便只好通通都宽恕掉。皇帝的手指一摆,捻着那条手帕,便又在幽暗中说道。「朕渴了。」
其实也用不着他特别吩咐,一旁备好的茶水早已悄悄地送近皇帝身边。皇帝把茶杯拿起来,含了一口,过後却把水都吐回去,张嘴便问了:「人呢?」
「臣……臣都在……」下边的人乱哄哄的,还没完全爬起,便又都趴了下来。
「人呢?」
虽说他们伺候的不是个暴君,可也不见得分外贤明,须知道皇帝当年为了一时高兴,可以破戒把人家十族都灭了!哪知道皇帝何时又会发作,乘兴便把这屋子人都清空了?下边的从人越想越是焦急,背上不觉渗满冷汗,也不知如何是好,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叩头呼喊饶命——
砰!
这时皇帝手上的茶杯便落了下来,茶水飞溅,沾得满地都是。
苦茶甘味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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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从黑暗中睁大了眼,额角渗出的冷汗滑落到脸庞,恰似被某人凉凉的指尖抚扫过般,教人猝然心寒。由是侍卫亦坐了起来,低着头,就在想他作过的那个梦。那个梦的内容他是极其熟悉的了,在以前那也不是个梦,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不过时间久了,那件事也就像梦一样变得虚幻不实。
梦中的他还小,才及那人膝高,整天不是在後巷里打皮球,就是乘鸨母不觉偷点心去吃。那时他小,也没想过自己将会怎样,娘亲对他也并无太大的想法。或许他大了就练点武,去当个护院,若是不练,就在怡春院里当个小厮吧?可不论是他还他的娘都忘了,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人的前程会怎样,可是件说不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