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茶甘味----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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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卫瞄了眼手上的事物,心里古怪,却又怕皇帝起疑,连忙抱紧了拳便作揖道:「遵命!」
  皇帝又看他一眼,柔声便道:「你也早去早回。」
  「是。」侍卫转身正欲步出暖阁,回首却发现大太监早已在後面等着。
  也不待皇帝吩咐,那一件墨绿披风随即从大太监的手中滑到侍卫肩上,厚厚实实的盖了一重,却压得侍卫冷汗直冒。此时几个小太监无声地便从旁边走了出来,护着他走到宫门前,那驾势却似是把人挟制着走。
  侍卫心里狐疑,正想皇帝要把自己如何处置的时候,人却已站到宫门之外。小太监人站在宫内,一双手微伸出来,两只眼睛左右探看,似乎怕这样也会触犯宫规,只见他速速把袋子掉在侍卫掌心,转瞬又把手收回袖中。
  「你在戌时前回来即可。」小太监板着脸说了一声,那度红门一锁,却把侍卫关在宫外了。
  侍卫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绵袋,只见里头有几抹银光,足是他整年饷银。摊开手心的纸团一看,只见上头写了京中有名的茶楼、戏班、小吃和一些小玩意而已,也并无其他重要的旨意在内。
  这事情来得莫名其妙,那缘由又模糊不清。侍卫走着走着,脑内思绪纷乱,想到方才那小太监那可疑情状,不觉暗呼:「难道是知道了?」
  宫内那些阉人,素来最忌讳触霉头的。或许是身体经已残缺,故也不愿和个「死」字沾上边儿,何况是亲手碰一个将死之人?侍卫心里顿时一片清明,却也发寒。说来也是,皇帝若不是知道了,又怎会让人把他送出宫外?只怕是嫌弃他的血会污了眼睛,才会命人在宫外下手。他不过是一个小小侍卫,就是在外头招惹是非,以致横尸街头,也并不为奇。不过人若是死在宫中,可就难说了。想必皇帝亦是有所顾虑,怕会打草惊蛇,才会如此安排。
  也对,难怪,自是。这想法越经琢磨,便越是显得真切。侍卫冷汗直冒,掠眼看过街上众人,只觉草木皆兵,似乎人人都正虎视眈眈,想要拿他性命邀功。
  侍卫心惊,行走时候不觉把脚步亦加快起来。只听到後面脚步声漫漫。他停亦停,他走亦走,亦步亦趋的追来,煞是一副暗中跟随的架势。
  「怕是想寻个僻静处下手。」侍卫本是猜想,一听到那个声音,心里却越发笃定起来。他是不怕死,只是出师未捷,难免心有不甘。
  正想着该如何是好,只听得前面人声沸腾。抬头一看,挡在前面的正是皇帝所写的茶楼。侍卫心下一喜,想着来人的功夫再是厉害,对热闹处还是会有所避忌的,到时候抓稳时机再把他们甩脱就好。
  他当下主意已定,一闪身,便没入茶楼当中。

  苦茶甘味 19

  19
  那茶楼有名,自然人多烦杂。单是一楼处,已是接踵摩肩,唱戏的、乞讨的、讨小费的、跑腿的……人挤人煞是热闹,教侍卫一时也忘却了身後那股阴森之气,走进店里来,拿住了一个小二,寻了面方桌便开了茶位。
  「就来一壶香茶,嗯……两个、两个馒头吧?」侍卫开了口,迟疑半分,才醒觉自己包里其实有钱,大可豪气地叫一两个小菜。可这时那张憎贫厌富的嘴脸便经已走远了,自己亦舍不得把他唤回来,只好按着平常习惯,沏了茶便坐下来自斟自饮。
  「来!馒头!」
  那小二好功夫!想来是多年来送馒头送得炉火纯青,一个盘子的飞过来,教侍卫还以为是有人来喂他暗器。他这行先是惊,後是慌,再来却是觉得好笑。一个细白香软的馒头拿捻在手,侍卫放在嘴边凑了凑,还不太舍得一口吃去。
  那个锦袋还沉甸甸的赘在怀中,可惜皇上送他这些上路的钱,他生而有之的寒酸性子却是一时改不了的。他既生为娼妓之子,家中贫寒,固是理所当然。可怜他还从小在妓院打滚,自幼便见尽世间珍馐百味,不过都是见得到摸不得的,单落下一个眼馋。那些达官贵人吃剩的鸡腿,他们都留来煮汤,那香味儿、那碗上泛起油光,到今天他还记得清楚。对一只几乎只剩骨头的鸡腿他尚如此挂念,更何况是当时那个唯一对他好过的人……
  ——「客倌,你一个听不听曲?别看小女幼小,她曲儿可唱得好听呢。」
  一个老者的声音猝然插入,侍卫回神过来,才惊觉自己已是破绽百出。可这时谁都没来取他一命,他伸手把茶杯拿到嘴边,看了一眼老者,也只是点了点头。
  那老头儿见他答允,当下大喜,连忙拉了个十二、三岁的黄毛丫头过来,自己提了把破旧二胡,笑着便请侍卫点曲。侍卫左看右看,也想不透老头儿为何对一个只点两个馒头的客人如此上心,想必是穷疯了,饥不择食,也不怕客人到头来只能付一个馒头。
  「清——清——声——」
  那丫头唱起来,倒有点破嗓子。侍卫却不在意,拿着茶杯瞧店外看去,杀他的人却还是不来。在一片吵闹中,他的心却反而平静下来。或许皇帝还不是想杀他的,只不过心里有疑,想要探个虚实。又或者是已经怀疑到他了,不过是没有实据,如今放他出来,不过是想把他迫得急了,顺藤摸瓜,把幕後的凶嫌给抽出来。
  「哈哈。」侍卫听着听着,不觉带笑。不要说主谋了,他见过的,兴许亦只有那个无关重要的送药人。
  如此思量一番,人便越发踏实起来。不知怎的,想着想着,脑海内却无端飘出皇帝功败垂成,又是气恼,又是无法开口的表情。那样子说来他从前也见过,便是那一回吧?那天皇帝偷偷藏起几枚白子,神神秘秘地说要和他下棋,到最後还是输了时的模样。说来还真古怪,帝皇之家理应样样不缺,可皇帝那棋艺,却是连略通都说不上的……
  他一笑,头一晃却又冲回现实当中。哪里还会有皇帝呢?
  「啊!」刹时旁边一阵惊呼。原来那茶壶他提不稳,沏着沏着,竟使水流绢绢激上指甲,一灼,便又溅入茶杯当中。
  「啊!客人?你没烫着吧?」
  「赏你的。」侍卫回过神来,也管手上烫伤,推开了丫头,散了一吊钱在桌上,却是一副急欲离去的情状。
  一曲未终,那老头儿到底是个老实人,心下过意不去,抽着他的衣袖便唤道:「客倌,这?」
  「是打赏。」侍卫回头说一声,抽回衣袖,拿紧了披风却往店外走了。也顾不得外头正是风声鹤泪,他这条小命就要不保,那脚步奔得极急,似是要往哪里走去,却亦无所去留。
  确实侍卫亦是无处可去,他既不能找谁庇护,亦不能就此畏罪潜逃。人晃着晃着,走到大街上,渐觉乏力,低头正想歇息,却发现手上竟还紧紧抓着那一个馒头。看来他还真是个穷酸,便是走得匆忙,也总不忘拿把吃食。
  馒头早就冷了,可比起他以前硬咽过的,却仍旧美味得多。侍卫边走边嚼,嘴里一阵香甜,心里却越发说不清是甚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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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到澳门看了黄子华的栋笃笑,真的是……超超超帅的!

  苦茶甘味 20

  20
  那味道在嘴里盪来盪去,到最後却只剩下唾液苦涩的气息。那身披风把他裹得厚实,侍卫傻巴巴地站在当风处,低头却摊开手上的那张纸。纸上写的无非还是那几个名字,那几样东西,当中或许还有些深意,侍卫却再也无力猜想。
  他就当这一回老实人,就顺着纸上所说的,一个个地方造访。看了皮影戏,吃了金银卷煎饼,听了天穚上玩杂耍的猴儿呱呱叫声,又被卖武的大哥怂恿买下了好些不知有无实效的膏药……顺着那路线走开去,便是无心,不觉亦沾染了点逛街的意趣。
  街上仍然热闹非常,天还未黑,几盏偷放的纸灯却已在河上晃晃飘盪。一阵冷风骤起,侍卫迎风伫立在桥边,身後跟从的人亦悄然停下脚步。或许皇帝是可怜他一生穷苦、未尝享乐,才会在这最後一天安排了好些乐子要逗他欢喜,好让他的魂魄在黄泉路上不显得那麽凄惨。
  又或者……皇帝也不是想做甚麽的?
  侍卫摇摇头,那张脸也就随之在脑海中盪了出去,飞溅入桥下滚滚的水流当中。他拿紧了披风,脸一绷,当下便下定了主意。既然敌人不动,他亦无需坐以待毙。侍卫转身,当下走得又急又快,紧随着他的人似乎被这举动猝然惊到了,追来的步伐亦不觉急重了点。
  侍卫一笑,像是要逃,可却是朝来路走了回去。京中的景物一一自脑後掠过,他走得飞快,似是急不可待一般,转瞬便又跑回那道红门以前。
  「喂!你是哪个宫里的人?」门前的守卫大吼一声,倒引起待在门边的小太监注意。
  只见那小太监慌忙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把糕点收回怀中,便又朝侍卫吃吃笑道:「大人,你这就回来了?」
  「嗯。」侍卫微哼一声,也就踏了进门。
  「那大人请跟我来。」小太监待在这里,本正是乐得清閒,岂料他这麽快便回来,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奈何侍卫又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自己亦没法拿他怎样,只好低下头来,领着人往回宫路上走去,快快把差事办好就是。
  侍卫在後头默默跟着,亦自有另一番心思琢磨。别人都说宫中是是非之地,可他这次赶着回来,要的不外是这份纷扰。皇帝把他引出宫外,无非是怕人多口杂,会把消息泄露。他这麽一回来,不就把皇帝的如意算盘打乱?再要下手,可就要另择时机。如果皇上不是想把他杀掉,他回来也就……也就免却了很多是非麻烦。
  「到了,大人。」小太监在前面微微在揖,侍卫在他身旁走过,突然觉得腰间那个锦袋碍眼,一把解了下来,便掉回小太监的手中。
  那锦袋分量不轻,小太监一瞪眼,也再难掩饰脸上喜色:「谢!谢大人打赏!」
  人不都这样?有点好处,就会笑了。侍卫轻轻的随着对方的笑声弯起嘴角,推开宫门,也就走了进去。
  屋内灯光通明,一走进去,便发现皇帝正坐在厅心的圆桌旁看书。皇帝似乎是等着他久了,一见了人,便笑嘻嘻的念道:「回来了?」
  刹时侍卫心中那万般主意便被打得消散无痕,他稳住了表情,寻了个位置便上前跪去:「皇上万福,臣回来了。」
  「嗯。起来吧。」皇帝放下了手上的书,就差未说「你我同心,何必拘礼」八字,宠爱之情却是溢於言表。也不怕节损龙躯,竟然在侍卫面前半蹲下来,手拉手的便把人给牵到座上。「街上可有甚麽好玩的没有?」
  「呃?」纵是事情有种种估量,侍卫也未想到会有此一问,当下不觉呆了。
  皇帝见他这副笨相,不觉皱了皱眉,随即便质问道:「朕要你办的事,你办好了没?」
  「嗯。」侍卫怕惹他生气,连忙点点头,也不管是不是对题,一股脑儿却把怀中的事物都翻出来。
  皇帝看着桌上种种物事,当下心情大好,提起那个被压扁了的冠帽的小面人,便朝侍卫的头上敲道:「看刀!」
  「啊!」
  侍卫吃痛,摸摸额角,回首却见到皇帝在哈哈大笑,竟有点与自己玩耍的意思。他当下大惑,心里迷糊。此时那小面人提着刀剑又至,一下敲在他眉心,後面传来的,却是一阵嘻嘻笑语:「瞧见朕的厉害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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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瞧见了!(抱头)

  苦茶甘味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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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痛!」侍卫虽疼,却亦拿皇帝没法,硬吃了那几记尚方宝剑。他要拦不是,要挡又不得,只得半眯起眼来,举手却是投降了。
  皇帝却不管他,打得尽兴时,便更是连声斥喝道:「哼!教你掉下朕跑得那麽快?」
  「嗯?」侍卫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弄得糊涂,一时反应不过来,迎面便被劈了一记。「呀!痛……」
  「哈哈!」皇帝笑得欢愉,提着那面人连连打下来,也不怕别人说他恃强凌弱,当那恶霸当得份外开心。「叫你跑!叫你跑!」
  「皇上、皇上今天也有出宫吗……」侍卫人挨着打,可脑子却不含糊。
  若今天紧随他出宫的人是皇帝,那也就说得通了。幸好他尚未与何人接头,不然牵连下来,可就难说。只是皇帝为甚麽要出宫呢?是要盯他,还是不放心,要亲自把幕後黑手给抽出来?可又不对,皇帝若随自己出去了,如今应该风尘仆仆才是,瞧他身上光洁,气定神閒的样子,倒又不似是曾经出游。就算是,皇帝追在後头,又怎会先於自己回来呢?但皇帝又说……
  侍卫看着皇帝,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是怎想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皇帝看了看侍卫,本来提起的手悄然垂下,低声便给了他答案:「朕又岂是容易走得出去的?」
  「那……」
  侍卫再问,皇帝却不理他。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去,吃了块糕点,带笑便欣赏他困惑的神情:「都说你笨,人家茶楼里出名的是灌汤肉包,你倒好,点了个馒头便吃得香香的。」
  「皇上?」侍卫把头凑近过去,看在旁人眼里,倒有点撒娇的情态。
  「还有那皮影戏,瞧你看得目不转睛似的,还真不怕别人笑话你乡巴子呢。」皇帝一笑,那小面人点在他鼻头上,每句话都说得如在目前。「班里演得真的好的戏,你倒不会欣赏。」
  「是吗?臣、臣是个乡下人,自然觉得新奇。」侍卫耳聪目明,也猜到自己的行踪定必时时有人回禀。看来皇帝是存心要自己陪着演这场戏,虽猜不透其意,可亦只能看着办就是。
  皇帝见侍卫愿意陪着玩,不觉眼神一亮,张嘴便胡编起来:「亏你在宫中待了这麽久,甚麽宝贝没看过的?竟然没有多长见识。别人见了,只怕以为是朕刻薄寡恩,才教你大乡里出城似的,看甚麽爱甚麽。就是在茶楼里听了个黄毛丫头唱曲,也连魂魄都要掉了……」
  「皇上可是生气了?」侍卫也笑,学起坊间的无赖来,倒像个戏里的负心哥儿。
  「啊。」皇帝低头,看着桌上花花绿绿的东西,伸手过去却摸了两块玉佩过来。那玉佩自然也是他吩咐买的,那时侍卫心里有事,也就没有用心去挑。何况民间流传的东西,再说得怎样好,也不会比得上宫中所藏的精巧细腻。
  然而皇帝却一直摸着那块玉,似乎有多值得看般,小心翼翼地放在掌上互相比量着。侍卫不解其意,也不知道这个游戏是不是继续玩了,不觉便张嘴问去:「皇上?」
  「哈。没有,朕哪里有生气呢?」皇帝抬起脸来,也看侍卫,甚至比看玉看得还要更精细一点。他目光中水波粼粼,又是笑了,拿着玉便道:「来,朕送你的。」
  皇帝手一伸,便把那系着红盘长结的玉放在侍卫掌内,自己拿了个黄的,接而又胡说道:「来,真巧,和你送朕的可像?像是一对儿的。」
  侍卫不语。那块玉搁在手中冰冰的,也只是寻常事物,甚至不比一抹碎银矜贵。不过皇帝却显得份外高兴,连忙把玉挂到腰间,还起身转了半圈。只是那快乐却是不持久的,只见皇帝轻叹一声,沉默半响,满腔感慨的便朝侍卫叹道:「果然如你所说的一样,外间甚麽都没变。朕今天和你,逛得像以前和皇兄出去的时候一样开心。」
  「皇……」侍卫这才明白,皇帝哪里是在和他玩耍?那个梦一经皇帝编起来,却是极其仔细精巧,丝丝入扣,彷佛他今日是真的和侍卫偷偷出去玩过般,现在两人就躲在房中窃笑,笑那为他们二人忙得焦头烂额的奴才。
  那心思如此纯粹,教侍卫的声音亦不觉凝住。看着皇帝,刹时心里的主意交错乱转,越是想,越是显得自己狂妄自大,同时亦猥亵不堪。想着想着,竟然连句奉承话亦无法再开口说来。皇帝见他默然,却也不怪责此人脑筋愚钝,手叠在他掌上拉了拉,却又吩咐道:「朕渴了,你去给朕沏个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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