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茶甘味----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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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大太监情知不妙,连忙又抽出一根箭来呈上去,正想要说亡羊补牢,不觉却已是晚了。
  皇帝转过脸来,看了眼肃立在旁的贵族子弟,轻笑,便又吩咐下来:「你们也来。」
  下面人人面面相觑,好不容易才有个大胆的被迫出来,那只手颤颤抖抖的投了出去,一下便掉落在壶边。旁边的人见了,亦纷纷把手上的箭矢投出。那架势也不似方才凌厉,倒像是要甩脱手上的麻烦般,随便投了出去,一一击上壶身、地面、甚至是离天万丈远的花丛。较好的一个,也只是轻轻触及壶口,众人惊呼一声,那箭便朝外头掉去,扑通摔在地上了。
  可众人未及松一口气,皇帝的旨意却又重重压了下来:「再来!」
  说罢那一箭白羽便又再投出。这回就更是离谱了,竟击在某王公的披风之上,刺住衣角差点就把人拉倒下去。众人大惊,又不敢违令,有些怕得手松了,那枝箭软软地掉下来,竟是就此掉到脚边的。
  皇帝不忿,接连又往中心的壶处乱掉了三数枝箭过去。众人跟从盲投,心里亦暗暗喊苦。本是以一场游戏,没想到皇帝却认真了,只怕稍一不慎,便连性命也会赔上。早知如此,不如托病不来;早知如是,方才就多吃两口美酒佳肴,做一只饱鬼,还投甚麽箭的?如今想退也就难了。
  此时下面的人心思百转,皇帝把手上的箭都投空了,一脸不悦地扫视过场内众人,转身却是走了。大太监扑通一声,领头便跪倒在地上叩头,後面的人见了,也就扑倒了一堆。众人都知道风头火势,只怕这下谁撞了上去,都要被皇帝摔得粉身碎骨。明哲保身,乃是人性,那些王公重臣,这下子也就都大胆地让皇帝孤身一人走了,谁又敢再出言劝阻?
  正是这般想着时候,人丛中突然又有个穿绿衣的不识好歹地跳了出来。大太监心里好奇,抬头一看,见到出来的人是侍卫,嘴角不免带笑。哼,有些人凭恃宠爱,以为就可以为所欲为。却不知皇帝这口气来得古怪,这般上前劝去,无疑是以卵击石。可若见他碎了一地,大太监也心里痛快,也就没有出言提点。放眼看去,後面的众人也是同一副偷偷窃笑的面容,想来也是同一心思,就等着看侍卫笑话。
  侍卫这般奔了出去,也是过後才忧心起来,到想要自保时候,皇帝却已回过头来。他正想说话,见了皇帝眉目,却又不语了。皇帝自己也别有一番心思,沉声便问道:「这般相让,难道你们就觉得有趣?」
  「皇上……」侍卫对上那一双眼睛,也不知怎的,似乎连命都不要了,张嘴便是一句。「皇上是从未尝试过输的滋味吧?」
  ——那种流落街头,行乞度日,吃也吃不饱,穿也穿不暖的日子,你一定从未试过吧?
  侍卫想着,心里明明妒忌极了,那双手却仍旧伸了出去,胆大包天地把人牵了过来。皇帝虽仍气着,可偏过目光,也没有把他摔开。侍卫的嘴唇轻敛,淡淡地便又说来:「那又有甚麽不好的呢?若真弄得满盘落索,又有何可取?皇上是天之骄子,自是怎样都不会落到底的了。群臣在下面垫着,也不过是想搏得皇上高兴而已……」
  「那你呢?」
  「臣?」侍卫坏笑一下,脸凑近了点,也不怕祸从口出。「臣在上面,皇上难道就不高兴吗?」
  皇帝也就不语,眼睛一转,侍卫的嘴巴却又亲了上来。一下子,方才的龙颜大怒倒似是假的了,一切彷佛只是情人间零星的打情骂俏。那些亲吻一浇下来,湿漉漉的,便把火星淋得连光芒都透不出来。
  「嗯……」皇帝任由那滋味落在脸庞、唇上、嘴里,亲着亲着,嘴角亦不情不愿地牵了起来。那双苍白的手环在侍卫背上,一声轻轻的,便胸肺间透了出来。「朕便是输了,只怕你也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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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更年期了……

  苦茶甘味 26

  26
  皇帝说罢,也不管话语里的浓情蜜意如何黏人,当下便把侍卫给甩了开去。侍卫本被他哄得心窝暖热,这下一阵冷风扑入怀内,又怎生消受得了?再回头一看时,皇帝却经已走远了,若是识趣之人,受了这下冷热交击,定必会明白此番凶险。可情兴所至,又怎容得人想起性命宝贵?侍卫顶着他那个摇摇欲坠的傻脑袋,拼合脚步便追了上去。
  此时月亮方起,却又受了那乌云遮挡,正是半明半灭之际,更显得夜色迷离。皇帝觅了一条小路,转身便隐没於一群假山假石当中,教那郁郁树荫藏了身影。侍卫倾耳一听,独独有那潺潺流水淙淙而过,哪里还听得见些许零碎步音?而他教冷风一吹,脑袋也就清明几分。谁不知今夜皇帝的脾气来得古怪?方才那样子,显然已是对他有所忍让,如今若再冒然上前邀宠,只怕会坏了大事,得不偿失。
  且皇宫深院,既大且广,他又是鲜有在宫中走动的,自然处处不熟。若是全心躲他,又怎会教侍卫找得着人?他都这麽想了,却没有从花园中退出去。人仍旧伫立在石板路上,低头苦苦思索,细细把说过的话梳理一遍,始终想不起自己曾在哪里出错。
  也罢,回去也罢。他边想,边沿着凌乱的小石路走下去。本以为是末路了,一抬头,却看到拱门後有一处厢房。里面林影郁郁葱葱,似乎很久没人打理了,隐约却见将灭的灯火在里头闪动。侍卫心头一热,也不怕唐突,急急便冲了过去。他人倚在那房门前,正想恭顺地喊一声万岁,忽地又闻得里头传出声声咳嗽。他当下着急,一把便把门给推开了:「皇上?」
  房中有一人,正半趴在桌上,听他一叫,便微微抬起头来。侍卫大概从未见过皇帝这样,印象中此人总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纵然偶有一笑,嘴角亦难掩嘲讽之意。可如今却是不同了,那双眼睛半睁,微微地看着他,似乎一时间不认得侍卫是谁了。那样子显得分外的苍白无神。
  「你……咳咳咳,朕、朕有叫你跟来吗?」皇帝是这样说的,可到他凑近时,却又迅速地拿住了侍卫的手。
  侍卫见皇帝平日脸色红润、态度从容,也曾思疑那人的药对他无效。可如今那双手在他掌中,却又是这般苍白无力,隐隐竟在颤抖的。侍卫情知他是瘾起,不觉又怜又爱。原来那毒厉害之处,不单在药性平和,能害人於无形,且久服後易成瘾症,使人心情郁躁,便是想逃,亦不得不自投罗网。
  侍卫不忍,上前正想把皇帝抱紧。皇帝却是一笑,张嘴便朝他道:「你怎麽还来?难道就不怕朕杀你的头?」
  「皇上龙体尊贵,身边又怎能缺人伺候?皇上若怪罪,这也是臣的命。」侍卫低头,烛光中只见皇帝双眼凹陷,眼窝发黑,比从前显得憔悴多了。他心中思绪万千,一时间管不住自己的嘴,便把那糊涂主意说了出来:「皇上,可要唤御医来?」
  「也罢,他们那些庸医,咳咳……」皇帝咳嗽两声,看来是强自支撑久了,这下病来如山倒,却是半点不容人逞强。
  侍卫见此,思念回转,想他定必是不欲让自己看到这副模样,才会决意拂袖而去,心里不免泛起一阵酸楚。这时候凉凉晚风又再吹至,教侍卫一晃神,念及夜凉风急,只怕对皇帝的病不好。如此也就忘了这番追来本是虚情假意,手脚麻利地便把门窗闭紧。
  皇帝在後面凝凝注视着他,等到人回来了,却也不说话。头一靠,仍旧倚在侍卫怀里,手指轻轻拿捻着对方的袖口发呆。侍卫经这一夜折腾,也觉困乏,几乎就要张着眼睛睡去之时,不防怀中又有个声音响起:「你去给朕沏杯茶来吧?」
  「皇上?」
  「朕不知怎的,最近总觉得心里烦躁。瞧了那些庸医,也只教朕好好休养生息,节劳节欲。」皇上沉吟半响,又道。「也就是喝了你沏的茶时,才会感到心里平和。算来宫中就你有这本事,能教朕心情畅快。」
  「这是臣的福气。」侍卫嘴上应允,心思却不知飘到何处去了。他欠欠身,走出屋外,寻了个烧水处,把水煮好,又拿回屋中,翻出了积存的茶叶,当着皇帝的脸便把茶沏开了。
  那热气升腾,直冲进他的眼睛。侍卫掩住那茶杯盖,把茶焗了一会儿,尾末提起来冲到那黄底镶青云的杯心中。皇帝见那茶好了,也不等侍卫呈上,一把便抢在手中。那一口茶喝下去,他却是眉头半皱,放下了茶杯便道:「怎麽那滋味不同了呢?」
  「哪里?还不是臣沏的茶?」侍卫心下一惊,连忙便垂首低语道。「大概是屋里存放的都是陈茶,放久了,当初那味道亦自然散了。」
  皇帝看他一眼,也不再说话。拿起茶杯来,轻轻便吸吮起杯中馀茶。

  苦茶甘味 27

  27
  帝皇的恩情,向来易尽。可自那一夜过後,也不知侍卫是下了甚麽迷药,一番赏赐下来,每样都在彰显他地位昭然,大有荣宠不衰的架势。这下子不单是侍婢太监,便连後宫里那些尊贵的妃嫔娘娘亦同样眼红起来。有些嘴巴坏的,甚至轻轻地煽起风,笑侍卫这兔爷儿独占许多用不着的龙恩雨露,难道是想学妖书邪说的法儿在胳肢窝下生孩子啊?
  侍卫对种种蜚短流长,向来是充耳不闻的。至於皇帝,若说他从前还有所收敛,如今却是变本加厉,越发显得荒唐起来。人前人後,分分秒秒,似是一刻都离不开般,总把侍卫带在身旁。分衣同食,同起同寝,便是夜宿他处,晨起前亦定必回来与侍卫同眠。说起那种种恩爱缠绵,却是连皇后亦没有得到过的恩遇。他们俩倒旁若无人、嘻嘻笑笑地渡过那每日每夜。
  这天二人又在书房独处。皇帝把画卷展开,调了色彩,提起笔来,一人却在偷偷窃笑。侍卫不解,张嘴便问道:「皇上可遇到甚麽开心事了?」
  「和你一起,朕不就开心?」皇帝轻笑,却是没句正经。笔尖轻轻的沾起墨,一笔一笔的便勾画起来。「说来先前让你跟随朕,你不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这下是怎麽了?只怕朕要把你从龙床上踢下来,你还要抱着朕的腿哭呢。」
  他说这番话,本意是逗逗对方,志在调情。可侍卫听在耳内,却是别有一番滋味。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日为了成就大计,自然讲求低调行事,不欲张扬。可如今心思变换,皇帝的种种赏赐,也就像情人间细碎耳语一般,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然而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又教侍卫怎样说去?一番思索下来,也就只捡得一句实话来说:「君臣有别,臣是知道的。可人非草木,如今臣又怎能忍得住呢?」
  这话皇帝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可嘉许的话还未说出口,外间却又有一阵高尖的声音扬起了:「皇上,是太后来了——」
  「啊!」太后威仪,素来都是使人震慑的。皇帝匆匆看了眼侍卫,似是有点心慌。毕竟他们二人在此幽会,到底有违世道伦常。君臣同乐这种藉口,在长辈前亦怕站不住脚。
  侍卫知机,转睛便往房中扫去。此时虽入秋不久,但为了防风,皇上的书案上早厚厚铺了一重皮毛,下面正好藏人。他二话不说,闪身便躲在其中。此时大太监那只胖手亦轻轻自门後显出,恭敬地迎入了一个贵妇人来。
  「儿臣向母后问好,母后这番前来,到底所为何事?」皇帝轻轻放下了笔,从座位上来,倒显得从容自若。若不是鬓发稍有一丝散乱,那种慌忙也就无迹可寻。
  太后略略扫视一眼,虽觉皇帝的脸颊仍旧瘦削,可那目光如镜,倒比先前精神得多,心中不觉略感宽慰。可想起此行目的,脸容又不得不严肃起来,寻了个坐处,沉声便质问道:「母亲关心儿子,那是自然之理。皇上难道认为,你我母子相见,也非要择个吉日才可行事?」
  「儿臣不是这意思。」
  「那……」太后深吸一口气,本来这等丑事,要她这妇道人家说出口亦甚是难为。可宫中若因此而阴阳失调,鸡犬不宁,那也不是幸事。想了想,也只能曲折道来。「近日敬事房来传,说皇帝甚少宿於众妃宫中。如今四海升平,难道政事真的那般繁忙?」
  皇帝一听,心道她又是来念皇嗣之事,当下甚为不悦。本来也只是想随意敷衍敷衍她,如今却是连话都不想搭理了,提起笔便专心作起画来。母子连心,太后见他如此,也不欲相迫,怕失了和气,便只得幽幽说道:「皇帝年青,如今正是大好年华。哀家是怕皇帝这一时想不开,过後才後悔,便已太迟。皇帝虽知道雨露均沾,才是长远之计,专宠一人……且不说谁,只怕会折煞那人的福气。」
  「这朕自有主张。」皇帝心里嬲怒,嘴上又无法说去。那股不忿无处可泄,一时也忘了桌下有人,一脚便朝下面踢去。
  几桌里头传出一声闷响,皇帝这才回神,暗道不好,可抬眼又见太后目光有异,只得装出个若无其事的模样。本来再坚持半响,这事便可了结。偏生此时桌下又有异动。有只手轻轻地把皇帝的鞋给脱下来,隔着袜子护在掌心中,细细竟有些亲吻落下。
  「皇上?」
  「儿臣无妥,母后且说。」皇帝忍住了那呵吐、那搔痒、那细细慢慢的煎熬。画上的线都颤颤发抖起来了,他提着画笔,却仍旧是一本正经模样。
  太后看不出当中古怪,也就续说:「哀家日前到灵山寺求得灵签,皇帝带在身边,一来可保平安,二来亦能让我家皇嗣繁盛……」
  「嗯。」那哼声重重的,却似有千斤压下。
  且说回侍卫待在桌下,本就局促无聊。受了皇帝一踢,疼痛之下,不觉泛起坏心。也忘了外头的人身份如何尊贵,存心就要教皇帝好看。可当手碰上他的脚时,一切也就变了味儿。从来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一旦觉得可爱,便连每寸肌肤都觉得是好的。更何况是把他的脚拿捻在手?加之皇帝的腿与寻常男子比起来,更为纤细苍白,似乎一折便断。侍卫知道那是因为药的缘故,更忍不住心里那股怜惜之意,低头便亲吻起来。
  再说回皇帝,可被这番「怜惜」折腾苦了,背上一重冷汗,却又有口难言。好几次太后看他脸色不对,正要上前察视,都被他一并喝回。将来若是落得个不孝罪名,他可要教桌下的人好看。
  如此又过了一盏茶时间,皇帝正是筋疲力竭,已难支撑。太后放下了茶杯,叹口气便道:「皇帝也大了,许多事,哀家也不能管。只望皇帝勿怨哀家,哀家也是为了皇帝的好。虽知若皇嗣繁盛,也就能防范那些有心人,好让皇帝後顾无忧……」
  「儿臣知道了。」皇帝低下头来,仍坐在书桌旁,也没有亲自送客的意思。「母后这就请回吧?儿臣都……都知道了。」
  「那皇帝也请保重。」
  太后低垂凤眼,大概也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用,转瞬便命人回宫了。那重重丽影,纷纷自房中退去,香炉的灰又烧断了一节,啪的一声,却把底下的人引了出来:「完了?」
  「哼!」皇帝怒哼一声,一脚便把他踢翻过来。也管不得甚麽朝廷威仪,一把便骑到侍卫身上。
  「唉呀!皇上——」
  皇帝那一拳挥开,尾末却似是不舍得。捡拾起掉到一旁的毛笔来,迅速便在那张俊脸上画了两个大交叉:「瞧你戏弄朕?」
  「皇上,臣……」
  「你还有何话说?」皇帝正怒不可遏,怒目盯来,却又喝道。
  「臣是怕皇上这麽用力,会踢痛了,才亲亲的。」侍卫轻笑,似乎总有把握能找到皇帝罩门。低头重施故技,又把嘴巴凑近到皇帝的脚边来。
  「你……哈哈,别搔了!哈哈哈——」皇帝本想骂去,只是那声音很快便变了味儿。两个人影扑倒在地,一时间房中弥漫的、房外所偷听到的,也只是暧暧春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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