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搔头道:“王爷什麽身份,小店怎麽高攀得起?只因宁王府喜事将近,府里的用度不小。如此商机,这不,引得外省的客商带了奇珍良品来京城谈生意,好不热闹。委屈唐爷和两位爷屈就大堂了。”
唐彦道:“你店里生意这般好,可不能怠慢了我们。我可是这儿的常客,今日请客,你可不能扫了我的面子!”
小二应道:“是是是。小的怎麽敢呢!唐爷,您在宁王府当差可见过那位东君大人?我听人说他长得跟天仙似的,是不是真的呀?”
唐彦听了,别扭得瞥了我一眼,火大得冲小二道:“你当我是娘们吗?嚼什麽舌根,王爷的家事能是我们能管得吗?还不给我去拿酒菜来!”
小二碰了硬钉子,逃似的去了。唐彦悄声道:“公子,对不住您了。”
我笑了笑,说:“能有什麽事,一样吃饭喝酒,不打紧。”
庄贺生道:“偏是什麽人结交什麽人,这小二跟你一般多嘴。”
唐彦一听气得涨红了脸,我一边劝解:“小事而已,好奇之心总是有的。何况也是我说要来这儿的。”
时值季夏,街上有些热,我穿了一袭丝质常衣倒觉还好,只是头上的笠帽有些麻烦,一长截面巾遮住了脸,喝茶喝酒都不方便。远远眺望威远将军府,一如往常,冷冷清清。
一个月前,我终於痊愈,跟著骆静回到了京城,他便进宫向皇帝提了立东君少阁的意思。不久便来了谕旨,将大婚定在了六月十九。我给老师寄了请柬,犹豫了一番,一并也寄给了师兄弟。
前几天听说镇守西关的将士已经回京,大师兄也回来了,我一直迟疑著没去。今日骆静和杨润一同去了畅音馆,又是官面上的应酬。他临走时说的话我还记得,连神色也是带著犹豫:“威远将军已班师回京,前日已在朝堂上见过,我虽诚邀他观礼,他却没说话。你若要去拜访,还是少提我为妙,他虽是你师兄,却把我当成政敌。恐怕要宴请他也不是易事。”
吃了饭,我带了唐彦和庄贺生去了威远将军府。门房一看我递的名帖立马恭敬的给我引路。虽说是将军府,倒简朴的很,下人也不多,到了一处花厅,还未进屋便看见两个人影引剑相争,斗得正酣。
大师兄穿了一件黑色的外衫,倒像黑豹一般敏捷灵巧,银剑里却透著一种霸气,势不可当;蓝衫的更不必说,势如破竹,气势不凡,不愧是号令天下的武林盟主,竟将一柄长剑舞得如游龙一般。
我自在一旁看他们相斗,一旁的两人也看得目不转睛,庄贺生不禁低声赞道:“无忧门!好俊的功夫。”
唐彦更是拍手称快,大声赞道:“好剑法!”
话一出,他二人已收剑停手。大师兄转头一看,微微一笑:“兰章来了?”
我点点头,正要进屋,一边侍候的丫鬟笑著迎过来,说:“二位侍卫辛苦,且随奴婢去喝点茶,吃些点心吧。”
他二人俱是一愣,朝我一望,复又随那丫鬟去了。
“进来吧。”大师兄说道。
我刚抬脚要进门,一阵劲风朝我袭来,我一侧身避了开去,一看,大师兄竟提了银剑冲我袭来。我暗叫不好,一个燕子翻身跳到太师椅上,叶信又从左侧逼来,攻我下盘,只得转身向前,纵身一跃,跳上了房梁,我哭笑不得:“大师兄,你二人合力打我,以大欺小,以多欺少!”
尉迟坏笑道:“你这小子,多久不见,不听师兄们的教诲。今日寻了这等好机会非要教训教训不可。”
说著飞身向前,探身抓我。我往前一滚,险险避过,又往屏风边上一借力,跳出屋外,尉迟稀奇道:“好久没见,你倒有两招了嘛!”说著追了出来,叶信比他更快,已出来了,伸手要点我穴,我往後一退,他忽然站住了,问:“你病好了吗?”
我听罢一愣,只回了一句:“不碍事了。”
话一说完,尉迟的银剑又至,急急得躲了开去。大师兄这会也住了手,问:“怎麽不使剑呢?”
我苦笑道:“本来只是来拜访的,没想到要比武,哪里带剑去?”
他二人这才住了手,道:“屋里冰镇的酸梅汤,解解暑气罢。”
我站在树荫下,这才感到身上出了些薄汗,一旁搭了葡萄架子,倒像寻常的百姓家,哪里是将军府的气派?
进了屋子,坐下喝酸梅汤,凉爽可口。尉迟忽然道:“什麽味,这麽香!”闻了半天忽然盯著我怪道:“倒像是在你身上。”
我想了想,说:“想是早间起来丫鬟给熏的。我闻惯了倒没觉得,很怪麽?”
他们一时住了口,叶信开口问:“你近来可好?”
这话问的尴尬,我答得也尴尬,便说:“还好。”
尉迟忽然就摔了杯子,“当”的一声裂在地上,一地茶汤。
我握了杯子,低头不语。
“你真的想好了吗?”
是尉迟的声音,清清亮亮的嗓音,明亮的好像六月里的阳光,但明显是发怒了。
我忽然很想笑,抬头冲他一笑:“六月十九,还请二位师兄拔冗莅临景宁王府。”将杯子稳稳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兰章!”叶信的声音忽的想起了。我猛地住了步子。
“你知道骆静是什麽人吗?他是逆贼,篡权夺政的忤逆臣子!你和他在一起不怕天下人来指责你吗?”尉迟激动地说。
我始终背著他们,想到尉迟现在的神色,轻轻地笑了,他长得俊俏得像个姑娘,脾气却像个迂腐的老头,总是信奉著“忠君报国”的念头。
“你若真想找个待你好的,哪怕是找承枫也好过他!承枫一直痴情对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慢慢的回过头,静静得望著他们两──尉迟愠怒的脸上,关切的神色不言而喻;叶信抿著嘴,欲语还休。
“兰章……”叶信开口道。
曾经的旧事历历在目,师兄弟的情意我自然记在心中,我不等他开口,斩钉截铁得道:“我已经决定了,是骆静。不管他是逆贼还是忠臣,也不管他是王爷还是草寇。朝堂上的政事与我何干?这条路我自己会好好走的。”
迈步离开花厅,我忽然如释重负,像是埋藏於心中的某种阴霾瞬间散去了。
祸福与否,全凭个人,如人穿衣,冷暖自知……
34 闲敲落灯花
三四 闲敲落灯花
刚回来,眠月便告诉我夏师弟来了。
才走进萫!园,便看到景儿。他背著身子探著头看那池子里的锦鲤,我把他一把抱起来。他吃惊的大叫一声,回过头看到是我,愣了愣,半天才大叫起来:“爹爹!”
景儿如今已是四岁的孩子了,我们父子两个竟有近两年没见面了,著实有些心酸。
我紧紧抱住他,又欢欢喜喜地把他举到肩上,景儿尖叫著,高兴地大笑。半天我才放下他,仔细打量,长高了不少,人也健壮了,小胳臂小腿的竟也有些力气。一抬头,夏然似笑非笑的望著我,“四师兄,你也不谢谢我?”说著走过来和我过了几招。
等停了手,他惊喜道:“你武功倒越发精进了。”
我只是摆手:“还是不如你们这些当大侠的。”
正说话,一旁站著一个孩子,白净脸孔,冷谈的表情,我一看正是叶蚩。他倒乖巧走上前像模像样行礼道:“四师叔好!”
我点点头,拍拍他的头,倒是好架势没白白跟著夏然学了这麽几年。两只眼睛乌溜溜亮晶晶的看著我,我笑问:“蚩儿如今几岁了?”
“已经八岁了。”他恭敬道,两眼还是盯著我,我被他看的莫名,便问:“这两年你和景儿一道可好不好啊?”
他正色道:“景弟年幼我照顾他也是应当的。四师叔,景弟以後是要留在这里了麽?”
我点点头:“过几日便是大典了,往後他也算景宁王府的人,自然要住在这里。”
他想了想,问道:“我……能住在这里麽?”我望了眼夏然,他只是一撇嘴:“我一会正要去威远将军府。恐怕他是怕见到二师兄,这才求你呢。”
我疑惑道:“你要住在大师兄府里麽?”
夏然点头道:“王府我呆不惯。不如去他那里自在。”说著看了看叶蚩,便说:“我这时就去,把他留这?”
“也好。”
叶蚩高兴地笑了。我轻轻拍拍他的头。
午後,诗缘领了两个丫鬟和一个乳母来,景儿瞪著眼睛奇怪的看她们,我摸摸他的头说:“她们是王府里的家人,要照顾景儿的。”
诗缘笑眯眯的道:“景少爷,这两个是红蔻、青莲,以後她们会照料您的。这是朱妈,也是来照料您的。”
景儿嘟了嘴:“我才不要。我要叶哥哥。”他忽然拖住叶蚩的袖子说道。
诗缘笑道:“您如今身份不一般,总要有人在跟前照管的。”
他偷偷看我脸色,悄声问:“爹爹,你不和我住一起吗?”
诗缘轻声笑了起来,见我瞪她,住了嘴。我把他抱在身上,轻轻说:“爹爹住在别处。不远,咱们天天都能见面。”
景儿又问:“那叶哥哥也和我一块吗?”
我看了看叶蚩,也一脸的期待。
“当然可以。”
到了晚间上了灯,骆静才回来。直往归云轩来了,进门便说:“我听说景儿今日来了,可在这里麽?”
他回来的晚,两个孩子各自都已睡下。他轻手轻脚掀了帘子看景儿的睡颜,轻笑出声,回头对我低语:“果然长得肖似……”
被我瞪了一眼,依旧放好帘子,过来和我说话。
“你倒笑话我。我可从没见过我这义子呢。”眠月端了茶上来,他接了茶盏轻轻挥了挥手,丫鬟们各自避下。
“我不是一样麽?哪里见过你的儿女来著。”
他放下茶盏,执著我的手轻轻摩挲,声音里也带著笑:“星翎身子不好,一直在别馆调理身子。至於允臻,家师来信说他早下了山,这会怕不知在哪玩呢,这个儿子我实在管不住。过几日都能看见的。”
星翎郡主和允臻世子,都是骆静的孩子,我自然也听过。如今都十一岁了,是骆静早年的风流种子,他如今已二七,却连个正经的妃子都不曾有,却要立我这个鳏夫做东君。
说著话,忽然见他头上的金冠少了珠子,才问道。他扑哧一笑,从腰间摸出一支发簪递给我,我一看吃了一惊,竟是靡音的。(三师兄越意)
“这是怎麽回事?”
他只说今日正好遇上越意,两人半开玩笑半当真的打了一场,各取了对方身上的一件信物,这会我那三师兄恐怕又在哪里眠花宿柳呢。
“佳期将至,你可要好好休息,至於你的师兄弟我自然会好好招待的。”骆静沈稳的说道。
35 执子之手
三五 执子之手
寅时起床梳洗。
眠月把我叫起来之前,我睡得很沈,更衣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宿英偷笑了一句:“难得看见公子这麽瞌睡,莫不是怕了还是怎麽?”
眠月掩了口笑,余下的小丫鬟们不敢开口,各自抿著嘴也笑。
她们都和我熟稔了,私下都对我很亲近。
我听了想顶她一句,又觉得显得小气,只得装聋作哑。昨天还是靡音拖了我去喝酒,险些把今日的大礼忘了,正要开口,她又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我这时总算清醒,奇怪的望了眠月一眼,她正色道:“今日的大典不同一般,半点马虎不得,九儿那丫头偏把公子的大冠给拿错了。宿英一会就来。”
她们手上不停,不知在我头上磨蹭什麽。过不多时宿英拿了大冠回来,我一看就问:“拿错了吧?”倒是顶金冠,帽檐上一条虬龙攀沿而上口衔了一颗麽指大的东珠,很像骆静平日戴的。
“公子今日就得戴这个。”便不由分说的给我戴上,有些沈,我正要说什麽话,宿英接著说:“有些沈吧?可不能歪了脖子,恐怕要掉。”
掉了的话景宁王府的面子也就挂不住了……
衣衫也不是往日的,换做礼服,层层叠叠的穿上束紧,等打点妥了已是破晓的光景了。往镜子前一站,分明是王孙贵胄,哪里还有照影山兰章的影子?
算是准备妥当了,宿英又来叨念:“今日是吉日,公子可记住了万不能说不吉之辞。一会礼官来了,您听他说什麽照做就是。”
我应承了,装的气定神闲,其实心里突突直跳。眠月沏了茶,我端在手里喝了几口,也不见礼官来,又问骆静去了什麽地方,宿英也摇头。
外头忽然高喊一声:“东君既驾──”
我愣了愣,忽然有人掀了帘子接著进来好些人,为首的是个朱袍的官员,广袖高冠,玉带牙笏,打扮的很奇特。
他看了我一眼露出吃惊的神色,复又镇定了,温言道:“兰氏子听封!”
左右侍从扶著我跪下,屋子里拜倒一片,只听礼官道:“奉天诰命,封兰氏子讳章字惜怀景宁王东君少阁,赐正二品衔。钦赐。”
我喉咙里挤出一句“谢主隆恩”,站起来接了诰书握在手里。
那礼官道:“恭喜兰东阁,请移驾讳祯宫。”
我依言跟他出去,院门备了一顶大轿,八个轿夫、十六个护卫、还有侍婢随从若干,都严阵以待。我走过去,一双手从一旁搀住我的手臂,我歪头一看,正是诗缘。我忽然想起曾经也有类似的情景,也不过是不久前,却感觉过了很久似的。
我刚落座,稳稳地起轿了。
讳祯宫是皇室宗庙,待祭祖完毕,我也算是半个皇族了。
诗缘的声音轻轻响起:“公子,主公此时在讳祯宫,您可把诰书收好,一会有用。”
我答应了一声。
不多时,到了。
停轿,下轿,抬头一看,果然是骆静。他今日倒著了绛红的礼服,跟我身上的一样。我见他守在门口,很是奇怪。正诧异,他直直走过来,牵我的手。一旁的礼官看了惊道:“王爷不可!此举不符礼制。”骆静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他只得诺诺的退到一边。
“跟我进去吧。”他柔声道。
我忽然扬起嘴角,朝他点点头。
祭拜社稷,祭祀先祖,拜见宗族长老。那些金冠华服的老王侯们,对骆静百般称赞。最後礼官高声颂唱祝词,由宗族长齐王收了我的诰书,记载在册。
“礼──成──”
我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回府的时候,换了顶大轿,骆静同我坐在一处,他脸上的笑意浓的化不开,我简直不知要把眼神放在哪里才好。轿子从正门进去,鞭炮声此起彼伏,侍婢仆从各个喜形於色,又有官宦商贾登门恭贺,一派热闹的气象。我同他回了霭阁换下礼服,才要去上厅,骆静忽然搂住我的腰沙哑道:“惜怀──”
我腰上一麻,又听他叹息:“我的眼睛离不开你了,你说该怎麽办?”
脸上忽然有火烧起来了,我回头瞪他,正中了陷阱。
双唇忽然被擒住,舌头侵了进来,卷住我的厮磨缠绵,我睁著眼睛,来不及吃惊,看见他眼里的笑意,於是狠狠的回应,连气息也变重了。骆静的手在我的脊背上划过,激得我一阵战栗。他忽然停住,轻轻的推开我,嘴唇上甚至还有一丝唾液。我定定地回望这张俊美的脸庞,他替我整了整衣衫,忽然坏坏得笑了:“早知道就不宴客了,这麽叫人心痒难耐,真是受罪。”
我抖著嗓子回了他一句:“少没正经……”心里却怅然若失。
“晚上我一定好好陪你。”骆静一脸欣然的大步出去。
余下我,只是瞪著他的背影臊红了脸。
上厅里宾客往来,大都是我不认识的,其实多半是些亲宁派的朝臣,要不然就是我都没见过的江湖人,也不管什麽事,难得有这麽好的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合情合理的和宁王结交,至少脸上都是开怀,很是应景。
管事们也忙得很,唯有应远亭闲闲地陪著个女眷,也不是国色天香的美女,倒是秀丽娴雅有些书卷气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