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怀……”
他叫我的声音混杂著许多杂音,我面无表情的转身走去,直到踏出承欢阁,他也没追上来。
“我於骆静,到底是什麽?”
我扪心自问。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我随处寻了家酒肆,醉生梦死的喝酒,也不顾旁人怪异的眼光,大声的唱著叫著,甚至把那上来挑衅的痞子削了头发剥了衣服扔到河里。
周围的声音渐渐静下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这样伤心,伤心的好像心里忽然被捅了一个窟窿,眼睁睁的看著血流不止也无能为力,也不知道那些眼泪为什麽停不下来,却是流给谁的?直到有个人走过来,给我浇了一桶冷水。
“原来你的酒品这麽差啊?”
顾明眸坏坏的笑道,伸手拉我起来。
火塘里的木炭闪著红光,时而溅出几点火星。我换了身衣服,坐在草垛上。
顾明眸支了竹竿晾了我的衣裳,他叫我把鞋袜给扔给他。
“这家的主人呢?”
我问。
顾明眸的杀人不眨眼是连小孩子的哭声都能止住的,我也没理由相信这样一间收拾干净的民宿是他特意准备的。
“都让我宰了,扔在鱼塘里了。”他对我眨眨眼睛。“你可以去看看还有没有可用的上的。”
“!”
他看我震惊的表情,忽然大笑起来,随即道:“好吧!我还没闲到见一个杀一个的程度。这屋子是我买下的,主人家都住到东院里去了。你看看还有没有什麽缺的,我去找找。”
他这麽说,我才放下心来,忽然又想起这人说谎成瘾,免不得又对他好一阵打量。
他晾好衣服,坐到我对面,戏谑道:“随你信不信。”
如此一说,我踏实了很多,又从窗户看外头,正巧看见东院的灯灭了,终於放下心来。
他见我这样只觉好笑,“走江湖的,有谁手上不沾这几条性命?你不也是使剑的?”
“我只杀过山贼土匪。”
我诺诺道。
不料他冷笑一声:“山贼土匪一样是性命,还不都他X的人生父母养的?杀人就是杀人,管他什麽人。”
听他这麽说,我不由也正色看他,只觉这人心思复杂一点看不透。
“你放才哭的那副模样实在难看!”
我抿了嘴不作声,他又说:“那骆静看也不是好人,我去杀了他可好?”
“别! 别杀他!”
“哈哈哈哈。”他笑起来,声音也是刺耳的,末了,又说:“杀他也废我功夫,看他路数,也不像好杀的。”
木门毕竟掩不住风,一丝丝透进来,竟有些凉意。
“你到底为什麽来找我?”
我终究还是问了。
顾明眸眯起眼睛,看了我一会。
“我在药石崖上听过你们的声音,我当时觉得你的声音真好听,那个骆静像是对你也好。所以我就想要是以後能下山了,我就要来找你们,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神仙眷侣。”
他说话的神情很温和,我听著半晌说不出话。
“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答应过他,要是病好了,就做他的东阁。”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顾明眸摇了摇头。
“真是傻……”
43 试问闲愁都几许
四三 试问闲愁都几许
箫声忽起,散漫而忧郁。
顾明眸蹙著眉,我忽然觉得这个男人一定有什麽凄苦的过去,不然为什麽他的眼底像是染上了深深的哀思?
一曲终了,我反而舒了口气。
“很难听?”
他问。
我不懂音律,但是却无法不为他曲中的忧思所感染。
“我不喜欢这曲子。”
“我也不喜欢。”
他把箫顶在手指上打转。
那为什麽要吹?我古怪的看他。
他盯著我道:“要不要跟我睡?”
“……”
“要不要跟我睡?”
我终於还是听明白了。於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自己睡吧!”
他嘿嘿的笑出声来,忽然又问:“骆静那麽做,你不生气麽?”
淫乱的画面忽然在眼前重复,我咬紧了下唇。
“生气的话就跟我睡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顾明眸恬不知耻的道。
“……不,我不要。”
他好笑的抓抓头,歪倒在草垛上。
“那麽,你跟我走吧?”
“我不会跟你走的。”
顾明眸沈默了良久,忽然说:“那我留下来!”
我知道骆静一定不会欢迎这样一位客人,但是不知为什麽,对顾明眸那最初的恐惧已经完全消失了,甚至於觉得他就是我的朋友,一个古怪的,不善表达的朋友。
我想起那些关於他的传言来──“一笑屠城”,到底是什麽样的经历让他成了这样一个有故事的人,我的好奇心不可抑止的冒了出来。
“顾明眸……”
“什麽?”
“你一夜屠城,灭了亮苑城是真的麽?”
他闷闷的哼了声。
我犹豫了片刻,说:“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火塘里的火苗跳了跳,他的口气变得不同寻常,多了让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恩,是我杀的。那天我穿了件白色的衣服,不过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变成红衣服了。”
我不愿意想象那样的画面,他继续说:“亮苑城主李元昂是我的男人,可惜,他死了。我杀他的时候,他好像还一脸不相信,现在想想真是好笑。”他说著戏谑的话,表情却异常沈重。
“好像是那时起,我就觉得什麽都无所谓了吧!”顾明眸的眼睛湿润了,“杀了什麽人;或者自己死在什麽地方,被什麽人用什麽样的方法杀掉都无所谓,这样的话,大概我其实早就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个活僵尸罢了。”
我怔怔的看著他,没有说话。
他咧嘴笑了起来,“我明天送你回去。”
天一亮,我换上干了的衣服,依旧由顾明眸陪著回到了景宁王府。守门的小厮见了我吃惊的张大了嘴。反而是管事们都镇定自若,只招呼了一句:“主公在霭阁。”
顾明眸轻轻地拍了拍我肩:“我回家去,若是想起来,依旧老地方见。”他轻轻巧巧的走了,仿佛从不曾搅乱过一池春水。
骆静冷了脸,我有些愕然,照他的样子似乎还是我招惹了他。
“回来了?”
“恩。”
我径自往里屋去更衣,他想了想跟了进来。目光停在我解扣的手上。
“那人是什麽人?”
质问的口气,倒似在盘问不忠的妻子。骆静咬了牙,伸手要抓我手腕,被我横过一掌挡了过去。
他大概没想过我会出手,吃惊不小,提高了嗓音道:“那送你回来的男人是何人?”
我站得远远的,淡淡道:“他是顾明眸。”
“……顾明眸?”
他狐疑的望著我,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突然消失了:“是他抓走你的麽?”
我点点头,骆静定了定神,走上前按了我肩道:“没事麽?”
我叹了口气,取出罩衫换上,也不去理睬他。
空气中凝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冰霜,我不去看他,却知道那绝不是什麽好脸色。
沈吟片刻,我说:
“敢问承欢阁是什麽地方?”
锐利的眼刀射过来,我笑吟吟的回望他。
“云枫的口技又如何?”
他脸上渐浮出恼色来:“你为什麽要去那种地方?”
“寻欢作乐,与君无二。”我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走出霭阁。
44 我愁似橘梗,摇曳未可知 上…… 我纠结 我郁闷
四三 我愁似橘梗,摇曳未可知
“既然喜欢上了,你也就输了。”
琼宵猴儿一般从檐上倒掉下来,我默然的看著他,听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大半个月不见他,忽然觉得整个人变了许多,竟然颇有些风情,甚至於媚态。
我灵光一闪,揶揄他道:“永宜小侯爷倒是个不错的人,你也是这麽觉得的吧?”
他脸上一紧,恼羞道:“好什麽?真真烂人一个。”
也因这件事,於情事上,我突然醍醐灌顶,明白了很多,就好像眼前的青年,或者还是嗔责恼怒的,难道心里却不记挂著杨润麽?只是这样的幡然觉醒,滋味却并不好受。
廊桥里凉快得很,几个下等的奴婢也在周围纳凉,一见我坐在这立马换了脸色,匆匆的退下。
琼宵不由失笑,我却皱紧了眉头。
“知道吗?府中严律,下等奴婢仆童不得近东阁身三丈,违者杖责五十。”
“什麽?”
他微微笑道:“你那些近侍都是骆静特准的,旁人想近你一步都难!
且说她们这回把你弄丢了,五更那会还在刑房里挂著呢!”
我蓦地起身要去,被琼宵拉住了袖子,“你武功倒是有些长进,怎麽还是毛毛躁躁?这话是我说的,你没凭没据怎麽找他理论去?再说,倘若我也去了,他只推说管事们自作主张你便没话说了不是?”
我跌回座上,他摇摇头,叹道:“我虽不知他心里怎麽想的,到底也算跟了这些年看了不少。这府里的人哪个是他瞧得上眼的?左右还是你不一样,昨儿一天这府里闹得什麽似的,险些要把王府给翻过来,夏焰雪传了飞鸽传书叫我也来寻你。”
“你还来哄我,若是寻我,怎麽他倒去了承欢阁?若不是亲眼见到,难道还是冤枉他不成?”我头一回对琼宵这麽大吼,倒把他唬了一跳。
他愣了半天,古怪的问我:“你如何去了那里?昨个儿晚上骆静倒是出门去了,怎麽去了这麽个劳什子地方?”
我想来心里就憋闷也不愿和他细说,只是觉得骆静难以捉摸,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起宿英和眠月这会的处境更是坐不住了,便站起身来要去找他理论,才站起身,倒见那桥头来了一人,正是骆静,蹙著眉正往这里来。
本章待续
44 我愁似橘梗,摇曳未可知 下
琼宵嗤笑一声便走了,待骆静走到近前,依旧紧锁眉头。
“宿英眠月还有其他丫头呢?”
“都在,过会我让她们都来给你请安。”
“你别胡乱伤人。”
他静默了一会,若有所思的问:“惜怀,你……”
我抬起头看他,只觉他忧心忡忡,张口便道:“你为何这样待我?”
被我一句话问的呆了,他略略松了眉头道:“惜怀,我该拿你怎麽办?
再过两日,我就要代替皇帝西征启程,这一去也不知什麽时候回来,你若是恼我恨我就走吧。”
我被他说得糊涂了:“我什麽时候恨你了?”
他伸手揽过我的肩膀,轻轻抱著,语气如梦呓一般:“我从来不知道你想些什麽,纵然前一刻在我眼前也好像什麽时候就会一走了之,只要一看见你我便想搂了你一块翻云覆雨,又怕止不住弄伤了你。你越是逍遥自在我就越想把你困住带在身边,你说我为什麽这麽不安?为什麽这麽郁卒?”
他说这些话时,连气息也是凌乱的,我见了既觉得欢喜,又是心疼,便忍不住牢牢抱住他恳切道:“繁韵,我不会走的。你去哪里我都跟你一块去。”
衣衫被他揉的乱了,他忽然放开我,道:“不,此去艰险,我绝不希望你也去受那沙场征战的苦处。”
我忽然一笑反手制住他的手腕:“我又不是女子,练武之人何来吃苦一说?”
他脸上展出惊喜的神色,“你平时练剑也看不出来,如今倒的确大有长进了。
不过你若真要去,需答应我一条,但凡出战,你绝不要去。”
我略加思索,一口答应,心想届时随机应变即可,先做个口头约定也好平了骆静之忧。
如此一说,芥蒂全消,只有一事让我介怀。
“你莫非日日去那承欢阁麽?”
他一听,脸色黯然道:“我寻你一日,只当你已远走高飞。偏巧杨润寻我去散心,我便去了,谁料竟被你看见。”
“若非那顾明眸,我还真不知你有这去处。”
“那人捉你去为的何事?”
说到此处,我黯然道:“你那鉴月园藏了那些美人,春日里又那样处置了。人家也是父母生养,也有兄姐心疼的,如何肯善罢甘休?所幸如今无事了,往後你待府里的下人还是宽大些为好。”
他听罢点点头,又说:“这顾明眸来历可疑,你还需多加提防。”
我想起这人来只觉是个有些可恨处又有些让人同情的朋友,嘴上答应了骆静,心里还想什麽时候再去见见他也好。
雨过天晴,骆静不免又有些绮思,一会功夫又动手动脚,我恼他行为不检,只是一概不理,白眼道:“那个云枫到底是个绝色的小官,想必你自是喜欢得紧,我此刻便叫他来服侍你可好?”
他顿时住了手,软语道:“是我不好,往後便是怎麽著也不去那种地方了。”
见他服软,我也不好拿乔,只是轻轻在他唇上一吻,调笑道:“若再去,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他吃了一惊,复又跟著笑道:“遵命!”
45 山关险峻落日圆
西关的战事一直不断,陨帝那时还好,到底有些硬手段,西凉虽然蛮横,却也抵不住陨帝的强硬。战局是有,不过驻关还算轻松。西凉也不会轻易来犯,除非逢了旱季,没奈何了打一场。
如今说起西关来,百姓总要打个寒噤。
说起来大师兄的尉军便是驻守在那,这麽些年他总不回山里一半也是因为战局紧要。骆静说昨日大师兄已经带兵先行开拔,我们准备个几天也要上路。
新皇登基三年,战事也维持了三年。可能是觉得皇帝年轻初来乍道,西凉便屡屡进犯。太傅王靳仗著年高德劭加之又是皇後生父,因而在朝堂上结朋引党进而左右政事。他是个保守派,虽说政绩斐然又颇具清名,但是骆静非常讨厌他。
王靳主和,骆静主战。王靳是清流,骆静底下的人尽是些贪官。所以骆静这个摄政王当得颇具骂名,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约已经和杨润商量好对策,这几日依旧饮酒作乐。我问起战事准备,他笑了笑举了手对我摆了个七的手势:“七成了。”见我疑惑便解释道:“我往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们去,这会自是收线的时候。这些个混账,当官都已成了精,心里自是清楚若是我倒了,哪个给他们撑腰,还不都给王靳那老匹夫收拾了?”难怪这几日府里忙忙碌碌的来了这麽些人,我心里猜到了,悄声问:“军饷麽?”
他冲我一笑,眼里有些赞许。我点点头,又觉奇怪,便问:“朝廷不是发了军饷?”
“光靠那些连一个月也撑不下,若不准备万全,如何能去?况且那般老匹夫哪个不望我死在沙场?”
我听完笑道:“世人只当你是鱼肉百姓的恶人,由你去代替皇帝亲征,若是胜了岂不反而成就了英雄?”
“如此甚好,我此去必要将这些西凉人赶回羟河去,回来好叫王靳那厮好看。”
“他与你这般争斗,若我们半路上,他和西凉人联手前後夹击,我们岂不成了甕中之鳖?”
骆静脸色暗了暗,道:“你想得不错。只是那老匹夫自视甚高以忠臣自诩,若是走了这遭,便是皇帝那样软弱的也容不得他了,通敌叛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量他也担不起。若真有这般事情也不必担心,他若有心必不能明的动手,必是装成流寇,我尚且了有一步棋留给他,叫他後悔莫及。”他说这话时,神色桀骜不逊与平素大不相同,颇有些王侯霸气,我在一旁点头称是,只盼此去一路顺畅早些退了敌军返京。
孩子们听说我们要打仗去起先好一阵兴奋,等到弄明白了自己去不了便撒泼耍赖,允臻还好,也算是明理懂事的,景儿是无论如何都不松口,死活要去的样子。骆静倒是游刃有余还说什麽:“倘若真带去也没什麽打紧的,男孩子见见世面也好”云云,我跟他理论了半日才觉他无非是戏弄我,反倒是我傻乎乎的还和他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