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照铁衣——梅影诗魂

作者:梅影诗魂  录入:04-10

杨邦杰看着郑以诚低头时,不经意露出颈部美好的线条,心头一阵荡漾,他按捺下心绪说道,「是我孟浪,原想着众人应当体恤的,唉……我看还是先见见南泽先生,再做打算,你们读书人应当比较有话说。」

郑以诚却犹豫起来,「却不知南泽先生的态度为何?」

杨邦杰回忆起当时情景笑道,「我瞧他似乎对你挺好奇的,无须担心。」

郑以诚叹道,「也罢,终需一见,就由孟轩安排了。」

一时完膳,郑以诚帮着杨邦杰处理完箭伤,杨邦杰便请军师令狐图前来与郑以诚会面。

令狐图裼裘而来,捋着胡须端详起郑以诚。看他一袭天青色长衫,眉清目朗、身量高挑,端的是玉树临风、潇洒俊雅。殊无女子的艳丽柔媚,但在眉宇间自有一股独特的风情,也难怪底下人会说他是男狐狸精。

杨邦杰引见之后,令狐图不胜欷嘘,言道,「子信兄之名,不才也略有耳闻,未想今日会在将军帐下相逢。」

郑以诚长揖说道,「南泽先生高名,以诚向慕已久,今日得以向先生学习,实是万幸不过。」

「子信兄太过谦虚,过去之事,子信兄大可不必介怀。《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子信兄经此历练,尚能怀抱初衷,不随波逐流,这其中需要如何动心忍性,不才确实敬佩。」

「先生过誉了,小人身世如飘蓬,唯有隐忍苟活而已。幸蒙将军厚爱,脱离苦海,如今只想替将军分忧解劳,早日平息干戈。」

令狐图眯眼捋须,拱手问道,「国事蜩螗,鱼游沸鼎,有为者自当挺身而出,子信兄有此心志最好。却不知子信兄如何看待当今局势?」

郑以诚知道令狐图意欲考较自己,便回礼说道,「以诚见识浅薄,流离之际虽欲读书,却是心有馀而力不足。如今仅能就亲身经历,略略述说。」

「以诚听闻,北燕虽民风剽悍,然而不重农耕生产,上位者又横征暴歛,虽一时势大,但终不可持久。

西骜眼下为我国边患,然其自吴延恩兵败之后,南下受阻,国力不复当年。且里达可汗与左贤王不合,内部矛盾日增,若能因势利导,说不定能化敌为友,与我国和平共处。

楚国为后楚大都督许壅,拥立牛元亨之孙牛博所建,牛氏并无实权。许壅在世时,确实经常兴兵,意欲夺回中原政权。眼下许壅已逝,大权落入外戚颜言之手。颜言野心勃勃,以诚断言,不出三年,楚国必有内乱。

南犁素与我国相善,然其新君好大喜功,整军备战,气象一变,若不能及早消灭,恐成大患。北汉刘旭励精图治,驱逐北蒙、东莱,经营东方,可与我国匹敌,当及早防备。

今日蜀国,必先安内而后攘外,勘定西部,再求东进。若怕北汉坐大,则可扶植其他势力,与其抗衡,在南犁未定之前,勿撄其锋。」

令狐图听完这一席话,甚是诧异地说道,「不想子信兄竟有这番见识,却不知子信兄颠沛流离,如何识得天下大局?」

郑以诚拱手说道,「以诚曾充军数年,当时,西魏故相韩临、故大将军孙纬,两位夫子知道以诚身世,趁馀暇之际对以诚多所提点,口授诗书,至于天下局势,只是以诚一己之妄言而已。」

令狐图长揖说道,「不想子信兄竟为此二人高徒!令狐图失敬了!」

郑以诚答礼说道,「南泽先生何必多礼,这是以诚于不幸中之大幸,未被上苍抛弃,才有此际遇。」

令狐图又抛出不少问题,郑以诚一一对答。两人从天下大势论起,次论及《孙子兵法》、《六韬》、《三略》、《吴子》、《鬼谷子》等兵家宝典,聊着聊又谈起诗词,还做了几个对联互相考较。杨邦杰原本还听着,听到后来只觉得头晕眼花,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令狐图看杨邦杰这样子,便止住话题,拱手对郑以诚说道,「不才有一言相劝。」

「先生请讲。」

令狐图慨然说道,「所谓英雄不怕出身低,霍大将军奴仆出身,大家依然敬重。子信兄既有经纬之志,实不必划地自限。明日可酌请将军安排,与下辖将官相见,依子信兄之才能,当能一解众人心中疑虑。」

杨邦杰闻言,也跟着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早晚是要见一见弟兄们的。方才子信那一席话,我听着也吓着了。原以为你能帮着出点谋计就很不错了,不想子信能竟然综观天下而论,一语道破各国得失。」

郑以诚仍谦让说道,「都是道听途说,拾人牙慧而已。」

杨邦杰笑道,「那我就当你首肯了,明日若无战事,便让帐下的弟兄们与你见面。在我营内,子信也没见过什么人,确实无须多虑。至于王叔涵那儿就别管他了,人家怎么想,也不干我们的事。」

郑以诚敛容说道,「将军都说成这样了,以诚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杨邦杰点头又问,「你方才论及西骜,眼前咱们正和西骜打仗,你却说可以与他们化敌为友,理由为何?」

郑以诚见问,恭敬答道,「我国两处用兵,兵力甚为吃紧。西骜已不复当年入关时威猛,连年举兵来犯,说到底还是为了抢些钱粮过冬。我国之金银、布帛、日用器什,西骜所缺;西骜的牛羊马匹,我国征战所需。如能通商互市,结为兄弟之邦,可以除却一大边患,进而成为我国后援,何乐不为?」

「子信兄说得是。」令狐图颔首应和,「只是中原长年对西骜用兵,对西骜深恶痛决,只想着要报仇雪恨、赶尽杀绝,却未曾想过通商互市、议和一途。」

杨邦杰双手抱胸,颇有愤懑之色,「骜藏族那些家伙,会跟我们讲理吗?粮草被一把火烧光了,却还死命地来攻城。更别说是强占我国千岳关、累得陈将军殉国,还大杀我国子民,如何能就此罢手?」

令狐图捋须冷笑,「当然要先打掉他们的锐气再谈,所谓以战逼和即是。」

杨邦杰仍有难色,「此事需要皇上首肯,没听说过一打仗就想求和的。」

郑以诚缓缓劝道,「谈和是两利,边患自古就有,历代也是谈和居多。继续打下去也是徒增伤亡,不是长远之计。皇上那边可遣信使探问,以当今局势,皇上当会应允。将军无须心急,等我军得胜之后,再烦恼也不迟。」

「也是。」杨邦杰倒是笑了,眼下还没胜利就想着谈和,倒显得多馀。

郑以诚又道,「西骜内部最好有人愿意支持谈和。」

「此处不妨用陈平献图解围之计。」令狐图说完,与郑以诚两人抚掌大笑,看得杨邦杰一头雾水。待郑以诚如此这番跟杨邦杰说明了,他才恍然大悟。

10、再战关云山

及至夜里寅时,杨邦杰和衣而卧,搂着郑以诚睡得正香甜,却见两名斥候来到营帐回报说道,「启禀将军,西骜大军连夜撤往千岳关!」

杨邦杰闻言,立即披衣起身问道,「西骜果然撤退了,应当是撤得有条不紊吧?」郑以诚眠浅,也察觉到杨邦杰醒了,他连忙点起油灯,帮杨邦杰绾髻,又取来战甲与宝剑。

斥候说道,「将军明察,西骜大军一点重辎都没留下,马队编组相互掩护,可需要追击?」

杨邦杰皱眉说道,「如此撤退,恐怕追击不利。你们连夜赶路也辛苦了,都下去休息,如有状况,即时回报。」

杨邦杰梳完头,即刻传帐下将官来见,吩咐说道,「西骜大军连夜撤退,忠武将军已先行率人设伏于关云山山麓。石军、伯聪你们两个领三千兵马,协同宁远将军手下的将士一同留守。其馀人马,即刻整装备战,卯时开拔,随我援后,配合忠武将军夹击西骜军。」

众人得令,都不再多言,即刻传令开拔赴援,杨邦杰又对郑以诚说道,「子信你同石军他们留守平天关,引见之事可能只得暂缓。」

不想郑以诚却摇首说道,「哪有当军师却不随军同行的?『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也就是那么一说。若我能在夺还千岳关一事上多出点力,日后会见其他将军,也方便说话。」

杨邦杰笑道,「我是怕刀剑无眼伤了你,竟招来这一席话。你爱跟就跟着罢,可别犯傻了,想拿起兵器和人拼命就是。」

郑以诚亦笑道,「小人惜命得很,不劳将军大人提醒。」

不消一个时辰,杨邦杰便率领大军出关,期间斥候队不住往来奔波,让大军得以遥缀在西骜军队之后,又不至被发现。

追击将近半日,斥候回报,西骜军终于与王澧的伏兵接触,杨邦杰一声令下,让大军用鹤翼阵从西骜后方包抄。西骜大军中伏,行伍间正慌着,不想杨邦杰又率领大军来袭,全都乱了阵脚。

杨邦杰也不多说,只是吩咐说道,「围上!」训练有素的步兵,则分别持盾牌、大刀、长矛,分别列队,长短兵器相互辅助,从后方步步逼近。

后方的西骜骑兵见到杨邦杰的军队只是步兵,仗着骑马高人一等的态势,还想从后方突围。不想还来不及接近,长枪已经朝着腰间铠甲的间隙突入,西骜军还没回过神,就发现那些手持长刀的步兵,靠着同伴盾牌的掩护,朝着马匹攻击。马匹不比士兵有盔甲防御,吃了几刀,全都痛得四处狂奔。还有更多的马被砍下一足,西骜人马一并倒地,全都做了刀下亡魂。几个回过神来的,全都拼命的往前挤,而前队人马正遭到王澧部队的,一时间众人乱成一团。

拓跋纪康见状,一连砍了五六个混乱行伍的士兵,大喊说道,「众人不要慌乱,敌人数量不多,集中攻击,往千岳关方向突击。」西骜军队总算稍微镇定。

王澧身披银色鱼鳞甲一马当先,高举长剑呼喊,「儿郎们围好!不要让西骜狗跑了!」手起剑落,一名意欲进身的西骜士兵,立即惨死在他的剑下。

蜀国部队的包围网已然形成,眼见西骜士卒越来越少,拓跋纪康蓦地大喝,「看箭!」却是拉开了弓箭,朝着蜀军的帅旗一箭射去。就听「啪!」的一声,王澧的帅旗应声而断,蜀军一片哗然。

趁着这个当口,拓跋纪康率领残存的骑兵,朝着王澧中军发动突击。一般军队大抵是两翼较中军薄弱,王澧怕西骜从两翼突围,特地于左右布下重兵。不想这拓跋纪康脑子不太好,胆子却挺大的,直接对准中军猛攻。也不管身旁有多少兵器招呼,双腿一夹马腹,风驰电掣般直奔王澧。

王澧举剑挡住拓跋纪康的弯刀,两人在马上交锋了几回,战得不相上下。左右将士顿时反应不及,西骜骑兵却趁此时,硬生生让突破了一个小个开口。众人一阵追击,却是再也追之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残存的西骜部队,躲入千岳关。

关云山山麓这一役,蜀军斩首一千二百零六级,俘虏三百九十一人,缴获战马四百一十七匹,各式铠甲二百零五副,武器防具无数,王澧军阵亡四百二十三人、杨邦杰军阵亡二百一十三人,虽然让拓跋纪康逃脱,但西骜军也已元气大伤。

待夜里大军择地扎寨安歇,草原之上,四望无垠,夜深沉,只有关山一轮明月高悬,远处狼声喧噪。

王澧跑到杨邦杰帐里讨酒喝,笑道,「孟轩快点交出私藏的美酒,今天不醉不归。我带人蹲了大半天,弄得一身泥土,却还是让那将领给跑了,你说可不可气?」

「围师必阙,围得太紧让西骜狗又不知道会如何行事,到时候让他们反咬一口,也不甚好。我本来就没指望,能就此歼灭他们的。」杨邦杰看王澧一身簇新的银朱色圆领窄袖直缀,知道他是刚沐浴过,又劝道,「莫要贪杯误事,况且我军来得匆促,哪有心思带酒呢?」

郑以诚递上刚煮好热腾腾的奶茶,好声说道,「忠武将军且喝这个吧!伙夫说骜藏族都喝这个御寒。」又对杨邦杰说,「如今夜里严寒,孟轩也用点。」

王澧见是郑以诚,便对着杨邦杰挤眉弄眼,笑问,「酒没带出来,人倒是带出来了。还不给我引见引见,如今是该称这位郑先生,还是要称什么?」

杨邦杰哪里不清楚王澧要取笑自己,他故意一脸正色说道,「当然是要叫嫂子。」

王澧立即拱手作揖,笑着行礼,「小弟王澧,拜见嫂夫人。」

郑以诚恭敬地回礼说道,「忠武将军真是风趣,小人郑以诚,见过将军。」

王澧连忙扶起他,故作轻松说道,「嫂子别那么客气,我和他都是在霍致平将军底下一起长大的,就跟兄弟一样,不是外人。」又说,「如今孟轩想借重嫂子的能力,解天下百姓之苦,也是美事一桩。眼前最要紧的任务,就是夺还千岳关,不知嫂子有何高见?」

郑以诚暗道,这位也是来考较自己的,少不得打起精神说道,「忠武将军真是太过谦虚。依以诚看来,千岳关失陷得突然,我军并无大型攻城器械,且若强行攻占千岳关,届时城池残破,修缮起来也是相当麻烦,因此少不得用计。

若是一般军队,断不可能轻易出关迎战,然而西骜部队皆为骑兵,不擅防御,诱他们出关应该不至于太难。以诚这样想的……」

郑以诚如此这番地向两人说明作法,引得王澧大笑说道,「就依你所言行事,孟轩先行一步,我军晚个一两天出发,正好调集重辎过来。」

郑以诚却不理会王澧的反应,仍旧严正地说道,「此战用意是为了以战逼和,却不在斩草除根。毕竟大草原上部落,一族衰落,一族又起,如今灭得西骜,保不定会有东骜北骜,不如释出点甜头,令他们知道和解的好处。」

王澧指着胸口笑道,「孟轩会喜欢你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都是一样的好心肠。」又指着自己的脸道,「就连议事时的表情也一样。」

杨邦杰皱眉说道,「王叔涵,你没喝酒就醉了,却是为何?」

王澧微笑说道,「我这是为孟轩得到贤才感到高兴,让我以茶代酒,敬郑先生一杯。」说完便将手上的奶茶喝一饮而尽。

郑以诚长揖说道,「以诚才疏学浅,所说的话其实将军们都已知晓,忠武将军太看得起我了。」

杨邦杰按住两人的手说道,「自家人客套些什么,明日晨会不妨吩咐弟兄们照办便是。」

王澧点头说道,「也对。」

郑以诚叮嘱说道,「这得急事缓办,切莫打草惊蛇。」

「这还用多言?」

拓跋纪康撤回千岳关,一直担心蜀军会趁胜追击,不想蜀军迟迟没有出现,倒是来了好些百姓。就见千岳关前零零星星出现不成行伍的车队,顶上挂着锅碗瓢盆,各类日用器什。

西骜士兵拦下来查问,都说,「蜀国军队好残忍!说什么日前在行伍里发现了细作,深怕细作深入民间,便挨家挨户的搜查。我们在关内住得好好的,只因有骜藏族血统,全都被赶出来了。」

「我们只是做生意的,没想到他们竟下得了毒手!」百姓们说到伤心处,无不放声大哭。还有人直说,他们的远亲就在西骜军中,叫过来相认,还真是亲戚。再让斥候往前察看平天关附近察看,果然见到蜀军大动作盘检,看似无辜的百姓,一一被军队驱除出城。

西骜将领拓跋纪康获报,审度现有情报研究了半天,都看不出破绽,不禁纳闷,「这是真的百姓,还是蜀军的计谋?」

西骜策士陀瓘提说,「将军不妨差人多带几个百姓过来盘问,如果是由蜀军装扮,应不会我族语言、不解我族风俗。再看他们饮食习惯,是否都与我族相同,应可知道真伪。」

拓跋纪康果真唤了好些人前来盘问,用骜藏语和他们对谈,都说得极为流利,叙起骜藏风俗,是丝毫不差。拓跋纪康也知晓,西骜入关以后,有部分百姓留居中原,胡汉混血之情况确实常有。

看样子这批百姓,果真是因骜藏血统而被驱逐,他只得吩咐,「中原人冷血,抛弃我族子民,我们不学他。先拨几个营帐圈起来安置,等过了冬天再做打算。」都让他们在千岳关外的空地住下,派些士卒看守。

过没两天,就看到那些士兵和百姓们变得熟络,拿着些皮革换取冬衣器用、跌打伤药。粮食被烧的西骜士兵还一直问道,「有没有粮食可换的?」

那些百姓都说,「咱们被赶出来时,粮食携带得也有限,还得过这个冬天,军爷们得体恤小人。」到最后百姓还是从存粮里挤出了点粮食,让那些面有饥色的西骜士兵们高兴了许久。

推书 20234-04-09 :慕秋白许君一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