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立半晌,却见楼中径直走出一个年轻男人,一身青灰色布衣,面容刚毅沉稳,一副忠厚的模样,不正是大哥身边的护卫墨松是谁?李傲天想了想,随即又疑惑起来,照他那样子不像是来嫖女支的,难不成是替大哥传情达意来的?那也不会啊,想不透,索性他也不多猜,连忙笑呵呵地上前截住他,一脸女干笑地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墨松啊,你这是干坏事被我逮着了吗?”
难得这个忠厚男人面上尴尬了一阵,忙低声唤道:“三少爷……”
李傲天不管其他,又将人拉了进去,边走边道:“不管了,我不告诉大哥,但是你要保证给我介绍个最漂亮的哥儿,怎样?”
闻言,鸨公忙热情地迎上来,“哎哟,三公子,瞧您说的,我这回雁楼可都是顶漂亮的哥儿,难不成我还敢怠慢您吗?”
李傲天白了他一眼,又看向身边面不改色的人,“你看着办,我要最漂亮的。”
墨松沉吟一瞬,对着鸨公使了个眼色,“听说凤哥儿这会儿没客,便带三公子去见见吧。”
那鸨公闻言,面上惊诧了一瞬,李傲天将二人的眼神交流尽收眼底,却仍旧不动声色,只是隐隐觉得这个墨松不简单。
鸨公连声应下,墨松对李傲天抱了抱拳,“三少爷,大少爷找我还有事,您交代的事情,我已完成,便不能多陪了。”
见状,李傲天摆摆手,不作勉强,跟着鸨公一路走,却未料,不是引他上楼,反而向地下走去,李傲天虽然心中疑惑,却也并不多言,只是好奇,即将见到的人是不是就是未来大嫂。
顺着有些昏暗的木楼约莫下来百十级,转过梯角,眼前反倒豁然开朗,宽敞的外间,装饰别致清雅,各色乐器一应俱全,顶部透出的阳光,正好照在角落的一盆鲜花上,细密的花瓣儿被太阳镀得亮晶晶的,更是显得灵动可人,鸨公停在外间,指了指前方的绣房,示意李傲天自行前去,李傲天道了声谢,又大方地打赏了他,这才向里间走去。
撩开细密的珠帘,只见榻上半倚着一个红衣人,鲜红的袍子更衬得他发漆如墨,肤白如雪,虽然只是一个侧影,却已然能令人想见,那人是何等的销魂姿态,未等李傲天开口,只听那人饶有兴味地道:“听说三公子想见我?”
李傲天急于想确定这人是不是他大嫂,忙道:“我只说我要见最漂亮的,你又不让我看脸,我怎知你是不是最漂亮的?”
他话音刚落,只听那人一声轻笑,“难道墨松没有告诉三公子,我的价钱吗?”
李傲天呆愣一瞬,只听周身一阵窸窣的响动,脚下竟然已经满是形容可怖的爬虫,毒蛇,蜘蛛,蝎子……有些更是顺着他的双腿不自觉地爬到了他的身上,不多时,细长的蛇信子几乎要吐到他的脸上,而这时,那人也恰恰优美地转过了身,看见他容貌的那一刻,李傲天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真的是他。
嫌恶地看了眼身上的怪家伙,李傲天忙连声道:“好哥哥,你莫吓唬我,快收了这些小东西吧。”
却听那人噗嗤一笑:“同是亲兄弟,一个开口能把人气死,一个倒生了一张甜嘴。”他说罢,李傲天身上的东西,片刻便没了踪影。
李傲天抖了抖衣服,仍旧是有些不自在,对着已经坐到桌前的人,也不客气,“好哥哥,我想洗澡,你那些宝贝儿亲得我颇不自在。”
凤展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还赖上我了?就不怕我在那水里也放上些毒虫?”
李傲天嘿嘿一笑:“哥哥菩萨心肠,再说了,我这般乖巧的好弟弟,哥哥定是疼爱都来不及,哪里舍得吓唬我?”
闻言,凤展翎口中更是不自觉地溢出一连串动听的笑声,“好小子,这张嘴真是抹了蜜了,难怪全家上下疼你疼得没边儿,去吧。”他说罢,门外应声走进来两个引路的小侍。
李傲天原本以为那人可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支子,可是现在看来,事情恐怕远远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他不敢轻率,毕竟这个人不同于青哥,李傲天对他一无所知,就算他为大哥生了孩子,就算能对大哥一心一意,但是李傲天也不敢随随便便将人引到家里来,他大哥的心意暂且不论,这个人的身份是什么?有什么样的背景?人品又是如何?就算这些都不论,方才那一堆毒物恐怕就会吓到爹爹,虽然他不介意大嫂的出身,但还是希望大嫂是个人品端正,身家清白,会持家的贤良哥儿,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泄气,他想的这些,爹爹花名册上的那些公子没有一个是不符合的,只是未来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那王公子如今的温柔贤淑还不是人人称道?
收拾妥当,李傲天回到房里,有些受挫地趴在铺了绒布的圆桌上,凤展翎将桌上的点心推到他面前,“这是怎么了?刚刚还高高兴兴的,怎么这会儿眉头都皱起来了?尝尝这荷香糕,我亲手做的,外面可是买不到的。”
李傲天拿起一块放进口中,嘴里甜而不腻,清香可口的点心让他顿时呆住了,这糕点他在大哥房里吃过,而且大哥房里从未断过这东西,外面买不到?这俩人的关系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家里从没见人送东西,这又是怎么回事?想起方才见过的墨松,李傲天立马明白了过来,墨松是凤展翎的人!他大哥不是笨蛋,身边定然容不下别人的眼线,这说明什么?墨松的存在是大哥默许的!思及此,李傲天又开心起来,不管是不是两情相悦,这俩人之间肯定有事。
李傲天点点头:“哥哥手真巧,好吃!”
凤展翎看着他毫无防备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我叫你吃,你便吃,怎么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若是我下毒害你可怎么办?”
李傲天微微一愣,心中略宽,只觉得面前的人已经有些长嫂风范了,教训起小叔子真是有模有样的,虽然心里如此想,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哥哥说笑了,哥哥长得这么美,怎会害人?”
面前人抬手对着他脑门轻磕了一下,“难道没有人教过你吗?越是漂亮的人,心肠越是歹毒,以后须得长点心眼儿。”
李傲天一脸茫然地点点头,又趴在桌上一副怏怏的神色。
凤展翎不禁有些担忧地道:“可是有心事?”
李傲天叹息一声,很是委屈地道:“大哥最讨厌,我明明是为他好,他却还凶我。”
想起方才墨松说过的事情,凤展翎笑着宽慰他道:“你大哥定是也有他自己的苦衷。”
李傲天面有深意地点点头,很是坚定地道:“正是因为我知道他有苦衷,所以我更加不会让他委屈自己。”
他神色一怔,有些茫然地道:“何来委屈?”
李傲天顿了顿,想想觉得自己似乎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有些郁闷地道:“反正那个王公子就是不好!”
凤展翎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随口接道:“那你觉得哪个好?”
李傲天面上一喜,抓着他的袖子道:“哥哥就很好。”
凤展翎神色僵了一瞬,垂眸掩住眼中的情绪,费劲地扬了扬嘴角,“小子又胡说了,我哪儿配得起你大哥……”
李傲天很是认真地道:“配得起配得起,哥哥这般漂亮,手又生得巧,会做那么好吃的点心,就是那些虫子吓人了些,二嫂可能还好些,怕是会把父亲爹爹都吓坏了,将来然然肯定也是害怕的。”
凤展翎见状,不觉好笑道:“瞧你说的,哪儿能对谁都用啊,只是些防身的小伎俩,旁人若是不害我,我吓唬他们干什么?”
李傲天不以为然地抬了抬下巴,“我也没有害哥哥,哥哥做什么吓唬我?”
莫名被人噎了一瞬,凤展翎抬手拧住他的耳朵,“我怎知你不是个登徒子?不是跟你闹着玩儿吗?再说你有害怕吗?面不改色还说我吓唬你。”
李傲天谄笑着从那只漂亮的手中将自己的耳朵解放出来,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李傲天这才告辞离去,收获不可谓不多,看样子这个大嫂是江湖中人,甚至手中还很有些势力,可是为什么要呆在这青楼里,凤展翎没说,李傲天也没打算一次就弄个清楚,未来大嫂给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坏,不过想想以后要常常光顾这里,李傲天脑门上就不由得冒出两滴冷汗。
028.三月三
三月三,上巳节,正是临水宴宾,郊外游春的好日子,许砚然一脸烦恼地看着桌上摆了一堆的彩线络子,挑挑拣拣,竟是一条也看不中,碧梧好笑地看着自家小公子纠结万分的表情,“公子,这马上就要出发了,你莫不是还没选好?”
“碧梧,你说哪个与他更配些?”许砚然低声问道。
碧梧轻笑两声,“要我说呀,哪个也配不上咱家未来姑爷。”
“呸呸呸,休得胡言,哥儿家的怎么能说这种话,我跟你说正经的!”他说着不自觉地把手边的彩线揉成了一团。
碧梧点点头:“公子说的是,碧梧知错了,以后再不乱说,若说这络子,公子不若给傲天少爷打条跟您一模一样的。”
许砚然微微一愣,连连摇头道:“那怎么能行?这也太难为情了……”
“公子,你那条只是简单的梅花络,大街上到处都是,你再瞧瞧桌上这些,花样手工哪个不是数一数二的,熟悉您的人定是一眼就能看出出自公子之手,若是傲天少爷当真带了,那这私相授受之名公子可就逃不掉了。”碧梧很是认真地道。
许砚然“啊”的一声叫出来,气恼地看着身边的人,“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碧梧露出一个很是无辜的表情,犹豫道:“公子总是一边打绳子一边傻笑,任谁瞧见都知道开心得紧,我怎舍得打扰公子呢?”
闻言,许砚然更是羞得没办法,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追了上去,“好你个碧梧,竟敢笑话我!看我不打你!”
两人笑闹了一阵,碧梧告饶道:“我的公子,小的知错了,您还是快些打了络子吧,不然见了傲天少爷拿不出东西,傲天少爷定是要笑话你,原来然然的两只小爪子比他想象得还要笨。”
气愤地将人轰了出去,许砚然忙找出红线,手下不敢放松,很快编出一条很是精致的梅花络,又结结实实穿在玉佩上,看着跟自己身上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顿时又有些懊恼起来,这种东西送出去,也不知他会怎么想……
李傲天跟自家小夫郎有约,自然不会缺席,只是他二哥二嫂自己二人世界玩儿去了,没工夫搭理他,大哥因为议亲之事,也没心思陪他来,外人他也不好意思叫,而许家每年此时都会到郊外的别庄,他每到这时也只是跟大哥一起顺道前去拜会一番,这次他可不想再和其他的那些公子瞎搅和,得想个办法把然然带出来才好。
带着一些衣物,坐着马车一路到别庄,许砚然偶尔掀起车帘看看外面的景色,远处山峦起伏,田间是绿油油的秧苗还有波光粼粼的水塘,上面浮着一群群的野鸭子,这番景象看得人心里不由豁然开朗。
到了庄上,将东西收拾一番,许砚然便听见外面一阵笑闹,他知道哥哥弟弟们出去玩了,他们不喜欢叫他,他也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大哥公务繁忙,今年也没有时间陪他来,想到这里,他微有些落寞地叹了一口气。
“公子,夫人叫您过去,有贵客来了。”碧梧躲在门边贼笑着对着屋里发呆的人道。
许砚然微微一愣,一脸茫然地道:“讨打的碧梧,哪有贵客用我见的?不吓走人家就是不错的了,一边玩儿去,少来唬我。”
碧梧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那我就去给傲天少爷回话了,说公子不愿见他。”
许砚然脸上一红,有些吃惊地道:“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说是知道大少爷今年来不了,怕公子在庄上闷得慌,特地来接公子去玩的,公子您给个话,见是不见呢?”
许砚然难为情地嗔了他一眼:“坏心的家伙,回来我再收拾你!”说罢,无视了身后笑个不停的人,起身朝王氏那里去了。
未及进门,那个两月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不少的英俊少年一下子撞进他的眼里,对方一身浅碧色的窄袖对襟袍子,领间袖口是银线镶秀的流云图文,御国尚广袖,意在于庄重洒脱,而穿窄袖的历来是贩夫走卒行伍鄙夫,李傲天生得俊美,这般装束却将他衬得更加英挺干练。
王氏瞥见站在门边不肯进来的儿子,脸上笑意更浓,忙冲他招招手:“然儿怎么不进来?莫不是对着天儿还害羞吗?”
闻言,李傲天冲他微微一笑,许砚然见爹爹也戏耍他,心里气恼了一瞬,却还是认命地走进来,给二人见了礼。
王氏拉着他坐在身边,三人又闲聊了几句,但见两个孩子都恪守礼节,有问必答却从不多话,也知当着自己的面定然拘谨,很是贴心地笑道:“好了,叫天儿带你去玩儿吧,整日闷在家里,如今好不容易出来,去吧。”
许砚然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自家爹爹,李傲天起身道:“许爹爹放心好了,我定会照顾好然然。”
看着自家越长越出色的儿婿,王氏直高兴得合不拢嘴,“放心,放心,莫回来太晚就是了。”
许砚然一言不发地跟着李傲天走到别院后门,想了半天终于低声道:“不用叫碧梧一起吗?”
李傲天听着身后怯怯的声音,不禁好笑道:“是不是还要再带两个侍卫?”
听出他口中的揶揄,许砚然有些心虚地闭了嘴,出门只见一匹高头大马正在草地上啃草根,许砚然吃惊地望向身边的少年,“要骑马?”
李傲天挑眉一笑:“不想试试?坐车太慢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许砚然看着高出自己很多很多的大马,有些担忧地道:“我不会骑,而且它那么大……”
李傲天闻言,忍不住笑道:“傻瓜,不是还有我呢吗?”他说着便扶着许砚然的腰将他送上了马背,那人顿时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俯身想要抱住马脖子,李傲天踏上马镫,翻身坐在他身后,拦腰将人拉了回来,“瞧你,有什么好怕的,靠着我,保证摔不到你。”
许砚然刚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却又发现两人之间近得几乎没有距离,自己僵直的后背甚至贴到了他的胸口上,隐约已能感觉到身后那人有力的心跳,不仅如此,对方的手臂还紧紧环在他腰上,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李傲天缓缓松开他,身体向后挪了挪与他拉开了些微的距离,双手拉住马缰,以另外一种方式将人固定在怀里。
感觉到背后的人把他放松了些,许砚然缓了一口气,又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身前的人个子本来就小,小脑袋垂下去,背后的黑发落到身前,露出一段细白修长的颈子,看得李傲天心头一荡,忙又规规矩矩地移开了视线。
座下的马小步地跑起来,待得身前的人适应之后,他也适时提高了马速,春日的暖风迎面吹来,风里夹杂着田野的芬芳,马儿跑得很快却很稳当,许砚然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那人的脸,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却暖不过背后那人的胸膛,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让他整个心都忍不住雀跃起来。
道路两旁的青山飞快地在眼前倒退,许砚然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终于李傲天在一座山脚勒马停下,翻身下马,接着把他扶了下来,将马栓在边上的一颗大树上。
“傲天哥哥,我们到了吗?这是哪里?”他好奇地往四周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