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文云木

作者:文云木  录入:04-27

  却不想孩子回过头来,跑到自己跟前,跪得额头贴地,用着极其卑贱可怜的嗓磕着响头说:
  “是小的们该死,是小的们不会伺候大人,该打,该……”
  画良之怔在原地,脑子里像是撞了钟,又乱,又疼,又慌。
  他捏着七煞伐杜的手抖得厉害,真的……
  乱死了啊!
  “我说了,我说了的!滚蛋!不用你们伺候,是你们不滚!”
  尚夏这时候咬着疼重新凑过来,跟尚冬跪在一起。如此看过去,
  就是两个无辜孩子。
  “大人,求您了,可怜可怜我们,就让咱们……伺候吧……”
  尚夏含泪扬脸的时候,一张嫩脸上还有溅上去的血点子。
  “王爷发话,我们要是伺候不好,大人不开心,会被王爷打……打死的!大人,权当救我们两命,实在不行,您不喜欢两个,您救他,您就让冬一个人伺候也行!求您了!”
  尚夏还捂着胳膊不让他弟看,就拿肩膀使劲拱尚冬,让他求情。
  尚冬忍不住,哇哇哭得厉害。
  “大人,您试试,咱家可会伺候人了,大人若是只和姑娘们耍过,心里过意不去,不妨试试,我俩打小就做这个,不比姑娘差的……”
  尚冬哭得画良之脑仁疼的要命,真跟有人砍了他脖子似的。
  脑浆散了一地的疼。
  连说话声入了耳,都成了一塌糊涂的嗡鸣。
 
 
第20章 混乱
  “画大人,白日里不是和我说,不会和男人做吗。不如,趁这机会学学。”
  桂弘饶有兴趣看着画良之,相当期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周遭声音逐渐模糊,他除了自己鼓雷心跳,再剩只有闷在胸怀的喘息。
  就像被淤泥没了双腿,浑水漫入耳内,暗潮再是汹涌澎湃,溺水的人,耳边只剩水声轻浮寂静——死亡来临之前,人往往很平静。
  够了……
  他还不想死。
  尚冬忍着灭顶的惧意跪在地上,试探性的去碰画良之指尖。
  画良之反射的一抖,却没躲开。
  尚冬立刻像得了允似的攀上画良之的腰,手法轻得很,但也清楚感受得到这男人僵得像个死人。
  尚冬知道他在忍耐。
  “大人,放松些,相信小的……”
  尚冬试图去解画良之束带,眼看摸索着就要解开——
  “够了!”
  桂弘狼目一觑。
  画良之喉咙赫赫作响,双目埋红,比起咒骂,更像是单纯倾泻的咆哮:

  “桂棠东!闹够了没有……!”
  桂弘扶上脖颈,轻一顶腮。
  “去把架子上那金如意取来。”
  他靠在座上,冷声朝埋头伺候自己的漂亮小官儿吩咐。
  小官儿听话快步跑过去,端着如意,举过头顶递给他。
  桂弘就把如意拿过手里,颠了颠,再靠回软垫的椅上,目空一切地静静看着,顺便把旁边人踹滚。
  这如意纯金包铁,坚硬得很。
  “桂棠东……”
  画良之快被这疯子逼疯了。
  这武官大人到底是把尚冬推到一边儿。他没回头,也就看不见这俩孩子瞬间黯了的瞳。
  画良之从暗角走到光下,他熬得没力气再把七煞伐杜往腰上盘,衣带也被扯得半开不开,就拖着那么长一根走线枪,走到桂弘面前。
  看他笑得乖戾,顽劣。
  耗尽最后一丝心力,咬牙怒斥道:
  “桂棠东,你可真是禽兽不如。”
  “哪比得上画大人衣冠禽兽,披着层人皮,就当自己清高了。至少本王……不会遮遮掩掩,全部袒露无疑。”
  桂弘轻蔑低睨着阶下人,望他那依旧唇角肆意卷起的黄金狐面,道。
  画良之再是哑口无言,一盆盆脏水往自己头上扣,泼得他浑身冰凉,却又无从反驳。
  没错。
  我就是从泥坑里爬出来的,以为自己洗尽铅华,终得重生,殊不知因果报应,现在不过是在被桂弘掐着脖子,往回处按罢了。
  是我活该。
  ……
  受不住了。
  “你饶了我吧,阿东……”
  “饶了我吧……王爷……”
  画良之终是双腿发软,跪到地上。
  他别无选择,如今二间人鸿沟般的差距让他无从挣扎,是鱼肉,刀俎,还是猎鹰,狡兔?
  又或者,只是条夹着尾巴,嘤嘤伏躺的猎犬。
  也幡然醒悟,桂弘他啊,他恨自己恨到了入骨。
  他不要自己死在皇宴上,那太便宜了,他偏要留着自己,他要一层层的,剥皮剔骨,要自己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被他逐渐肢解,碾碎,毁灭,要用这世上最残忍,最绝望的法子——
  把这些年他受过的苦,逐一还给自己。
  他求饶时,声音都在发抖。
  “是我错了……”
  桂弘骄矜跋扈地咧开嘴角,还是一如往常,笑不出声,可却把一双恶目,一张厉齿大嘴,通通咧得非比寻常的夸张。
  得逞笑道:“画良之,你这是求我呢?”
  “是……”画良之折了骨似的跪在地上,喃声道:
  “别闹了,阿东,你,你……饶了我吧……”
  “我为什么啊?”桂弘咯咯笑了两声,说:“你凭什么求我啊?”
  “我……”
  画良之应不上来。
  凭什么。
  凭自己小时候为了一己之利,要过他的命,对他弃而不顾?
  凭自己扇过他一巴掌?
  凭自己跟他淌在池塘里打过架?
  画良之茫然仰头,视线的终点处,是屋顶一盏金蟒挂灯,口含红玉,面露凶相。
  做工相当精细,用料珍贵,一看,就是个价值连城的东西。
  这蟒的一双圆瞳正盯向自己,好像随时都能把颓唐的自己吞进肚子。
  “啊……画大人真是,你我什么交情啊,我桂弘这辈子能说上话的亲人都死绝了,可就剩你了,我珍贵着呢,什么好东西,都想跟画大人分享来着。您怎如此不识我意呢。”
  桂弘笑得阴森,语气怪调,讥诮道:
  “这俩,可是皇城最难睡的官儿之一,你任哪儿还寻得到这么漂亮的双生子?怎还看不上呢。罢啦,也有可能嘛,不喜欢咱就不要了,官儿不有的是,机会也多的是。画大人,有话好说,何苦如此跪在地上求本王,叫人看了,怕是要把我当成忘恩负义的人渣。”
  画良之被他这一席话说得冷汗直冒。
  他可是个疯子,那张嘴里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能听得出来!
  “我能走……?”
  画良之捏的枪头咯咯,犹疑道。
  “走呗,又没人能拦你。”桂弘笑得悠哉,抱怀慵懒道:
  “画大人不是指挥使吗,这院子里的护卫全归您管。您要走,谁拦得住?”
  “好……好!”画良之义无反顾地扶膝盖起身,他怕桂弘喜怒无常,下一瞬就要收回命令,只想趁机快跑。
  画良之倏地夺门而出,一口气奔出老远。
  跑得直到肺里起火,疼得火辣辣跟被放在煎锅里似的。
  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忘了呼吸,过度紧张和刺激引得头痛欲裂,肺里也疼得要命。
  他喘不过气,就像个痨病患者似的,趴在地上奋力捶胸,一边哭嚎,一边扯着衣领大叫。
  他快憋死了。
  憋死了,要死了!!!
  这混乱人间,盘古真的开天辟地了吗,为什么还这样乱,还这么脏,还这么混啊!
  可他不想停,就好像进退维谷,背后百人追杀似的爬起身,发了疯的往前跑,——漫无目的,直到一头钻进后花园,夜深漆黑,被蜿蜒延伸树根拌了脚,滚进厚草丛里。
  除了秋虫悲鸣,耳边再无他人,再无别声,除了自己过度撕扯的呼吸声不断。
  画良之蜷在地上抱着头崩溃叫喊,放声大哭。
  他这辈子亏欠了太多人,他娘,他妹,还有桂棠东。
  他没法赚钱治他妹,也拦不住他娘绝望跳河,更是把自己像亲弟似的又嫌弃,又爱护着带大的孩子……
  给活活逼成了个疯子啊!
  脑海里盘旋而过,全是十岁的小孩聒噪不停喊着他“哥”,火光刺目,再混杂上耳边混乱悲鸣,只披兽氅,一丝不挂,浪荡形骸的身体。
  画良之十指痛苦的抠着泥土地,大哭后呜咽,呜咽后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反复念叨着一句对不起,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脑海中嗡鸣景象清除得掉,肺里烧得厉害,小腹也愈发烧得厉害。
  对不起,才是世上最无力,最没用的三个字。
  “是我下贱,我不是人,我不配做人我不是东西……”
  画良之在这众星揽月的寂静夜下,跪伏在草地一只手发疯似的撕扯拽抱着脑袋——再一手向下。
  他咬牙低吟抽泣,绝望的像只猛兽口中挣扎的鹿,嚎啕大哭,连求救的力气都完全丧失。
  甚至愧然不敢抬头望天。
  可你连我的命都不屑于要,我要怎样才能偿得了你啊。
 
 
第22章 入宫
  翌日。
  晌午刚过,画良之换上原本一身鱼龙袍,跟在吉桃公公后边在宫里穿梭。
  宫里一向规矩多,走道的时候没人敢说话,身边一趟趟过着忙得焦头烂额的宫女太监,也全都跟机关木偶似的走得没声。
  不久前,他都还是个每天带禁军在宫里头兜圈巡逻,无事闲散的翊卫中郎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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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总觉得平淡寡味,活着,跟混日子没什么差别。
  现在看来,那可真是幸福得没边啊。
  皇上没削他的职,甚至还给他保留官服,挂着名。这不是毫无道理,画良之心里明白得透彻。
  既然还为禁军卫,那他就还当是陛下的一条好狗。
  吉桃一路引着他,从红墙长路过,秋风愈发紧,宫里百年的银杏落满地。
  到了大殿根底下,吉桃和檐下的小太监打了招呼后就退了下去,小太监在门外叩过头,说:“皇上,翊卫画大人到了。”
  里边等了会儿,才淡淡然的传出个声音,说:“宣。”
  画良之低着头进去。
  殿里药材味重,混着焚香,倒也好闻,世帝心悸症重,若不服药,寝食难安。
  他往前再走上几步,叩首道:
  “臣画良之,拜见陛下。”
  老皇帝正逗着鸟玩,笼里文雀通体花白,喙色通红,小巧玲珑,叫声也清脆。
  虽不如宫里娘娘们流行养得鹦鹉会说话,世帝嫌吵,就喜这种小而精致的。
  “起来吧。”世帝拿小竹竿挑着鸟,寡声说:“弘儿怎么样了。”
  “回陛下。”画良之起了身,手交叉握在身前,实话说:
  “没什么特别的。三殿下养尊处优,习惯铺张浪费,声色犬马,一如既往。”
  “嗯。”
  世帝把竹竿拿出来,旁边的小太监立刻端起个铺绒布的精致小盒接着。他再拿镊子捻了只虫送进去,鸟儿一口吞了干净。
  “不过……”画良之犹豫几分,道:
  “不过昨日王爷用自己辇驾去皇城接了十几个官儿回来,彻夜放浪形骸,饮酒做乐,甚不是个皇室当有的规矩。”
  画良之不敢抬头,怕世帝生气,再转嫁叱他。
  哪知世帝只见怪不怪的再捻了只虫起来,这次的虫大了些,文鸟一口吞不进去,只能拦腰啄断,粘液横流。
  画良之拿余光瞥上去,他本不是个胆小的,甚至说是敢为达成目标不择手段的恶人,可不知怎的,当下看只鸟吃虫都生寒。
  “知道了。”世帝应说:
  “出了宫,也是方便他了。不劳驾他亲自偷逃出宫也能享乐,倒是安全,惹出是非也不易外传,只要王府上的下人嘴紧就是,好事。”
  画良之愕地一震。
  但又无法质疑皇意。
  他蓦地想起,谢宁那老太监的话没错。桂弘是疯,但拦不住皇帝纵容,他便能把自己所作所为,权当理所当然。
  “王爷不读书。”谢宁曾拿着张墨糊的废纸给他看过,上面圈圈块块看不出是字还是画,反正看得出,越到后头笔迹越暴躁,说:
  “逼他读书,他就尖叫着追着国师打,披头散发光脚在学堂里胡跑,打骂无用,皇上也便作罢了。王爷连字都写不好,既无生母教育,又没人管束,你想他能长成个正常人吗。咱王爷是可恨,但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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