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隐莲香(下)+番外————艾猗

作者:艾猗  录入:11-26

  那之后不久,远在玉微城的明月山庄便是一片红裳,喜迎少宫主归来,便连圣上亦下旨,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时逢初秋,高朗晴空一碧似洗,不见一丝云彩。

  拂坛寺前,平日难得小张闲,残雨小心的搀扶着已有六个月身孕的妻子,小心的踏上细长的台阶,踏入瑰伟的大雄宝刹,虔心跪了佛前,只为求一张母子平安符,以保母子平安。

  却在站起时,转眼,不见了身边的妻子。

  急急寻了至门外,便见那抹雪色,静静驻在道旁的苍竹前,掌心覆在隆起的腹上,缓缓的,柔柔的,一下一下,抚摩。

  似是听见了声响,白姝侧首。

  扬起唇角,额心朱红的花钿便映得娇颜温婉,笑靥清绝,倾国倾城。

  “怎么了,这副焦急样子?”

  “我……”

  慢慢摇头,再转身,伸了手来,轻轻执起他的,柔婉轻言,“我们回家。”

  “怎么不去见她?”

  蓦地,身侧是清绝的音,瑶殿寂冷的怜草也似的。再细细拨开了两旁的翠竹,挖笋子一般拽了人出来,琴浅驭笑得浅淡,“负便负了,又作何躲着不见……她并非痴女子。”

  “负?”轻笑了,拂去肩上细碎竹叶,转身,一字一字,端的是悠然,“我未负她。”

  “恩?”轻挑眉梢,笑意薄薄。

  “……陪我走走罢。”言罢,却是不待他答,只绾了丝袖,缓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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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坛寺,国寺。

  苍松翠柏,虬曲劲枝,风来时,细竹慢摇,清香绵延,便自是一股子的淡雅与风华。

  菡萏稍谢,不似了当日的绝美,却是藕籽雪白,鱼戏其间,堪堪好一副宝象,是令了人心下纾缓,神怡。

  起身抚柱,看满池流景,韶华不谙,香风袅袅。

  闭起眼,便是从面上,发梢,再到指尖,衣袂,满满的,溢出的,端的是沁香流芳,岚赏翩舞,卓约仙姿。

  琴声骤然停下,少顷,便是有音氲在了颈侧。

  暖暖的,柔柔的,染着一股子芳草淡淡的清气。

  “离儿喜欢这里?还是……在想什么……”

  垂睫,再抬起眼,细细腕间,是金缕香铃的百毒蛊轻动,“铃”,“铃”,“铃”,风里,缓荡……

  “琴哥哥,知晓幻蝶之法吗?

  “……幻蝶之法……”似是玩味一般,四字绕唇,再拐了弯去,轻笑出声,“ほら,那是什么?”

  “我想杀一个人……”不是回答,只素指掩袖,轻拢慢捻,金缕香铃便是细动愈甚,铃铃忽如雨落飞檐,“……杀一个,我恨之入骨的人……”

  “……那么杀便是……”耳旁,语音柔柔,兰气软软,淡香烟烟,是一种蛊惑,一种莫名的,魅妍,“……既恨之入骨,便杀……”

  “嘻。”轻笑了,扬起眉梢,曲起唇角,再转了身去,仰首,便是堪堪对上,那一双水烟也似的墨色乌眸。

  “他是我爹……”薄笑间,秋水横波,兰茜漾漾,“……我娘的夫,我的爹,商御城……”

  潇湘馆馆主,商御城。

  年少轻狂,还是一介无名小卒时,不知哪里修得来的福气,那顽劣的性子和只单单靠了蛮力的武艺,偏偏便是有人喜欢,偏偏便是有人可以为了他抛弃一切,什么都不要。

  商御城的右手手心里,是有一块碗口也半大的疤,那是当年,他拼死去了扶桑,被娘的师父施以了酷刑所留下的,抹也抹不去的伤。

  他的右手,是废了的。

  他废了一只手,娘废了所有的经脉。

  成就的,是一段羡煞所有武林人士的姻缘神话,和日后宛如泰山北斗般的存在,潇湘馆。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娘牵着我的左手,箫冢隐牵着我的右手。

  紫色的鸢尾花大片大片的盛开在夏日的午后,就好像是怒燃着的紫色火焰。

  商御城持重剑,铮铮舞在火焰里。

  英姿勃发,怎堪一个绝代风华。

  娘温婉的笑,轻轻的,柔柔的,抚在我的发梢。

  “这整个潇湘馆,都是你爹为了我建的,说是怕我被别人欺负了去……傻子,同他在一起,我还会被谁欺负了去……”

  ……商御城,商御城,商御城……娘的夫,我的爹……商御城……

  武林神话的商御城,宛如泰山北斗般存在的潇湘馆馆主商御城

  可是,他做了什么?

  ……那一夜……娘的血……我的心……

  ……支离破碎,千疮百孔,遍染嫣红……

  ……

  “……商御城,今天不是我不想杀你。我要带小妍走,来日,让他亲手杀了你……”

  “……让他走?怎么可能让他走!就算是杀了他,我都不会让他离开我……”

  ……

  ……下辈子,我一定会杀了你!……

  ……一定,一定会杀了你!……

  ……商御城!!!!……

  ……

  “……箫隠,带小妍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快……”

  “……箫隠!快!小妍就交给你了!你要待他好好的啊……”

  ……火焰鸢尾,血染风华……白楼外的紫色鸢尾,在漫天肆虐的火光里,扭曲,挣扎,最终化为污黒,却是一种极尽了绝望了的美……

  ……那一夜,世间于我,换了人间……

  莲香冉冉,芊风暗伫。

  刹那间转了心神,淡淡的,蓦然开口,“那个孩子,终究还是活下来了。”

  稍稍错愕,却是曲了唇角,琴浅驭浅笑,“什么?”

  “那个庙里的孩子……”伸了手,慢慢将他推开,再走去两步,隔了亭中的石桌,只看他一眼,便转身,似是赏莲也般,只观那池中嫣红水碧,一派美景妍妍,“……那个孩子,且不论是何法,却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哪一日,或是便在差一点儿死去的那一日,他定会复仇的罢……人非圣贤,爱恨纷然,到头来,终逃不过这世间红尘过往,和尚也好,当今圣上也罢,总是有爱别离,总是有求不得,总是有怨憎会……你逃不掉的……”

  身后是淡淡的芳草香气,愈浓,愈甚。

  轻叹气,扬起了眼角,转身。

  “琴……唔……”

  莲叶碧染,藕籽雪白,清香慢曳,风华锦然。

  他伸了舌来纠缠,轻巧俟摩,灵巧辗转。

  细细,细细的,直戏遍了口中小小的每一处。

  眉心略略蹙起,淡淡的,漠漠的,不回应,不挣扎。

  只扬了眼角,看那一双近在咫尺的乌墨眸子,无喜,无悲,无怒,无解……

  额心是朱砂的赤色鸢尾花钿,五瓣。

  霜肌皓肤,子夜乌眸,墨染长发。

  是一种风华绝代,谪仙也似的,妍妍姝姿,尽没在一股子满怀愈深愈烈的莲香里……

  “……离儿,你让我很喜欢……”细抚在蹙起的眉心,琴浅驭巧笑怜怜,“……喜欢的,不想放手呢……”

  慢慢退下一步,伸了手,金丝香铃玲玲轻响里,慢慢理好衣襟,绾好衣袖,抚好肩边乌发。

  一字一字,端的是轻,却是一股子的断然,一种决绝,“我已结发。”

  “知っていますよ,あの方の名前は箫隐です。”

  满池嫣色碧色里,莲香弥漫,那一抹上扬的唇角,是一个轻俏的笑,黯淡了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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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八,天下武斗会。

  秋日的风卷着些许儿的凉意,飒飒儿的吹,直钻进了衣襟,便是一股子彻肌的寒。

  耍枪的,使刀的,用剑的,舞锤的……凡来了这天下武斗会的,谁人不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定要那百人榜上挥墨一笔。

  是扬名立万之机,亦是一搏红颜美人笑的好地儿。

  蓦听得一阵哗然,瞧去,便见那高高搭起的武台之上,二人对战。

  明月山庄少庄主意气风发,一身鹅黄锦裳,发梢的红色同心结风里打着旋儿,凤鸣戟利势而挥,直逼得那白音教酒使只余招架之力。

  一时,便不知夺了多少春闺少女的芳心去。

  犹记得四年前,衮水之上画舫内,懵懂的孩子笑弯了一双浑浊的眼,却难掩举手之间,一股子淡淡风雅。

  一晃而过的时辰,孩子,已不再懵懂,懂得爱了,懂得恨了。

  四年,竟可以改变如此之多么……

  ……风,大起来,飒飒萧瑟。

  击败了酒使的明鸾少庄主高傲扬手,睥睨而下,素白指尖所指,正是那同样结了同心结的白裳公子,白音教教主,夜重溟。

  这是宣战,明月山庄,宣战白音教。

  “明月山庄原本便是瞧着白音教不顺眼,总是事事刁难……”耳边是尹断的声音,带着些儿怜惜,“……去年今日,若不是被搅了浑水,明月山庄早早的便会宣战了……”

  “小尹断,你是哪里来的这些儿三姑六婆的胡说八道?”轻笑着,伸了手去,用力一下戳在他后腰,“怪道白姝说你当得好财使,说说故事纂纂书,倒也确是好个攒钱法子。”

  “你……”

  “我去走走,你便看着罢。”

  起身,拂袖止了琴浅驭的步子,便离了那愈是闹腾的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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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武斗会,武林胜事。

  武人原粗犷,却不知是从哪一世哪一人起,将这粗犷之人聚集之会定在风景最秀丽的烙画山脚。

  苍山静修,秀竹青翠,便是绒柏红枫,亦是这烙画山的秋日独景。

  寻了山道旁一处意外磷石,绾起绯色纱袖,慢慢坐下。

  放眼瞧去,云海苍松,山涧是岚雾弥漫,缭绕林乱,却又于了然里,蜂飞蝶绕,雀鸣鹤翔,天上仙境也似的。

  山间的风,很大,也很凉,不似冬风的那股子刀割,是薄薄的冰层一般的,扯面的凉。

  少许乌发吹至了手边,一时,便与素白细指相缠,再难解去。

  发稍是齐整的,因了剪去,而那剪去的,便是结发而成的同心结。

  想起那日,拂坛寺,莲池的亭内。

  淡而无情,静静说着“我已结发”,端的是决绝,端的是断然。

  只自己知晓,那之后,急急出了寺,寻了一处偏僻角落,便是搜肠刮肚的呕吐,掏心掏肝的,直恨不能将那一双手伸入了口中去,狠狠的搓揉,狠狠的剐磨。

  箫冢隐,隐哥哥,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是你说过要保护我,是你说过不会离开我,是你说过我便是你存在的意义……

  ……可是,你又在哪里……现在,我身边一无所有的现在,你,又在哪里……

  ……我不生你的气了,真的……是我错,我不要你离开,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所以,原谅我,原谅小妍,好不好……你回来,回到小妍的身边,好不好……

  ……好不好……

  山道的风扑面而来,嫣红的枫叶打着旋儿悠悠飘落。

  指间的发终被吹过,飒飒拂过肩边,再落下。

  漫山云雾,回响起风的跫音。

  “芳香公子?”

  蓦然响起的声音,带着些许微喘,已褪去了昔日的童稚,是一种少年的意气,灼灼然丰发。

  “是。”俏声应了,轻笑着,侧首,“怎么出来了,不用和他比试吗?”

  “……是我赢……”稍顷,少年神色踌躇,终是讷讷相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见过的,怎没有见过。你顽劣,童稚,带着两个最贴心的玩伴,说是要掳了我回去呢。

  可是……

  “没有。”绾起纱袖,浮捋肩边乌发,浅笑淡淡,“堂堂明月山庄少庄主,奴家倒是也盼着见上一面,可惜,没有呢……”

  “……你……你不要笑了好不好?”

  “什么?”

  少年抿了唇,稍稍侧首,“你笑起来,会让人难受……”

  心下狠狠怔然,唇边轻笑便是一时僵了,竟是有些儿窘迫,是一种被一语中的的窘迫。

  “哼!”霍然站起,振袖转身,薄薄莲香里,娇俏语音冷下,“叨扰少庄主实是对不住,在下先行告辞!”

  “你……”

  “欲问他人先束己,少庄主,白音教,留还是不留?”

  “你?!!”

  “告辞。”瞥一眼他发梢红色同心结,终是足下运劲,逸然而去。

  尹断说什么来的?明月山庄早早便想宣战了,要挑了白音教。若无旧恨,何以如此?

  那白音教教主的腰间,可也有着同样一般的同心结呢。

  这世间,情本固难,若无了那份执着,无了那份愿舍一切的执着,又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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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台之上,商御城峻面玉冠,负手而立,轻扬唇角时,双目燃炬,好一个睥睨天下的高傲王者。

  “仍没有应战者,今年的百人榜之首,怕又是他了罢。”抱臂而立,尹断的声音凉凉的,似是有一些儿不悦,“江离去哪里了?幽冥谷便是来此观战的么?”

  “不见得。”

  “什么?”

  “离儿……”素指轻抬,遥指高高武台之上,琴浅驭笑靥浅薄,“……在那里。”

  红纱慢摇,衣罥狂舞。

  侧身而立,长剑轻吟出鞘,子夜乌发谴倦纠缠里,一双如画美目,星般璀璨,月般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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