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香公子可是精通音律。如何,这曲《惊梦》,我的好卿月?”
“……谷主恕罪!卿月知错!”
“错?不,好卿月可是最妙的解语花,擅通人意,擅解人情,可比最好的桃花酿还要消愁呢……”
“卿月知错!卿月不该打扰谷主清闲,不该自诩奏琴……卿月,卿月这便去那花魁会!”
“嘻嘻。”我笑,慢慢放开指间的发,慢慢倾唇下来。却是不去碰触,只伸了舌,浅浅在她唇边舔舐。
“卿月是换了胭脂么,可还比之前的要甜呢……”慢慢抬起头,我用指腹慢慢摩挲在她的唇角,语音愈发的柔和,愈发地媚,“……乖孩子,不要让我失望哦。”
“是,谷主!”
卿月仓惶应了,仓惶起身,仓惶离去。
仓惶的身影纤细妙曼,金缕银丝流纨腰,素白皓腕红酥手,是极好看的美人。
卿月,卿月,便是伊昔精心培育的接班人么?
哼,虽姿极佳,却不过仍是庸脂俗粉!
心下忽然莫名的烦乱。
伸手取了琴来,胡乱拨弹,却是怎样,亦无法连成曲调。
嘈嘈错错,只是更加心烦,更加意乱。
于是百无倾泻之下氲气于掌,直直砍下。上好凤首木的弦琴便是硬生生碎裂。碎片四散,直落入舫外的水中去。
“受了惊梦,内力深厚者亦少说要失聪两个多时辰……”弯腰取来一片琴片慢慢在指中赏玩,尹断沉声,“……你让卿月去赴花魁会?”
“输了音律,自还有其它。”
“呵,我倒忘了,卿月可是伊昔一手带出来的。”尹断将手中琴片掷入水中,“……你最近的脾气很差,谷里,可是人心惶惶。”
“嘻。”我笑,“小尹断,你的样子……是高兴呢,还是和他们一样,害怕?”
“我高兴为何,害怕,又是为何?”
“高兴,自然是见了我这落魄样子;至于害怕么……自然是因为,我的桎梏。”
“你……”
“嘻。”侧首,我挑眉轻笑,“小尹断,不要忘了:你身上的黄蝶是我种的。我叫你干什么,你便必须得干什么,你摆脱不掉的。我和你,可是都不知解法的。”
“江离!”
“……所以,比起那些儿个惶惶之人,你,难道不应该是最惶惶的一个吗?”
“哼!”振袖负袂,尹断冷声,“我有何惶惶之处?倒是你……我杀不得你,可别人,任何人,都可以杀你。”
“啊,原来小尹断是很会笼络之人呢。”我笑,起身看湖面碧波浅蓝,一览无余,“等我什么时候累了,这幽冥谷,便赠与你罢。”
浩水凭栏,青水无波,兰气雾芳里,玉微水面一览无余。
画舫游舟,赏客骚人,正正一派热闹景象。
“玉微敛光碧澜波,真真是好一番人间即景。”
“什么?”
“我说……”转身。我笑的人畜无害,“……尹断,脱了衣裳下水罢。”
……
“咚!”重物落水,溅起巨大水花。
“江离!!!!!!!”
“嘻嘻嘻,不错的声音呢。小尹断~若是闲了,便试试狮吼功罢~先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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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坛寺。
乳窦溅溅通石脉,绿尘愁草春江色。涧花入井水味香,山月当人松影直。
仙翁白扇霜鸟翎,拂坛夜读黄庭经。疏香皓齿有余味,更觉鹤心通杳冥。
拂坛寺中苍松虬劲,曲径通幽,百花待芳,真真是应了那诗中之意,好个神仙去处。
只,太过素净,平白便冷清了去。
后寺,曲幽道再往深处去了些,便是拂坛寺远近闻名的莲花池。
传说,还是四国纷争的上古时代,天神红泪与凡人相爱,诞下禁子。隆冬岁月,那孩子诞下后却顿时大地回春,莺飞草长。而那原本是一洼小小涸潭的诞子处,生生蔓出藕籽莲蕊,清泉刹涌,宝相环显。
那之后,此莲池泽被四象,福润子民。上古四国时代后,玉氏迁于此,坐拥九州之腹,数年间夺取天下,取都玉微城。
之后,国富民强,安居乐业。便建拂坛寺,以卫莲池。
尹断对此嗤之以鼻:不过是欺骗小孩子的故事罢了,亏得还有人给撰写成册。这种书,看了作甚,丢了丢了。
白姝便将册子夺来,仔细翻了,而后大笑,小尹断,你当得好财决。说说故事纂纂书,可是好个赚钱的法子。
那是江离他们合了伙来消遣,取了一沓字条来,偏偏便是让我抽中了财决,我又何法?
呀呀呀~这是谁如此聪慧,想了这么个法子来治小尹断你?
……那人你不认识,不知道也罢……还有,不要混着江离叫我小尹断!!
……那个人,叫伊昔……
是一个有着芳草一般的气息,宛如芳草一般的,温柔的女子。
伊昔伊昔,你可知道,纵使你欺骗我,纵使你伤害我,我却从未恨过。
你可知道,我早已知晓是你,却从未点破。
那一晚你的不见踪迹,商御城何以即刻便进得莲香溪域,雪谷巫琉的死,再到最初的最初,只第一次的见面,你温柔的笑靥……
伊昔,伊昔,我在等你呢,我在等你。等你说出缘由,等你告诉我一切,等你笑着,温柔的抚着我的脸说,小妍,我只是在守护你……
可你,却终是离我而去。连我给予你的解释机会都不曾拿去的,离我而去……
是我,太累赘吗……
一份烟蕊,两种相思,望朝三暮四,便化作五尺纨素。六曳姝姿,七巧灵心,叹八玲九珑,怎奈十分情愫。
芳草凄凄,芳草,何凄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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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池畔,杨柳依依。
伸出手来,慢慢拂开那万条垂下的绿绦。
阳光是慢慢的倾洒在了池水上,再慢慢的晕染了整个池子中的莲蕊。温暖的味道,在慢慢的晕染。
一股芳草的香气在温暖里漾开,淡淡,淡淡的……
一时恍然,怔忪间,竟似方才仓惶逃来,身在那湘水岸畔。
莲水一阵波动,哗哗啦啦的水声之后,阳光昏昏厌厌的洒在晶莹剔透的肌肤上。
扬起头,长长的乌发在水珠飞溅里被高高地拂起,再落下,没入水中。
玉啄均秀,芙蓉如面柳如眉。
他慢慢地走上岸,拿起放在岸上的衣服,随意地穿在未经擦拭的潮湿的身子上,潮湿的纱衣将美丽的胴体曝露无疑。
芳草的香气,隐隐约约的,却是真真切切的,暗散,暗散……
一刹那,小小的心骤然剧烈收起。
如果这是梦,便让我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大人,靠近些儿看,可好?”
很好听的声音。分明是妖娆的,却在入耳时如初雪融化般,化作一千分的风雅,一万种的风情,令人生生是狠狠记在了心底,再难忘却了去。
“我叫绿淇……”慢慢捋好鬓角,男子罩上外衫,慢慢走近,“天生菡萏幽体香……芳香公子?”
(“……天生菡萏幽体香,除了商岚妍还能有谁呢。”)
面前的男子慢慢伸出手来,轻揉在我的眼角。
他的指尖冰凉,语气却是愈发的柔软,又温暖如芳草,“怎么了,很难受的样子?”
(“……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吗?”)
斗转星移,韶华流转。一如那一年,湘水畔,初相见……
相似的语调,相似的话语,相似的味道,相似的气息,相似的地方,相似的人……
伊昔,伊昔,伊昔伊昔伊昔伊昔……
是你,回来了吗……
绾好衣袖,再绾好发。
轻扬眉梢,我笑,“绿淇……这名儿不好呢,可若那勾栏厮儿之名。”
“大人好生瞧不起人。”绿淇不恼反笑,“绿淇若想,便定坐得那花魁之位。”
“绿淇,好不害臊。”
“芳香公子,也会道害臊二字?”绿淇轻笑,欺身来取下我发上玉簪,“这簪子我喜欢,赠与我可好?”
接过玉簪,细细替他簪了发间,我笑,“好,若绿淇实是喜欢。”
“……公子道绿淇名儿不好,若依公子之见,绿淇又该叫何名?”
“……我……”
“何人辱我佛前清修!”
断然一声吒喝。
顺音望去,便见说话者持七尺长棍,堪堪正是那守寺武僧。其后一色灰布僧衣,倒也约莫有五六人。
蹙眉转身,绿淇语有不悦,“和尚,既为清修又何窥人入浴,好不检点。”
那和尚实是清修之人,倒也好脾气,收了长棍,先道一声“阿弥陀佛”,“施主,此莲池乃我朝圣地,凡人自不可恣意辱没,更不可……”
“长途跋涉,弄得这一身儿的脏。怎么,连借个地儿洗个澡都不成?”不耐打断,绿淇转身,踏上池中九曲连桥。
“施主……”
“师兄别与他废话了。你没瞧见么,那是芳香公子!能和芳香公子在一起的,非奸即盗!”
“嘻。”俏生生笑了,我挽指捋来一束肩边乌发,霭尔睇去一眼,“小师傅此言差矣,人活世上,不过便是色与食二字。只不过有两种人将其舍了去,一曰汝等佛家清修之人,一曰……阉人……”
“……师兄!他骂我们呢!”
“阿弥陀佛,出家人六根清净,尔等稍安勿躁……”
“师兄!他骂我们,他骂我们是太监呢!”
“呀!小师傅可别乱说话,奴家可什么都没说哦。”
“那你方才……”
“谁应了我便说谁。”
“你!”
“啊啦,所以我最讨厌和尚,喳喳最是不饶人。”
寻声,便见绿淇坐于莲池中央红亭,面前石桌上横陈一把乌木琴。
“绿淇?”我唤。
绿淇不答,只垂睫,抬手抚琴。
琴音铮铮,哗然,幽然,叙叙绵绵,雅而不俗。
叮叮咚咚是那细细竹叶之上跃起的水珠,琅琅铛铛又似那无瑕玉盘之中落下的珠翠。
莲花莲叶交相映,淡香暗散。风拂而过,亭中男子面色柔顺,眉目若画。
一身碧纱衣,一双红酥手,一把乌木琴。
极姿尽妍,灼灼而立,叹一声渺渺谪仙,怎堪误落凡尘。
蓦然峰回路转,琴音骤急!
乍音刺心,尖音损脉。魔声直直贯耳,声声叫人痛到骨子里去,欲罢不能。
守寺武僧内力不足,早已猝血当场,只余了一口气来,苟延残喘。
“啊啦,可算是静下了。”
琴音顿,绿淇起身,踏莲而来,“和尚,你看我这一曲《玉仙子》,你是当得,还是不当得?”
为首的僧人运气凝神,面色冷峻,“我等本并无意取诸于武,施主又何若此?”
“和尚,窥人入浴,再辱我友人……你们让我生气了。”
“友人?”
“我叫绿淇,芳香公子是我的朋友。”
(“……我叫伊昔,是芳草护法。小妍,我是你的朋友哦。”)
乌木琴,碧纱衣。
素色酥手轻绾肩边乌发,浅色谈笑里,是一种风雅,与万千的风情。
怔忪间,我低低开口,“琴,浅驭。”
“什么?”
我笑,“不是问我你该叫何名么。琴浅驭,好不好?”
略略错愕,而后恍然。
绿淇笑而负手,再倾下身子,附唇在我耳侧,低低的,似是呓语一般的呢喃。
“好,你喜欢的,便自然是我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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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会。
胜事之季,美景之处。
若是问得朝廷倾助,哪件儿最为武林人士所趋,一为八月八天下武斗会,一为二月二群芳花魁会。
英雄美人,自古便是相提并挈。
群芳花魁会,便是由九州两都所选当地花魁之首,至王都玉微城,较之琴棋书画,曲艺风雅,以天下人为监,择至佳者,乃为大花魁,册倾城之号。
本是文人贵公子们附庸风雅之事,但自白音教水泱宫上任宫主广寒仙红遥获倾城之号,白音教名利双收,且广纳四方情报以来,这本是文人贵公子们附庸风雅之事,便亦为武林人士所趋。
九州两都,是为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王都玉微城和夏伊寒封地仙都小梅。
冀州有白音教之水泱宫,徐州有潇湘馆之暖风居,王都玉微城有明月山庄之汩年阁,仙都小梅有幽冥谷之点绛唇,加之扬州荆州一文一武两位名冠天下的美人:霜姬霄天霜和风颜符凤青。
“啊啦,可是很有趣呢。”琴浅驭淡笑,“幽冥谷,是谁?”
“卿月。”
“会折桂么?”
“会。”
“啊啦,好生肯定呢。”
“嘻。”我笑,“卿月是一个爱惜生命的孩子呢。”
默然,然后。
“……是,为了活着,自然什么都可以做……”
淡淡的语气,好似倾诉了承载太过的过往,又似隔了一层浓浓的水雾,怎样亦是抹不开的,怎样亦是无法瞧得真切的。
那水雾之后的,是什么……
将手中茶盏放回几案,我笑,“打一个赌可好?”
“赌?”琴浅驭略略错愕,稍即抚掌而笑,“啊啦,赌便是,又有何不可。”
“琴哥哥好慷慨。”
“为美人,何乐而不为。”
“琴哥哥好话,离儿真真开心呢。”掣肘侧首,我笑,“琴哥哥若是真真喜欢离儿,便夺了那倾城之位来,离儿开心了,还会赠与琴哥哥一样好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