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延、封毅两人没留下联系方式,她只记得对方名字里有个延。回G市后,即使全
家出动,凭这点儿线索想要找出个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能望洋兴叹,这才
错过了许多年。
许延愕然回头,没想到当初那个贪吃淘气的利嘴胖丫头,竟已出落成十一二岁、
秀丽端庄的窈窕少女,不由大吃一惊,直叹岁月如梭、光阴似箭,人生何处不相
逢,这缘分种得当真不是一般深。于是一场负荆请罪的谢师宴,立马变作互叙别
情的喜相逢。
‘小延哥哥’这尊称,这些年几乎要磨得耳朵起老茧,没成想竟是自己的徒儿许
延。薛老头儿看着儿孙两辈围上那坏小子,千恩万谢、问长问短,根本没人愿意
理他,骂到嘴边的话,只好郁郁咽下,捋须讪笑着烂进了肚子里。
81.愿同尘与灰
二〇〇四年初,许延辞退了原来的保姆,联系了尹心玥的一个远房亲戚,来G市陪
伴看护。久违的乡音与亲情,令她经年不散的抑郁,奇迹般减轻不少,身体状况
也大有起色。随着又一年的春暖花开,除了仍旧乏力体虚,偶尔咳嗽气喘,已基
本能脱杖正常行走。
夏初时节,听闻西涌即将开发兴建海滨浴场,许延便约了丁珉、秦可可和夏紫菱
、李浅墨,一行人趁着周末公休,开车载上尹心玥去散心游玩。这片原本荒凉沉
寂的滩岸,消息一经公布,立刻聚满了即兴追尾的游客,放眼望去,满目皆是红
红绿绿的花哨泳衣。
几人陆续停好车,许延开门下去,懊恼地抱怨:“下饺子一样,早知道不来了。
”
“热闹不正好?”封毅看一眼跟保姆沿着沙滩走开的尹心玥,轻轻捅他一下,小
声责怪:“阿姨成天呆家里,见个人都难……”
许延一想也是,便放开了心情,跟他一块儿撑起太阳伞插好,在沙地上铺上凉垫
、摆开折叠椅,拿出饮料水果小吃,让尹心玥逛完回来有地方好休息,这才歇口
气坐下。早上九、十点钟,日头虽然灼人,海风却也够猛,待在阴处,不一会儿
就消了汗意。
暖风卷起碧浪,温柔地吞吐滩岸,时日更迭、光阴荏苒,海,还是海,恒久地浩
瀚从容。那样乐此不疲地,激动的、落寞的,得志的、消沉的,欢笑的、恸哭的
,花样百出地喜怒哀乐着的,恐怕只有他们这些营营役役的芸芸众生吧……回想
这些年的兜兜转转、起伏跌宕,许延不由感慨万千。
“怎么了?”封毅见他走神儿,笑着打趣道:“就这一天工夫,出来放放风,还
要筹谋你的敛财大计啊?”
许延闻言回过头,看向那飞扬俊逸的眉宇,轻柔地弯起嘴角。这些年,真的多亏
有他,风光也好、落魄也罢,都一如既往地回护扶助,无微不至地体贴关爱,哪
怕一点点情绪波动,都尽心照料、温柔开解……
人生得此良伴,何其幸运,何其有福……由衷的欣悦快慰从心底冉冉升起,许延
微湿了双眼,别开脸——此生……别无所求,只愿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共渡
这潮涨潮褪、云起云消……
“不是,刚经过我们面前那男的,”那些不快,那些惨淡,终于过去了,还想来
作甚,何必影响了此刻的好心情?许延笑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擦了些啥,蛮
好闻的。”
“有吗?谁呀?”封毅抽抽鼻子,诧异地说:“我咋没闻到?”
“诺,就那边儿,”许延伸手一指:“花衬衫那个……喂!”话还没说完,那小
子已经蹿出去,几步就跟上了花衬衫。许延哭笑不得,其实刚是被那香水冲得头
晕,才随口拿来一说,哪儿想到他会当真。
“那能好闻?!”封毅研究完毕,跑回来坐下,满脸狐疑、自言自语:“依我看
,还不如你身上那味儿。”
“……我身上,”许延愕然道:“我身上有啥味儿?”
“有哇,”封毅贴上他耳朵,小声嘀咕:“你身上,有股淡淡的狐臭味儿,我特
爱闻。”
“你说啥?!”许延大叫一声,惊得周围那几个叽叽喳喳,翻包拿泳衣、找浴巾
的家伙立刻停下动作,探头张望,窘得他连忙摆手示意没事,完了才尴尬不已地
小声问:“开什么玩笑?我哪儿有那啥,啥臭,我自己从没闻到过,也没听别人
说过!”
“这个自己是闻不出来的,别人?别人就更闻不到了,”封毅一本正经地解释:
“说了是‘淡淡的’嘛。”见他坐立不安,鼻子眼睛都快挤做一堆,赶忙郑重其
事地保证:“没事儿,我不是正巧爱闻吗?真的,比那男的那香水味儿,强多了
!”说着鼻子凑上来陶醉地深嗅两下:“而且,有点味儿不更好?要是不小心走
丢了,蒙着眼睛我也能把你给‘闻’回来。”
“行了行了,”那死小子明晃晃的笑容,看得许延特想狂扁,无奈又找不着借口
发作,见丁珉抓个包准备钻进后面树林,赶紧抽条泳裤出来:“我去换衣服。”
说着抬腿追上去。
“诶,急什么呀?”封毅大叫:“干吗不等我?”那小子却像被鬼撵着似的,早
跑得没影儿了。
两人找到一处没人的树丛,许延心怀鬼胎换好泳裤,见丁珉弄完了站在一边等他
,扭捏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猛地站起身:“丁,丁珉!嗯……你过来,闻闻
我……”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激烈的反应吓住。
“啊?!”丁珉目瞪口呆,非但没帮忙,反而慌忙连退三尺,话都说不利索:“
那个,许,许延……咱俩是哥们儿,最铁的哥们儿!可也,就是哥们儿,”见他
愣神儿,挠挠头继续字斟句酌,满脸不忍加难堪:“我,你知道,我真的,只喜
欢女的……再说,要让封毅知道了……”以那小子的手段,自己不得掉几层皮?
!
“……”许延愣了半天,这才弄明白,这家伙感情是听岔了,不由吐了口气大翻
白眼:“得得!你想来我还不干呢!是闻啊,拿你鼻子闻我一下!”
“啊?哦哦,”丁珉大松一口气,拍着胸口立刻放下心,诧异地问:“闻?闻啥
?闻哪儿呀?”
“呃……”许延继续别扭,靠上前去,指指自己腋下:“你闻闻我这儿,有没…
…嗯……啥怪味儿。”
“什么?”丁珉纳闷儿地伸鼻子过去,嗅了两下,抬起头:“没呀?啥怪味儿?
汗酸味儿算不算?”
“是吗?真的?”许延抻开手臂,自己也吸一吸,好像真没啥特别呀,不放心地
追问:“你闻清楚了?真没那啥,嗯,狐,狐臭?”
“狐臭?”丁珉怪异地瞅着他,眉毛抽动,死憋住笑:“你要有那,十里外都知
道了,还用这样闻?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许延腾地红了脸,这下丢人丢大发了,正不知如何解释,那边树影一晃,鬼头鬼
脑跟上来的封毅,已经像个兔子似的,没命撒腿飞逃。
82.潸然双泪垂
“回头再跟你说!”许延一把推开丁珉,肺都快气炸了,居然又被这死小子摆了
一道,立马憋足了劲儿狂追而去。
两人蹬着烫脚的白沙,一个猛追一个疯逃,不一会儿就远离了人群,封毅被他追
得回不过气,‘咚’一声蹦进水里,忍住笑说:“你,你别追了啊,再追,我可
游远了。”
“哼,”许延眼睛都不眨,‘嗵’地扑下水,发力追上去:“有种你就游,别让
我逮着。”
“哇!”眼见他两下就扑腾到身边,封毅吓得赶紧蹬水逃跑,直游出上百米,见
他累得跟不上,才喘着粗气停下来:“说,说了你别追,看,看累着了吧……”
“哎哟!”许延难得没回嘴,惨白着脸惊叫一声,奋力挣扎两下,突然秤砣似地
没入水中,徒留下一串诡异的小泡泡。吓得封毅没命往回游,还没到地儿,就被
‘潜伏’等待的许延一把拽进水中。
要不是泡在水里,准保大笑出声,许延得意非常,就算水性不好,这些年‘勤学
苦练’,怎么着也得远胜当初啊……当——当初……
心头砰然一跳,许延怔怔停下动作,眼前,水中,那梦一般飘荡的浓黑的发,宠
爱无奈的深情目光,握紧他肩膀的温暖的手……喁喁私语的轻涛细浪,碎金般跳
跃的炫目阳光,一切,一切都仿佛随着介质的改变而悄然静止,蓦然将他拉回十
多年前那条淹没的隧道……
十多年,恍惚一瞬,得到的、失落的,有多少嬉笑嗔怨、憾惋欢欣,如同乱踪迷
眼般千帆过尽,唯独这双手的热度,从未改变,一如既往地紧握他,牢牢地牵引
他,那后腰上轻轻一推的万般温柔,那破颜一笑的无尽宠爱……
许延不由自主地靠上去,抱住那人,越来越用力,滚烫的泪水,无声汇入浩淼汪
洋……封毅轻轻托起他的脸,黑眸紧锁住那鸦羽般颤动的眉睫,温柔地笑了,缓
缓低下头,覆上他的唇,撬开那颤抖的牙关……与当日一样甜蜜清新的气流,泊
泊不绝地灌注而入。半晌之后,两人才同时冲出水面,不停揩着脸上的水珠,齐
齐笑出白亮亮的牙。
“好了,别抱了……”搂着他游近岸边,封毅忽然红了脸,闪过一丝窘迫:“你
,抱那么紧,我,我都不敢上去了……”
“嘿嘿,就不让你上,”许延咯咯坏笑,清亮的眼睛流光溢彩,蛇一样缠上他的
腰,轻蹭一下那灼人的硬挺,得意洋洋:“看你咋办,下次还敢作弄我不?”
封毅眉峰轻扬,咬牙盯着那促狭鬼:“不让,我上吗?”说罢捏住他下巴,蓦地
勾唇一笑,手臂一收,挑开他腿间那片薄布,在那遽然失措的惊呼声中,不由分
说地迫近、紧压,缓慢而强硬地深深插入,对着那瞬间飞红的双颊,轻吹口气,
戏谑低笑:“现在……我就要上你。”
“啊……你……疯了!”光天化日之下,即使远离人群,也想不到他竟敢妄为至
此。许延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窘得恨不能昏过去:“……快……出来……
混蛋……你不能忍忍吗!”
“不能,因为……”封毅锁住他挣动的腰,怜惜地爱抚着那羞媚的甬道,温柔而
霸道地深深抽送,轻声说:“它跟我一样,很爱……很爱你。”
“啊……哥……”那深情的低语,强悍的进犯,顷刻颠覆了神智,拨乱了心弦,
每根经脉都不受控制地恣意舒展,战栗着轻吟着,在五色波光中绽放缤纷。海天
之间,霎时掀起一幅幅,馥郁袭人的甜美浪潮。许延迷醉的合上双眼,倾听着浪
花弹奏的奔放弦乐,情不自禁地随波逐流,酣然融化在火热瑰丽的阳光中……
可是,再好的天气也有阴暗的角落,即使慷慨如烈日,也未必能照耀进每个人的
心底。当两人闹闹腾腾跑回太阳伞下时,丁珉、秦可可也已经游累了,坐在垫子
上胡吃海喝。
尹心玥心情格外好,脸上难得泛起健康的红润,笑着切开一个橙子:“来吃点水
果吧。”
“妈,我先不要,”许延笑着摆摆手,捞起支矿泉水,拧开盖子就咕嘟咕嘟往下
灌:“渴死我了,就想喝水。”
“这个看着还不错,”封毅拆开保鲜盒,里面的香莓颗颗透红:“尝尝,应该挺
甜。”
许延随便拣起一颗,扔进嘴里无味地咂巴:“人工种的,再甜也比不上绿姬,”
说罢立刻口水直流:“好多年没吃上那个了。”
“还想着那个呐?”封毅轻笑:“八月底就该熟了,到时看能不能抽空……”说
着忽然停了声儿,转眼看过来。
“好哇,”许延微笑着放下水瓶,眼睑低垂。这些年,二〇五像块厚重的血肉,
沉进心底,动辄抽筋刮骨。然而,只有那里,才是他的家,是不论奔往何方、走
得再远,都恒久惦念的唯一归所。他抬头看向封毅,眼神清澈:“咱们是该,回
去一趟了……”
封毅看着他,无声地笑了,眼底燃起一抹柔亮的火花,欣然地收回目光,仰头喝
一口水:“诶,菱菱他们呢,还没玩儿够吗?”
“哼,”秦可可下巴点向林边,轻嗤道:“吵起来了吧,”转脸剐一眼许延:“
我就不明白,李浅墨究竟有哪点好,就算菱菱身在局中,你这当哥的,难道也掰
不清?”
许延没应声儿,眼睛瞟向二十米开外那棵笔直的棕榈树,两人果然似在争执,脸
色都不大好。要真是自己的亲妹妹,哪儿容得李浅墨不汤不水地纠缠几年。可是
,他烦躁地转回头,对菱菱……他该以什么立场规劝,甚至,过问呢?
“这小伙子,有点不晓事啊,”尹心玥也看到了那一对儿,笑着说:“难得出来
玩玩,怎么也该让着女朋友。”
“阿姨,他不是不晓事,这人可比谁都滑,”秦可可见有人附和,立马来了劲儿
,坐直身:“我只说一样,您猜每回出去玩儿,该他结账的时候,他会怎么着?
”
“你这丫头,”看她那神气活现的样儿,尹心玥知道准没好话,了然笑道:“又
要搞什么名堂?”
“哪儿呀,我说真的!”秦可可委屈地瞪大眼,不依道:“您不信?不信您看!
”随即挺胸伸长脖子,右手往下一插,做势掏口袋,模仿着李浅墨的腔调:“诶
,诶,多少钱,我来,我来啊,你们别争!”左手跟着抬高,摆出翻账单的动作
,食指来回划动:“这个,咱们点了吗?”她仰头巡视一圈,仿佛得到印证,又
俯下脸仔细审查:“这个菜呢,算错了吧?啊?这么贵?!拿你们菜谱来。”
那惟妙惟肖的即兴表演,逗得尹心玥哈哈大笑,旁边几个也都忍俊不禁瞄着她。
秦可可越发得劲儿,一丝不苟地核对菜谱,弄了半天,抬起头,清清喉咙:“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