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竟是李浅墨:“许延,一个人吃饭?”
经过了那一茬儿,丫的竟然还言笑如常,若无其事,脸皮真不知道是啥材料做的
,许延笑笑,放下杯子:“嗯。”
“呵呵,我也跟朋友在这儿吃饭,”李浅墨笑道:“过来一起坐吧?”
“不了,点了菜了,”许延拿起热毛巾揩揩手,瞟他一眼,打开笔记本:“你回
去吃饭吧,我还有点事儿要处理。”
“哦哦,你忙。”李浅墨笑着应道,却并未起身离开,还让服务生送来一套碗碟
,坐在旁边自动自觉地斟茶倒水。
“你有事?”许延手指离开键盘,不耐地侧过头:“有话就直说吧。”
“许延……”李浅墨放下杯子,换了另一副郑重的面孔,转头直视过来:“你也
知道,我对紫菱,从小就真心实意……”
许延蹙眉看向他,直盯进那双深棕色瞳仁的深处,黯淡的眸光里,竟隐约泛起一
丝无力的乞怜,不能说没有诚意:“呵,以爱之名,施加伤害,”他玩味地笑了
,瞳孔蓦然收缩:“这就是你所谓的,真心实意?”
“是我欠考虑了,”李浅墨移开目光,不安地端起杯子,仿佛想在两人之间筑起
一道安全的屏障:“可我从没想过离开紫菱,不管别人怎么说她,还是,我做错
了什么,”他急切地解释:“我的本意,都是想跟她好好过日子,白头到老。”
“嗬,”许延收回视线,淡淡道:“这份心意,紫菱已经领受了,至于别的,跟
我说没用,我想你该知道,什么叫做覆水难收。”
“许延!”李浅墨搁下杯子,整个身体都转过来:“咱们都是成年人,你也知道
,有些状况会逼得人迫不得已,要不是她非要跟学校那些男生纠缠不清……”他
惶急地说:“我不是为自己辩护,但这么多年……何必做得那么绝,我已经认错
了,总该给个机会……”
“李浅墨!”许延本已挟起颗花生米,闻言‘啪’一声拍下筷子:“你不要自取
其辱,要不是菱菱拦着,你以为,我能善罢甘休?”他眯起眼睛,寒声道:“肖
想菱菱,你也配?”
“许延,”李浅墨马上软下来:“有话好好说,咱们多少年的熟人了……”
“没什么可说的,”许延厌恶地别开脸,点开文件夹:“你走吧。”
“许延……”李浅墨诺诺地哀求,拿毛巾不停揩完了脑门又擦手,赖了好一会儿
,见对方态度决绝,确无余地,话音蓦地徒转:“哼,夏紫菱对你的心思一直就
不单纯,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兄妹,说得好听,”他冷笑道:“费那么大劲儿破
坏我们,你是舍不得把她嫁人吧?”
“呵,精辟,”许延一阵怒火填胸,却悠悠地笑了,轻轻合上笔记本,端起茶杯
,手一倾,施施然泼向对方惊愕莫名的脸:“不过,你管不着。”
“许延!”李浅墨挂着满脸水珠子,愣了半响,才突地拍案而起,破口道:“你
太过分了!你等着……”
“等什么?”许延悠然靠向椅背,侧脸斜视着他,扯动嘴角,冷声说:“等你表
弟削尖脑袋,到处宣扬我是同性恋?嗬,”他轻笑道:“是这样吗?来吧,我等
着。”
“你!”李浅墨攥紧拳头,脸上又红又白煞是好看,他本来个子就比许延高,站
在桌前,看着还颇有气势。
“怎么?等不及想比划比划?”许延嗤笑道:“说吧,我随时恭候。”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李浅墨怒火中烧,完全撇开往日的斯文气质,咬牙道
:“别以为我碍着紫菱的情面,不敢对你怎么样!”
那张聒不知耻的脸,实在大败胃口。服务生端着托盘,在几步之外犹豫不决,餐
厅里无数道视线都被吸引过来。许延真后悔,刚才竟进了这家酒楼,不想跟他继
续纠缠,无奈地叹口气,收拾起东西:“急着耍猴戏是吧?那您请自便。”他冷
冷地打开钱包:“真想好招了,我再奉陪。”
“你!”李浅墨看他起身,一把抓住过来,两眼喷火:“你就想走?!”
“你想怎样?”许延的视线从手臂上行,直盯牢对方的眼睛,正想接招,不妨隔
壁围台上竟站起个人,低头跟服务员说了一句,匆匆走近。
“先生,”周涛拍了拍李浅墨肩膀,淡淡说:“这是公众场合,请你注意自己的
言行。”话音才落,酒楼经理已跟几个保安一起向这边走来。
“哼,”李浅墨这才意识到先前冲动了,强压下怒气,悻悻放开手:“你够狠!
”说罢掉头回了自己那桌,迎着满桌子狐朋狗友,愤愤然坐下。
人生何处不相逢,说这话的人,想来也经历过不少奇遇,许延笑道:“我该说,
真巧吗?周局。”
“呵呵,还真是,”周涛目光温软地与他对视:“下了班,陪单位的小年轻过来
打牙祭。怎么,就要走吗?”
“呵,换个地方吃。”许延提起公文包:“刚才谢谢了,您回去吧。”
“等等,”周涛想了想,招手叫过服务员:“23台,记我的账。”说罢回桌交
代了两句,拿上外套过来:“走吧,一起去。”
“……不用了周局,”许延愕然道,连忙推辞:“您陪同事吧,我经常一个人吃
饭。”
“没关系,”周涛径自向外走:“这酒楼是我们的定点‘食堂’,”他回头笑道
:“早吃腻了。”
“……”许延看向李浅墨那桌探头探脑的杂碎,哭笑不得地跟着走,难道自己看
着就那么弱不禁风?到了这一步也不好再推,无奈笑道:“那么周局想去哪儿吃
?”
“上车再说,”周涛促狭一笑,竟带上了一点儿顽皮,仿佛干了件有趣的坏事儿
,那倏然而现的稚气,与他沉稳的举止配搭,竟奇异地不觉冲突,反倒有种另类
的和谐:“不然待会等那帮家伙想明白了,追出来,咱们就跑不掉了。”
“呵呵,好。”许延失笑,反正左右无事,一个人吃饭确实无聊,不如放一晚假
,这人看着也不像个磨不清的。
87.月下秋水寒
“准备考牌?”周涛看看他拿着的纸袋:“想去哪吃?”
“我随便,”许延把东西放去后座,解释道:“以前一直没学,恰巧这段时间能
抽出点儿空。”
“是没兴趣吧,我姐夫也不爱自己开车。”周涛慢慢将车子倒出来,笑问:“星
辉广场下面新开了家墨宴,要去试试吗?”
“呵,好啊,”许延知道那里,前两天经过见伺者都是一体黑衣,外观也很另类
前卫:“我还没去过。”
“哈,我也一样。”周涛笑道:“就是看那家新鲜些。”
六点来钟,市区照例堵车,一个灯口没有五六分钟根本过不去。蚁行了一段儿,
周涛停下车:“看来挑错地方了,”他无奈哂笑:“下班时间,应该往荒郊野外
跑。”
“呵,没关系,”许延调侃道:“说明咱们市经济发展迅猛,好现象啊。”
“哈哈对,”周涛笑道:“不久之后,这滚滚车流里又该增加一辆了。”
“哈,难说,”许延道:“我兴致不高,去学是被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
牌呢。”
“这种考试,很容易过关的,有空多练习一下。”周涛看看他:“我也可以教你
开。”
“谢谢。”许延不置可否,笑了笑:“周局平时很少回家吃饭吧?”
“是啊,”周涛转回头去,捋了一把头发:“里里外外,应酬太多,家里人都习
惯了。”他苦笑道:“偶然赶回去,还经常吃不上饭,唉。”
“呵呵,辛苦。”许延理解地说:“机关单位的工作,应该相当困身,离开校门
开始混饭吃,哪里都一样不自由。”
“嗯,校门,”周涛点点头,微叹道:“多久以前的事了。”他笑着回头:“你
们还好吧?辛苦是辛苦,但自己说话能算数。”
“一样啊,自己再能拿主意,”许延笑笑:“不是也要被各种束缚牵着走?一个
萝卜一个坑,谁都五花大绑,哪儿能真的算什么数呢?”
“倒也是,”周涛凝眸看了看他:“许先生很年轻啊,社会经验却不少,我像你
这年纪,还意气风发,万事不放在心上。”
“还好吧,”许延看向前面的车屁股:“越傻的人越早熟,到处磕得头破血流,
不想开些,怎么活得下去呢。”
“嗯,咳,难得溜号出来,不提这些没劲儿的,”周涛岔开话题,笑道:“上次
说了要切磋棋艺,这周末有空吗?上我家杀几回合怎么样?”
“呵呵,行啊,”许延想了想,周末也没什么安排,去他家,他爱人孩子应该都
在,不会有什么问题:“夫人不会怪我打扰吧?”
“哈哈,怎么会,”周涛笑道:“我爱人很好客,除我之外,她谁都欢迎。”
“哈,”许延失笑:“您不用欢迎啊,自己人嘛。”
“呵呵。”周涛但笑不语,红灯一过,迅速开出去。
那晚之后两人的关系跨进了一大步,许延虽然清楚周涛对他有好感,但这个人品
格确实不错,相当坦诚,从未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和言语,一直安于君子之交。上
次去他家下棋,看得出来他很疼爱女儿小兰,夫妻关系也相敬如宾,至于私底下
究竟怎么样,就不清楚了。
但,凭着表象白头到老的夫妻,这年头难道还少了吗?只要双方都是要体面嫌麻
烦的人,那么维持一个家的条件,其实已经足够了。转眼过去了七八天,下午刚
从公司出来,不期然又接到周涛的信息:“今晚被女儿放鸽子了,你那有位置吗
?”
“小板凳有一张,”许延勾唇笑笑,发回去:“周局要不嫌屈了驾,就过来吧。
”
“时间,地点?”那边很快复过来,轻松地调侃:“小板凳总比冷地板强。”
“哈,说真的,”许延边走边扯:“我本来准备回家泡面的。”
“板凳没关系,泡面就实在太委屈了,”周涛继续开玩笑:“要不我们去鲨尾村
打打秋风?这时候刚刚好,风平浪静鱼又肥,不吃白不吃。”
鲨尾是个小渔村,距离G市八十公里,许延看时间还早,回过去:“行,哪儿集
合?”
“你公司楼下。”这人手指动作真快,一个来回不消几秒。
“好,我回办公室,你到了打电话。”许延复完,正准备上楼,路边就响起一声
短促的喇叭,定睛一看,不是周涛是谁?原来换了部越野车,早在门口等着他了
。不由低头失笑走过去,这人真是越活越年轻了,换下平时的正装,只穿一件迷
彩T恤,下面是军绿休闲裤,架着副墨镜,看上去简直活力逼人。
“你倒是准备充足,”许延坐上车,看着自己身上的西服,无奈地笑:“到了那
地方,更显得我这一身不伦不类了。”
“是不伦不类,”周涛诙谐地说:“一看就分划出阶级层次了,我是司机,您是
老板。”
“哈,只管出钱埋单的老板吧?”许延苦笑道:“我真够冤的。”
“去了再说冤不冤,”周涛爽朗地笑,一踩油门将车子开出去:“保证让你心甘
情愿放血。”
海滨公路车不算多,两小时不用就到了鲨尾村。周涛将车子停在村口的一块空地
上,两人开了门步行进去。这是个相对破落的小渔村,木板搭建的低矮平房一幢
紧连一幢,门口大多有块用水泥粗略熨平的院子,晾了些旧网子和鱼干。昏蒙的
灯影下,细浪伴着三三两两的狗吠此起彼伏,走近村尾的一户院子,周涛推开老
旧的木栅栏,向里面招呼:“老赵,在家吗?”
卧在檐下的老狗,显然认识来人,只倦怠地抬了抬头,又趴下去接着打盹儿。房
子里的人却兴冲冲走出来:“哈哈,周涛,有日子没来了,还以为你忘了我老赵
家。”老赵精瘦黝黑,显见常年日晒雨淋,四十来岁,嗓门大而粗嘎,像粘了层
沙粒:“今天想怎么玩?”
“怎么会,忘了回家的路,也忘不了你这里。”周涛笑着介绍:“这是许延,我
一个朋友,借你的船,出海钓几条鱼。”
“你好,赵大哥。”许延点点头,客气地打招呼:“叨扰你了。”
“咳,别客气,我老赵家不兴这个。”老赵呵呵笑道,回头朝屋里吆喝一句:“
三儿,出来,跟我去滩上推船。”
“诶!”说话间就奔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一样的黧黑壮实,憨憨地咧开白
牙:“周先生来了。”又冲许延羞涩地笑笑。
几个人说走就走,出门好一段儿,老赵才想起来,猛地拍一下脑门:“咳,瞧我
这脑子,你们吃晚饭了吗?”
“没有,”周涛打趣道:“看你没诚意邀我们进门,只好委屈自己肚子忍着了。
”
“哈哈,回家回家,”老赵笑道:“吃饱了再玩。”
“诶,老赵,不用了,”周涛连忙拉住他:“说笑的,对了,你船上的火盆还能
用吗?”
“能啊,”老赵说:“打算边钓边吃?”
“对呀,”周涛拉着他继续往前走:“那才过瘾。”走了两步转而问许延:“你
要先吃点东西吗?”
“不用了,还不饿。”许延笑道,这里淳厚浓烈的渔家气息,和月影下的凉风涛
涌,不由让他心生好感:“像你说的,那样儿吃才过瘾。”
“好。”周涛爽快地笑。
几个人一路说着闲话来到海边,老赵带他们走近锚在滩上的一艘小艇,招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