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头早就没有季司安的味道和痕迹。
走到浴室,扭开水龙头,阿令下意识地脱衣服准备洗澡,却看见镜子里面那个脸色很差的大男孩。
瘦了、脸凹了、胡渣长出来了……从第一天认识季司安到现在,还不到半年的时间,自己就已经搞到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吗?
“阿令,你真的真到自己在做什么吗?”对着镜子中的自己提问,镜子中的人,对自己露出爽朗的笑容,眼中却有着,类似季司安的寂寞味道。
戳戳镜中人的眼睛,阿令又问,“阳光开朗和寂寞孤独,为什么不是你带给了他开朗的笑?而是他带给你这么悲伤的眼睛?”
闭上眼,阿令很苦涩地自言自语:“一个月,你不要让我失望,好吗?依照约定,我不能告诉你,只要你追来,你担心的事情,你父亲都都会帮你摆平。我已经打败魔龙回到城堡了,我的公主,你会回来吗?亲爱的公主,不要让我一个人在水里泡太久,好吗?”
※※※
告别了李静静和她的情人,变调的旅行,回程,副驾驶座的座位已经空了。虽然阿令说他已经没事了,可是,季司安知道,自己必须亲眼看到他是好好活着的,才能往下思考。
明明是一个人开着车,却总是彷佛听见阿令在哼着那手曲调轻快的歌。彷佛,总是听见阿令在一旁吱吱喳喳地逗自己讲话。
车子来到着名的清水断崖,黑漆漆的路面,两旁并没有路灯,只能依靠路面的反光号志,小心控制车子的前进。他知道,一个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如果是白天的话,阿令一定会对于美绝的景色,惊呼连连……
车子拐了个急弯,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分神一看,是阿令的烟整盒掉在副驾驶座上。季司安感觉到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起来……
“叭──”迎面,一台大卡车像是凭空出现在眼前,季司安想要闪避,已是不及……
“小安安,这次,我要和你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阿令刚刚在电话里的声音,是季司安的最后一个意识。
(68)
干,老子不会自杀的。尤其是为了你这个没用的男人!
※※※
一个月,三十天,可以很快,也可以很慢。
虽然人家说等待是难熬的,但是,阿令每天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他知道季司安是个没用的人,上次,一消失就是两个多月,带着已婚的身分回来。这次,给了他一个月的期限,他是否真的会把握呢?
赌约开始的第一天,阿令在乱七八糟的房间里醒来,空气中没有季司安的气味。还有七天才开学,寒假还没有结束。
第二天,夜里,寒流来袭,明明盖了两件棉被,但是还是冷得半夜醒来,季司安没有任何消息。
第三天,反覆检查着手机是否还有电,确认季司安随时可以拨通。如果,他来了的话,也许,会先打个电话给自己。
第四天,在楼下的便利商店买啤酒,店员像阿令打听,那个白净的、带点忧郁气息的男人,怎么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
第五天,朋友们已经陆续回到学校,大家一起约去学校打球。本来想要推掉,但是,最后还是决定去运动一下已经好多天没有活络的筋骨。打完球,手机很安静,没有响过的纪录。
第六天,隔天要开学了,阿令决定要打扫房间。房间里面满是烟味、酒味和霉味,打扫完之后,那股气味还是无法飘散。以前季司安在的时候,房里那股淡淡的柠檬草香气,消失的好彻底。
第七天,开学了。在校门口,看到一个很类似季司安的高大身影,阿令追了过去,最后发现,只是一个转学生;那人,留着和季司安一样的发型。
第八天,阿令开始怀疑季司安永远也不会出现了,也许,不应该打那个赌……不打那个赌,就永远不需要真的放弃。
第九天,又有一波寒流来,喝着冰冷的啤酒、抽着烟、上着网,电话突然响了,紧张地拿起手机,发现,只是一通广告简讯。
第十天,前几天才整理好的房间,又被烟蒂、啤酒罐和脏衣服淹没;躺在脏衣服堆里面,阿令喊着:“小安安、小安安,该洗衣服了……”回应他的,是一室的寂静。
第十一天,去上家教的时候,读国三的家教学生问他,他究竟在吃哪个牌子的减肥药,整个人看起来至少瘦了十公斤。
第十二天,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弄出了一个伤口,阿令不自觉地开口,“卫生纸……”然后,看着镜子里那个下巴流血的黑瘦青年,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第十三天,大家又去打球,有人说,最近打球的频率太少,想要增加到一周两次。球场边,有个学妹来看他们打球,据说,是最近和纪言书走得很近的一个女生。阿令想,小安安从来不曾来看过他打球……
第十四天,接到了季老爷的电话,季老爷说,他派出去的人,都找不到季司安在哪里。阿令这才知道,季司安不见了。不见了?是要专心想清楚吗?挂上电话后,阿令告诉自己,如果季老爷对他的儿子有信心,自己更应该要对心爱的人有信心。
第十五天,下课回家时,看到楼下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是阿祖和他的男朋友。阿祖看着他,表情很惊讶,“你瘦了很多……我都快认不出你了。”阿令点点头,只是笑。阿祖说,最近都联络不到季司安……这次,他和阿祖交换了手机号码。
第十六天,午睡时,阿令作了一个恶梦,梦见季司安满身是血,跟他说对不起。
第十七天,阿令去庙礼拜拜,求了一支签。庙里帮忙的老婆婆说,这支签求姻缘的话,不太好……阿令问,那问平安吉凶呢?老婆婆说,是凶带吉。
第十八天,打完球,大家把阿令抓去吃了一顿大餐,说要想办法帮他好好补一补。运动完吃东西果然很不好,一向肠胃很好的阿令,闹起了胃痛……
第十九天,阿令打了通电话,问季老爷,可不可以延长打赌的时间。季老爷说,“时间还没到呢;小伙子,愿赌服输才是男子汉。”
第二十天,大姐来看他,问他要不要去Gay Bar透透气。和大姐的同志朋友一起去喝了酒,一直有人对阿令示好,而阿令,只是喝着酒、抽着烟,看着光怪陆离的寂寞疏离与亲近。
第二十一天,难得出了一个很温暖的太阳,阿令将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出来晒太阳,柜子等等的,也都一一仔细擦拭,想着,爱干净的季司安如果回来了,大概会怕到不敢进房。
第二十二天,阿祖打来电话,约他去Pub玩。阿祖帮他作了一杯很华丽的特调,颜色是冰冷的浅蓝到深蓝,送到面前来时,酒杯上面点了一把火,有妖艳的红色火光。阿令帮那杯原创的调酒,取名叫做“小安安”。
第二十三天,是假日,阿令窝在房里,睡了整整一天,醒来,发现枕头上沾满了水气。是口水吗?阿令嘲笑自己,却在照镜子时,发现眼睛那么肿。
第二十四天,几个兄弟在河岸边,喝着酒,祝冯海青生日快乐。阿令说,想要唱一首歌诵给寿星,被大家围殴到倒在路边。
第二十五天,张皓云跑来找他,说告白失败了。一向坏脾气的张皓云,缠着阿令要亲吻,说是要讨安慰,阿令揍了他一拳。张皓云边哭边笑,“反正,我们都一样,一样可怜!”
第二十六天,张皓云又来了,说是要在他这边暂住。阿令把他赶出去,张皓云在门外大声嚷嚷;“你怕他回来会误会吗?你放弃吧,他逃了一次,这次也会继续逃的!”
第二十七天,季老爷打来了电话,说,“我喜欢你,小伙子,这样吧,投降输一半。我不逼你们永远不要见面了,你也别再说什么要他离婚的话了。”阿令拿着手机,明明在发抖,却露出灿烂的笑容,对季老爷说,“老爷子,愿赌服输才是男子汉。”
第二十八天,新闻上写,季氏第二代,拥有五家公司的季司安,失踪将近一个月的消息被传出来,季氏相关股价大跌。
第二十九天,打球时,阿令跌了很重一跤,膝盖破皮不说,连小腿都肿得很厉害。
第三十天,阿令请了病假,在家里面躺了整整一天。拿着手机,反覆把玩,口里哼着轻快的旋律。
第三十一天,他在医院醒来。
“阿令;你觉得怎么样?”靠他最近的是张皓云。
“头会晕吗?”冯海青的表情也很严肃。
“陈小琳,干,你搞屁!”激动得要命的是纪言书。“你是故意的对吧?你一定是故意的!”
“你不会真的是故意的吧?”陈之凯望着阿令,“这算什么?”
“你要不要吃东西?”陆至中还是一样傻兮兮的。
医院的房门突然被打开,绑着马尾,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冲进来,“阿令!阿令!”
大姐挤开所有的好朋友,拼命地摇晃着阿令。阿令发出疼痛的呻吟声。“痛……”
张皓云将大姐抓到一边,脸色很难看,“你弄痛他了,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想弄死他吗?”
“我是他大姐,你这个娘娘腔是谁?”激动的大姐看着长得比自己还秀气的张皓云,忍不住开口讽刺。
“我,怎么了?”阿令发觉自己全身被捆得跟木乃伊一样,而且,全身都疼到要散架。
医生和护士终于进来了,年纪很大的医生说,“福大命大的年轻人,下次不要在想不开了。”
“想不开?”阿令忍着疼痛,讶异地看着医生。
“你不是从五楼跳下来吗?幸好有遮阳棚减缓了冲击,也没有碰到什么尖锐的物品,不然,你现在的伤势肯定更严重。”
“五楼跳下来?”阿令瞪大眼睛,努力回想,然后,咧开嘴,“我是在阳台上喝酒的时候,手机不小心滑出去,一个没站稳,所以才掉下去的。”
(69)
你知道吗?我必须假装自己已经忘记你了,日子才能往下过。
※※※
“你不是为了季司安殉情吗?”纪言书皱着眉。
“谁?”阿令的眼神很是惊讶,“我耶,我为谁殉情?”
“季司安,你不知道那是谁吗?”冯海青讶异地看着阿令。
阿令咧嘴,想要笑,却因为全身都在疼痛,所以变成扭曲的表情。医生检查了半天,说,他福大命大,不过,原本就受伤的左小腿,经过从楼上掉下来这一摔,看来可能要做个半年一年的复件。
精神科医生来了,检查了半天,也检查不出什么毛病。说阿令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几个朋友全被阿令凶巴巴的大姐赶走了。
大姐握着阿令的手,哭得很厉害,“你真的不是自杀?”
“活得好好的,我干么自杀?”阿令一脸莫名其妙,“我记得掉下去之前,我靠在围墙上抽烟喝酒,一边把玩着我的手机。然后,一个不小心,手机就往楼下掉,我想伸手去捞,整个人就往楼下栽了。”
大姐仔细观察阿令的表情,决定相信他没有说谎。迟疑了一会,大姐又问,“阿令,你不记得季司安吗?”
阿令瞪大双眼,“好熟的名字,我该认识这个人吗?他是谁?和我一起打球的朋友?”
大姐试探性地问,“那个,阿令,你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女朋友?”
阿令皱着眉,“大姐,你开玩笑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的是男人!”
※※※
肇事的卡车司机,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子。妻子生女儿时难产死掉了,自己就从年轻,一直开车送货,将女儿抚养长大。
那天晚上,空车走熟悉的路线要回家时,路况很顺,没想到,转了个弯,突然看到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虽然踩了煞车,还是撞了上去。
多亏了高级车的坚硬车体,车里的人并没有真正受到永久不可恢复的伤,然而因为安全气囊的撞击,他还是昏迷了一段时间。
从昏迷中醒来,那个英俊体格好的年轻人,却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来自哪里,要往哪里去。
因为撞击时起了火,一些相关的证件都被焚毁,手机也不堪使用。虽然有车牌号码,可是,关于他的种种,在淳朴的花莲,却没有人知道要如何透过这些资料去查出他真正的身分。
卡车司机将年轻人带回家。暂时帮这人取了新的名字,叫做阿新。
卡车司机有个二十五岁的女儿,平常在家里顾杂货店,长得还算漂亮,叫做小芳。
因为体格还不错,于是,恢复得差不多之后,阿新就负责帮卡车司机当助手。
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小芳对这个想不起自己是谁的斯文、爱干净、有礼貌的男人有了好感。
几个月后,小芳和阿新终于开始交往。在父亲的默许之下,两个人也终于住到一间房里了。
两个年轻人算不上如胶似漆,但是,总是平淡而平凡地相处着。就像真正的一家三口。
虽然阿新对于房事很冷淡,然而,半年后,小芳的肚子还有了阿新的骨肉,他们决定要去办理结婚登记。
就在愁苦着要如何帮没有身分的阿新和女儿登记结婚时,家里来了一大群人。
为首的老人轻声叫唤:“司安?”
阿新昏倒了。
※※※
一个多月后,阿令出院了,一开始,还必须杵着拐杖走路,医生要求他必须每周回医院作复健。
摔坏的手机,几个朋友在他出院那天,合送了一支新的,连门号都一并换新,说是旧的手机号码不吉祥,害他坠楼。
阿令并没有坚持。
没有人在他面前再提过季司安这三个字。
张皓云搬来阿令的隔壁房间,把原本阿令住的那间套房租下来,说是要照顾他的生活起居。阿令没有赶他走,因为跛脚的确是生活上很多不便之处。
阿令从楼上跌下来受伤的事情,和大姐和几个好友说好不要告诉南部的父母。
事实上,除了二次受伤的脚需要作复健,过没多久,阿令的生活就逐渐恢复常轨。
他上Gay Bar,喝酒、抽烟、把温询可爱的小男生。
虽然张皓云来跟他一起住,虽然两个人都是同志,但是,两个人并没有发生过关系。阿令现在不能打球,球友们改成三天两头约在他的地方吃饭喝酒。
在稳定的生活气氛里,阿令逐渐长回一些肉,腿也随着复健,逐渐好转。只是每到下雨天,膝盖就会像老人一样,犯风湿。
然后,转眼,半年过去了,复健也终于要告一个段落。
※※※
季司安没想过自己会隔了这么久,才再次看到阿令。
在医院里面,阿令很认真地作复健,腿上看起来并不像有什么问题的样子。做完复健以后,阿令拿毛巾擦汗,还笑着跟医生说话。
季老爷已经将这半年来的一切都告诉他了,有关车祸前的一切,他也都想起来了。
当季老爷说到,阿令为了他跳楼,没死成,到现在还一直在作复健时,季司安就在也忍不住开着车子,来到这家医院。
隔了半年,阿令看起来反而比半年前要健康多了……
在想到自己要说什么之前,季司安已经来到阿令的面前了。
看到季司安,阿令的眼中闪过一些什么,身体也颤抖起来,最后,他终于开口,咧出一个像是哭一样的笑脸,“嗨,小安安。”
(70)
每次,我以为我快好了,你就又出现了……你这个贱人!
※※※
医院附近的咖啡厅露天座位区,阿令点了很苦的黑咖啡,季司安则是点了很娘的水果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