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季司安悲苦寂寞的表情,没有动摇阿令。他闭上眼睛,声音很疲惫,“可以麻烦你们都出去吗?我很累,想要睡一觉。”
※※※
阿令从来没叫过自己季先生。
从第一天认识,阿令就自己装熟地叫自己“安安”,被抗议之后,就自动归类为朋友等级,“司安”、“司安”地叫个不停。后来,两个人终于开始交往,他大多数时候,总是“小安安”、“小安安”地喊,严肃的时候,则会叫自己“司安”。
他一次也没叫过自己“季先生”,他说,“季先生听起来好疏远喔。”
所以,阿令,你现在不觉得叫我季先生很疏远了吗?
还是,因为我没有表达我也想要离婚,所以,你打算和我疏远了?
和两个女生一起退到房门口,季司安仍是不能置信地远远望着床上的阿令。拼命问他是什么意思,他都是沉默不答,于是,只能够顺从地往外走。
季司安有预感,关上这扇门,两个人就真的完蛋了。他的手握在门把上,不死心地希望阿令说些什么。
终于,阿令再次开口了,“请帮我关上门,季先生。”
※※※
关门的声音明明很轻,却让门里门外的人都震了一下。
阿令做了一个深呼吸,鼓起勇气往门的方向看。
没有。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季司安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没什么好说的了。眼泪,流了下来……
(63)
如果有人拿我来威胁你。那,我也可以。有什么事情,会比失去我更重要?结果,你宁愿失去我,也不愿意离婚。
※※※
房门外,李静静拍拍季司安的肩膀,“你要不要去我们的房间等?”
季司安回头,李静静讶异地看见他红着的眼框。吓了一跳,她指着门内,“那,不然,你再进去好了?你多劝劝他,让他知道这个安排百利而无一害……”
“闭嘴。”季司安的语气很冷。
“季先生,不准你这样跟静静讲话。”Jessie不悦,一副要跳出来出头的样子。
李静静对着情人摇摇头,然后跟季司安说,“我和Jessie的房间在14楼,我们住总统套房,1403,连络到爸爸之前,我们都会在。”
季司安重新转头看着门板,不再说话。
两个女孩看他没有讲话,也没有其他动作,最后勾着手离开了。
季司安站在门外,将额头贴在门上,想起刚强暴完阿令时,也像这样守在门口,期盼着对方开门,甚至原谅……
好运总有用完的时候,他知道,这次阿令不可能原谅自己了。
“司安,你怎么说?”阿令看着自己的眼神那么不容闪避,可是,“我要离婚”这四个字,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不是不想离婚,而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李董手上可能有阿令的裸照,如果现在坚持要离婚,阿令会受到多大的伤害?
他还是学生,寒假结束,他还要回学校念书、还要毕业、当兵、出社会,二十三岁的阿令,还有很漫长而美好的人生,他不能够一时意气用事,毁了这一切。
阿令,阿令,你明知道有人拿你来威胁我,你叫我怎么办?你叫我怎么选?
※※※
阿令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真该一走了之的。偏偏刚刚做得太痛,偏偏头还很昏,偏偏在人生地不熟的花莲,偏偏,还有人不知道为什么绑架了自己,又让自己轻易地获救。
如果绑架自己的,是李静静的父亲,那么,大概就是为了逼季司安不要离婚吧?绑走自己,大概只是一个警告。
自己已经把话说得不能再清楚了,季司安仍然不愿意离婚。
如果这样隐瞒真实的性向,假装自己是异性恋,是季司安和另外那两个女生想要的人生,那,他们就去找另一个人和季司安配对吧。
那个人不会是阿令。
抹掉掉个不停的眼泪,阿令告诉自己,好好睡一觉,明天、明天,明天就离开这个烂人、这个烂地方。
离开了,谁也不会想要绑架他了吧?
※※※
“那个,季先生,这是隔壁房间的钥匙,暂时就给您使用,还是,您想升级到总统套房呢?”拿着隔壁房的钥匙,穿着西装的饭店主管走了过来,在季司安身后,恭敬地问道。
李静静刚刚回房后,打了电话,要饭店帮季司安安排房间。
季司安没有回头,只是将额头贴在门板上。
饭店主管见他不答,有些尴尬,但是仍然委婉地说,“季先生,另外,这里有饭店餐厅的餐券。”
“别来烦我。”季司安的声音很冷漠。
“呃、对不起。那钥匙……”饭店主管脸色有些苦,“还是季先生先想想好了,有任何需要,随时跟我联系好了。”
见季司安还是没有回应,饭店主管只好点个头,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却被季司安叫住,“把钥匙留下来。”
回过头,饭店经理急忙将隔壁房的钥匙交给季司安,并说了一堆抱歉之类的话,总算离开。虽然很讶异季司安红着的眼眶和几乎要掉下来的眼泪,仍是尽量维持镇定。
饭店主管离开后,季司安看着手上的钥匙,苦笑地发现房间号码是“1314”。
他知道自己守在门口也没有用,阿令这次是铁了心要离开了。守住了门口,是要亲眼看见恢复之后的阿令,提着行李走掉,还是,要伸手拉住他呢?
打开隔壁的房门,将自己摔在大床上。
阿令哼了一路的分手旅行的旋律,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窜入脑海中。
他想到了这首歌的有个句子是“上路之前的期待,半途就烟消云散”,可是,没想到是这样烟消云散的……
“阿令。阿令。”季司安抓紧自己的胸口,感觉疼痛到几乎不能呼吸,红通通的眼睛里面,满满的泪水,倔强地不愿意掉下来。
可是,阿令的哼着这首歌旋律的歌声,却像是魔音绕梁的海妖,一次又一次,狠狠地刺着他。
阿令说,“我还没走呢,你就哭成泪人儿。眼泪啊,留着真的失去的时候再掉吧!”
季司安一次又一次,用喑哑的声音,喊着阿令,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胸口,却仍然不愿意让泪水掉下来。我不要掉下眼泪,是不是可以不要失去?
这趟旅行,终于还是一趟分手旅行。
※※※
电话响的时候,已经是隔天的下午三点多了。
拿起电话,那头传来李静静的声音,“我已经连系到爸爸了,不是爸爸。真的不是他,季司安,我要你上来跟我道歉。”
季司安愣了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不是李董,那是谁?
挂上电话,打到隔壁的房间,电话没有人接。连忙打到柜台,柜台说,和他同行的先生今天一大早就退房走了。
季司安紧张地拿出手机,拨打阿令的电话。
阿令没有接。不是李董,是不是表示阿令还有危险?
阿令!阿令!
(64)
我好累。季司安我要给你多少次机会,你才会追上来,叫我不要走?
※※※
无论失恋有多让人难受,人终究还是要吃喝拉撒睡。阿令终究还是哭着睡着了。
醒来之后,腰腿间的酸痛,和脑子里面昏顿的感觉,都消失不少。挣扎着收拾完自己的行李,请柜台帮自己叫车,还有买一张回台北的火车票。
好心地将季司安的行李寄放在柜台,请柜台人员转交,阿令直接办理了退房。
老实说,要打开自己房门的那一刻,阿令是有些期待的。希望那个人会守在自己门口,说着请自己不要走之类的话。然而,房门打开,又再一次失望了。
阿令在心理嘲笑自己不切实际的期盼,告诉自己要死心。
季司安那个人,本来就是个习惯性逃犯。怎么还会奢望他追上来呢?
要上计程车前,阿令才发现自己揪紧行李袋的手,紧到有些发酸,脖子也是。这才终于意识到,五步一回头的自己,一直期盼着“偶像剧场景”在这一刻出现。
发现自己做错选择的情人,追上来,告白心声,求恋人不要离开。
这样的场景没有发生。
坐上计程车,不死心地看着饭店的大门口。车子发动,不死心地请司机开慢一点。
直到已经再也看不到饭店的踪迹,阿令才终于死心。“偶像剧场景”果然要拍偶像剧才能看到。阿令忍不住自嘲,我的心理面,其实住个一个期待浪漫的小女生吧?真的以为是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吗?那个人,不会追来了。
自己喜欢的人,是个懦弱到不行的孬种。一旦自己选择离开,他也不可能追上来的。
回想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个人只会说对不起;自己赶他走,他就会认命的走掉;每次每次,明明做错事情的人是他,要想办法逗对方开心的却是自己。
他连在原地等候的勇气都没有。
除了在床上逞能,把自己戳到唉唉叫以外,季司安有什么好?只是要当同性恋的话,当然还是戳别人比较爽啊!就算要被戳,比季司安温柔的一号,一定满街都是,自己又没有被虐待狂,干麻要执着一个老是害自己屁股开花流血的没用男人?
干。
阿令不停地抹掉脸上的泪水,却仍是像个女人般地哭得惨兮兮。
干干干干干干。
“司机先生,麻烦你回头,我发现我有东西忘记带。”阿令一边掉眼泪,一边用哭腔跟司机说。
季司安一定是睡太晚了啦,自己应该是不是太早出门了,再回去饭店看看,给他一次机会好了,那个人每次睡着就像死猪一样,如果敲门跟他说再见,他会不会醒来抱住自己?
然后,他会乖乖的说,“我会离婚,阿令你不要走!”这样。
司机像是没有听到阿令的话,仍然继续往前开。
“司机先生,麻烦你回饭店。”阿令抹掉脸上的眼泪,加大声量,再次提出要求。
司机终于开口,“有个人想见见你。”
※※※
来到1403,李静静打开门。总统套房果然不一样,打开门看到的不是床,是有着豪华沙发的贵气客厅。
季司安心神不宁地在沙发上坐下,“你爸爸怎么说?”
李静静双手环胸,态度很得理不饶人,“我问清楚爸爸了,他说不是他做的,他紧急到欧洲去开会,是因为有批货出了问题,他要去处理。”
“你再打给他一次。”季司安咬着牙。
他希望昨天使计绑架阿令的李董,因为,如果是李董的话,阿令才是安全的。毕竟,昨天,他应该已经取得他想取得的照片了,没必要再绑架阿令一次。
必须是李董。
李静静哼了一下,“打就打!”然后拿起手机,拨打父亲在欧洲的连络电话。
电话接通了,“爸爸,司安不相信不是你做的,你跟他说!”
接过手机,季司安的语气很暴躁,“我不会和你女儿离婚,你不要跟我耍花样!少在李静静面前维持什么父亲的形象!”
李董的声音有些不悦,“我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你只是和情人去渡假,好端端的,我绑他做什么?”
“不是你?”季司安感觉自己在发抖。
李董的口气很不耐烦,“我忙的要死,欧洲这边的事情很紧急,我没空一直跟你废话!”
“你不是绑他,拍他的裸照,来威胁我不准离婚吗?”
“等你离出离婚,我再来拍他裸照还不迟吧?”
“不是你是谁?”
“谁知道要对付你的人有多少,你不要推到我身上来!”
季司安手上的手机掉到地上,他急忙忙地往外冲,阿令、阿令,你不能有事……
※※※
阿令知道自己可以跳车。
车子还在市区,如果自己跳车的话,在民风纯朴的花莲,应该会有人送自己去医院才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有跳。
做了几个深呼吸,他问,“是谁要见我?”
“我们家老爷。”司机回答,“你不用想跳车这件事,这部车有中控锁。还有,不要试图和我反抗,我是美国特种部队退休的,昨天弄昏你的那种迷药,我还有很多。”
透过计程车的后照镜,阿令看到司机的嘴角有自信的笑容。
“谁是你家老爷?他为什么要绑架我?”阿令感觉到有些紧张。“在台湾绑架和杀人都是要判死刑的!”
是李静静的爸爸吗?因为自己要季司安离婚,所以,打算弄死自己吗?
计程车司机笑一笑,“我们家老爷只是请你去聊一聊而已。”
(65)
那个老头,其实人满好的。后来,我们偶尔还是会连络。
※※※
季司安开始拼命地拨打阿令的电话,一直都没有人接。他留了语音讯息,也传了简讯,但是,仍是一点回音也没有。
到饭店柜台,柜台表示,阿令留下了他的行李,然后坐上了叫来的车子走了,而且,阿令还叫柜台要帮他买回台北的火车票。
可是,到了火车站,站务人员表示,那张由饭店预订的火车票并没有被领走。
没有被领走,那就是阿令真的不见了?
季司安火速冲回饭店,要求饭店查出载走阿令的计程车车牌号码。
查不到。
季司安急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怎么会查不到?我要报警!你们饭店发生绑架案,如果今天不查出来,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负责电话帮阿令叫计程车的柜台人员,急得直掉眼泪,“我真的是打无线电话叫车的啊,可是,那家公司说没有我们今天叫车的纪录……”
“季先生,请您稍安勿躁,我们会想办法的,要不要,先看看门口的监视录影带?”饭店的主管急的直抹冷汗。
季司安皱着眉,焦躁地说,“还不快点带路!”
就在这个时候,饭店柜台的电话响起,“找到了?!”
柜台人员讲完电话,然后如蒙大赦般地说,“是火车站的站务人员弄错了,那张火车票已经被领走了,现在那班火车已经抵达台北了!季先生,您要找的人,应该已经顺利回到台北了。”
※※※
车子七弯八拐,最后在一个僻静的独门院落前停下来。
计程车司机,或者说,绑架犯,下车帮阿令开门,然后领着阿令进屋里去。
客厅里,有个穿着贵气的老人,正在品茗。看到阿令,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用不可一世的态度鄙夷着,“长得不怎么样嘛!”
“你是谁?”阿令望着贵气的老人,觉得他有些面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
“你没有资格问我是谁。”老人的语气很严峻,“今天叫你来,是我要问你问题。”
老人自以为是的态度,让阿令有些不悦,但是本着敬老尊贤的习惯,他还是隐忍着没有发作,“昨天也是你让人绑我的?”
“我可以好心地回答你这个问题,不过接下来,你在问问题,杰夫会很乐意招呼你,他是美国特种部队被我挖过来当保镳的,你应该不会想要尝试那种逼供的手段。是。昨天,也是我派杰夫去绑你的。”老人手一挥,指了一下刚刚那个把自己绑来的绑架犯,一脸“你在讲废话”的模样,“我本来是想,找几个人进去玩你的,没想到被发现了。”
闻言,阿令紧张地左右张望,既然昨天这位变态老人没有得逞,今天自己又被抓来,搞不好,真的会有几个人来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