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是东风花羽眠第二部 琉璃碎——夜京一

"哪有长得这么像的人啊。"老头似乎勉强相信，对我上下打量，"我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徒弟都认错？"
"这身体的确是你的徒弟的，"我耐心解释，"可是里面的魂魄，是另一个人了，也就是我。我啊。"
老头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我大气不敢出的看着他，生怕他以为我是疯了，然后给我一掌，据说他是顾尘晚的师父，那就是......比白羽教主还厉害？
还好，许久之后，老头"哦"了一声，我松了口气儿。
"你是说，还魂......？"老头冷静之中又有点惊诧的注视着我。
"你相信我？"我有点儿激动的握住他的手。
"虽然有点震惊，但......也不是不可能，"老头深思了一会，说，"因为几十年前，我一位朋友，似乎也遇到过这种事儿。"
"你......是顾尘晚的师父，你应该了解他吧？"我忙问，"他以为我就是原来的苏汔，我该怎么跟他讲他才能接受？或者，我该一直隐瞒，让他自己发现？"
"紫瓴那孩子啊......"老头又思考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
"喂，你不是当师父的么！"我跳起来，身子一虚，又坐了下去。
"你喜欢紫瓴吧？"老头突然暧昧的笑，他真的是那什么圣人么，圣人都是这样子的么。
"你、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警惕的望着他。
"你这个娃娃还挺有意思的，什么都写在脸上，谁都看得出来啊。"老头使劲儿拍拍我的脑袋。
"喜欢就喜欢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屑的一仰头。
"当然很大不了了，"老头终于严肃下来，看着我，"因为只有两种结果：第一，紫瓴不会相信你讲的还魂之说。第二，他相信了，然后......会杀了你。"
时间突然静谧了下来。
窗外开始飘雾，更加浓密的大雾，覆盖住了整个雾川。
我终于有一点明白了顾尘晚喜欢这里的理由，这个地方，让人感觉到安全，而且远离现实，可以安然的一梦不醒。
很久，我低着头淡淡开口，"我不想死。"
"那就什么都别说。"老头说。
"你是不是人啊！哪有帮着外人欺骗自己的徒弟的！"我冲他吼，使劲眨眨生疼的眼睛。
"你看你......"老头叹了口气，揉揉我的头发，"这一点啊你和原来那小苏汔到挺像的，眼睛都红成这样了，还能忍着不哭。"
"我哪有想哭。"我瞪了他一眼，低下头，掉在腿上的那不是眼泪，才不可能是。
不可能。
他如果相信了，他会杀了我。
我确实很怕死，但我更怕死在他的手上。
因为那样我会不知道，不知道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我是该笑，还是哭。
他明明说过，他有多爱我。
我咬紧了下唇，还是隐忍不了冲破喉咙的呜咽，干脆把脸藏在双膝下，任凭浑身颤抖。
老头连连叹气，跑到一旁乒乒乓乓的不知道捣鼓什么东西去了。
不知道有多久，隐隐感觉有一双手，把不知哪来的汤药一勺勺喂到我的嘴里。
然后我在一阵浓郁的草药香里，沉沉的睡过去。
我梦见顾尘晚拿着他那把漂亮的剑，指着我的咽喉，说：你把他还给我，快点把他还给我。
我还记得，当时在东风府的桃园里，月亮门下看他舞剑看的直流口水的我。
我看到那把剑以同样的姿势刺进我的喉咙，再张开嘴，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看到开出一朵朵猩红刺眼的花，那红色不断的汹涌出来，血腥而妖艳。
我梦见我死了，他踏过我的尸体，然后笑得索然。
他说，你该死，谁叫你不把他还给我，我要的不是你。
我爱的不是你。
我看到我的尸体流下了血红色的泪。
他说，你该死。
恍然惊醒，我看到老头正细心的为我擦额头上的汗，他说："娃娃，做什么梦呢，吓成这样？"
我几乎带着哭腔说："求求你，让我在这儿多住几天吧，我不想回去，我害怕，真的害怕。"
老头没有说话，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也躲不了几日的。"
我说："就这几天。"
老头说："行，反正我也怪寂寞的，有娃娃你在也好。"
说着，起身去点了一只蜡烛，微弱的火光让屋子里多了许温暖。
　43　终将离开
我在雾川逍遥了几日，跟着老头活的格外自在，老头真的不像是个武林高手，我看着他煮药的模样倒像是一个资深的医者，我这么告诉他以后他很高兴，便有点装模作样起来。
老头煮的草药真不是盖的，味道纯正不说，还有安神养身之疗效，于是我怀疑的问他，是不是里面放了罂粟或者大麻之类的迷昏药，老头气得蹲在墙角一上午没有说话。
后来我讨好的上前，把老头捧的天花乱坠，终于绽开笑颜，还说："原来那小苏汔要有娃娃你一半讨喜，我也不会教的那么累！一个紫瓴就跟个死人似的，一点好话不会说，小苏汔更是不会体贴人，他们俩把我累的够呛，提早隐退咯......"
老头回忆的兴致勃勃，忽然看到我，声音哑然而止。
"怎么了......？"我问。
"唉......"老头捅捅我的脸，"你看你现在的表情跟苦菜花似的，你说怎么了？我还夸你呢......"
"哦，又没啥......我感觉没那么糟糕了，"我反驳，"你别夸我了，就剩那么点优点全给你抖搂出来了。"
老头看看我，没理我，背上竹筐打算上山采药。
"喂，带我去吧，一个人怪无聊的。"我说，跟着站了起来。
"要到很深的山里去呢......"老头不屑又有几分担心的看着我，"你那身子骨行么？很危险哦，说不定有猛兽。"
"行呢，"我说，"有悬浪圣人在呢，上天入地都不怕了。"
"得了，"老头笑道，"有危险我就用轻功先跑了，你怎么办？"
"我......"我有点犯难，咬了咬嘴唇。
"走吧走吧，"老头冲我抬了抬下巴，"不会丢下你了，走吧。"
"知道老头你最好。"我忙着拍马屁，跟着他出门，屁颠儿屁颠儿的。
我们进了山，大雾茫茫，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老头熟练的这捣鼓一下那捣鼓一下，我十分佩服他的眼力，要知道，我曾一直保持着每天网游六个小时不断但是仍然目光如炬的记录。
于是我推测，老头的视力不是二点五，估计有二点七、二点八。
"娃娃，你笑什么？"老头忽然拿起一束花，淡紫色的，格外醒目。
"哎，这个我认识的。"我得意洋洋的卖弄，"勿忘我啊。"
"什么勿忘我，不过，我也不会忘了你的。"老头的表情告诉我，我刚才在对他讲冷笑话。
"没劲，你又不懂，在我的那个世界，这种花就叫做勿忘我，花语是不要忘记爱你的人。"我得意洋洋的卖弄常识，老头依然冷冷的看我。
"甭跟我说你那世界，阴曹地府我又没去过。"老头回答。
"什么阴曹地府......"我欲哭无泪。
"你不是还魂来的？只有阴间才有魂吧......"
"唉，说了你也不懂，不说了。"
"小鬼。"
老头不理我了，专心采药，我跟紧了他。
我发誓，在这个地方我要是走丢了，绝对、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于是我继续跟在老头身边没话找话。
"老头......为什么，苏汔要恨顾尘晚？你知道么？"我问的小心翼翼。
"为什么......"老头停顿了一下，说，"因为他毁了他视为生命的东西。"
"武功？"我还是小心翼翼。
"不傻么......"老头敲了下我的脑袋。
"但我无法理解江湖上的人为什么那么重视武功。"我如是说。
"我也无法理解。"老头赞成道。
"那你功夫那么好......"
"练功夫的时候没有想这些。"
老头忽然又拔起一把勿忘我，看着我问："你刚才说，它的花什么语来着？"
"哦，"我才反应过来，"花语啊，意思是不要忘记爱你的人。"
"哪来这种邪说？"老头狐疑的看着我。
"不是邪说......是传说。"我更正道。
"好吧。"老头一声不吭的把花放到框子里。
"怎么了？"我一好奇就跑上去问。
"暂且相信你，"老头目视前方，"好久没去看我妻子了......带束花吧。"
我一愣，没听说苏汔还有个师娘啊。
七拐八拐上山入海。老头完全不考虑我的体能承受情况，健步如飞。我只能拼死跟紧了。
再拐过一个山腰，雾气忽然消失了，眼前出现一片纯白无暇的花海。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没有见过这么美丽而充满生命的东西，这样让人忧伤的白色，无边无际的蔓延下去。
我不禁赞许到："好美。"
老头得意的看了看我，"那当然，埋着我妻子的地方，怎么会不美。"
我问："你妻子埋在什么地方？"
老头的表情蓦的有点黯然，他说："到处都是......她的骨灰洒在这里。"
我的心不知为何紧了一下，不知所言。
"她死了四十多年了......"老头感慨，我吓一跳，听他接着说："四十多年前，我跟你这么大。在当时江湖上排名第一的帮会西魉门下学武，那时我并没有一心练武，但凭着天生优异的资质，在门下排行仍在前五。在我之下的弟子嫉妒了，他们杀了我的爱人，他们那么狠......西魉门的毒药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当时无人可解，他们连个全尸都没给她留......这群畜生！"
老头坐在地上，开始低低呜咽。我想起自称西魉门的冯幽，那个毒药确实害的我好苦，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然后我隐居雾川，苦学武功，当我在江湖上排名前三的时候，西魉门竟然突然不知去向。"
"居然跑了......？"我问。
"是，他们怕我......"老头有了几分得意洋洋，"那时候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又，我带了两个徒弟，苏汔......还有紫瓴。我一生不嗜杀，但是我叫这两个孩子学成之后只要为我做一件事，灭了西魉门。"
"原来是这样......"我忽然想起冯幽也说过这样的话，我......和白羽教，灭了西魉门。
"对啊，紫瓴那孩子那时早已经是白羽教主，白羽教在老教主创教的时期，已经在江湖上叱咤风云，到了紫瓴手里，更是无人再可匹敌。"
我沉思了一会儿，问道："那为什么......他们这么好，顾尘晚要废掉苏汔的武功呢？"
"因为......爱极生恨，"老头的目光飘荡在远方，"他以为他背叛他......其实没有，这是我和小苏汔的秘密，小苏汔在最后一次来看我的时候，跟我说过......不要告诉他，因为，让他知道真相之后，他会更痛苦......"
"这么说，他也爱他了......？"
"这两个孩子......是冤孽，"老头摇摇头。
沉默了一会，老头对我说，"要不要下去看看，下面更美的。"
"不去了，留给你俩二人世界吧，"我对老头坏笑了两声，"我在这里等你，默哀完毕一定回来找我啊。"
老头狠狠敲了一下我的头，就下去了。
我看着远方，一片纯白的花海，仿佛有声有色。
他们......似乎是任谁都无法介入的吧，这样一比，我那所谓的爱，好像真的......真的太渺小了。
忽然心里很安静，出奇的安静，或者说，平和。
可是，即使渺小，即使微乎其微，也让人无法忽略。
真闹心。
我闭目养神了很久，在睁开眼，天边已有了隐隐的夕阳颜色。
我从高处四下寻找老头，不知跑哪里去了，只有亲自下去找他。
老头没有说错，下面，果然更美。无数白色的花朵环绕在四周，白色，我最爱的白色花。总觉得可以让所有黑暗都破碎的白色花，在记忆里生根发芽，肆意的成长。
我找了大约半个时辰，毫无影踪，我有了一丝心慌，便大声的喊："老头......老头......！"
声音飘的很远，不断地回荡，没有人回答我，怎么会这样。
正想着，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往地下一看，我蓦然惊喜起来，老头正躺在地下闭目养神。
我赶快蹲下，想把他摇醒。
可在我的手接触到他的身体的那一刻，满手冰凉。我怔了一下，慌忙把手指探到他的脉搏上，毫无反应，毫无声息，我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死了......吗。
许久，我一点点的抱住他的身体，淡淡的笑了。
不用寂寞了，不用小苏汔陪着了。
"老头去找妻子了......不用再一个人了。"
我躺在他的身边，嘴里咬着一只白花，发现不论什么地方的夜晚都很凉。
喜欢......风楚昱。
也喜欢......顾尘晚。
都是一样的人，从在东风府第一次见面开始，一样爱着苏汔的人。
我握着老头的手，发现没有温差。
我在沉沉睡去的前一刻，忽然想到了两个字，江湖。
我曾经向往，曾经膜拜，却发现我适应不了，我总是受伤的......江湖。
跟他一样美好。
跟他一样让我执着。
我要说再见了。
　44　梦中醒来
我做了很多奇怪的梦，一直迷迷糊糊的，再睁开眼睛，远方依然是迷惘的雾，只过了一晚，居然这么漫长。
我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苍穹，忽然笑了，我居然想死。我居然想，这样一闭上眼睛，就死在这荒无人烟的雾川里，留着对顾尘晚微不足道的爱慕，再也不走出去。
人在心情低落的时候总会有轻生的念头，我还真这么傻啊。
我忽然慢慢的扭过头，看着安睡的老头，他的面色已经隐隐发紫，我看着心里一痛。然后站了起来，揉揉已经酸软的不行的膝盖，看了看身后一片无尽的白色花海，心中怅然若失。
我想，还是要去，告诉顾尘晚真相。
即使要死，就让他杀死也好，我要告诉他，我不是他爱的人。
还有，我爱他。
苏汔原本就不是那种颓废的人么。
只要有希望，我想，奇迹也会发生吧。
我对着老头的遗体恭敬地鞠了个躬，照着大概的记忆往回走。
我要走出去，不管怎么样，不可以死在这个地方。
走了大约几个时辰，本来就有点虚弱的身体开始有点吃不消了，周围还是山连着山，只能漫无目的走，看不到出口。周围的景象都是似曾相识，看着似乎来过，似乎又没有。
忽然，我发现脚边一抹蓝紫色的花束，平淡而美丽的躺着，似乎在告诉我什么。
勿忘我呢，是老头第一次折下来的勿忘我。我想起老头半信半疑的看着我的神情，而其实是很相信我的。
这个世界的人，那么多相信我的人，我还没有一一道别。
我不禁有点惊喜，这里有老头折下的花，这么说，离出去的地方不远了。我顺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天色见晚，又过了一个时辰，我终于隐约看到了老头的小屋，孤零零的立着，它的主人已经沉睡在大山深处，一个开满了无数白花的地方。
我想都没想，躲进小屋裹着仿佛还带着清晨的体温的被子，就开始再次昏昏欲睡。夜里，风很强，吹得门吱扭吱扭的响，我不禁睁开眼睛看着屋顶，起身，学着老头的样子点起一捧篝火，烧得很旺，但不知为何并不是那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