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轻叹一息,君莫问不担心这种事的发生,反正他原本就非武林人士,那些可笑的伪君子怎麽看他都无妨,只是盛名之累罢了。
他只想知道灭天在想什麽。
他不是傻瓜,隐龙之名也非凭空而得。不可能看不出,灭天是故意在人前表现出亲腻的模样让人误会。
他这麽做的用意为何?君莫问自恃满腹经纶也猜不出,就如同他永远不了解的『那人』一样。
虽然他们一点都不相似,但君莫问总有一种好似『他』在身边的错觉。
在君莫问胡思乱想之际,两人已走回捞月居。
灭天看著君莫问眉头深锁的小脸,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角度,君莫问却看呆了。
一直知道灭天的容貌堪称举世无双的妖美邪魅,只是他的冰冷却让人不敢心生亵渎之意,也不懂倾城为何对他的笑容如此执著。
但现在他懂了。虽然只是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却有一种让人想为他出生入死、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的魔力。
「想问我?」
灭天负手身後,信步走至『月塘』上的捞月亭。
『捞月亭』顾名思义是为效法李太白捞月而筑,故与一般水榭楼亭高架於水面上不同。
捞月亭平筑水波之上,只需弯腰探手,就能於水中捞月狎玩,此处是平日灭天夜晚必待之所,也是他的禁域之一。
君莫问站在塘岸边,看著灭天伸出一只白净之手搅乱平静的水波,意图捞起水中之月,却又在离水之际,月碎水落,徒劳无功。
「你会告诉我答案吗?」君莫问反问。
在他面前,君莫问是货真价实的隐龙,冷然自持,谈笑杀人,不轻易泄出自己的情绪波动。
「你不都知道了。」灭天云淡风清,也不回答他的问题。
「我好奇你的好处在哪?」与聪明人说话的好处是可以不用说废言。
「好处?」灭天轻笑:「只要是他的希望,就算灭世倾天我也会为他达成。」
君莫问听著随风飘来的低语,忍不住起个寒颤,他的运气真差,怎麽又遇到一个狂人。
似乎玩够了,灭天如鬼魅般地走近君莫问身畔。
修长的食指挑起光洁的下颚,美好的薄唇吐出他的不屑:「像个娘们。」
君莫问无礼地拍开他的手,冷笑以对:「彼此彼此。」别大哥笑二哥了,灭天的脸也好不到哪去。
「他可真会挑,竟选到这种礼物……」灭天轻笑:「你该庆幸。你是他送给我的。」
含糊不清的低语,让君莫问分辨不清内容,想再问,灭天已迳自走远。
礼物?君莫问也笑了出来,释然而轻松。
☆☆☆☆☆☆☆
清风明月,花前月下,四下无人,该是情人幽会的最佳时机,但若是郎有情、妹无意,那就大煞风景了。
「我就叫倾城,你叫无双,合起来不正是倾城无双,连名字都是如此的天作之合,不就证明你我是天生一对嘛?」
倾城打离开餐桌就一直亦步亦趋跟著豔无双跑,一张嘴更没停过,现下两人已来到豔无双暂居的留客园。
园中夜香暗浮,隐隐醺人。皎洁月光下,人影拖的瘦长无力,閒杂人等早就识相地离开。偌大的花园中只馀倾城、无双两人。
「你不要脸!癞虾蟆想吃天鹅肉,也不先照照镜子再说。」
豔无双被他的『倾城无双』气红了眼,谁这麽倒楣跟他倾城无双来著。
「你真是太伤我的心了,我这麽一个翩翩风采的绝世美男子,你竟把我当成癞虾蟆!」有像他这麽英俊潇洒的癞虾蟆吗?
「去死!」豔无双气不过,香袖一掩,如牛毛般的细针朝倾城疾射而去。
倾城不慌不忙画出一道护身真气,当细针冲近时硬是被挡下落地。
「最毒妇人心。」倾城忍不住感叹。
她当真不顾多年情谊,一出手就是致命毒针『香袖掩』。
「哼、比不上你这个真小人!你明知我对城主一片痴心,偏偏屡次破坏,你倒底是何居心?」
「我也对你一片真情,我的所作所为不都是为了你!为何你就是能颠倒黑白,视而不见?」他心痛啊!
「为了我?」豔无双嗤之以鼻:「难不成你还为了我送个男人给城主不成!倾堂主,的真情小女子我收受不起,请另请高明!」
「我是为了大哥,但也是为了你呀!大哥寂寞了这麽多年,莫问是他唯一心动的人,身为他的兄弟自该为他分忧解劳,我这麽做有什麽不对!」
「那你置我於何地!」对豔无双而言,倾城无异是背叛了她。
「我只是要你对大哥死心。」倾城咬牙说出。
「你别妄想了!」
豔无双怒急攻心,一扬手就要给倾城一个巴掌。
只是这一次,倾城不再退让,一挥出就被他捉个正著。
握紧手中柔若无骨的皓腕,倾城痛心疾首:
「这麽多年了,为何你就是看不清事实。大哥是绝不可能接受你的!为什麽你从不肯接受我的心意?我跟大哥同时与你相遇,为什麽你爱上的不是我?为什麽又要让我爱上你!」
难道是上苍给他的惩罚吗?罚他不该处处留情,所以让他永远得不到真心所爱的女人。
第一次!豔无双第一次见到倾城对她怒目相斥。
「爱上一个人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也不会有任何原因,爱就是爱上了,如果可以,我也宁愿不要爱啊。」
爱上一个不会回应的对象,很苦。
她与倾城有相同的苦,相似的痛。
所以她一辈子也无法接受倾城的爱。
倾城松开紧握的手,悲戚地看著豔无双美艳冰冷的面容。
「死心吧!这辈子我绝对不可能爱上你的。就如同城主不会看上我一样。」
曾经她在等、在赌!
等的是灭天低头看她的一日,赌的是一个女子的青春与幸福。只要他身旁没有人,她就有一线希望。
可在今晚,她知道自己赌输了。
但她绝不原谅残忍地粉碎美梦的人。
「那很公平,不是吗?」倾城给了豔无双最後一个苦笑。
他们都是失意人,谁也得不到所要的幸福。
「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我绝对会让你们後悔这样对待我。」豔无双决绝地仰首转身离开,像个高傲的女王,光荣退场。
「我只希望你能幸福而已……」这是倾城没来得及对豔无双说出的最後一句话。
夜深……风,渐渐、渐渐森凛。
倾城就这麽伫立於夜中,在明知身後有来人时依旧不回头。
「你明知将君莫问带回城里会有这种结果,为何还是这麽做?」
江流不懂,倾城这麽做到底是为了谁?
「哈哈哈……」倾城纵声大笑,笑意中有苦涩、有解脱。「我知道,这辈子无双绝对不会属於我了……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幸福,比谁,都幸福。」
他亲眼看著她从天真浪漫的一宫之主,为了所爱的男人不惜化身为蛇蝎罗刹女,只为求得灭天的一笑一回眸,他的心比谁都痛苦。
倾城爱的不是这样的她,她该是让人捧在手心呵疼的呀。
「与其让她执著一个永远无法回应的男人,不如由我亲自斩断她所有的奢望,让她能彻底死心放弃,就算她会怨我、恨我也无妨,我只求她能找到一个真心爱她疼她的人,拥有属於自己的幸福。」
爱一个人,也要能祝福那个人--祝福他去追求属於自己的幸福。
「就算那个人不是你?」
「那个人永远不会是我。」
因为灭天才是他心中的第一位,豔无双是绝计无法取代的。她该是某人的唯一……这是倾城无法给她的。
「无情剑客多情心,你还真是名符其实耶。你性格如果不改,别说是豔无双了,我看全天下没一个女人敢托付终生给你。」江流不以为然地说教。
他永远无法理解陷在情爱中之人的愚痴。因为只有钱,才是江流永远不变、不背叛的情人。
「又有何妨呢。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倾城摆摆手,施展轻功消失在江流眼前。
无奈地摇头,也许这样的结果对谁都好。
失去了倾城的踪影,江流缓缓踱步回自己的『流韶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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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提气飞奔至後山的『墬星坪』。
空旷无人的深夜中,一望无际的墬星坪好似一苍穹。
抬首仰望天际,闪烁的星子彷佛近的伸手可及,又有如即将殒落一般。
倾城抽出平日缠在腰际如银带饰品般的软剑,将内力灌注剑身。
原本垂软如蛇的剑身立即化作凛冽的挺然。
一起手,刚猛纯硬的剑气破空疾出,强劲的气流卷起如漩涡般的飞沙走石。
一反手,银光划破星空,有如流星墬落。
剑尖抵地,腕一动,百计飞石离地飞射八方而出。
剑花一挽,千千万万光影幻散冲向天际。
纵身七丈,剑气一破、裂地三分。
绝情是情--已绝;无情是情--已死。
无情剑法,人多情,也绝情;而剑,更是无情。
招招式式,都不惜自伤而伤敌。
纯熟到成为身体本能的剑法,是倾城十多年来反覆习练的成果。
不思不想,任由身体动作。
直到剑不再是剑、人亦非人,幻化成了流光魅影──一种毁天灭地的绝然惊豔。
他的舞从月正当中到旭日扬升;
他的剑从悲愤哀凄到颓然落地。
再也无力!
眼一阖、身一倒,一双臂膀稳稳接住倾城虚脱倒下的身躯。
臂膀的主人看著他,有爱怜、有不舍……还有更多说不出、倾城不知的心痛。
第四章
灭天将失去意识的倾城送回春风居。
撤下所有的閒杂人等,灭天亲自替他更衣脱鞋,并帮他调整好姿势,好让他睡的更安稳。
盖好被子後,灭天并不急著离开。反而坐在床沿,凝视倾城熟睡中仍紧蹙眉头的容颜。
伸出手,轻柔地抚开他纠结的眉际。不愿见他连睡,都不快乐。
彷佛感到灭天的心意,倾城终於缓缓松开纠缠的眉结。像是在追求著温暖,他频频向灭天靠去。
没有多想,灭天随之脱靴躺上床。背倚床头,让倾城依著他的腰际睡的更沈熟。
注视著倾城吸引了无数女子芳心的俊美容颜……
那是一张与灭天的阴柔邪美大相迳异的俊容。
宽阔饱满的天庭有著男人少见的美人尖。挺直的悬胆鼻下,一张菱形丰润的红唇总是微微上扬,老带著放荡不羁的笑。
一对平顺服贴的长眉让他的俊美不带脂粉气,水汪汪的桃花眼是他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所在,无怪乎如此多的女子心甘情愿让他成为入幕之宾。
明知他的风流多情不会只属於自己,也愿化飞蛾扑火,为他燃烧殆尽。
灭天又何尝不是呢?他的心中自十数年前就只容得下一个人。
修长白净的手指穿过倾城散下的黑发中,心思不由自主回到十八年前……
那时,灭天方十足岁。
☆☆☆☆☆☆☆
宫烛昏黄影幢幢,深夜的宫院中,传出细细的啜泣声。
没有人多想,只当是某个冷宫中的怨妇又在悲泣。这在幽幽深邃皇宫内是常见而必然的事了。
「夔,昊儿就麻烦你了,我现在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宫装美妇梨花带雨,欲对一身黑衣劲装男子下跪。「对不起,一直都是水月连累了你……直到现在……还是负了你,水月真是欠你太多了,你的恩情水月只能来世再报了……」
「小姐,别这样说,您这是折煞小人。这是小的该作的事,是小人无能才会让您……」
男子连忙想扶住少妇落下的身子,语带哽咽地说。
「不,夔如果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水月……」
曾经的芳心暗许,抵不过父母之言、圣旨一道。
含泪下嫁,只有自己知道的绝望。
「能伺候您是小的前辈子修来的福份,请您千万别这麽想。」
他与她好似云泥之差,他只求能竭尽心力地守护水月,只希望她比谁都快乐、比谁都幸福。
一直到了最後,夔仍将自己的心意深深隐埋。
他是浪迹江湖的游子,她是名门闺秀,两人原是不应有任何交集;但在他落魄重伤时,是她,无畏地救了狼狈万分的他。
那时她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而他却是个年近三十、满身风霜的江湖人。
他知道自己一辈子都高攀不起如天仙般的水月。於是,他退而求其次,甘愿为奴,只求能有机会守护她的幸福。
直到她进宫为妃,他才放心离开水家,重新回到浪迹天涯、无拘无束的生活。虽然,偶尔难免会记挂著她。
他重操旧业,当个刀头舔血的赏金猎人,虽然退出多年可是无损他的能耐。
直到一封信,让他潜进深宫,再度见到了她……
只是,她不再是当初无忧无虑、天真浪漫的稚龄少女,时光的虚度让她成为含忧带伤的少妇,宫闱内的生活并没有让她快乐--至少没有从前快乐。
「夔,拜托你……」
水月牵过一旁平然冷静的稚儿,他的神情一点都不似明知有杀身之祸的十岁孩童。
「请你一定要让昊儿平安离开,长大成人,永远别再回到这个地方了。」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口,只好将最终的心愿托付给他。
「小姐,我会的。就算拼了这条贱命,我也会保全少主。」夔强忍心痛,对水月许下承诺。
「夔,谢谢你。你的恩德水月只能来生再报……」
若有来生,她不要锦衣玉食、不要宫廷荣宠,只求与心爱之人厮守一生。
水月盈盈一笑,笑得绝美哀凄。
此次一别,必是与爱子的天人永隔,但愿黄泉路上永不相逢。
虽然她有太多的不舍遗憾,但只要昊儿能平安长大就足以堪慰。
「昊儿,答应娘:离开後就别再回来了,以一个平民百姓的身份自由快乐的活下去。虽然没有高官厚禄,但也没有任何人操控你的人生。」
身在皇家有太多的不自由,她知道昊儿跟她是一样的性子,他们都无法在此地得到最单纯的快乐。
「孩儿仅遵娘亲之命。」这个地方如果没有了母亲,他半刻也不想待。
「昊儿,让娘再抱抱你。」她将爱子紧搂在怀中,泪珠不停低落在龙天昊的华服上。
「小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夔打断最後一刻的天伦相聚,时间紧迫再延误下去,就算大罗天仙也走不了。
水月放开爱子,努力拭乾泪眼,想再看清楚龙天昊与自己相似的童颜。
「孩儿不孝,就此拜别。」
龙天昊强忍心中的激昂,双膝落地,对水月拜了三拜。
灵敏的耳力听见有人正将走近,夔连忙抱起龙天昊。
「少主失礼了。」
夔再次将深爱之人的身影印入心中:「小姐您自己保重。」无法保全两人将是他毕生最大的遗憾。
「别管我了,你快走吧。」水月催促著夔,她也隐约听见人声。
夔颔首,点足提气,纵身离去。
水月看著他於宫檐上起落数次,终消失了踪影,释然地颓坐在椅上。
呵……她再也没什麽好挂心了,她相信夔一定会好好照顾昊儿,而她……
她终能如愿自这座华丽的牢笼中挣脱了,纵使代价是她的……命。
时年七月,一代绝世佳人『月淑妃』香消玉殒於无名宫门大火中,皇十一子『龙天昊』年方十岁,虽寻无遗骸,仍告夭亡。
奉天皇哀痛欲绝,下令全国服丧七天。
☆☆☆☆☆☆☆
人声鼎沸的客栈中,不少人正高谈阔论著日前的宫门惨剧,而某桌的客人丝毫不受影响,也无意倾听,静静地落坐点菜。
虽然两人衣著不见华丽,却莫名地让人不敢轻待。
听著自己的『死讯』,龙天昊虽觉得可笑透顶,但自幼生活於宫闱中的他,却不易把真正的心思摆在脸上,神情仍是一派冷然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