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张开眼睛,四周弥漫着一种刺鼻的味道,像是药香,却远比那味道辛辣,混合着浓浓的腐味。温暖的水包围着我,从我的鼻子进入,占领着我的口腔,却没有丝毫不适,反倒像在母亲胎里那样安逸。
伸出手攀住某端,我倏地从木桶里浮出来,吁出长长一口气,黏液从我脸上顺着身体不停滴落,有些药叶子沾着睫毛上,我伸出手抹去。
百合、茉莉、玫瑰和昙花,从来不知道,这些花草和药混在一起竟是这种难闻的味道。
"醒来了吗?"
幽黑的密室里一对晶亮的眸子看着我,丝尘不染的白衣显得刺眼,我张开口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出不来。
"过几天就能出声了,现在你还有得打理呢。"白衣人走了过来,一点也不怕弄脏他干净的衣服,一把将我从药桶里拉了出来,我咳个不停,离开了药桶,药液反而让我难受。
"漱玉。"他笑着,我第一次看清这张在微弱火光下的美丽颜容。"以后,你就叫宫漱玉。"
我望着他,脑中还是一片混乱,耳边彷佛有万马奔腾似的吵噪,一会儿也不得闲。他将我抱出桶外清洗,我赤裸地、茫然任他翻过我每一处,眼前觉得一片黑暗浑沌。
吸入鼻腔内的,是从他身上散发的清香。
"累了吗?睡吧。"那人说,"睡这么久了,不差这一刻了。"
他的声音温和好听,我听了他的话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的沉沉入眠。
1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阳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公子,这样好吗?"一身黑衣的宫乐问我,眼里是大不赞同。
"乐乐,你怕什么?"我喝了一口酒,摇摇手中的琉璃杯。"放心好了,没有人抵得过我下的药性,再说,出事你也会保护我啊。"我笑盈盈的说。
宫乐是我的侍卫,从我九岁那年便跟着我。
"公子。"宫乐一脸严肃的盯着我,我吐吐舌,这小子长我五岁,如今常常板着一张脸对我教训。唉,以前候乐乐是活泼开朗,谁知道成年后冷冰冰。
"要找水师父,也不需跑来青楼吧?水师父可不是会来这种地方的人。"
"我说了很多次了。"我叹息,从我跑到青楼当小倌之后宫乐就一直很不高兴。"天下之大,我能到那找人?而且我们又没钱了,就算要走,也要有盘缠啊。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要我那里赚钱呢?"
"就算是粗活,我也可以的。"宫乐冷冷的说。
"乐乐,你还是拿好你的青呜就好了。"我拍拍他环在怀里的剑,那是他二十岁艺成那天,我和漱水请名师特别铸造的。
"青楼不但消息灵通,银子又好赚。"我笑着问,宫乐眉一挑,"你看我长得这么漂亮,不来当小倌难不成去当苦工浪费了?"
"公子,您脸上是易容过的。"宫乐戳破我话中的漏洞,我并不在意,望了房里镜中的自己,那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
漱水,这是漱水的脸。
我在药桶里泡了一年,重见光明那刻起,朝暮相处十几年的脸。
漱水,漱水,你去那里了?
我用你的面容寻欢,你知道吗?
"公子,种地方人杂危险。"宫乐听不进我的解释,皱着眉。
"所以我一直很小心点着初味啊。"我拿起飘着淡烟的香炉,初味和我身上熏的二香都是我特制的,宫乐跟在我身边多年,早已不受这香味影响。
"公子,上次合欢楼的事你还记得吗?"
我啊了一声,知道宫乐今天是不打算放过我了。
"公子也是像现在这样当了人家的红牌,结果呢?初味对人家无用,我们打晕了人跑来北城。结果现在公子还是学不乖?"
"欸,乐乐,我怎么知道那人那么厉害啊?"我喃喃的说。"药性对他无效我也不知道嘛。"
"那么公子,今夜如果再遇上那种人怎么办?"宫乐挑起眉。
我对宫乐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有乐乐保护我,不怕。"
看宫乐一脸黑,要不是我忍住大笑,估计他早扑上来掐死我了。这时底下金锣一响,人声鼎沸,我知道我的初夜开始竞价了,但不管是谁赢得高价,钱还是进我口袋,人他却是得不到。
初味单用起先类似催情药,但后期会让一个人软无招架之力。二香就是单纯的熏香,但和初味用在一起,就成了迷药,但不只是那么简单,闻到二种味道的人不但会陷入昏迷,还有幻觉作用。
我在青楼混了这么久,都是用这招迷昏我的"恩客",让他们躺在床上做春梦,以为他们真的跟我一夜销魂。这香很棒,但就怕遇到不怕药性的人,到时就要让宫乐出来表现,打晕人收拾细软逃跑。
问我为什么要跑?
废话,难不成我等他醒来再叫人收拾我们真正抓我去吃干抹净吗?
人们说寻欢公子,美人如玉。
这张单薄覆在我脸上的,是漱水的脸。我原来的长相也不差,但以宫乐的话来形容,若漱水是上顶女儿红,我就是淡茶一杯,他讲得很不客气,但我知道他一定是昧着良心说瞎话,小时候漱水跟他,总爱捏我的脸说我可爱。
八年前我和漱水经过被强盗袭击的村子,当时奄奄一息的宫乐,幽亮的黑眸中有着强烈的求生意识,像强光般在我眼底留下残像,挥之不去。当下我拉住漱水,让漱水将他救了下来带回水幽谷,从此以后让他学剑保护我。
成年之后,宫乐变得沉默,对一切都很冷淡,漱水要宫乐要学着沉稳有担当,不能再像以前那像孩子疯癫,因为他要保护我。而我加倍努力学药学毒,小时候的我以为等我能保护我自己以后,宫乐就会恢复成当时那个爱笑又爱宠我的那个孩子。
可是等我学成之后,漱水却不见了。
而宫乐也没有变回那个大孩子。
又是一声锣响,我知道又一个倒霉鬼出炉,跟外头的小厮问过价钱,竟然破了北城所有青楼的纪录,我乐得笑呵呵,心里想的是待会儿如何再刮肥羊一笔。
而宫乐却是一脸不悦的冷下脸,那低气压吓得小厮直发抖。
我笑盈盈的把人都推出房间,洗浴更衣,初味的香弥漫整室,我沉入浴桶里,引得碎玉一般银亮的水面波澜。
纸醉金迷,浮华奢靡,歌妓穿缩在男人之中,巧笑倩兮,一曲道尽人生百态。
漱水,漱水,你在那里?
我用你的面容寻欢,你知道吗?
我一直等你出现在我面前,再像我小时候作怪那样罚我。
再次浮上水面之后,我没了原先嬉闹的神情,换上一付任谁见了都会心神荡漾的狐媚神情,我知道没人抵抗得了这张绝色的脸孔。这便是我的目的。
漱水,当天下人都知道寻欢公子,不论你在那里或跟谁在一起,都会知道我。
我不再去寻你了,我也不去打听你的消息了,这次我要让你来找我。
用和你一模一样的脸,在这呼唤你。
2
我穿着一件淡紫色衣裳,层层薄纱下隐约露出软柔细嫩的身子,散发出一种欲拒还迎的媚态,配合着初味的作用,我相信没有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理智的。
今晚的苦主模样相当俊挺,可以说是美男子,虽然比起漱水是差了一点,但是他充满英气的脸庞真的满不错的,我边欣赏着边在心里流口水。
"寻欢公子果然如传言所闻,美人如玉。"
这个男人看见我这诱人的模样,还能冷静的与我把酒言笑笑,让我不得不佩服这个人的沉稳。
从这男人身散发出来的气质能看出他非富即贵,投足言语之间的姿态,都说明着他的不简单。
"四爷过奖了。"我媚笑,将酥软的身子靠上他,顺势让身上的二香侵入他口鼻之中。
算算时间,初味的真正作用差不多生效了,这个男人已经碰到我身上的二香,不用多少功夫他就会陷入药性里,沉醉在自己的美梦之中,等时辰一到就可以大功告成丢他出门。
四爷将我拦腰抱起放倒在床上,压着我开始摸了起来,我并不介意让人在我身上摸几把。
毕竟吞了他们的钱,让他们尝点甜头无所谓,但是我从不让人亲我的脸,这张脸是漱水的,我不会让其它人碰到这张脸就是了。
"寻欢...你这诱人的小妖精..."他吻着我的胸前喃喃着,手探下去分开我的腿,但我不紧张。
不一会儿,身上力道逐渐转弱,我在心里暗数了几声,然后推开身上被药性迷昏去的男人,全身泛红且不断喃喃呓语,这下他到了梦里快活去了。
我把他推入床里,现在宫乐应该在外面等了,我翻过男人的身体,伸出手探往他的下身,初味和二香发挥的作用再好,也不能让身体获得真正的快乐,这是唯一的缺点,我必需用手让这场戏演得逼真些。
这也是宫乐一直不愿意我当小倌的原因。
"当日在合欢楼用这味药,现在又故计重施,"身后传来悠然的嗓音,我倏地怔住,也停下手上的动作。
"寻欢公子,真不怕再被视破吗?"
身后的人一派悠然的走到我面前,一脸笑容的望着我。我一怔,心里开始骂着宫乐,这乌鸦嘴说什么不灵,就在这次这么灵验?
认出这笑眯眯的男子是上次在合欢阁下药不成让宫乐打晕的人,估计人家是不甘心追着我上门来的。
呜,不是这般倒霉吧?漱水没找上门,倒是苦主先讨债讨上来了。
"上次未能好好介绍,现在重来一遍吧。"眼前的人优雅归优雅,但下一刻会不会吃了我就说不定了。"我是读玥教的任雨虹,很高兴再见到你,寻欢。"任雨虹冲着我眨了眨眼。
"或着,我该称你漱水公子?"
"你..."
读玥教!这个教派我隐约有听过,好像是某个魔教之类的吧。
我心里一惊,眼前的人虽然看不出我易容,但望眼天下能认出漱水的人并不在多数,我暗自叫糟,希望宫乐能在他对我出手前发现事情不对劲。
"上回让漱水公子款待后心念着公子,才这样冒然出现,希望公子别见怪啊。"任雨虹笑着,我却觉得背脊一片凉。
如果今天平安渡过了,我绝对要改了初味跟二香这二帖药!
"其实雨虹没有恶意,就是想请公子到教内走一趟罢了。"他一派谦逊的说。
"如果我拒绝呢?"
"那...雨虹只好用粗鲁一点的手段了。"他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我连忙阻止他的暴行。
"等等,我是说如果欸!"
任雨虹狐疑的望着我,"公子意思是要跟我走了?"
眼下也顾不得我的生意了,苦主都找上门了,要想想怎么让宫乐知道任雨虹在这才是认真。眼前的任雨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马上用一句话打破我的念头。
"公子是在等门外的人吗?"他的笑法让我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只狐狸,十分碍眼。"我的手下早请好他了,现在只等公子一起走了。"
"走就走!"我瞪了他一眼,没办法,用药对他无效,要打连宫乐都打不过他们了,我怎么可能赢得了?用毒...又怕宫乐有个意外。
我怒视着他,他却笑得何其无辜。
"听闻漱水公子沉静文雅,脱俗超然"任雨虹没有叫出手下将我五花大绑起来,只是轻轻的牵起我的手。
"今日一见却觉得传说也有不准的时候。"
就直说我不够气质嘛!
我瞪他,却一点杀伤力也没有,反正我只是冒牌货,用易容画出漱水的脸蛋骗钱。任雨虹似乎一点也不记我让宫乐打晕他的仇,相当温柔的带着我从窗户轻盈跃下,离开红阁。
临走前我看了仍在我床上呻吟的男人一眼,不由得叹息,这下可吃亏了!
"读玥教找我做什么?"当任雨虹带着我飞掠过屋檐时,我不禁想问。失踪的漱水在这一年来做了什么?为什么又跟读玥教扯上关系?
"公子难道不知?"任雨虹看了我一眼回答。
我"哦"了一声不作响,却觉得这读玥教找漱水没什么好事。任雨虹又看了我一眼:"公子可是在害怕吗?"
"怕什么?"我翻了翻白眼。
"怕任何不利的事。"他笑着说。"例如说,怕死。"
"我当然怕死啦。"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我懒懒的回答。"死了不就什么也没有了,命只有一条,当然要怕罗。"
"这么说如果以死要胁,公子便什么都答应罗?"
"有什么好威胁的?我不都答应跟你走了?"
"不是这件事..."任雨虹突然低下头来,在我耳边轻呵着,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眼里有着不怀好意。
"当初我可是在合欢楼买下公子一夜销魂呐..."
3
不是吧?这家伙要跟我计较这种事...我背上一阵凉意。
若现在他想强来的话,做计我也是只能沦落虎口了,当初为什么我会那么突发奇想的用漱水的脸当红牌啊?真是红颜祸水!早知道别想这馊主意了!若现在把易容弄掉的话会怎样?
不知道他是会放了我还是发现我不是漱水之后一刀宰了我?
眼前彷佛浮现宫乐对我露出"你看吧"的表神,我开始冒冷汗,要是早点听宫乐的话不就好了?现在也不会被讨债的找上门。任雨虹带着我离开城门,在一处竹林里停了下来,我一踏上地面便大退好几步,警戒的瞪着他。
任雨虹见着我的模样笑了出来,"不用担心,我若真要怎样早在刚才红阁里做了,带你来这种地方一点情调也没有。"
听见他说的话,我微微放下心,但任雨虹随即又靠了上来在我耳边说:"但是回到教中...可就说不定了。"
这分明是威胁啊,我委屈的看着他。任雨虹的心情显得相当好,拿出一个暗红的小笛吹了一下,竹林里倏地多了好几道人影。
我在那些人影中找寻,却不见宫乐的影子。"乐乐呢?"我紧张的问。
"漱水公子竟如此天真,真令雨虹失望。"我看着任雨虹,他微笑着回望着我,我咬紧了牙。
"你骗我!乐乐根本没事!"
"公子的手下当时就在门外,只可惜公子相信了我而不求证。"
难怪他带我跳窗,我以为他是不好带着一个刚被买下的小倌走大门,原来是因为乐乐还守在门外,他正等我给他暗号让他进来...我对乐乐真的太没信心了,让自己身陷这种情况之中。
...是我太大意了!
"那读玥教的事,也是你骗我的?"我忿忿的说。
"不,"任雨虹脸上仍无波澜。"我们的确是在找公子。"周围的人向我逼了上来。
从以前漱水就说我对舞剑弄刀没有天份,所以只教宫乐剑法,但不表示我全然无缚鸡之力,我只是讨厌见血罢了。我咬碎一直藏在嘴里的小小药丸,猛吸一口气后从嘴里吐出一阵紫烟,任雨虹也不躲,一脸嘲讽之色。
"软筋散这种东西对我是没用的,漱水公子。"他冷冷的说,"你还是乖乖别抵抗吧。"
我对他冷笑一声,"是吗?"我眯起眼睛。"二香和初味混在一起的确是迷药...但我没说二香有另种功用吧?"任雨虹脸色微微一变。
"刚才我吐出来的烟只要碰上二香...便成了腐蚀化骨的毒药。"我对那群人露出微笑。
"要吗?要上来试看看吗?还是读玥教也免疫毒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