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看着少年像是跳脱的兔子一样跑远,林越天连追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在后面恨恨地咒骂了几句。
他一路踩着棉絮般的回到“桃衣山庄”,结果等待他的是一顿痛骂。这日他原本应该留在家中照看五岁的堂弟林擒,但他不胜其烦于是用酒把堂弟灌醉,然后溜到河边玩水。他计划好要在大人返家之前回去叫醒堂弟,结果被困了一个下午,如意算盘落空。
林越天不但被他娘批了个狗血淋头,还罚禁足一个月不许去河边玩水。他最怕的是就是他娘动怒,平日温柔贤淑的林夫人一旦动怒,不单是他,“桃衣山庄”上上下下没有不怕的。
不敢忤逆他娘的话,但他把这笔账都算到了那个少年的头上。有仇不报非君子,丹田中一股名为“复仇”的火焰炽热的燃烧起来,他握紧了拳头。几日后,在林父的寿宴上,林越天终于又见到了那个少年,连上天也偏帮他,他看到了复仇的希望。
林越天的父亲林宗申是“飞花盟”的盟主,“飞花盟”掌控了南方大部分的河运资源,林宗申为人义气交游广阔,因此生日这天,一众江湖好友都前来祝贺。与“桃衣山庄”一水之隔的“无忧岛”,岛主的长子叫凌罡,他带着新收的义弟前来祝寿,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正是林越天遍寻不获的冤家对头,云木潇。
凌罡自幼嗜武成狂,好结交江湖朋友。两个月前,他行走江湖,在途中遇到了云木潇。当时云木潇正在教训两名地痞,对方年纪远大于他,却被打得落花流水。凌罡发现这个少年不但拳头够硬,而且满身正气,性格嫉恶如仇,于是主动结交。结果交谈之下才知道他父母俱亡,独自闯荡江湖,凌罡当即与他结拜为兄弟,把他带回了“无忧岛”。
宴席上,一众江湖少年被安排到了同一桌上。林过云在厅门入口处帮助父亲招待客人,远远的看到孪生弟弟林越天换了一身与他一模一样的衣服,大摇大摆地向着那个叫云木潇的少年走了过去。
林过云觉得奇怪,两兄弟的长相极为相像,为免宾客认错,他俩特地一个穿蓝一个穿白,不解他换衫是何意,但林过云直觉认为,他那宝贝弟弟肯定又要搞出事端来了。
林越天在云木潇身边落座。云木潇跟许多人一样都是凭服色来分辨他们两兄弟,他跟林越天有过节,对他处处小心提防,但他以为坐过来的是待人和气的老大林过云,冲他点点头,也就没有在意。
筵席开始,杯盏交错间,大家都站起来相互敬酒,林越天用脚尖把云木潇的椅子勾移了位置,云木潇没有防备的坐下去,林越天在桌底下横腿一扫,已经失了平衡的云木潇整个人往前扑去,把桌上的杯盘菜肴砸了个乱七八槽。
满桌哗然,林越天伸出手去拉云木潇,无辜地眨着眼睛说:“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没事吧?”
云木潇起初还有点疑惑,待看到闻声赶过来的林过云,他左右打量着两人身上的衣服,乌黑的眼眸里全是怒火,他瞪着林越天说:“这笔账我会记住的。”
衣服上沾满了汤汁,头发上还挂着几片菜叶子,他愤怒地离席而去。周围的人都莫名其妙,只有林越天在心里觉得解恨地憋笑憋到内伤。林过云把他的得意忘形都看在眼里,瞪他一眼,转身追赶云木潇而去。
从那之后,林越天与云木潇之间真正成了水火不容,“桃衣山庄”和“无忧岛”一向和睦的邻里关系,多了许多打打闹闹的声音。起初林过云还出来当当和事佬,但这两个人实在太能闹,一旦见面总会生出各种事端。他的头一个变两个大,到后来,干脆撒手不管。
磕磕碰碰的一路走来,十年的时间,昔日顽劣的少年,转眼都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
番外-狗咬狗-下
黄昏的霞光万丈中,林过云走过院子,看到孪生弟弟林越天坐在围墙上吹笛。他这天穿了一身蓝色的衣衫,高坐墙头之上,修长俊朗,英气逼人。但林过云只站了一会就皱起了眉头,他扬声叫道:“小天,你是在上吊还是杀鸭?难听死了——”
林越天也被自己的笛声打击到了,他拉下脸说:“大哥,你说吹笛究竟有何难?为什么我总是连缀不成音?”
林过云看到弟弟面对的正是“无忧岛”的方向,他笑了笑说:“你明知道我不通音律,问我不是白搭吗?”
十年的时间,他们的武功都大有长进,一跃成为江湖人喜闻乐道的少侠。林父已经退隐,林过云性情沉稳,接手了“飞花盟”大部分的事务。林越天因为自幼练就的一身好水性,被江湖人美称为“玉蛟龙”,他性情主动,善长与人打交道,因此在外的事务多半是他在联络,两兄弟联手打理“飞花盟”,丝毫不逊父亲往日。
而云木潇,在嗜武成狂的义兄凌罡的调教下,武功已经挤身江湖一流好手的行列,一身“燕云纵”的轻功,见过的没有不竖起手指称赞的。他少时的样貌已经很好,长大之后更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加上能吹一手好笛,性情不羁的他被戏称为“云笛浪客”,对他一见倾心的不论男女多如恒河沙数。
呜咽嘶哑的笛音又再响起,林过云用手捂着双耳叫道:“木潇替他义兄押运货物出境,昨日已经归来,我约了他过来喝酒,一会你问问他窍门在那里好了。”
林越天十分不屑,“我就不信我有比他差的地方,我自己摸索也能无师自通!”
原来他学习吹笛,只是为了与云木潇攀比。林过云好笑道:“修研音律靠的是天份,你不要勉强。”
坐在墙头之上,能够俯瞰到通往“桃衣山庄”的大路,此际漫天扬尘中一人策马而来。林越天扬了扬眉道:“有个姓霍的人来了。”
林过云眼神一亮,撇下弟弟急步向大门的方向迎了出去。林越天撇撇嘴,霍绎外号“狂侠”,武功高强性情狂放,是他们父亲林宗申结交的一位江湖朋友,他们少时霍绎经常到“桃衣山庄”做客,一来一去,与他大哥林过云成了莫逆之交。
霍绎骑着马,一路扬尘地跑向“桃衣山庄”,忽然看见前方大树上出现一个人影。还没有看清楚是谁,座下的黑马已经迅如疾风地从树下掠过。人影晃动,他只觉身后微微一沉,回头看去,马背上已经多了一位俊朗的年轻男子。
“想骑顺风马,先问过我的拳头肯不肯?”
霍绎朗声大笑,勾起手臂一肘捅了过去。马上可以活动的空间很小,他的手肘虎虎生风,男子无法躲避,唯有一个倒后翻跳下了马。他腾跃在空中,衣袍翻飞,身姿优美,像是燕子在云端划出一道弧线,然后轻盈地落回地上。
“木潇,我们比一比谁先到桃衣山庄!”霍绎一边说,一边双腿夹紧马腹,往前冲了出去。云木潇拔腿便追了上去。他们离桃衣山庄的庄门原本已经不远,霍绎的坐骑矫健有力,瞬间即至,他在青石阶前勒住缰绳的时候,云木潇白衣飘飞的身影也掠上了门前的石狮子。
等候在庄门外的林过云鼓起了掌,“精彩!”
云木潇俊眉扬起,“过云哥是赞我还是夸霍大侠?”
“当然是赞你,你这一身轻功,是霍某至今见过最帅的了。”林过云还未说话,霍绎已经抢过话来,他下了马,拉着云木潇往庄里走去,“走,喝酒去,刚才路过酒铺我特地买了坛满堂春。”
他经常出入“桃衣山庄”,倒是一点也不拘谨,走了几步,才看见被冷落的林过云还站在原地一脸苦笑,他一手托着酒坛,一手拉着云木潇,只能用手肘撞了撞他,“过云,别呆着一起来啊——”
林越天已经下了墙头,霍绎把他也招呼过来,四个人围坐在偏厅举杯对饮,把酒论英雄,俯首天地,指点江山,尽显慷慨豪迈的江湖男儿本色。霍绎喝到高兴处,以竹筷敲击着碗碟放声高歌。云木潇抽出玉笛为他相和,两人一吹一唱,热闹非凡。
明月爬上半空的时候,四个人都已经醉意醺醺。
“我不行了。”云木潇头一歪,身体顺势便倒向坐在他旁边的林越天。
“说醉倒就醉倒,半点酒品也没有!”林越天见他身子倒过来,连忙伸出双掌抵着。林过云扶着醉得满嘴胡话的霍绎离开,林越天用力摇着云木潇的身体说:“喂,要睡去客房睡!别压着我!”
云木潇咕哝了几句,一点要坐正的意思也没有,甚至还孩子气地蹭了蹭林越天的颈窝。酥酥麻麻的感觉从颈部传来,林越天整个人石化。灯光照在云木潇英俊的面容上,浓黑的眉毛如同墨染,挺直的鼻梁,线条分明的唇,……林越天突然间感到莫名的心慌,连忙把目光移开。
云木潇像是八爪鱼一样吊在身上,林越天平息了心头突然涌过的慌乱,再次细细地打量着他。他的确长得很英俊,不过四肢大摊的睡相像是孩童一样,实在是有失风流浪子的形象。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林越天察觉的时候,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语气一改往日里的挑衅。云木潇在醉中低声絮语,他费了很大劲才听清楚他说的是:“我不告诉你。”他恨得牙痒痒,眼睛骨碌一转俯近云木潇,学大哥林过云的语调说:“木潇,你看清楚,我是过云,林过云啊。”
云木潇拍了拍脑袋,“过云哥,我喝多了——”
过云哥?云木潇对待他大哥的态度跟对待他的有天渊之别,林越天几乎忍不住把云木潇推到地上去。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喜欢怎样的人?”
“……要很温柔的哦,像是白兔一样,乖巧干净,身子软绵绵的可以抱着睡觉……”云木潇呵呵地傻笑,醉梦中想象着可爱的白兔,双手搭上了林越天的腰间。
耳边的声音渐渐都低了下去,林越天用力地摇晃着他的手臂,“喂,继续说啊!”
摇了半天云木潇都没有反应,林越天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他恼火地一掌把云木潇推开,“白兔?你抱只兔子上床得了!”
云木潇自小保护欲就很强,他们少年时几个人一起上山打猎,猎到了一只幼鹿,他非要放了它不可,结果那次打猎,最后以他们两人先是争吵然后是拳头相向告终。林越天不喜欢柔弱的对象,他希望自己的伴侣与他实力相当,两个人起码能交得上手才能相伴一生。
他用足尖踢了踢被推跌在地上,但仍没有醒来的云木潇,忿然地觉得自己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问他那样的问题。
次日早上,林越天是被窗外的说话声吵醒的。
云木潇酒意未醒,便被林擒拉到院子里,要他帮忙取往日挂在树上的风筝。他伸着呵欠说:“反正也不是挂了一天两天了,你这只小鬼,就不能等我睡够了再叫我?”
林擒摇着他的手道:“木潇哥你的轻功好,帮帮我嘛。”
色彩斑斓的风筝,勾在树梢的最末处迎风招展,云木潇仰起脸说:“怎么挂在那个地方?”
“小擒,你就不要强人所难了,云木潇不会飞,那么高的地方他上不去的。若是不小心摔下来,他的一世英名就毁了。若还摔个四肢残废什么的,我们桃衣山庄还得养他一辈子。”林越天倚着窗门,风凉水冷地插话。
“那是我最喜欢的风筝了。”
林擒满眼失望,他念挂了好几天,等的就是云木潇来帮他取回。
云木潇瞪林越天一眼,摸摸林擒的头说:“别急,我帮你。”
他腾身跃起,长臂轻舒攀住树丫,身手利落地爬到最高处。距离挂着风筝的树梢还有一段距离,光秃秃的树顶已经没有可扶持的地方。风很大,他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在树下仰着头观看的林擒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以幼细的枝条支撑着身体的全部重量,云木潇一点一点地靠近那只风筝。终于他伸出手扯住了它,但就在此时,足下的树枝承受不住重力,应声断裂,他整个人急坠而下!
林擒在树下大声惊叫。千钧一发之际,云木潇一手紧扯着风筝不放,另一只手攀住了旁边的枝叶,硬生生把下坠之势挽回。他单手吊挂在树上,身体在空中前后晃荡,歪着头冲树下的林擒微笑,然后英挺潇洒地从树上落回地面。
林擒开心地拍着手道:“木潇哥,好棒!”
看着他炫耀似的扬起了手中的风筝,林越天“啪”地把窗门关上。不得不承认,云木潇的身手的确很漂亮,但他就是觉得不服气。云木潇把风筝交还给林擒,听到林越天的声音在房间里传出来:“哼,在这里显摆什么?你的轻功再好,也好不过飞鹰杨惑!”
林越天口中所说的“飞鹰”杨惑是松县人,顺着流经“桃衣山庄”的松江一路南下,小半天的船程就到了。他既无家底扶持也没有考取武状元,却被天子萧容亲封为御前四品侍卫,凭借的是就是过人的轻功本领。
云木潇应声推开他的窗门,挑起眉毛道:“若我能赢得了他,又怎样?”
“若能赢得了他,你指黑为白我也跟着你颠倒是非。”林越天原本只是心有不甘的随口说说,结果云木潇较了真,他反而有点骑虎难下了。
“记得你说过的话。”
林过云踏进院门,云木潇撞面而来,匆匆打了个招呼便擦身而过。他觉得奇怪,只好隔着窗门问一脸微怔的林越天,“木潇为什么走这么急?”
“上京找飞鹰比试轻功去了。”
“你撩拨他的?”林过云瞪大了眼,见林越天不语表示默认,他埋怨道:“你明知他年少气盛、性情冲动,这一去只怕会生出事端!”
“我随口说说,谁知道他当真的?”
林过云看着自己的孪生弟弟,“小天,你对木潇是不是有些特别?”
林越天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失心疯才会对他特别!这样的话你以后不要再说,我不爱听。顶多他从京城回来,不管赢没赢杨惑,我都不再撩他生事行了吧?”
林过云别有深意地笑起来,“大家是邻居,和睦相处就对了。”
风云际会,原无定数。云木潇上京寻找杨惑比试轻功,意外地与赵轻寒邂逅,寻觅到一生的最爱。
江湖路,星风吹雪羽,沧桑未改少年心。
朝堂客,雕梁离别燕,经邦远虑困愁颜。
春光一去如飞电,桃花雨雪,横吹玉笛,与子执手同归。
025-槐花飞
一行人继续上京。还是乍暖还寒的早春时节,一路上赵轻寒看书赏风景,走的优哉悠哉。
急性子的云木潇终究是坐不住,换骑回自己的白马,车前车后跑的跳脱飞扬。如此一来的好处是,每落脚一站,他都抢先一步到达,打点好客栈,备好热水和可口的饭菜,等着赵轻寒抵步慢用。
玉言落得清闲,对他硬赖着不去意见也没有开始大了。
这日落脚之后,赵轻寒独自穿过庭院,走向云木潇预先订好的房间。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庭院中栽种着一株高大的槐树,满枝满树的槐花,胜过冬日的霜雪,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芳香。
轻风吹送,槐花悠悠荡荡,赵轻寒抬起头,捕捉到露在绿叶丛中的一角衣袍。
他微笑道:“木潇,你又躲在树上干什么?”
云木潇用脚尖勾住树干倒挂下来,身体轻盈的在空中晃荡。一阵风吹过,槐花如雪落下,月白色的衣袍被风扯动,乌黑的长发飘扬,他脸上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比满天的夕阳还要炫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