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别狂Ⅰ————黑木黎子

空麟抬起手腕，那上面正是百里家旋昨晚“送”给他的。他冲百里亮亮那块表，顽皮地笑道：“长官大人，您坐在车里面，我却站在外面，如果「手铐」的另一端还拴在你手上，我恐怕中间的链条已经断了吧？否则我们的距离怎么会这么远？这么说，您是不是打算放我自由了？”

百里斜睨空麟一眼，心中暗笑滑头：“你为什么不上车来缩短这种距离呢？”

“长官，您有见过罪犯甘愿被捕的吗？如果您不去抓他，他可就要潜逃在外了。”

百里家旋深深地一笑，果然打开驾驶门走了下来，但是他很快就伸手拽过空麟的一条胳膊，使劲往他的车座里塞。

空麟在副驾驶座坐定，嗔笑道：“好野蛮的警官。”

百里家旋坐到他旁边，以同样的句式回敬道：“小偷先生，你有见过警察对罪犯温和的吗？如果你是我的情人，那又另当别论了。”

空麟爽朗地哈笑：“可惜我不是「兔子」，看来只能直面暴力了？”

百里避重就轻地拐弯应付：“我以前还真没见过有等着警察去抓的小偷，今天是开眼界了，天下还真有这种傻小偷。你为我演了这么一出，我又怎么能不报答你呢？”

空麟大笑：“你是说，你想让我看到，也有警察会对小偷客气？”

百里家旋笑而不答，他的笑总是那样深刻含蓄，带着深不可测的眼神，给人一种沉着而很有心机的感觉。

空麟全不把这放在心上，接下去说：“我看是不必了，如果你是个大美女，我也许还能接受这种交换。我听说每天看十分钟美女，可以延年益寿。”

“可是这么一来，我不就欠你了吗？”

空麟用手背随意地拍拍百里的前胸，笑道：“那就请我吃饭吧！”

百里家旋婉然微笑：“好，我请你吃海鲜。”

空麟仰面朝天：“我只要你请我吃早饭。”

百里家旋瞥了他一眼，不怎么热心地问：“你还没吃早饭？”

空麟一连狡狯地回答说：“本来是不想吃的，可是一看到你，我就突然想吃了。”

都把思念一个人的程度夸耀到茶饭不思，空麟那么说，百里家旋认为他又在讥笑自己，便马上反唇相讥：“想不到我的出现令空大少爷的胃口这么好？那从今往后可别再离开我了，你一定知道不吃早饭害处多多。我在你身边，你的健康才有保障。”

空麟哪会示弱？马上唱起反调：“我看我应该经常出外勤，不用见到你，那样就能快点把身体弄垮，早死早超升，争取下辈子不要碰上你。”

“怎么我那么讨厌吗？”

“不是特别讨厌，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空麟嬉笑着安慰百里，然后又发难说：“你害我被老爸逐出家门，不打算给我安排住处吗？”

百里家旋讪讪地挖苦：“你会不为自己打算好了再办事吗？”

空麟窝气地跷起二郎腿，双臂横陈到靠背上，吹一口气说：“警官真看得起我，把我当神啊！”

百里家旋嗤之以鼻：“我看你能狂到几时。”

百里家旋嗤之以鼻：“我看你能狂到几时。”

“狂到你断气为止！”空麟邪邪地笑道。“你别忘了是你在为我创造这种机会。你总是搬起石头，交到我手上，让我拿它去砸你。”

百里家旋附之一笑：“照这么说，我确实摊上了一个大麻烦了！不过如果就此把你推下车，我的旅途中倒少了一项娱乐。”

空麟朗声问道：“那你是更讨厌这个麻烦呢？还是更怕无聊？”

“我也不知道究竟更怕麻烦还是更怕无聊，现在你又有理由嘲笑我的愚蠢了不是吗？”

“既然你有这种自知之明，也不失是一种高明的智慧。”空麟得意地拍拍百里家旋的头，不管对方是否乐意接受他这种轻慢的举动，继续说：“真难为你总是处于被动防守的位置，一定觉得很不好受吧？”

百里家旋不是很愉悦地瞄了空麟一眼，被动的人确实是百里，但防守的人不应该是空麟吗？可又不完全是这样。什么主动、被动、攻击、防守，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空麟比较圆转罢了。他能把劣势都转化为矛头，向对方发起反攻。就是说，即使一开始主动挑衅的人是百里家旋，最后还是被空麟反客为主，占尽先机。

真是个难对付的小子！净逞口舌之利。他的嘴巴只要稍微笨拙那么一点，就容易打发了。假如不给点颜色他看看，马上就蹬鼻子上脸了。

该怎么回答他呢？百里家旋不愿认输，又对空麟的三寸利舌毫无办法。空麟绝非一个性情温和的人，他的观察力敏锐，绝不因为别人待他好就心存感激、死心塌地。他胸有城府，一般人很难得到他的讨好。他并不是不会谈笑风生，问题是在他谈笑的时候，他的话语依旧那样尖锐扎人。

他长得很是俊美，蕴含着内敛的力量，区别于女人的甜美，又受过高等教育，也因此一味高傲自大，目空一切。除了行为有点孩子气，百里认为空麟所具有的特征同形容自己的那些词语简直一模一样！但同样的形容词用在不同人身上，所代表的含义还是有一定差别的。并不能说百里家旋发现了一个和自己灵魂相同的人，但他确实发现了一个与自己心性相近的人。这样一个人，想让他变成一头温顺的绵羊，无疑是在痴人说梦。百里家旋太了解自己了，他不可能为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而丢下自己的傲慢，所以他同样没有指望空麟在自己的威胁下会有什么改变。

大概出于同性相斥的原理，百里家旋对身边这个人越发反感，便这样挖苦：“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答应我要当特攻的。”

空麟乜斜百里一眼，吹了个口哨，笑道：“给你点甜头就把自己当个角色了？我要是不答应你，你还不知躲在哪个角落你抹眼泪呢！”

百里家旋看他还死鸭子嘴硬，猛地刹车，然后倒车。

空麟不悠不随地问：“你干嘛退回去呀？”

“那还用问？当然是送你进监狱了！我们也不缺可以当卧底的特警！”

“喂！你！”空麟暴跳起来，一头便撞到了车顶上。也不顾这些小痛，匆匆抢过方向盘。

百里家旋用手掸开空麟的手，告诫说：“我警告你别乱来啊，撞坏了车子不光是让你赔这么简单。”

“你这个流氓！信不信我用口香糖勒死你！把脖子伸过来！”空麟咆哮着，从口中拉出一块嚼过的口香糖逼了过去。他被百里直接惹火了，真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这样斤斤计较，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开个玩笑而已，至于调头回去吗？说到什么尊严（他确信百里家旋是因为这个而迁怒于他）——你要尊严，我就没有尊严了吗？人家婊子都还要最终的尊严呢！

“百里家旋，你以为自己是老几啊？你走遍天下，到处都可以遇到伪装坦白的人，可是可以坦白得不加任何渲染，不带一点企图，就承认别人的优点，却绝口不提别人的短处，而且把人家的长处多夸奖几分，这样的人你见过几个？我可以说你根本就没见过！除去某些个心理变态者，普通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怎么可能没有理由呢？这个理由也就相当于一个企图了。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么一本正经、说话又不现实的人了！你可以听到上司对下属说：「有什么话就当面说清楚，不要事后在背地里叽里咕噜。」如果他的下属真的听信了他的话，那可真是悲哀，他表面上可以假装大度，但他的心里难道真的不会有一点点的记恨和疙瘩吗？既然这种上司没有这样宽容的度量，又为什么要说那种猪头三似的屁话呢？因为他无非就是想向下属显耀一下自己的海量，让他的人格看起来体面一点。这种所谓的坦白，相信你应该见多了吧？”

空麟一口气喷了这么多口水，百里家旋却出奇的安静，担当着空麟的倾听者。空麟最终喘气的时候，百里才微微一笑：“说完了？想不到小偷先生还有这么独到的见解，虽无受益，但也还可以活动脸部肌肉。我想我们现在还是去吃早饭吧？”

空麟的脸上顿时乌云密布——那个家伙哪里是送他去监狱？根本是拿他当猴耍！尽管本身就不怎么相信百里家旋真的会送他去监狱，可是关系到人身自由，他当然还是有所忌惮。真正可恶的是百里家旋的那句讥讽。空麟难得这么正经一回，出于这么严肃的态度，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可对方却反而不正经了。平时他还懒得提起自己的看法呢！那家伙却弃如敝屣，将那些话当作“运动脸部肌肉”的笑柄！百里家旋，你给我走着瞧！事情不会这么就完了！空麟重重地又坐进座位，铁板着一张脸，直视车子的走向。无论如何，自己的胃是不容亏待的。

18

“粥泡饭”餐馆，两位青年相向而坐。百里家旋漫不经心地接过菜单，递给空麟：“好吧，告诉我你吃点什么？”

“给我一碗蟮丝面就行了。”

百里家旋冲服务生微微一笑，显得那样谦恭有礼，“给他一碗蟮丝面，我就不需要了，谢谢。”这让空麟有点倒胃口，百里对他空大少爷好像就没有这么礼貌吧？就算是有，那也是在协商会议的时候，可是那种“礼貌”是有预谋的。

百里家旋转回头，双手交叠支在颚下，闲适地问道：“那么，你打算住在哪儿？”

“这好像与你无关吧？”

“我有权过问下属的行踪。”

空麟轻嗤道：“我不是你的下属。”

百里露出一语惊破的讶异表情反唇相讥：“哦！对了，你只不过是我的一名俘虏。”

空麟愠笑着低胁：“用不着这么大声，你别忘了你也是我的俘虏。”

百里家旋矢口否认：“何时？何地？我成为了你的俘虏？你戴着被我俘获的证据，我却没有被你的「枷锁」套住。”

空麟瞪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解下那块手表，不屑地反驳：“它也早就断了，你以为我扔不掉它吗？”

百里家旋将手伸进上衣内袋，摸出一个暗红色的领结，慢条斯理地说：“我也可以随时扔掉它。”

“既然如此，你干嘛还带在身上？我还不想给你呢！你不用就还给我，免得浪费资源。这么宝贵的资源怎么能在你这种人身上浪费呢？”

百里家旋直悬在空中的手臂猛地缩回来，卖乖地挑眉，不紧不慢地系到自己领子下面，而后笑道：“这样你总觉得公平了吧？”

空麟向他飞了个冷眼，鄙夷地讥笑：“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着？”

百里家旋随和地一笑：“我又怎么会轻易放走我的俘虏呢？不要说牺牲这点自由，就是肝脑涂地，我也在所不惜！坚决完成任务。”

他随和得有些虚假、飘渺，空麟不由揶揄道：“你的口气好像求爱誓词啊！我要是会错意怎么办？”其实空麟觉得百里的口气更像下级对上级表忠心，可是他总爱这么胡诌。

百里家旋也没有指出他的满口胡言，接着应对说：“那就顺手将错就错，我们两个不如就试着谈恋爱吧？”

“警官和小偷的禁忌之恋？亏你想得出来啊！”空麟笑得差点喷鼻涕，又是拍桌子又是蹬腿的，在这里就餐的其他客人都以为见到了一个疯子。

百里家旋则不动声色地浅笑：“不用太崇拜我。”

如同一剂强心针，空麟狂傲的笑脸忽地冷却下来，只留有零星的笑意：“难得你总算有机会抬举自己了！我当然是让邵金豺给我安排住处了。这么明显的答案，百里警官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呢？嗯？”

突然就切入正题，百里家旋发觉空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地挖苦自己，这招虽然不算狠，但绝对够准。放诞之中又有些认真，这样的态度很是明快，给人一种不造作的舒畅感。空麟的言行习惯，百里家旋有感于胸，那是个从不给自己压力的人，十分注重现场的气氛，不拘小节，胆气粗豪。和他讲话的人，若不介意他的骄傲，就会被他逗得前仰后合。而如果是非要和他唇枪舌剑，也一定会被他弄得上窜下跳。若要成为他的对手，胜利就来得不容易。

百里家旋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将空麟当作对手，如父亲所说，空麟只是个小阿飞。但，不仅仅是个痞子，记事以来，有谁这样贸贸然闯入我的视野？有谁让我第一眼就记住他的相貌，不费再多看第二眼去加深记忆？有谁能让我在黑马歌酒吧门外欲擒故纵？如果他不是真正能引起我注意的第一人，我为什么这样大费周章？如果不是开始讨厌一个人，我为什么这样算计他？

百里失神地望着相对而坐的少年——谁叫你这么显眼？显眼到连我都开始注意你、讨厌你。我从不讨厌谁，也不喜欢谁，我一直都这样冰冻尘封着自己的心，让它处于冷漠的状态，不受任何人物的影响，在我眼里，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区别，我只是俯视着他们，或冷眼旁观。从没想过，有谁要和我同台演出。不论对你存有何种印象，你确实已经逼我出场。但这究竟是你闯入了我的舞台，还是我插足了你的舞台？

空麟叫的面被端上来了，碗放到桌上的轻轻一震，就惊醒深思中的百里家旋，使他意识到目前不是思考那些细节的时候。

他看着空麟抓筷捞起一筷面条，接着就说：“你确定他会安排吗？如果不行的话，不如就先住在我那里。”不知是怕空麟找理由推脱，还是怕事情败露，不等对方放下面条，百里又抢下去解释剖析：“你臭名在外，他们也不是初出茅庐，戒心很强，一开始很难相信你，不会立刻让你和自己的兄弟住在一起，那开始这几天你要沦落街头了？”

空麟的两腮塞满了面条，鼓得像条金鱼，却还不满地为自己辩解：“我臭名在外？你也好不到哪里！你到外面打听打听，我空大少爷是什么人？谁不给我三分面子？再看看你有多失败？卧底一般都由新来的警察担任，因为黑道上的人不认识新面孔，可你呢？还不是正式警员，就已经弄得满城风雨了！你还要我和你住在一起？让人看到我出入警官的住所，我看连一开始相信我的人都准备提防我了！有钱行遍天下，住哪里还用操心？你想监视我就直说嘛！我随身带个摄象头不就得了？我还会溜到哪里去？不过我上厕所的镜头就不透露给你了。”

百里家旋不得不佩服空麟耍赖的功夫一流。那半带着嘲讽意味的调侃语气令他又得找一个假惺惺的借口来圆场：“怎么说你也是我们的一份子了，我关心一下你的安全也理所应当吧？我可犯不着监视你，你不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空麟立刻轻慢地冷嗤，继续捞他的面条，一边说：“你的心肠真好啊！居然这么体贴俘虏。”

满口的酸味，百里家旋听在耳里却不是很介意的样子。他没有少听过别人奉承他的人品，尽管空麟并非真心恭维他，但是他可以装作不明白。然而有一点，他不用假装，也确实不大明白：这个小阿飞为什么一大早出现在警局外面？他完全可以口头上答应当特攻，等被释放后就反悔逃之夭夭。

空麟意味深长地笑道：“因为这是面子问题。如果不是你触犯了我的骄傲，我也可以原谅你的骄傲。而现在，你毕竟触犯了我，所以我不会让你有任何理由鄙视我。”

百里家旋的鼻翼中哼出一丝冷气，空麟所说的，不也正是自己想对对方说的吗？究竟是谁触犯了谁？他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吃完最后一根面条，端起面碗喝干最后一滴汤，却并没有起身结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