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麟用那干练的手背抹干嘴巴,如此挥洒自如,嘴唇上还沾着亮闪闪的油星,说道:“吃完了,你付钱吧。”
百里家旋似乎只注意着他还没擦干净的嘴巴,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白手帕,沿着那嘴唇的轮廓,仔仔细细地替空麟擦了一遍。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是他就是想替那个人擦干净。他想起小的时候,他的母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他也像空麟这样吃饭,他的母亲就会拿着带着花边的香喷喷的手绢给他擦干净,那种感觉,特温暖,特亲切。可是这一切,都被父亲毁了。从那之后,他就学会了,封闭自己的心,开始冷冷面对众人……
空麟也为他的举动吃了一惊,他想不到百里的动作会这么温柔,擦得他心里一股莫名其妙的痒痒的感觉。这家伙……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他大了大眼睛,而后爽朗地笑道:“这家生意一定很火,连餐巾都用完了!也许我们可以把它吞并下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百里家旋很绅士地回答,而后又有些遗憾地告诉空麟:“不过实在抱歉,我忘了带钱。”
空麟的双眼再次瞪得溜圆,眨巴两下,破口大骂:“你敢耍我?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别指望我会留下来卖身为奴,洗盘子刷碗来还债!”
虽然话语很毒辣,但百里家旋却听不出空麟有丝毫的恼怒,他认为空麟仅仅是爱夸大其辞罢了,有时候空麟的这种爱好还挺招笑的。而空麟呢?鬼名在外的他也没有上百里家旋的当,堂堂神明公司少当家,出门会不带钱?连鬼都不会相信。就算没钱,也肯定有卡。空麟之所以这么表现,纯粹是满足一下某个不怀好意者的作祟心理。
空麟的处世原则就是这样,即或自己讨厌某个人,他也偶尔在不失身价的前提下满足一下对方。不论是敌是友,有了这种调和,凡事都会更为顺手。他并非不善交际,关键是他乐不乐意戴上友好的面具来猎取人心。他对自己的能力是有相当信心的,他可以断定百里家旋希望看到的是何种态度的空麟,故意上当正投百里的口味。再愚钝的人都会期望自己的奸计得逞,更何况是自命不凡的百里家旋?投其所好就是“美人计”的一个演化与延伸,在对手得意忘形之时,再出其不意地进攻,剥他的皮,拆他的骨!
百里家旋很有礼貌地微笑着请他原谅:“不如你先垫着吧?我回头再还给你。”
“如果我不付钱,你就有理由嘲笑我是个穷光蛋铁公鸡了是不是?很可惜我平时就爱拆穿别人的诡计,你可别白费心思啦!”空麟朗朗地笑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币,放在桌角上。这本来无关痛痒,可是他那句话却叫百里很在意。百里家旋自认当时没有要取笑空麟的企图,若说刁难,也不完全算得上。
随即的,一股冤屈在心底生成,从没有人在编派他人品的同时还这样添油加醋的。他听惯了阿谀奉承的声音,已经无法容忍有人反面意义的无中生有。他不得不为自己喊冤昭雪,伸过手就盖住了空麟那个手掌,下面正是那张纸币。
百里死死地压住那只手,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在口袋里摸出钱包,迅速打开,从一叠钞票里抽出相同面值的纸币放在桌角上。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终于露出一个轻松开心的笑容:“说好我请你的,怎么能让你破费呢?”
空麟抛给他一个责难的愠笑:“你好没诚意啊!”
“那我要怎样才能向你证明我的诚意呢?”百里家旋将两个拇指相互间圈了圈,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空麟却一口拒绝他的“好意”,说:“你何必委屈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来讨好我呢?我可只是一名俘虏啊!”后面那几个字刻意加重,只要智商与年龄的差异不是太悬殊,百里家旋肯定听得出那是何种意味的挖苦。假如不是在公共场合,假如不是为了维持百里家族的形象与声誉,他真想扔下那些所谓的教养、气度与修为,跳起来向空麟呵斥:
你以为我乐意讨好谁?谁值得我百里家旋去讨好与恭维?特别是你这个自以为是、傲慢无礼的小子!我要不是为了替自己的人品辩护,我会动讨好你的念头?
于是百里家旋马上又怀疑,空麟是在藐视他的自私自利。这在昨天晚上,空麟就直接指出过了。自私?自私又怎么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难道你小子不是这样吗?虽然我一贯鄙视这种品性的人,但事实上,我从出生起就自私到了现在!我的父亲教会我自私,我的仆人纵容我自私,还有那些和我门当户对的朋友,他们恭维我的自私。你看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去自私?
以上所想,他都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冷笑着回敬:“谁叫我的这名俘虏长得如此美丽?”
空麟不知是计——他对自己的相貌毫不怀疑。他将头一歪,淡淡地问:“美丽?你有什么证据?”
“孔雀开屏的样子难道不美吗?”
百里家旋洋洋自得的坏笑终于提醒到空麟:原来你是说我自做多情啊?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讨好我,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让一个没那份心的人装出诚意,你做人又何必做这么绝呢?对上我,你也别想太轻松。百里家旋,我要让你恨透我、烦透我,再也不想沾上我!那样我就既可以保住脸面,不必背上出尔反尔的骂名,又可以重获自由了!
百里家旋洋洋自得的坏笑终于提醒到空麟:原来你是说我自做多情啊?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讨好我,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让一个没那份心的人装出诚意,你做人又何必做这么绝呢?对上我,你也别想太轻松。百里家旋,我要让你恨透我、烦透我,再也不想沾上我!那样我就既可以保住脸面,不必背上出尔反尔的骂名,又可以重获自由了!
“孔雀哪比得上那个挥着手绢的男人更无聊啊!”空麟一面说,一面从座位上站起来,看架势是打算离开了。
百里家旋也随之起立,退后一步问:“你上哪儿?”
“邵氏。”空麟不假思索地回答。
百里家旋浅浅的笑容中带着匪夷所思的心理:“这么急?我还没安排下去呢。”
空麟理直气壮地反问:“你办事拖拉,就让别人也跟着你一样拖拉吗?我这就叫做男人的雷厉风行。”眼角眉梢都流露着狡黠的色彩,空麟转身时那一弯鬼魅的唇线撇得极度华丽,将他内在的智慧与敛起的力量淋漓尽致地写在那傲人的脸庞,装载着所有的苛刻与偏见。却让此时的百里家旋怀疑自己是否见到了传说中的“惊鸿一瞥”。
撇去私人的过节不说,这稍纵即逝的魔美笑容称得上是精神海洛因了,而且中毒者还往往会是一些权贵。因为空麟那与生俱来的自信与不羁,正是权贵们自身的写照。加上他年轻、朝气、有见识、有趣味、人又活泼、性格圆滑,谁还能拒绝这种发自内心的喜爱?看到他,一个人的精神也就振奋了,不是因为相貌,也不是因为气质,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共鸣。
他会叫人爱得深切,也会令人恨之入骨。一个年轻的男人也得弄得漂亮些,除非办不到,那又另当别论。空麟的漂亮不同于任何一个演员,他的美貌不是演员的那种类型。他的五官都不是最完美的,但是这些部位组合到一起的效果却令人过目难忘,是任何一个演员也比不上的。并且他爱笑,讥笑、调笑、侃笑……但凡他能笑得出来,他就从来不吝挥洒。
他就像三国第一美男吕布。丁原、董卓、曹操、刘备,所有人都想得到吕布,因为吕布实在太完美了,完美得令人溺爱。而爱总是让人盲目的,任何人得到吕布都将溺爱,英雄如曹操也不例外。谁也不愿让他落入他人之手,于是刘备宁愿煽动曹操杀死吕布。因为他不能忍受曹操得到吕布这个事实。唯一不同的只是,空麟的出身胜过了吕布。
百里家旋暗暗为空麟遗憾,如果空麟不曾得罪他,他不会去认识这个人,更不会想找他的麻烦,那样空麟不就不用步吕布红颜薄命的后尘了吗?那样一来,我当我的警察,你当你的空太子,井水不犯河水。可是现在,你以为我还会放任你胡来吗?
百里家旋一把握住空麟的一个手腕,刚想往自己这边拽,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去接电话:“喂?康诺?什么事?我知道了,马上就到。”
他挂断电话,重新将目光投向空麟。对方已经幸灾乐祸地瞄上他:“是宋康诺那个傻大个打来的?他真行啊!连你这样拽的「天皇巨星」都请得动!好像我们家的林崇明,他是我的克星,以前只有他能抓住我,但是他总是喜欢给我放水。”
直面空麟的揶揄,百里家旋可没他那么好的心情闲聊:“宋康诺不是我的克星,谁也克不了我,你不用在这里乱弹琴。至于你会被人克,那就「恭喜」你了,不过这与我无关!”
空麟不觉冁笑:“我随口说说,活跃一下气氛。我可是很有勇气的,从不掩饰自己的短处。我失去自由,也用不着你来恭喜,反正与你无关嘛!不过我想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能克我的人不是那个英明神武、诡计多端、手段毒辣的百里警官,却是区区一个管家呢?百里家族未免也太丢人了吧?家里出的第一个警察就这么失败,连空家的一个管家都不如。”
几乎被说中心事,百里家旋微微扬头,一个自上而下俯视对手的胁迫性角度骤然生成,而空麟却毫无惧色。
百里修长的双眼怒瞪,足够吓哭十个小孩,但对空麟又能有什么效用呢?不想再做这些无用功,百里家旋干脆直话直说:“可是他给你放水了,其实他并非放水,而是他根本克不了你!真正能克你的人,你很快就会见到的。不会有别人,只有我!”最后三个字特别加重,那严肃到杀人的气氛把空麟逗笑了,禁不住扑哧出声,前仰后合:
“哈哈哈!跟你开玩笑,你……你干嘛这么认真啊?”
百里家旋恼怒地揪起空麟的前襟,低低地威吓:“小子你别狂!”
空麟顺风摆柳,将身形往后一偏:“呐!你不是要去警局吗?别净把工夫浪费在我身上,有这点跟我生气的时间,还不如早点走。”
百里家旋声高气硬又恶狠狠地说:“这是我的自由,你少管!”
空麟捂着脑袋,带着几分夸张地笑道:“咦?你也喜欢看《森林好小子》啊?”空麟注意到“这是我的自由,你少管”是其中的一句台词。
以为空麟又要笑自己幼稚,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空麟用了一个“也”字,表示空麟自己也喜欢看。百里家旋就黑着脸很不客气地回嘴:“关你屁事!”
“既然是关我屁的事,那也就是关我的事喽!你想想啊,那个屁是我放的,我当然要对我放的屁负责,所以所有关于我放的屁的事,一概都和我有关。”
“你不要跟我说绕口令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乌七八糟的。”
“听不懂那个屁的话就算了,宋康诺找你到底什么事啊?”无聊了这么久,空麟希望能问出什么有趣的事情来消遣消遣。本来他以为百里也喜欢看《森林好小子》,还以为可以和他一起交流心得,结果百里却不承认,真是好晦气!空麟断定百里家旋是个闷骚男,看看他连喜欢一部动画片都不肯承认,要是换成喜欢一个人,那就更不知要闷到什么时候了!真想看看以后他是怎么跟人表白的,哈哈!一定超级有趣吧?不过既然当事人不承认喜欢那部动画片,空麟也只好暂时作罢了,把注意力转移到宋康诺的电话上来,可是同样是一个见习警察,能有什么稀奇事供他消遣呢?无非就是出现了新的情况,请百里到局里一趟,共同商议对策。
百里家旋有些为空麟的无赖行经动怒:“你知不知道你很罗嗦?”
“这是我的自由,你少管!”空麟以同样的台词回敬。
“信不信我把你毒哑了?”
空麟毫不掩饰地嬉笑道:“你先把哑药弄到手,我再考虑信不信。”
百里家旋不愿再在饭店耗下去,拉上空麟就塞进外面的车里:“那就跟我一起去!”
空麟不三不四地打个手势:“OK,没问题,谨遵俘虏兼主人的吩咐。”
空麟不三不四地打个手势:“OK,没问题,谨遵俘虏兼主人的吩咐。”
百里家旋懒得再搭腔,反正今天是出师不利,对阵这么久,都没有占到上风,只能勉强维持平衡。他对这种反反复复的和局耿耿于怀,然后正儿八经地握上方向盘,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空麟:“听说过吴市那起灭门惨案吗?”
空麟正十分舒坦地倚在车座里头,口气散漫地反问:“那是吴市的事情,关你这个跨市警察什么事?”
“省厅重视起来了,让我们支队协助破案。你知道这种一口气杀死一家七口的歹徒是高危险存在,不早点破获,必然人心惶惶,所以连同我们也一起行动。”
“可是你有线索吗?”
“吴市警方会发传真过来。我还想带人去实地考察一下。”
空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邵金豺和他的假钞呢?”
“等我们到了警署再和大家商量一个可行的方案。”
空麟不可思议地笑了一笑,接着用手肘撞了百里一下,说:“我还以为你会独断独行呢!团队精神还不错嘛!”
百里家旋朝上方的反光镜略略望了望,照见里面那个风神熠熠、古灵精怪的少年,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说出口。
车子很快驶入警署的露天停车场,车门向两个方向迅速开启,两名男子利索地从里面出来,向刑警支队办公室阔步进发。
宋康诺以及几位正式警员都已经等在那里,还有本署的署长骆水。空麟可是听说过这位署长的,总是在家笑他是“落水狗”,但在他本人面前,当然还是收敛一点。
在空麟见到骆水的同时,骆水也不可能没看见空麟,骆水就很奇怪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个闲人:“这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在重案组?”
百里家旋觉得有点不好收拾,他早该想到骆水会亲自将情形告诉他,却还把空麟堂而皇之地带到他面前,不是自找麻烦吗?
骆水的表情很难看,平时百里家旋的行为已经够狂妄了,想不到今天还变本加厉,在工作时间随便就带着闲人进入他们的会议,任谁都会对此忍无可忍。加上这些警察平时面对犯人都冷人冷脸惯了,让百里家旋也觉得不舒坦。此刻他倒更情愿看到商场上那种虚伪的假笑,也比对着这张包公脸要强。不过如今实习的人是他,有权的人是大爷,他的权力小于骆水,还是和气生财,不必和自己的上司过不去。
百里家旋浅浅一笑,解释说:“他是我弟弟,小的时候脑子摔坏了,我怕他一个人会出问题,就只好带他一起来了。”
“我没听说过你有弟弟啊!”骆水怀疑的眼光中透着一丝严厉。而空麟呢?更是七窍生烟——这个流氓警察居然把自己说成是他从小摔坏脑子的白痴弟弟!你才摔坏了脑子呢!你爷爷的智商好得很!
空麟摸着裤兜,掏出一片口香糖丢进嘴里嚼了起来。百里家旋见他那么用力的样子,基本知道空麟很想咬自己,口香糖就是百里家旋的替身,空麟已经在心里把他骂操一百遍了。但只要空麟不开口揭发自己,事情就还好办,而且空麟偷车那天,骆水又不在现场,他根本不可能认出空麟是个罪犯。百里于是编造谎言说:“他是我远房表弟,昨天晚上刚到我们家的。你也知道我们家的人很忙,佣人没一个细心周到的,不能好好照顾他。他很乖的,你看他只要吃根口香糖就不会打搅我们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