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眸,果然如白桦所说,魍魉身上没一处是完好的。
手臂、腿、及身上的肋骨是被人先折断,然后再用硬物硬生生敲碎,就算治好了恐怕也是不良于行,甚至全身瘫痪,馀生
都得在床上度过,就像一只茶杯被人用力摔在地上,碎成细块甚至碎末,要修复的机会是微乎其微。
魍魉这些日子以来受过什么样的酷刑折磨,从他的脸及手脚不一的瘀青红肿伤痕就可明显看出,身上伤口则是来不及愈合
又被打得撕裂,长期不停流血的结果导致伤口沾黏住衣服,等到伤口干涸后皮肉已经和衣服黏在一起,若是硬生生撕下衬
衣,肯定会连皮也一起剥下。
慕容聿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始终昏迷不醒的魍魉,想着魍魉是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下才会忍不住昏迷过去,又是如何在这种
巨大的痛苦中撑住最后一口气活了下来。
良久,慕容聿忽然伸出一手将魍魉乾裂无血色的嘴唇扳开,然后神情漠然地伸出另一手抓住魍魉胸前衣服,倏地使力一扯
,伴随着皮肤被撕裂的声音,魍魉嘴里发出了如同猛兽受伤的凄厉叫声!
慕容聿看准时机将手放进魍魉嘴里,一阵剧痛窜上他心头。
见魍魉因皮肉被活生生扯了一层下来而痛苦万分地死命咬着自己的手,双眸睁得如铜铃般大,全身痉挛地抽动着,慕容聿
却完全不为所动,只是任由魍魉将痛苦发泄在他手中,紧陷在他血肉里的牙齿不断加重力道。
如果不是因为全身骨头碎掉而无法动弹,慕容聿相信魍魉会疼痛到蜷缩着身子不停打滚,可此刻的魍魉只能任由火辣刺痛
侵袭他全身,什么也做不了,连叫喊的权利都被他剥夺。
最后魍魉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两眼一翻,再次痛昏迷过去。
魍魉的眼泪让慕容聿的心都揪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魍魉的骨头一般,四分五裂。
将右手中血迹斑斑的衣服扔到一旁,慕容聿不顾左手还被魍魉咬住,右手伸向魍魉,手指力道轻柔地抹去魍魉眼角泪水,
却惊然发现魍魉竟连眼泪都是血红色的!
下一刻随即发现那是因为他的手沾到血迹,然后又去抹魍魉眼泪的缘故。
「你究竟还要吓我几次……」慕容聿似叹息地低柔缓调道。
看着昏死过去的魍魉依然紧紧死咬着他的左手,且牙齿力道丝毫没减轻的迹象,慕容聿却想也不想地用力一拉,扯回自己
的手,过于勉强的结果就是他的手也被魍魉的牙齿硬生生拉扯下一块皮肉,几近见骨,伤口不停流着血,可慕容聿的脸色
却没变过,依然维持原有的冷漠神色,原本浮躁的心情却也冷静清醒了些。
扯下腰带随意绕几圈将手上的伤口包扎起来,慕容聿视线重新回到魍魉身上,虽然早晓得方才那么做一定会使魍魉再度受
伤,但当他瞧见魍魉胸膛上的伤痕一片血淋淋时,眼神还是稍微深沉下来。
「说过不准除了本爵爷之外的任何人在你身上留下伤口的,瞧瞧,你又明知故犯了……」慕容聿抿着唇伸出手戳了戳魍魉
正在渗血的伤口,语调充满了小孩子被人抢了心爱东西的不满与埋怨。
「一次教训还不够吗?你以为每次都能靠紫芍给你治疗吗?你不晓得你家爵爷我不是万能的吗?你究竟要本爵爷拿你现在
这副模样怎么办?」慕容聿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瓷瓶里头剩馀的粉末倒在魍魉不断流血的胸口上,可很快地流出的血就将
粉末掩盖过去,完全无止血效果。
慕容聿见状先是随手点了魍魉几个穴道,然后转过身去走到柜子前又拿了好几罐绿色瓷瓶,接着又回到魍魉身旁,一一拔
开所有瓷瓶栓子,将瓷瓶里头的粉末全洒在魍魉胸口上。
「皮肉伤要好很容易,内伤再严重本爵爷也有办法治得好,可这骨头碎了……骨头碎了……」慕容聿先是低吟喃着,然后
他忽然将手中瓷瓶往房门扔去,「怦」的好大一声,瓷瓶应声而碎。
「再让本爵爷发现你们偷听,本爵爷就割了你们的耳朵。」慕容聿头也不转地懒洋洋道,可语调里头的警告意味却十分明
显。
早已料到会被他们爵爷发现的一群人是被魍魉凄厉的叫声吸引过来。
他们都听闻了魍魉虽死里逃生却受重伤的传言,方才白桦已让他们别趁这时候来凑热闹,可还是忍不住好奇魍魉究竟伤势
如何,如今果然被发现,且听他们爵爷的语调……他们爵爷方才的威胁可不是在说笑,跟了慕容聿许久的他们或多或少可
以分辨得出他们爵爷的心情,所以大家先是面面相觑,然后鼻子摸着纷纷从哪儿来就从哪儿离开,依旧没发出一丁点声响
,但对慕容聿而言却是恢复了平静。
可表面上的平静掩盖不了心里的波涛汹涌。
慕容聿知道先前他帮那人的事始终让叶允风怀恨在心,后来叶允风嘴上总是嚷着一定会找机会报复他,他从来没放在心上
,就算叶允风有些小动作他也觉得无伤大雅,从没与他计较过,可这次不同。
当他看到魍魉被折磨到不成人形昏了过去,浑身伤痕累累时,他只想杀了那个始作俑者!
好不容易他和魍魉的关系正渐渐改变,魍魉也愿意抛下所有好的不好的、快乐的与不快乐的过去重新开始,偏偏叶允风却
在此时来捣乱,当初他就应该在第一时间通知那人来带走叶允风,也不会将事情搞成现在这个地步。
「小风呐小风,你为何要下此毒手,为何非要逼我对你动手……」慕容聿伸手想去摸魍魉脸庞,却在意识到魍魉的脸伤痕
累累时而定住,最后又缓缓收回来。
他就这么瞧着憔悴的魍魉,久久没再出声。
垩鬼-33
没在大厅看到白桦时夜迷就晓得他一定回了房,依白桦的个性绝不会在这时刻硬是要去打扰他们爵爷和魍魉,其他人还有
可能。
缓步踏进许久未进入过的房间,夜迷一眼就看到白桦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沉思,然后在他还没开口前白桦就先说话:「你安
置好那小子了?」
「嗯。爵爷还好吗?」
「不晓得,应该气疯了吧。」白桦低着头扯唇道。
「别这么担心,或许爵爷有办法治好魍魉。」
「就怕魍魉的状况是回天乏术。」他们都看到魍魉的情形十分糟糕。
「但也不会再坏了。」
抬头望向神情平淡的夜迷,明知他陈述的是事实,白桦还是觉得心情很复杂:「你说,碎掉的身子要怎么修补?爵爷能有
法子吗?如果不行,就算爵爷治好了魍魉的皮肉伤,可终生得瘫痪在床上一辈子依赖别人的魍魉还能活得下去吗?」白桦
担心的其实是受到如此重伤的魍魉,撑不撑得过最基本的一关。
「爵爷那儿还有紫芍。」夜迷并没忘记当初魍魉濒临生死关头时是靠什么救了他一命。
「紫芍虽神奇但究竟功用有限,它只能治内伤,只怕愈合不了魍魉破碎的骨头,何况魍魉伤得这么重,紫芍药效又这么强
,如果魍魉没撑过最后一口气-」
见白桦神情担忧地拧起眉头,夜迷依旧淡声道:「就算魍魉撑不过爵爷也会逼他撑过,你不是不了解爵爷的性子,他不可
能白白任由魍魉就这么离开他。」
「此时我倒希望爵爷能有这本事了。」白桦笑得无奈道。任性总该有一次要用在对的事上吧。「倒是你,我怎么觉得方才
你讲的是你的心声。」
稍微被安慰的白桦好不容易嘴角有了点弧度,挑眉瞧着夜迷调侃道,可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开了不该在此时开的玩笑,两
人之间顿时流窜着奇妙氛围,最后还是白桦自己先开口解除两人间的沉默。
「不讲这些了,你大病初愈又赶了这么多天的路程,先去歇着吧。」
「我没事。」夜迷语气平淡。
「可我累了,我想休息了。」白桦口气不是很强硬,可下逐客令意味浓厚。
夜迷安静了一下后道:「我想陪你。」
夜迷晓得白桦虽洒脱但也有他脆弱的一面,近来发生太多事,他担心白桦会胡思乱想或闷在心里。
白桦不得不承认夜迷还是很了解他,可当他已经无法将夜迷当作亲密伴侣时,他也无法再如此理所当然地接受夜迷的温柔
,所以最后他只是低声道:「但我想一个人就好。」
气氛再次静肃下来。
「知道我为什么不否认吗?」夜迷忽然冒出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
「什么?」
没给白桦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间,夜迷又丢下了句:「因为那的确是我的心声。」然后转身离去。
「该死……」
许久后,白桦口中迸出了压低音量的两个字。
***
他们爵爷已经三天三夜没出房门一步,连带魍魉的状况也被全面封锁住,没人能得知究竟魍魉现在怎么了,当然也没人有
胆再去徘徊在他们爵爷房间四周围。
「不行,我得去瞧瞧到底现在情况如何!」和夜迷坐在大厅枯等的白桦猛然一拍桌子起身道。
「别冲动,爵爷不会希望你在此刻去打扰他。」夜迷唤住了白桦。
白桦只是看向夜迷,平静道:「有时你了解聿并没我深,聿也会有他无措的时候,只是他从不懂得求助于人。」然后他转
过身往慕容聿的房间方向走去,留下夜迷独自坐在大厅。
来到慕容聿房门外后,白桦呼唤了好几声里头都没人回应,因为他并不属于会被他们爵爷割掉耳朵的那一群,所以没多想
地伸手就推开门进去。
落入眸底的是一片空荡荡的房间。
脑筋转得很快的白桦马上就想到他们爵爷和魍魉可能所在之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往被列为禁地的小房走去,然后再次敲
门。
「聿,你在里头吗?」
依旧无人回应,可白桦感觉到里头有人的气息。
「聿,我进去了喔。」将不回应当作默许的白桦一手推开小房的门,依然毫无阻碍,可一进小房里头他就又感受到上次偷
溜进来时的那种刺寒。
白桦晓得是那张奇特的冰床使然,只是不晓得他们爵爷究竟在这种低温下待了多久。
果然,白桦一眼就看到小房中央的冰床上头躺了个人,而坐在一旁趴在冰床侧边的人则是-
脸色倏然一变,白桦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拉起他们爵爷的胳膊!
他可没忘记当初他用手指去碰触冰床时,手指差点被黏下一层皮肉。然后就见到慕容聿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脸上完
好无事,白桦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慕容聿拉回被白桦抓住的胳膊道。
然后下一刻整个人忽然被白桦拥入怀中。
「怕你出事啊,你出事我怎么办。」白桦压抑声音地收紧双手。
慕容聿柔顺地埋在白桦怀里:「你还记得有我这个爵爷吗?当初你一声不响地离开时有想到本爵爷吗?」
没想到他们爵爷会在此时翻旧帐,白桦先是放开他们爵爷,然后看着他无奈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那时告诉你,你
会准我离开吗?」
「所以你就不说一声地消失?」慕容聿稍微挑起了眉。
「我这不是回来了。」不想他们爵爷再继续质问下去,白桦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魍魉现在情况如何?」
慕容聿当然晓得白桦在玩什么把戏,他没点破,只是在白桦提到魍魉时唇角笑意倏地敛去。
白桦见状再次心疼地将慕容聿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慕容聿也伸出手臂回搂住白桦嗓音闷道:「阿桦,你晓得我没怕过什么
,可这次我真的害怕……」
知道他们爵爷口中的害怕是指什么,白桦透过空隙望向躺在冰床上依然昏迷的魍魉,和上次一样,魍魉全身衣服都被脱下
,只剩一片轻薄白巾掩盖住身子。
「不会有事的。」白桦下颚抵在慕容聿肩上轻声道。很明显是安慰却十分受用,白桦可以感觉慕容聿身子放松了不少。
然后他将视线重新回到魍魉上,几乎面目全非的脸庞,虽然伤口都处理好了依然显得十分可怖,而怵目惊心的新伤旧疤则
在他们爵爷的治疗下淡化了不少,看来他们爵爷似乎已不再执着非要在魍魉身上留下他之前造成的痕迹。
外伤应该是处理得差不多了,那内伤及碎掉的骨头呢?
「他现在全靠这块烂石头替他维持最后一口气,这几天不管我喂他服什么药他全都咽不下去,他有睁开过眼睛,可目光却
是涣散的,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反反覆覆陷在半清醒与昏迷中却无能为力,他的内伤很严重,再继续拖下去五脏六腑肯
定废了,我想过给他服紫芍,但又担心以他身子目前的状况会撑不过去,紫芍那玩意虽然是仙丹也是剧毒,我可不能冒这
个险,可你见不过三天他虚弱得很快,要不是还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我真以为他……」
难得听他们爵爷一个人自言自语地不停说话,白桦并没打扰也没阻止,只是又将双臂收紧了些,然后怀里的人就忽然没了
动静,只是将脸深深埋在他胸怀中,没再发一语。
很久之后,慕容聿才又出了声:「阿桦,明天陪我去见小风吧。」
白桦瞧了魍魉凹陷下去毫无血色的两颊一眼,应了声「好」,接着房内再次陷入气氛凝重的静默。
***
自从回江南后,因为魍魉的事白桦几乎没时间去想他和夜迷之间的小情小爱,而夜迷似乎也觉得此时此刻不适合谈感情之
事,两人很有默契地将重点摆在他们爵爷和魍魉身上,因而换来许多和平相处的时间。
「一段感情真是得来不易,非得经过重重考验与波折,可到时人累了,心倦了,感情也散了。」从小房回到自个儿房里的
白桦发现夜迷不知在里头等了自己多久时,忽然极有感慨地低喃了几句。
「如果可以没人希望自己的感情波折不断。」
愕然地望向神情平淡的夜迷,白桦扯唇笑了,他差点忘了慕容府内大多数的人耳力都是一流的,尤其眼前人更是个中翘楚
。
「魍魉情况如何?」夜迷没延续上一句话题。
白桦坐到夜迷身旁道:「不是很乐观,聿喂给魍魉治内伤的药魍魉全吞不下去,导致内伤愈来愈严重,身子也愈来愈虚弱
,聿也拿碎掉的骨头没办法,只怕魍魉撑不了多久。」
「爵爷打算怎么做?」
「他让我明日陪他去见那混蛋。」提到叶允风,白桦脸上露出了抹冷笑。
「你别比爵爷还气,」夜迷自然地伸手去握白桦放在桌上的手,白桦先是一愣,然后避开了夜迷的手。
气氛瞬时陷入一片尴尬,白桦稍微撇过脸去,夜迷则是面不改色地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道:「明日陪爵爷去见那人时别让
他太冲动,他对那人不利魍魉也讨不了好。」
「呃,你不去?!」白桦回头看向夜迷惊讶道。
「爵爷没说让我一起去。」事实上晚白桦几步回到慕容府后的他还没机会见上他们爵爷一面。
白桦原先想脱口而出「你有这么听话?」,可不想破坏已从尴尬中恢复和平氛围的他最后还是将话吞了回去。
「我怕到时是我先忍不住对那混蛋动手呢。」白桦扬唇道。不一定他们爵爷还拦不住他。
「你很心疼魍魉。」夜迷用的不是疑问句。
「是不甘心吧……明明当初就是我先看到魍魉,也是我要聿救他的,偏偏他却对聿死心塌地,连开口的第一句话都是对着
聿说,就有点像是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却喊别人爹娘一样,真是令人不甘心。」白桦嘴里虽这么抱怨着,唇角的弧度却是柔
和的,他想起了当初和魍魉初识的场景。
或许从第一眼见到魍魉,我就对他产生了莫名的感情了吧。
这个是白桦没说出的话。只不过那种感情就像是主人和宠物间的,虽然白桦晓得这比喻并不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