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然 下——混世精灵

作者:混世精灵  录入:11-05

也许不仅仅是错觉,余一然觉得,秦皓其实喜欢他来看他,甚至,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至少,他吃的比以前多一些、睡得踏实一些、所以看上去不再过分得消瘦;在他读书的时候、在他要走的时候、在他替他穿衣服的时候,他会安静地看着他。

眼神是最难以掩饰的言语,所以余一然胆敢预言,秦皓正在一天天转好。而阎大夫总是能在他得意洋洋的时候适时地泼一盆冷水:“余一然,不是我打击你,秦皓现在这种状况只是因为前期的药物起了作用。”

余一然很享受这顿下午茶:“你不觉得他比江宪在的时候好了很多?”

“这话应该你亲自传达。”阎清变态地舔着香草冰淇淋看他,“还没向他报喜?”

“刚有起色就给他那么大希望,回来免不了又是失望。”

“余一然,友情提醒你一句,秦皓的事,你最好别卷入得太深,不然,到头来,左右为难、穷思竭虑的人就是你了。”

回到病房,第一眼不见秦皓,余一然几乎是当即头皮发麻,冲出走廊,才见赵默把人给推了回来。余一然沉住气,先把人安置好,然后出来兴师问罪。

“怎么样?催眠有帮助么?”

“他自我保护的意识太强了。”

“问出了点什么?”

余一然夺门而入的时候,看到赵默无奈地耸立耸肩:“一无所获。”

余一然猛地叩了几下门:“阎清,我算是明白了,虚情假意地请我喝下午茶,结果是帮赵默把我支开?”

人民警察追出来的时候,余一然已经跑回了病房。赵默悄悄地进去,余一然正给秦皓喂水喝。

“余一然,事情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就算没有阎清的帮忙,他们还是会这么做。”

余一然回头等了他一眼:“你问过江宪么?秦皓才刚刚略有起色,你们这么做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赵默抓住他的手腕,看向他的目光冷峻严厉:“你别忘了,秦皓是在怎样的情形下被找到的?如果他是单纯地失踪了十年回来找江宪叙旧的,自然跟旁人没有一点干系。但是现在,那个头目依然逍遥法外,我们唯一的线索就只有秦皓,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你们再这么咄咄逼人下去,把秦皓给逼到绝境,那么江宪会是第二个疯的人。”

看到余一然眼中的凶光,赵默愣了一下:“最近你精神太紧张了,有空好好让自己休息一下,失眠的话,可以让阎清帮你开点药。”

“赵默,别对秦皓太残忍了,算我求你给我一条生路。”

“……”

坐在轮椅上的秦皓默默地看着他们的冷战,仿佛置身事外,不明所以。

“公事公办,恕我无能为力。”

赵默无奈,忽然手背上一沉,惊愕地发现秦皓的手正僵硬地推搡着自己。

“照顾好秦皓,改天再以我个人的名义单独来看你们。”

原本江宪不在家,余一然下了班也是魂不守舍,去酒吧找同好蹦迪又不能跟人眉来眼去,没去几次那些心怀不轨的男人们就对他失去了兴趣。所以,有照顾秦皓的任务在身,倒反而轻松了许多,也杜绝了胡思乱想、杞人忧天的势头。

有时候,跟一个不说话的人说话,倒反而成了一件轻松的事,因为他不会打断你、反对你、不会像老混蛋那样和你斗嘴,所以余一然会觉得有一个人全身心地聆听他的牢骚。

周末晚上加班到吃夜宵的时间,余一然拖着疲惫不堪地去看秦皓,刚要推门进去,差一些便把轮椅撞倒。这两天,秦皓自发的行为越来越多,虽然迟缓,但至少恢复了一点意志力。余一然不知道是不是秦皓在等自己,却也不能辜负他的迎接,打了热水替他擦了身,然后例行地读报。或许是那一天,余一然真的太累了,读着读着连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身上盖着毛毯。余一然认得那是压在秦皓被褥上的毛毯,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神出没的话,能做这件事的人只有秦皓。

秦皓已经醒了,坐在床上看着他,嘴角用力扯出一个微笑。余一然揣测,如果他有余力的话,一定不止替他盖张毯子这么简单,所以事实可以明鉴,他对秦皓有好感,绝不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周六是个阴雨天,余一然趴在床上的时候有那么点懒洋洋,直等到阎清带着一个年轻的医生来查房的时候,他才开始动弹,帮秦皓穿了衣服,准备吃早饭。然而这过程却并不顺利,余一然敏感的发现秦皓身体的僵硬不配合,抓着他腿套裤子的时候甚至还能感觉到隐隐的颤抖。

毫无经验可言的余一然惊了一跳,赶忙让庸医过来察看。

阎清近前看了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的腿以前断过,这样的天气会疼也很正常。”

余一然把他们送出去的时候,不留情面地斥责了一句:“你倒是轻描淡写,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

“要是疼得太厉害,记得告诉我,我可以给他开点止疼片。”

“你是嫌他药吃得还不够、脑子还不够坏是不是?”

“余一然,正因为我跟秦皓的交情比你深,我才不会盲目乐观。依照他现在的情况,如果没有系统、专业地治疗,也许根本熬不了几年。”

见余一然愣住了,忽然不知所措,阎清才又补充了一句:“我们都不是秦皓,没有办法知道他到底有多疼,也无从得知这么活着究竟有多痛苦。”

“你的意思是……他很有可能熬不了多久?……不可能。”

“我拒绝讨论这么沉重的话题。”阎清故作轻松扬了扬眉毛,“我的小学弟还在等我。”

余一然看了眼他身后的小帅哥:“你也不怕赵默知道你上班的时候滥用职权,大行方便?”

“他整天跟那些文武双全的制服帅哥混在一起,难道就考虑过我的感受了?”

余一然重新回去的时候,秦皓已经疼得缩在了被窝里。余一然耐心地帮他把衣服穿完,然后灌了个热水袋,替他敷在腿上。好不容易喂了早饭,只吃了平时的一半,余一然只得想其他的办法引开他的注意,思来想去,又无所适从,于是索性开始跟他讲故事。

说着说着,余一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到跟老混蛋的凡是种种。

从当初江宪是怎么坑蒙拐骗地把他给钓上贼船的,再到后来自己怎么光荣地把老混蛋给逼得走了一晚上的夜路亲自来道歉反省,余一然说得絮絮叨叨、津津有味,难得这么有条有理地跟旁人回忆过去,说出来才深刻地感觉这段故事仿佛是老混蛋脱胎换骨的革命史,至于自己,多多少少也有了蜕变。

等说完了,余一然才意识到,也许秦皓并不愿意听这些,但他看上去又不像讨厌这个故事,至少比方才放松了许多,靠在枕头上很安静地看着他。

因此,余一然干脆继续这个话题,天马行空地汇报自己的心得体会,以前这些有的没的都是藏在心里自己同自己纠结不清,有个人在一旁听着倒反而释然了:“从前我问过赵默,江宪现在老缠着我是不是因为我像你,他除了摇头什么都不解释,后来听了你的故事,听到了一个很不一样的江宪,就像听到了另一个自己,我才明白很早以前,江宪也像我一样犯过错。总自以为是自己眼里的世界跟对方的是一种色彩,没有异议。”说这话的时候,余一然想起了苏孟昭,想起了当年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臆测,“然而时间一长,再回头看的时候,就明白自己到底有多不可理喻。你不想那个人离开,只是因为你害怕寂寞,满足可鄙的一己私欲。可是过去犯下的错,已经再也无法回头了。”

“但所幸,我们都背负着那种无知的歉疚活到了今天,所以我可以认识江宪,江宪才能等到你回来。”

“所以,现在好像什么都不缺,如果非要找出一个缺席的人,那大概就是十年前的你。”

“其实江宪一直等着的,是你狠狠地揍他一顿,体无完肤,都远好过现在。”余一然愣了愣,感觉自己仿佛说错了什么,“当然,你会好的,我们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再回头看秦皓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沉静地似乎和这个世界,不再有任何牵挂。

第六十二章

所幸一晃便是大晴天。也就这么两天的功夫,天渐渐凉了,余一然总担心秦皓的身体抗不过单薄的病号服,回家拿了几件江宪没怎么穿过的毛衣,又觉得不合适。回头好不容易翻出了自己的,却显小。想去商场买两件吧,又实在没有时间,结果,是苏孟昭送来了两件谢程飞的羊绒衫。

好久没见大明星,余一然觉得,苏孟昭最近气色不错,一照面,还是改不了心直口快的习惯:“难得啊,您这是从哪儿得知的风声奉献爱心来了?”

苏孟昭扬起嘴角,很大度地一笑:“知道你揣测我跟谢程飞分手了,所以特意来澄清一下,我又让你失望了。”

余一然替他泡了杯速溶咖啡:“等你出了国门见到古希腊雕塑般的帅哥,你就不敢这么理直气壮了。”

“可是不见得比谢程飞有才华。”

“等你再遇到那些又帅又充满艺术家气息的导演的时候,你就会情不自禁了。”

“可是不见得比谢程飞懂生活。”

“等你在塞纳河左岸遇到那些才华横溢的剧作家,恐怕就忘了自己来自何方了。”

“可是不见得比谢程飞更爱我。”苏孟昭饶有兴致地陪余一然斗嘴,来回几次以后,也腻味了,“余一然,我不得不说一句,你连泡的咖啡都不如谢程飞的好喝。”

“帅哥,我得提醒你一句,这是速溶咖啡,没有分别。”

“那又怎么样?你连泡速溶咖啡的技术都比谢程飞逊色。”

余一然为这种混蛋逻辑摸了一把额头上臆想出的汗,言简意赅抛出四字评述:“遇人不淑,你们俩的刻薄简直如出一辙。”

“等你恢复单身了,倒是可以考虑过来投靠我,兴许还能枯木逢春。”

余一然就差扶额晕菜了:“我泡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得我真传,现在跟了个花言巧语的骗子倒变得这么伶牙俐齿?”

“说到底,还是江宪一眼看穿本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一语双关,余一然简直要被他的得寸进尺逼疯。

“还是先管好江宪的故人吧。”苏孟昭用眼神指了指前方,余一然回头,这才发现刚还在他边上安静坐着的秦皓,居然就不见了。慌慌张张地找过去,沿着墙越过转角,终于看到秦皓的背影。不知是不是真像阎清说的那样,因为药效的缘故,秦皓渐渐恢复了意志,所以反常的行为也变得频繁。余一然追上去的时候,轮椅已经快摇到了楼梯口。

抓着把手推回来的时候,心突然地悬空了那么片刻,那场梦魇里的场景疏忽地便划过脑海。不确定是否是幻觉,余一然的余光好像隐约地在看到楼下一个人影一晃而过,再定睛看的时候,一无所获。

苏孟昭见一场虚惊,也安下心来,把手里的衣服交过去:“想好了?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替自己背上个包袱?”

“谢程飞要是有个弟弟出了意外成了这样,是不是你就能一走了之不回头了?”

“余一然,那不一样,那是亲人。”

“我相信江宪如今对他的感情已经成了亲情。人都是会长大的。”

“……”苏孟昭想了想,“说到底,我们谁都劝不了谁。到头来,真不知道,谁比谁更傻。”

“当年你要是没跟自己赌一把,就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谁知道这算不算好日子,但至少,跟谢程飞在一起以后,我终于有机会停下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有空就多飞回来看他几次。”

“等他这次出差回来,我们去黄金海岸度假,不知道你跟江宪还来不来得及跟上我们的步伐。”

“顺其自然,祝你们好心情。”余一然看了眼时间,“到点了,秦皓该吃午饭了。”

“行,我就不留在你这蹭饭了。”苏孟昭挥了挥手,打算为自己计划一顿悠闲的自助餐。

余一然看着他离开,忽然忍不住又叫出了声:“苏扬!”

苏孟昭愣了愣,转过身,等他的后话。

余一然尴尬地一笑:“想起来有一句话一直忘了跟你说。”

“什么?”

“六年前的事,是我太幼稚了。”

苏孟昭欣然一笑:“到如今再回头看,你是不是特别后悔当初跟我有过这么一段节外生枝的关系?”

“我挺喜欢你的,一直都是,真的,我是说喜欢听你唱歌、看你演戏。此外,深造的事,你好好加油吧,等你回来开拓新的事业,我要是失业了,你总得看在旧识的情面上,给我个替你打杂的活干干吧?”

“这算是表白么?我是说,粉丝的表白?”苏孟昭狡黠地一笑:“余一然,到现在我依然觉得,你的命既硬又好,所以江宪这老流氓,非你莫属。”

余一然无可奈何地笑了,祝福的话,算是欣然接受了。

过去是一本很厚的书,再固着的一页,终究还是会被翻过去。

那天晚饭的时候,余一然推秦皓做了检查回来,路过食堂,干脆就带他一起去打了饭。自从秦皓开始恢复意志力,余一然便刻意地不再把他给闷在冷冰冰的病房里,常出来走走,即便外头刮风、天气不好,也可以在走廊里走走,看看来往的人,多一点外部刺激。

等装好了饭菜,秦皓正抬头看着电视机,那个时间刚好在播新闻。余一然没多留意,推了人就想走,然而车子却一动不动,再低头看的时候,才发现,秦皓的手死死地把着一旁的栏杆不愿意走。

余一然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图,只能顺着他的目光看电视里在放什么。又是一桩在边境的毒品交易被伏击,看来又有人成功立功了。余一然看了一眼秦皓的反应,深色的眼睛盯着屏幕一眨不眨。若是想起了什么,能够刺痛神经,倒也是一件好事,余一然还记得警方是怎么把秦皓给找回来的。

可惜,这条新闻很快就这么过去了,紧跟着便是几条简讯,世界上每天无非都在发生两件事,战争,和平;战争,和平,无论是真正的战场、名利场、还是商场。又有一位在国外功成名就的华裔商人在沿海城市巨额投资,声势浩大得就连市委领导都要给面子参加奠基仪式。余一然付之一笑,看来老混蛋和这位年纪相当,同样风化正茂、气度不凡的叔叔相比,生意还是做得太不争气了。

然而就在那个男人的镜头一闪而过的一瞬间,秦皓的手好像渐渐松开了。余一然看着最后一条插播的地震信息,回过神来的时候,秦皓正缩在轮椅里重重地喘息着,身体剧烈地战栗,就好像病情忽然地发作。

把人送回病房,又被医生给推出来的时候,余一然满脑袋都是刚才秦皓痛苦地揪着胸口的那一幕,结果,在等待的那二十分钟里,自己都快得心脏病了。幸好,医生出来以后,直接了当地宣布了没有大碍,余一然那一身的冷汗才算退去。

阎清把他拽到小房间,神色难得的肃穆:“你差点害死他知不知道?”

“我怎么了?我干了什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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