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窗——viburnum

如果是，他这等“认真”，都会是什么模样？

难道只是……那些不耻之事？

……

“大狐狸，你别乱想了，等辰哥回来就好。我先回地府去啦~~改天再来找你玩儿~~”那悬浮在半空的猫儿甩了甩毛茸茸的长尾巴，眨了下眼，而后一转身，就凭空消失在丹朱眼前。

红衣的狐仙，站在原地许久，只是沉默。

而就在他为自己眼下的处境为难的同时，从地府领了命，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的辰，已经走在了去泠丘的路上。

泠丘。

那是他生活过的一片土地，那里曾经杳无人烟，那里有深山，有密林，有数不清的，凡人不曾见过的奇花异草飞禽走兽。而现在，那里早就被凡人改了名字，数千年的沧海桑田，山林已经不再具备灵气，变得越来越世俗。那是凡人身上洗不掉的气味所污染的结果。

泠丘早已不再是泠丘了。

顺着阴魂道一路上了地面，辰看了看周遭的景致。

自己站在半山腰的位置，目之所及，下面有一片房舍，应该是人类的村落。身后是对他来说可以一眼望穿的树林，靠着崖壁，还有一些鸟类的巢，仔细聆听，悬崖洞中有扑扇翅膀的声响，那应该是夜行的蝙蝠。

乍一看上去，这只是一片平静的林子罢了，平静到显得无聊。然而，当辰蹲下身，以指尖探查着土壤中的自然气脉，却真真切切感到了异常。

那是一股明显的鬼气。

作为有一半力量来自亡魂气，同时又是吞噬阴气为生的妖，他对于鬼的味道再熟悉不过了。只是，这次潜藏在地脉中的鬼气，不是一般的骇人。

那绝不是普通的鬼！

皱了皱眉，辰起身迈步，小心谨慎顺着地下的线索一点点查找。他走了一整天，才终于在日头偏西时，发现了鬼穴。

那是悬在半山腰上的一个背阴的洞穴。

浮在半空，辰从人形化为白猫，逐渐靠近洞口。

洞内没有半点声响，唯独浓烈的血腥气阵阵往外涌，惹得这不怕血味的猫妖都有几分作呕。再往深处走，渐渐开始有散落的鸟兽乃至人的骨头出现在视野里，越走，凌乱的骨头就越多，血腥味也就越浓。甚至有的尸骸还不曾完全变成白骨，腐烂的皮肉内脏暴露在污浊的空气中，任凭蚊蝇蚂蚁分食。

这简直就是活地狱……

见惯了地府刑罚却不曾在人间看到这般景象的辰稳定着心神继续往深处走，眼前的通路忽然敞亮起来，就在几个转弯之后，出现在洞穴尽头的，是一间格外宽大的石室。

石室顶部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孔，抬头望去，正好能看见已经升起来的月亮。

而就在那石室当中，冰冷的地面上，蜷缩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

不，不对，那根本不能说是女“人”！那是……

“罗刹女！”心里暗暗惊叹了一声，辰向后退了两步。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在他仍旧格外清晰的远古记忆里，罗刹女早已绝迹了！有的被神佛感化不再杀生，有的深眠地下，有的被世外散仙镇住。总之是绝不该出现在凡间的！！

然而……眼前这又的确就是罗刹女……

定了定神，屏住呼吸，辰近一步向前。

然而就在他和那鬼女只有几步之遥时，从他背后赫然围拢的巨大黑影，就直冲着他压了下来。

第十五章

如果说，之前那一次和穷奇对阵，只能叫打斗的话，那么这次辰要面临的，是一场厮杀。

为了活命而不得不拼命的厮杀。

感觉到背后的强烈鬼气压下来，他头都不敢回，就先尽全力往旁边闪开了身。

根本没有回头再看的时间了，那股杀意如此明显，让洞中的空气霎时紧张得翻了数倍。辰一跃而起，翻了个跟头落在罗刹女另一侧才躲开了那阴影的覆盖。而与此同时，他也终于看清了罗刹女的面貌，和那攻击者的身形。

头生双角，口生獠牙，鹰鼻鹞眼，长发蓬乱，赤身裸体的鬼女，他见过。

同样短角长牙，身穿人皮腰裙，高大到几乎碰到洞顶的攻击者，他也见过。

前者，是因为贪淫而被逐出西天的女菩萨，没人记得她的佛名，但曾生活在远古时代的人都知道她变成罗刹女之后的名字——萨迦噶乌。中原人称她为心兕，称她的哥哥，那不忍妹妹独自在人间游荡也紧随其后堕入凡尘成了天罗刹的萨迦都帝昆为角兕。

而那萨迦都帝昆，正是险些一把抓住辰的攻击者。

辰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这古泠丘，遭遇几乎与他寿命相当的远古妖魔。

不，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萨迦噶乌秦汉时期就已被镇压在藏地高原之下了！如果他没记错，大唐时吐蕃修建十二座寺庙就是为了永久镇住这罗刹女，难道说……

“你是……古陆猫妖？”阴森恐怖的声音传来，角兕一双眼在阴暗的洞穴里烁烁发光。

“萨迦都帝昆……”咬紧牙关念出那个名字，辰下意识探出锐利的爪子勾住地面。

“你果然是古陆猫妖，现在已经没人知道我这个名字了。”

“包括你那后来的主子？”

“白虎星君？”

“还能有谁。”

“星君当然知道。”挑起嘴角，露出獠牙笑了几声，那天罗刹不知何时已抽出了腰间漆黑的的鞭子，“只是，你这猫妖跑到我这儿来，是要干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这罗刹女的妹妹，是怎么回事？”

天罗刹没有回答，但那鬼王之王的心思，辰已经读到了。

“你助她从藏地逃出来的？！还杀了守卫尸林主？！”

“何止如此，若不是她心软，我连大威德金刚也一起宰了！”狰狞的眯起眼来，天罗刹扯了扯手里的鞭子，而后沿着那上头的血迹舔过，“大昭寺年深日久佛根松动，早就镇不住噶乌了，我等了上千年，怎么能不趁此机会放她出来！”

“大威德金刚是文殊菩萨化身，你哪里斗得过他。”哼了一声，辰稳定心神进一步探听虚实，“我先问你，那现在心兕这般模样，不语不动，又是何故？”

“何故，何故你难道看不出吗？！！”突然暴跳如雷，角兕没有回答那问题，就直冲着辰扑了过来。

意识到事情不妙的白猫再次闪身躲过，而后看准了洞顶那个开口，一纵身冲了过去。

他不能在这儿和角兕交手，就算他能感觉到数千年经过，现在的角兕已不再是当年动辄就能让江河改道的凶神。但那家伙杀伤力还是很强的。更何况，数千年来，得不到远古山川气脉的滋养，沾染了太多凡人气的辰，也已经不再如当初那么强大。这种时候硬碰硬，他损伤不起。

可就在他已经钻进那圆孔，眼看就要顺着石壁逃离山洞时，却猛然被一股力量缠住了后脚。

他知道，那是角兕的鞭稍。

糟糕了……

孔洞太过狭小，不管化身为人还是本体，都无法逃脱，白猫的形态，力量又不能完全使出来。意识到真的糟糕了的辰，下一刻就那么被硬拽了回去。

之后，就是那场厮杀。

仰仗着身子灵活，不想太早下杀手的辰，尽力躲避着对方的进攻。是，拼了的话，他可以取胜，但还没弄明白眼前的全部情况就下杀手，未免太过莽撞。

“萨迦都帝昆！我无意杀你！还不快住手？！”辰在两次攻击的间隙冲着那凶神大喊。

但对方显然听不进去，也不肯相信。

“你身上有地府的令符，还敢说不是来取我兄妹性命的？！！”

啊……那该死的令符……

那曾经被丹朱看出来的令符，此刻，也同样逃不过天罗刹的眼睛。

又是一鞭斜着劈下来，划破了洞中血腥的空气，辰侧身躲过的同时用最快速度回到了本体。

雪白的，比狮子还健硕的猫兽准备反击了。

这么躲闪下去不是办法，同样是妖魔，力量差不多的情况下，无休止的消耗还不如一方速攻取胜早早结束战斗。

但他凌空跃起，冲着角兕的喉咙撕咬下去的结果会是什么，那时那刻的辰，不曾想过。

他的确胜了这次交手，尖锐的獠牙的确刺穿了天罗刹的血管，锋利的爪子也撕裂了角兕背后的筋脉，浓黑的血涌了出来，剧痛中的凶神嚎叫着摔倒在地，可得了机会能将对手置于死地的辰，却手软了。

他仍旧不想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对方。

必有隐情，没有查明之前，他不能杀生……

牙咬得咯吱吱响，辰用力闭了一下眼，而后转身用最快速度冲出了让人窒息的洞穴。

悬在夜空之中，他看着那也许随时会有角兕追杀出来的洞口，好一会儿不见动静，才略微松了口气。

然后，就在他准备找个安全些的地方略作休息再想办法时，一阵猛烈的颤栗就让他一个失足，从半空坠落下来。

头疼欲裂。

他在试图稳住身子之前，就已经重重跌落在山坡上，扬起的尘烟许久才在风中消散，但那疼痛却总也挥之不去。

纯白的野兽在夜幕中发出沉闷的嘶吼，辰几乎没力气换回人形。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角兕的血有毒，那毒物沾在他牙齿上，进了他的身体！而更恐怖的，是这毒物会招来四方的恶鬼，到时就算再强大的上古妖魔，也会被数以百倍计算的恶鬼啃成累累白骨！

他怎么忘了，他怎么竟然敢忘记这一点？！

疼痛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让他动弹不得，快要失去意识的辰，恍惚中觉得似乎回到了他的出生地。

铎州，辰丘，密林，鬼界。那时，他只是白衣的少年，那时，他的亲生父亲还能时常陪在他身边。

“乖儿子，世道险恶，不得不多一份小心才是。裂魂脱灵咒虽是邪法中的邪法，却终究可以在危难中救人性命，你要烂熟于心。”

赫然想起那深埋在记忆中的片段，赫然睁开一双夜幕中格外幽蓝的眼，辰强忍着已经侵袭到头脑最深处的疼痛，调动全部力量，张开口，大声念出了那套咒词。

紧跟着，当最后一个字也脱口而出，一道横空而落的白色霹雳斜插着降下，直接刺穿了痛苦挣扎中的猫妖的天灵盖。

那之后许久，山坡上只是一片死寂。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一点暗红色的萤火，在那片黑色的死寂中朦朦胧胧现了出来。

第十六章

辰在意识彻底模糊前的最后一刻，念了裂魂脱灵咒。

他的元神在刹那间分成两半，一半脱体而出，另一半，则被中了剧毒的身体困在里头。

这套咒语他是第一次用，元神分裂的痛苦难以形容，但分裂之后，却半点痛苦都感知不到了。

看来，是成功了。

守着自己的身体，辰集中精神，念了第二个咒。

这个咒词，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也只有他才会。在距离太远的情况下，这个咒词确实管用。

拘。

非要写出来的话，就这简简单单一个字，拘字诀可以让他以妖力将想要见的人带来，只要他见过，触摸过，能叫得上对方的名字。

辰想要拘来的，是荧惑。

那毛球是火性，自己中的毒是木毒，荧惑来了，用妖力烧一下中毒的地方，就能把毒逼出来。至于如何再和天罗刹较量，那都是后话了。

可当他真的念了拘字诀，真的硬是把能帮他的人带来时，却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在荧荧光火中现身的，根本不是他的弟弟。

一身大红衣衫的来者，是丹朱。

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一股力量突然带到了深山，丹朱茫然又有几分恐慌的看着周遭的景致。

他说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只知道这里绝不是北方。不同外观的林木，不同颜色的泥土，不同味道的空气，种种现象都让他更困惑，直到他回过身，看见了躺在地上，紧闭双眼的白色猫兽。

那是辰，那是兽形的辰。

小心靠近了几步，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那猫兽一动也不动，紧咬着牙关，蜷缩着身子，显然是出了状况。不敢轻易碰触对方，丹朱谨慎凑近，嗅了嗅辰身上散发出的味道。

果然，是毒物！

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毒，但在炼丹解毒方面还是很有一些经验的狐仙很快就判断出来这毒素的致命性。只是……

数千载寿命的猫妖，不可能轻易就被毒素夺去性命，莫非……

“我用了咒术，元神分裂出来一半，死不了。”一个他已经足够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丹朱赶忙抬头看，却不曾见到有人出现，只有低矮树丛掩映间，似乎有个白色的东西藏在后头。

“……所以，才把我叫来解毒？”本想上前一步，又觉得别扭，丹朱最终还是停住了。他满脑子都是之前分别时的场景，那霸道的语调霸道的眼神，现在又霸道的把他硬是拽来？

“我没打算叫你。”树丛后的声音叹了口气，语调有几分无奈自嘲，“我想叫的是荧惑，可能，元灵分裂后精力不能太集中。又或者……我脑子里现在想你想得更多吧。”

丹朱好一会儿没有回应。

“那，现在，怎么办？要我解毒的话，我得回去一趟把药粉取来。”

“等不及，把你再送一个来回，我力量怕不够。”

“那……”

“看来只能试试……先别动！！”突然一声喝令，吓了丹朱一跳，紧跟着，就好像电光一般，一个白色的影子窜了出来，从丹朱耳边掠过，直冲着后面扑了过去。

赶快闪到一边，丹朱回头去看，发现有个面目狰狞的恶鬼倒在地上正在做最后的挣扎，喉咙被一只白猫死死咬住，白猫稍稍用力，恶鬼终于彻底断了气。

“我中的是罗刹血毒，四周的恶鬼都会被引过来，想把我啃得骨头都不剩。”松开口，白猫看着那恶鬼渐渐化成脓水，才抬起头，用有些不情愿的表情面对着那狐仙。

而实际上，他心里的不情愿，要比脸上展现出来的多百倍。

怎么可能情愿呢……平时人形状态下那么潇洒帅气的自己，兽形状态下那么威武彪悍的自己，哪怕是化作普通白猫时那么……正常的自己，此时此刻，全都不复存在了！

现在的他，只是……只是……

“你怎么会……这样？”丹朱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的，看着那扭过头去跟自己赌气的——

白色幼猫。

那么小，简直只有巴掌大，虽然没有真的幼猫那种摇摇晃晃的步态，虽然听声音还是那男人的，但从外观来看，绝对只有个把月而已。幽蓝幽蓝的眼倒映着月色，浅粉色的小鼻子透着细嫩，纯白的细软皮毛格外让人想……

“没有办法！我现在力量太有限，只能这样节约点体力了！”懊恼的说着，辰走到自己那猫兽躯壳旁边，“要先把身体里的毒逼出来，然后我才能回去。”

“怎么才能把毒逼出来？”忍不住暗暗对比着巨型猫兽和白色幼猫的大小，丹朱尽量收住某些萌生出来的念头，先问正经事。

“要用火燎一下全身的气脉才行。”

“那，凭我的力量，能否做得到？”

“也许吧，但我怕毒性倒回，会伤了你。或者，我还是把你送回去，你再把荧惑找来帮忙。”

“直接叫他来，不行吗？”

“叫他比送你更耗费力气，毕竟他几乎和我同岁，修为所占的‘分量’太重。”

“可如果把我送去了再叫他，这段时间恶鬼再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