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窗——viburnum

“只是什么？”发现对方突然站住了脚跟，丹朱有几分不解。

“只是，罗刹女逃离消耗再大，也不至于一副濒死的模样。”摸了摸下巴，辰皱起眉头来，“除非……真如传闻所讲，罗刹女为产子而亡……”

“……可你刚刚不是说，心兕被囚禁数千年了吗？哪来的产子一说。”

“但她只有这一种可能才会死。”

“产子之后，就会命绝？”

“不是，罗刹女和凡人或是鸟兽不同，产子后，自身的灵脉会全部留在婴孩身上长达百年。这期间如果幼子出了意外夭亡，母亲也会跟着日渐虚弱而送命。”仔细想了想自己所见的那萨迦噶乌的状态，辰渐渐眯起冰蓝的眼，“囚禁在地底还能生出孩子来，可见，这里头的玄妙跟隐情，真不是一般的多啊……”

第十九章

找寻天罗刹的洞穴，耗费时间并不长。

一路谈着关于这恶神的种种，差不多走了一个时辰，林中一处格外隐蔽的洞穴就出现在两人眼前。

“应该就是了。”感受着空气中明显的血腥气，辰回头看着有点紧张的丹朱，“你等在这儿，我进去。”

“我也一起吧。”红衣的狐仙不肯留下。

“你还是留下的好。”辰没有让步的打算，“我没有别的意思，但你毕竟是地仙，如果真动起手来，你被他伤了，我未必有本事能治得了。”

丹朱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却又在辰刚放下心来准备进洞前一把拉住他的腕子。

“带我进去。”

“什么？不是刚说好了……”

“我和你保持一定距离也就是了，既是山洞，必定会有迂回曲折的角落。我藏将起来，若是你有什么危急，我也好见机行事帮个忙。”一席话落，丹朱发现辰正用特别的眼神看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辰摇头，“只是想，你果然是正直狐狸的榜首~”

“哪里话……”也许确实是赞许，但从那男人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觉得多少有点别扭，丹朱略微低了头，却没料到突然被对方抓住手。

“来吧。”蓝眼睛的猫妖笑了笑，拉着他的小狐仙迈步进了山洞。

洞里起初很狭窄，越往里走则越宽敞起来，同时也越来越阴暗，血腥气也越来越浓。一样的遍地尸骸，一样的惨不忍睹，而后，终于在走了好一阵子之后，到了洞穴的尽头。

停住了脚步，辰示意丹朱站到自己身后不远处的石壁凹陷处，低声说了句“千万小心”，他确认对方不会轻举妄动后才略微放了心。

但到最后，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其实是他自己。

即便悬浮起来，也照例还是要抬头去看的高度，是那从地上站起来的天罗刹。

“又是你！”那恶神发现是辰，咬紧了牙关，“你竟然没死？！”

“你的伤也好得很快嘛~”摸了摸下巴，辰眯起眼看着对方肩头那已经基本愈合的咬痕。

“你到底要怎样？！”

“不‘怎样’啊~聊聊罢了~”在空气里漂浮着，那男人看似悠然自得翘起二郎腿，“我且问你，萨迦嘎乌是不是生了孩子？”

听到这样的疑问，天罗刹喉咙里发出一声阴森的低吼。

“看来是了。”辰撇嘴，“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与你有什么相关？！！”

“确实没什么相关，不过，总要问清楚了才好~”

“既不关心，何必要问！！”

“既是问了，便是关心~”

“你这多嘴的猫妖！！！”暴怒起来，那罗刹将手握住了腰间的皮鞭，但在他抽出鞭子之前，辰就已经读取了他的心思。

“等等！”突然喊了一声，白衣的男人瞪大了眼，“萨迦嘎乌她……与三十六尸林主之一……”

一下子被点破了玄机，角兕身上的怒气翻了倍。

“看来是真的了，原来是监守自盗啊……那，生下的孩子，又因何没有保住？”

令人惶恐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再也耐不住暴烈性子的天罗刹，就一声断喝，扬起了手里的皮鞭。

眼看就要被伤到，辰刹那间闪身躲过，极为灵巧的在接近地面的高度一个翻滚，单手撑了一下湿冷的石壁，另一手则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这次，他不想再被动了，他要主动出击。

骨子里妖类的好战特质被激发了出来，一双眼释放出比平日里更为幽蓝的光亮，那猫妖扬起手，利刃从天罗刹腿边划过，连半点声音都没听到，甚至刀锋的走向都没看清，恶神一边小腿上，就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血痕并不深，也并不长，甚至对于角兕这恶鬼中的恶鬼来说，这点伤几乎等同于凡人被虱子跳蚤咬了一口而已。可他并不知道，辰的用意，根本不是刺伤他。

闪身躲过甩下来的另一鞭，辰看准时机，集中精神，猛张开手。

一团和他眼睛颜色一样的幽蓝火焰腾地烧了起来。

那是鬼火。幽冥鬼火。

一半妖气一半亡魂气中诞生的猫妖，既会熟练操纵妖力，又善于使用鬼火。而在眼前的情况下，鬼的力量，是更有效的攻击力。

幽蓝色的火鬼魅一般顺着罗刹腿上的伤痕钻了进去。

之后，只安静了片刻，洞穴里便爆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

冰冷的鬼火在血脉里钻来钻去，那种痛苦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承受不住，陷入疯狂状态的角兕仍旧死死握着手里的鞭子，像是为了缓解疼痛一般漫无目的胡乱甩着。

辰不怕目标明确的攻击，但毫无章法的乱来却让他总也抓不住机会将那恶神封禁起来。眼看着就要被一鞭抽到身上，辰本想拼命硬顶上去，却怎么都没想到，那撕裂皮肉的痛苦并没有降临。

不知从哪儿突然闪过一道朱红色的火光，那通身包裹在火光之中的狐狸纵身跃起，一口咬住了皮鞭的末梢。

那最后的一鞭，终于没能落下来，用尽了全身力量的狐仙强忍着齿龈的刺痛，硬是没有松懈半点。

辰是真的不曾想到，自己会在最捉襟见肘的节骨眼上，被那小小的家神出手相救。

然而，他没有时间说些什么，甚至没有时间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一把拽出藏在袖口里的银色腰饰，那妖类，响亮念出了来自地府的神咒。

那是大乘地藏经文。

那是至高无上的封魔灵咒。

痛苦挣扎中的恶神再也没了挥舞皮鞭的力气，最后几声不甘的长啸之后，化作紫黑色浓烟的天罗刹萨迦都帝昆，就那么硬是被尽数收进了那银器之内。

洞中，许久没有半点声响，地上扔着漆黑的长鞭，鞭梢仍被朱红色的狐狸死死咬在口中。

辰扔下手中的银饰，几步跑到丹朱跟前。一把抓住那有点想逃开的狐仙，他将那毛茸茸的火红抱进怀里。

“别动！”不许对方挣扎，辰抬手抹掉狐狸嘴角被皮鞭磨出的血痕，“还伤到别处没有？！”

“不曾伤到。那个……请放开我……”被那男人抱着，很快就又开始体温升高的丹朱试图挣脱，“至少，先让我回到人形……”

“那就变回去啊。”贪恋那有点烫手的触感，辰仍旧不想放手。

“可我的衣裳……”窘迫的看向不远处自己化作兽形时扔在地上的大红锦袍，丹朱继续挣扎。

“唉，若不是这洞里血腥气太煞风景，我是真想就地把你掀翻啊~~”说着格外惹人厌的言辞，想着等事态平息之后一定要好好再欺负这狐仙一顿，辰终于带着几分不舍松开了手臂。

第二十章

两个人离开罗刹洞之后，并没有直接回京师。

还有事要办。

“确实是死了。”辰看着面前的罗刹女，轻声叹了口气，“只不过一昼夜的工夫，我昨天见她，至少眼睛还没闭上。”

“……那，要不要掩埋或者超度一下？”丹朱试探的问。

“嗯，都要做。”点了点头，辰看了看山洞里的地势，找了个略高一点的位置盘腿坐下，“来，坐我旁边。”

“我又帮不上忙。”

“不是让你帮忙，待会儿地藏经一念，周边的孤魂野鬼都会过来听经受超度，在我旁边比较安全。”

“哦。”这才明白原因，丹朱走了过去，在辰斜后方坐好。

然后，就是一场他从没见过的超度大会了。

那妖类，那上古时代的魔族，竟然懂得诵经。大乘地藏王菩萨经法，他居然可以一字不落一字不错的念诵一遍！而就在辰诵经的过程中，果真四面八方有数不清的魂魄就那么聚集过来了。有的是两个罗刹洞中那些人或鸟兽的亡灵，有的，则明显就是恶鬼。随着经文的诵读，那些魂魄一一被超度，几个冥顽不化的，也都在经文诵读完毕之前烟消云散了。但从始至终，都不见罗刹女的魂。

“行了，这就没问题了。”摸了一把额角的汗，辰吁了口气，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发现血腥味和污浊的气息也已经散尽，他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

“那个，恕我直言。”丹朱也跟着站了起来，“许是我眼拙，可，为何不见那罗刹女的亡灵？”

“因为罗刹女本身就没有亡灵，死了，就是彻底死了。”淡淡说着，辰拉着丹朱迈步往外走，“出去吧。”

那家神没有多说什么，轻轻叹了一声之后，他跟着辰离开了山洞。

往外走的过程中，辰给他讲了罗刹女的秘密，包括他从天罗刹口中听说的和从内心探知的。

“萨迦噶乌和三十六尸林主之一有染，暗结珠胎，结果等孩子生下来，却被尸林主亲手杀了。萨迦噶乌悲愤之极，这才誓死逃出。宁可陈尸野外，也要喘最后一口自由的气。萨迦都帝昆气恼不过，协助妹妹逃生时杀了那作孽的尸林主。”

“可，虽说是主持公道报了仇，但毕竟杀了佛国护法，不会被降重罪吗？”

“去他的重罪，佛国护法监守自盗，这才叫重罪呢。我又帮他们收了萨迦都帝昆还超度了亡灵，按理说应该让文殊菩萨亲自过来谢我才对。”猫妖的骄傲又蔓延出来了，辰微微抬起下巴，辰扬了扬手里的银腰饰和罗刹长鞭。

“这两样东西，要交给阎君吗？”丹朱问。

不过，他的问题并没有马上得到答案。

从洞中出来，辰悬浮在半空，面对着峭壁，闭上眼，念了他妖类的咒文。

那是土之咒，作为土属性的猫妖，撼动山川土石，是他强大妖力的一部分。丹朱眼看着那罗刹女的洞穴从内而外坍塌下来，而后，在洞口也最终塌陷之前，辰一甩手，把那腰饰和皮鞭，一道扔进了洞中。

最后几块崖壁的巨石掉落，整个洞口在翻滚的尘烟之中彻底消失了。

丹朱好一会儿没有言语。

“走吧。”看着尘埃落向山涧，辰轻轻拽了一下那狐仙，“别胡思乱想了~”

“可，这样，如何向地府交差？”

“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结果了。”撇了撇嘴，辰带着丹朱重新回到半山腰的平地上。

“你是不忍让天罗刹受罪吧。”

“若是不忍，我会直接把他再放出来，何必收他。”

“那为何……”

“我是妖魔。”突然打断了对方的话，银发的男人抬手指了指自己，“就算在地府给阎王老子办事，我终究是妖魔。妖魔之间，若非逼到没了活路，是不能做事太绝的。我把萨迦都帝昆封住，已经是最大限度了。现如今天下是凡人的天下，神佛极少再管凡间事，妖魔难免生出祸端。我只求平定祸端，不想再结新仇。天罗刹无法超度，送到地藏王那儿，等着他的，是永世不得超脱的听经。把他留下，百余年后，他还是个自由身。到那时……就看他是想隐居还是想东山再起了。”

“若是后者呢？”

“若是后者，自有旁人收他，我不会再管第二次。”

“旁人，真的收得了他？”

“封禁百余年，他的本事和仇恨，都会大打折扣，不会这么难办了。”

“也就是说……这银器的最大限度，是百余年。”

“嗯，万物都没有永不消磨的道理，百余年已是很了不起了，毕竟囚禁着这么强大的恶神。”

“那，你把他留在山洞里，是不是想，让他兄妹……”丹朱有点紧张的猜测着对方的意图，但话还没有全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小狐仙，你何时也会读心术了？”突然笑起来，辰凑到丹朱面前，挑着嘴角盯着人家看。

“我哪里会！”又来了！又开始把逗弄当乐趣了！

“可你明明猜得很准啊~”

“我只是顺理成章那么想想罢了。”

“那我应该说，你已经能猜到我做事的意图和模式了吗？”

“你上一次放了穷奇，这一次不把天罗刹带回地府，莫非不是因为不愿杀生？”

“啊~~~穷奇~~~你倒是提醒我了。”脸上那战斗时的英武和诵经时的专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典型的坏气和邪气，辰进一步靠近，抬手就揽住了对方的脖颈，“托那穷奇的福，我才有了借口把你吞进肚子。现在回想一番，还真是香艳绝伦，让人终生余味萦绕于唇齿之间啊……”

“够、够了！”满脸通红推开那猫妖，丹朱现在只想干脆地遁消失个无影无踪。亏他还在刚才对这家伙刮目相看来着！亏他还觉得这家伙心存慈悲来着！

“好了好了~别生气~~”忍不住笑出声来，辰一把抱住了那烫手的狐仙，而后紧跟着就不容妥协退让的，用那刚刚念诵过经文的嘴，霸占了对方的唇舌。

第二十一章

那个亲吻并没有持续太久，然而深度绝对是够的。

舌尖在逗弄，嘴唇在辗转，再加上灼热湿润的触感，和仍旧在脖颈后流连的那手掌摩挲，丹朱只是片刻，就已经软了腿脚。

他果然不是这猫妖的对手。该怪他太稚嫩，还是怪对方太个中老手？

“唉……我真是太喜欢你了。”亲吻结束，辰一声满足的叹息，看似冷漠的眸子注视着那双格外清澈的褐色的眼，看得连魂儿都快要跌进去才收回视线，“走吧，回去了。”

丹朱没有说话，没有点头，但是在辰迈开脚步时，他安安静静跟在他背后。

偷偷触摸嘴唇上残留的感觉，偷偷从后头看那男人银色的发丝，偷偷责怪着自己又没能抵抗拒绝，丹朱始终不言不语。

那走在前头暗暗倾听着对方心思的猫妖，则是忍不住挑起了嘴角。

他们是从阴魂路回京师的。

这样走比较省力，只是略微耗一点时间。辰带着从没去过地府的丹朱，走最快捷的路线，曲曲折折，终于在某一处出口重新上了地面。

抬头看，眼前是广福观的山门。

果然回到京师了。

“从这儿往西过了银锭桥，再一直走，就是和府了。”辰指了指方位。

“嗯，知道。”丹朱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