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窗——viburnum

“我会尽力自救。”

“……”

丹朱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我来吧。”

“什么？”

“多少我也有几百年的修为，小心谨慎不让毒物反流也就是了。”

“你……”辰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张了好几次口，到最后他能做的，也只剩了一声轻叹。

“那好，我告诉你怎么做。只是你务必小心！一有异常，马上停手听见没？！”

听着那看上去格外柔软蓬松的白色毛球说着那么严肃的话，丹朱简直不知该笑还是该跟着一道严肃起来。

按照对方交代的那样先在猫兽身体周遭定好八卦方位，又屏息凝神在“离火”位站好，丹朱闭上眼，一点点调动了自身的力量。

朱砂色的气息逐渐从他呼吸中显现出来，形成云雾一般的状态，而后慢慢向猫兽身体靠拢，并一寸寸将那健硕的兽形包裹起来。之后，缕缕朱砂红便恍若水流渗入细沙那样，无声无息渗进了辰的身体。

极小心的调遣着火之气息的运行，丹朱仔细追探着对方体内每一丝毒素的流动，并将之统一驱赶到辰的咽喉处。

毒素越积越多，越积越厚重，丹朱也越来越疲惫，但他不敢松懈，直到把所有阴毒的物质都堆到一起，他才睁开眼，大声叫了辰的名字。

原本一动不动的白色野兽，在刹那间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之后，大口的黑色脓血就从辰口中被吐了出来。

猛的翻身爬起，辰往后接连退了好几步，一直等到那脓血消散，才长长松了口气。

他的命捞回来了。

试着化为人形，发现没有问题，险些就鬼门关走一趟的男人，再也忍不住的一步跨过去，紧紧抱住了救了他的狐仙。

他能感觉到对方一阵心跳过速，却不知为何那张漂亮的脸上，隐约可见几分失落的表情。

第十七章

轻轻推开抱着自己的男人，丹朱半低着头往后退了半步。

而他的心思，则在又偷偷抬眼看向辰时被对方猜了个一清二楚。

“你……总不会更喜欢我刚才那个蠢样子吧。”

一句话，一针见血。红着脸，丹朱皱眉。

嗯，看来是说对了。

“那是我出生第一天时候的模样。”辰有点无奈，“说真的我都忘了自己居然那么小过。”

“……”差点就说出一句“但是很可爱啊”，丹朱下意识咬住了嘴唇。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研究一套咒术能把自己重新变回去也就是了~”好像个应许半壁江山也要讨美人一笑的君王，辰稍稍侧脸盯着对方看。

然后，那美人就被看得更加皱起眉来。

还算见好就收，辰略微正色，拉着丹朱到一旁青石上坐下。

“先休息一会儿吧，你也累了。”

“还好。”

“那个……多谢你，救我一命。”

“哪里话。”

“还有，之前你说不再见我时，我说的那些霸道话，你莫怪我。”

“岂敢。”

“……那是我不对。”

“……”丹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如果之前的回应还多少有几分矜持和不快，那么现在这猫妖已经道歉了，他又该如何回答？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中的罗刹毒。”

“哦。”就知道这小狐仙为了掩饰自己的困窘在转换话题，辰暗暗笑起来，然后还算配合的顺着那话题说下去了，“都怪我太鲁莽，和天罗刹交手时咬伤了他，却忘了罗刹血有剧毒。”

“天罗刹？”

“嗯。”

“可，据我所知，罗刹不是已经绝迹了吗？”

“显然是还没有呗。”撇了撇嘴，辰拢了一把自己有点凌乱的头发，“我估计，这萨迦都帝昆一定是一直藏在深山底下，等着救他妹妹出来。”

“萨迦……什么？”

“萨迦都帝昆，又叫角兕。”

“角兕我隐约听说过，那，另一个名字是他本名？”

“不，罗刹和罗刹女都源自佛国，本名应该是他们原有的佛名。堕落之后被放逐，就会自取一个新名字。如果再行至中原地带，中原人还会用自己的语言文字再定名一次。我倒是更习惯叫他们自取的那个名号。”

“莫非，你见过他们？罗刹也好，罗刹女也罢。”

“见过，那时我们都是神佛诛杀的对象，谁知道数千年经过，竟然开始相互厮杀了。”一声苦笑，辰摇了摇头。

那种格外沧桑无奈的感觉，让丹朱一时有些不安，指头轻轻交互磨蹭着，他干脆又换了话题。

“我记得，你身上有把匕首，这次，为何不用呢？”

“哦，你说这个啊~”从腰间抽出那紫红色的柳叶匕首，辰掂了掂之后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手柄，“这东西，比我还年长。原本是雷虎神送给火龙神的礼物，后来不知为何落在我爹爹手里。宋初我和我爹重逢时候，他亲手交给我的。这东西已经被他用妖力化过了，能融合成自身气脉的一部分。只可惜刚才我和天罗刹是在山洞里交手，根本来不及用它。”

“这么说，果然是上古时的兵刃。”有点感叹的说着，丹朱在辰把那匕首递给他时赶快接在手里，但原以为会很重的兵刃，却出乎意料的轻盈，“简直……好像鸿毛做的一般。”

“轻得很吧？”辰笑起来，“原本很重的，化过之后就这样了。所以说，我爹可是绝对的改造兵刃的高手。”

“难不成，还有其他杰作？”

“嗯~还有他自己的啮骨月灵刀。”

“……月灵刀？！”丹朱一下子愣了，他侧过脸看着辰，张了几次口才又发出声音来，“你说的，不会是东周时候……”

“混战？”

“传说……”

“不是传说，是真的。”突然笑出了声，辰脸上显现出小孩子一般的恶作剧得逞之后的坏气，“凡人就是容易上当，我那时伪造了月灵刀，散布了上古魔器在凡间出现的谣言，结果诸侯国就刀兵四起狼烟滚滚了。”

“那真的月灵刀呢？”

“当然是还在我爹手里，那可是他弑佛灭神的宝贝，怎么可能流落凡间。”

“这简直……”丹朱几乎哭笑不得了，原来在他心里格外神秘的魔刃之争，竟然只是身旁这家伙的小小恶作剧？！那，也就是说……

“猜对了，我爹就是羲和，天地间猫妖的榜首。”点了点头，接过对方还回来的匕首重新收好，读取了对方心思的辰看着仍旧一脸不敢相信的狐仙，“他一手造就了我，但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很短，所以后世之人不知道我们是父子。”

“那现在，他还在么？”小心翼翼问着，丹朱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好奇心的蔓延了。

“在，不过，我也不确定他到底在哪儿。我们不像凡人的父子那样关系密切，彼此能感觉到存在就很踏实了。”

“这样……”轻轻吁了口气，丹朱点头。

“如果你想知道猫妖的秘密，有时间我会慢慢给你讲~”突然凑到对方耳根这么说着，辰在那狐仙下意识躲闪之前就又拉开了距离，拽了拽衣襟，他决定先说正经事了，“对了，你身上，可有银质的东西？”

“银质？”

“嗯。”

“干什么用？”

“捉天罗刹啊~‘夜叉怕金，罗刹怕银’，银器是天罗刹的克星，能把他吸进去。”

“这……”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丹朱把视线集中在腰带上，“好像，只有这个是了。”

“可舍得借我一用？”盯着那细腰看个没完，辰撩起眼角斜着投去试探的目光。

“倒是没什么舍不得。”躲开那讨人嫌的视线，丹朱把腰带上那一圈镶嵌着各种宝石珠玉的银条带摘了下来。

“原来只是扣在皮底子上啊，我还以为要连腰带一起解下来~”那该死的滑腻腔调，那天杀的失望眼神！

“饰物罢了。”低低的应了一句，丹朱把精致绝伦的银带子递了过去。

“果然漂亮，用来除魔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我还有别的。”

“不管有没有，过后我再赔你一条金的~”

“何必。”

“去掉那个‘何’字~”

“……”

自知又把那爱害羞的小狐仙弄毛了，辰忍不住挑起了嘴角，而后，他在对方又找出别的话题来缓和气氛之前，就凑过去，堵住了那温热的嘴唇。

亲吻不算太霸道，但是也决不允许回避。

亲吻之后，蓝眼睛的猫妖略作沉默，开了口。

“闭上眼，我先送你回京师去。”他说。

第十八章

辰的要求，丹朱没有答应。他动摇了一下，但终究没有答应。

“把我送回去，你的力量会损失多少？”

“你在乎这个干什么？”该说是受宠若惊还是意料之中？辰忍不住扬起嘴角。

“不是还要捉天罗刹吗？”

“那又怎样，捉鬼是我的事，何必让你受牵连。”

该死的！这简直就是新一轮的捉弄了不是吗？

无法给出明确答复的丹朱真想干脆一走了之，随便这猫妖去捉什么罗刹送什么死！他斜跨了多半个大清疆土被拽来，忙也帮了，腰饰也舍了，不可谓不仁至义尽吧！尤其还是在刚刚被……“那样”过之后。可这妖类居然刚活过来就有力气将他的军了？！

“神君来为地府办事，事成事败，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不想凭空添了因送我回京师而减损力气不能顺利交差的罪责罢了！”一口气说完，丹朱有点突然的站起身，扭过头背对着辰，“神君自可前去捉鬼，回京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辰愣了。

第一次听丹朱说了这么多气话，与其说他惊讶，还不如说他根本就是在惊喜。

意识到那狐仙其实更多的是在疲惫中跟自己较劲，辰安静了片刻后笑了出来。

“看来，只要一得罪了你，我就会被冠上‘神君’的称呼啊~”脸上是讨打的忍俊不禁，手上是讨打的磨磨蹭蹭，辰把拇指贴在丹朱手腕内侧，轻轻按着脉搏，“别生气了，不然气脉乱到汹涌，怕是又会变成那毛茸茸的小狐狸了~”

这回这句话，倒是正戳在丹朱心口。

他绝不能再在这男人面前变回原型，那太丢人，太超出他的自尊承受范围。

衡量再三，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丹朱最终妥协了。

“恕我失礼。”仍旧没有回过身来，那狐仙如是说。

“你已经足够‘礼’了，‘失’的是我才对。”自嘲一样笑了一声，辰凑过去，把对方圈在怀里，“我怎么舍得让你跟我去迎战天罗刹，不是都说了我太喜欢你了吗。你出半点差错我都受不了，更何况风险那么大的事。”

“我才刚认识你而已……”每次被提到什么喜欢不喜欢，就会浑身发颤，丹朱没了较劲的力气，甚至连挣脱那双手都做不到了。

“你总爱说什么刚认识，喜欢，跟相处时间长短毫无干系。至少对于猫妖来说，看一眼，就可以定终身了。”

“不会太草率了吗。”

“有什么办法，我本性就如此啊。”

“以后会后悔的。”

“妖类不懂得后悔，情仇爱恨想做就做了，何必后悔。”

“……”

“你啊，就是顾虑太多，何必呢，快活就好了。”

妖冶的，魅惑的，引诱的，带着致命催眠力量一如蛊毒的声音就在耳根徘徊，丹朱嘴唇轻轻颤抖着，逼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他之前从没体验过，却一夕之间就让那猫妖教了个全套的情爱之事，好一会儿，才总算镇定下来。

“你……还是先去忙正事吧。”

“那你呢？”

“我在这里等就是了。”

“可我这一去，不知道要耗费几天。”

“打坐凝神，三日五日，过得也快。”

“那你‘家里’怎么办？”

“……若只是短短数天，应该不会出乱子。”

“嗯……”辰稍作沉吟，最终还是摇了头，“你还是跟我一道去吧。”

“去捉天罗刹？”

“嗯。”

“可如果有什么闪失，我不能帮忙，岂不是反而成了你的拖累。”

“别总往坏处想啊。”捏了捏对方的耳垂，辰挑起嘴角，“你绝不会是我的拖累的~”

猫妖总是带着那种近乎于骄傲的自信活着，不烦恼，更不愿意烦恼吧。

这是那一刻，丹朱的想法。

如果跟着辰走这一趟，可以见识到那只是听闻过的恶神，更可以见识到收服恶神的场面。那猫妖与穷奇的搏斗他还记得，那样的场景……若是能再见一次……而至于远在京师的和府，他的职守所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吧……

这是那一刻，丹朱的衡量。

他终究没能抗拒，终究还是被最近不知怎么就异常旺盛起来的好奇心打败了。

于是，他跟着辰，踏上了寻找角兕洞穴的路途。

“罗刹虽说是喜淫嗜杀的恶神，但绝不会兄妹共处一室，萨迦都帝昆一定另有居所。哦对了，萨迦都帝昆是古佛语，萨迦是夜晚，都帝昆是男人，连起来就是夜之男。他有个妹妹，叫萨迦噶乌，噶乌是女人，也就是夜之女。”边沿着地脉中的鬼气寻找边随意说着，辰脚下不敢有丝毫偏差。

“古佛语已经失传数千年了吧。”丹朱跟在身后。

“嗯，差不多从燃灯古佛退位之后就一点点被新佛语取代了。”

“那，萨迦噶乌可有中原名？”

“有，叫心兕。”

“心兕……”

“罗刹女最擅长用幻术蛊惑人心，据说萨迦噶乌被放逐之后耿耿于怀，曾接连用幻术诱骗了好几个菩萨罗汉，惹得佛国大乱。最后遇到大威德金刚，才将之降服，压在藏地高原之下。三十六位尸林主轮班替换，不眠不休严加看守，过了几千年，就等她鬼力耗尽消于无形。”

“可，既是如此壁垒森严，如何让她逃了出来？她那兄长，又如何不早去救她？”

“救不出啊。大唐时候，吐蕃定国藏地，文殊菩萨托梦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说只有广修庙宇镇住罗刹女，才能保吐蕃长治久安。大昭寺和另外十一座寺庙，都是因此而修建的。可年深日久，古寺佛根松动，才让罗刹女有了机会在天罗刹协助下逃离。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