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个神秘飞贼,牵出前朝王爷府的灭门血案,名满天下的十二卫总领授命暗查;
一支旷世古箫,引得江湖各路英雄竞相追寻,无人知晓的天下第一高手弟子悄现武林。
蓄势已久的云家王朝,让百年来朝廷武林的对峙不再平局。
原本无意的涉入,竟使二十年前的江湖谜案渐渐明晰。
相同的目的,各异的手段,未料缱绻情缘悄然铺展。
一曲凄离古韵,将两厢深情碎成千丝万缕,天下大势存于一念之间,要亦难取,舍亦难弃。
凤凰冢,缠绕千年,
琴箫和,相悦相克。
年份计算有误轻打,本人算数白痴。
雷人胡扯恶趣味兼有之,耽美向,非喜慎入。
上部
第一章:四闹馔瑶
他站在十一月的冷风里,面对着结着薄冰的河面,被寒风刮起的墨蓝色长袍在一片冰雪白茫中狂舞。
他咬了一下薄唇,透明的冰面映出他的仿佛凝固了一般的表情,空灵的双眼凝视着结了冰的河水,犀利到微愠,浓浓的剑眉越锁越紧。
宫里又丢东西了。
同一个贼,同一个地点,四次作案,而且这个地方是皇宫,更不可能的是在他已经介入这个案子了,却还是没有一点进展。
四周死静,没有人敢打扰他,这个京城十二卫头领中最年轻的佼佼者第一次这么生气,因为一个胆大包天而且武功奇高的飞贼。
他是十二卫总领,十八岁入卫到现在不过六年的时间,已经没有他抓不到的人;他叫汪云崇,京城里最醒目的男人,他的身上总是落满艳羡的目光,他的身后总是有倾慕的眼神追随,他的孤傲锁在他的俊眉之间,他的淡漠是一座无法逾越的荒岭。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出道至今,除了办案之外,平时的汪云崇简直与那个肃漠冷静的十二卫统领判若两人,谁都知道他有多嬉笑人生:月俸和不时兴起的犒赏大都变作了深夜老街里的一坛陈酒或是烟柳花巷的几声调笑。他自诩是看得开的人,他自生下来就孑然一身,父母丧世极早,将自己匆匆托给师父甚至来不及给他一个儿时对于家庭模糊而温暖的印象;跟着师父严霜酷暑心无旁骛了十五年,那个只好修身养性、教他如何逍遥人生的师父却突然在新帝继位的那一年把自己交给了大内侍卫里的熟人,放任地由他去为那个与他所授截然相反的朝廷做事,而且挥衣袖一走,就是杳无音信。
十八年,两次被流逐一般孤立地迁徙,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换了个寄居的篱下,一样是不时空荡荡的两袖,偶尔空荡荡的眼神,总是空荡荡的心。
寥无牵挂的人放得开手脚,孤注一掷的人从不担心身后,加之继位的新帝仅比他长出两岁社稷政略颇为大胆,所以这六年,他一路向前,几乎来不及回首过往的足迹多辉煌。
十八岁刚入十二卫,徒手降服了八个持剑刺客;二十岁随现在的御督司当时的总领杨栋杨大人出江南护圣驾,一人深入虎穴救出了被乔装成商贾的轩成人劫走的澜妃娘娘,皇上一次提了他三级官衔和俸禄;二十二岁和同年出道的韩承希董之弦踏遍大漠抓到了让朝廷头疼了整整七年的江洋大盗谢昭;二十三岁皇上破格提他为十二卫总领,把全宫上下的安危交至他一人手里,一开始出了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客,本领哪怕再通天,只要他汪云崇出手便没有拿不下的。从此汪云崇三字在江湖上飘升起来,成了令几乎所有盗贼刺客都闻风丧胆的精神图腾。
对,几乎。一年多的时光过去,十二卫的人都不敢相信,居然还有胆子这么大的贼。汪云崇一向很知足,颠沛流离的日子过得惯了,明白现在的生活都是靠自己在刀枪上滚爬换来的,他没有理由不知足。上没有父母需供孝,下没有子女需抚育,连身侧都没有挚爱需守护,在这种情况下,什么都不值当,钱是用来花的,命是用来赌的,哪一天赔了就赔了,也不会遗憾没有在这世上逍遥够。他活得畅怀洒脱遗世独立,没有牵念过什么,不会牵念什么;他和所有血性的少年一样,爱好酒好菜美男美女,只是没有爱上过谁,也不会爱上谁。
这世间,只有一样东西让汪云崇很眷恋,那就是酒。方满十五志学之年时,师父给他的第一次人生启迪竟然是一坛从他拜入师门起就藏下的竹叶青,那一天他醉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师父在朦胧之中将调匀内息连带将酒盅之道一起授与他,那之后,再没有酒醉得了他。汪云崇喝酒很讲究应景,借酒浇愁是那些天生没能耐的人做的蠢事;他视酒为唯一陪伴,或欢愉或孤落,喝酒从来只是分享而不是诉苦,那样的酒,是涩的。
不过生平第一次,汪云崇碰上了让他稍微有那么一些想不开的人,一个从他眼皮底下偷走东西的贼。贼?汪云崇蔑笑地撇了一下嘴角,这个词听起来多渺小。但是,就是这个渺小的词让他现在正在被无数人嘲笑,向无失手的汪云崇居然拿一个飞贼无可奈何,明明已经布下的天罗地网、设了十二卫的精英驻守馔瑶馆的四角却没有起到一点作用,自负的他只是空守了一个晚上,等第一缕霞光照进,一只八角紫金杯、一尊半尺暖玉佛像和一只环凤玉镯还是被偷走了。
皇上震怒,一连四夜,这个贼四次连闯深宫,仿佛那么多的大内侍卫都是虚设。这样的贼人,若是真的起了反杀之心,皇上和一众妃嫔的性命全都堪忧。所以今日一退朝,皇上就气腾腾地把他拉进御书房里,给他两个毫无余地的选择:要么加官加爵功名再腾数倍;要么身败名裂死不足以谢罪。
汪云崇轻叹口气,这两个选择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效力。他唯一觉得羞辱的,是那个飞贼似乎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汪云崇抱起双手,盯着面前结着冰已毫无生气地湖水道:“卷宗都拿来了?”
“嗯,”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韩承希,捧着一叠的卷宗满脸凝重地挨了过来,一边道,“你要的都找出来了,全在这里。”
宫里上下为飞贼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心惶惶,更不乏看好戏的等着瞧这个狂妄自大的汪云崇如何收场。汪云崇很费解那个每天都在决策天下大计的地方里为什么总能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鸡飞狗跳,这是怎样的反差,总之宫里已经是想不了案子静不下心地方了,他不得不出来让寒风吹一吹晦气冻一冻不太冷静的思维。
汪云崇随手拿起一本翻了起来,眼角瞄了一下韩承希,忽然一肘斜地里撞出,直击韩承希左肋。韩承希反应奇快,腰腹一提力向后一收正好避开汪云崇的一撞分毫不差,上肢更是纹丝不动,仅端着卷宗的右手微微一抖。
汪云崇俨然注意到了这细微的一抖,懒懒地舒了舒手肘,坏笑道:“希,把这些卷宗放下便可,你才挨了一掌正受着伤,少牵动筋骨为好。”
韩承希窘了一下,英气横贯的俊脸塌了下来,白了汪云崇一眼,道:“崇哥还有心情拿兄弟开心,兄弟学艺不精挨了那贼人一掌,这倒不打紧,只是现在全宫上下都盯着你,只盼着你把这案子弄砸,到时可不是笑话这般简单了。”
汪云崇侧头看了一眼韩承希,随即仰起头俯视着冰面,嘴角挂出笑意,犹如阴霾中探头而出的阳光般耀眼,幽幽道:“希,你还想不开么,每次我们都觉得案子会搞砸,却只有做下去,顾不得更多。身在十二卫,根本就不知道明天是生是死,死在刑台上和死在别人乱刀下,其实没什么分别。”
皇城十二帝家卫,人间精豪一朝汇。
十二卫在京城乃是皇权与尊威的象征,且时逢治世,能入得十二卫,不仅是世家贵族子侄的华丽梦想,也是多数江湖青年才俊的璀璨目标。只是很多人都早已忘记,光鲜俸禄和宏亮名声的后面,那些朝朝夕夕的生死不卜和伤透脑筋的精神操劳。
韩承希也望向冰面,会意地一叹。
“是个女子?”擎着失窃物品详单,总共就十五件,汪云崇却似连笔画都数尽了似的,往往返返看了数遍,结果却冒出一个完全离题的问句。
“是。”韩承希答道,“依所有与她交过手的兄弟说法,确是个女子。以我……挨上的这一掌来看,掌式细腻柔畅,绝对是女子习武的路数,再者指法虽狠但触力纤柔,而且……”
“把那掌印给我看看。”汪云崇打断他。
韩承希撩起上衣,坚实的躯体上五个紫青指印赫然现在肋骨下方,嚣张得让汪云崇好一阵蹙眉:“好深的力道!倒是有些出乎我意料,她可幸好没存杀你的念头,不然恐怕你可没如此好过。”一边于是又翻回去他的案卷,道:“方才说一半,而且什么?”
“而且,此女子虽蒙着脸,可那一双妙目真如星上辰光,美得不行。”韩承希难得的嘴角有了些弧度,“弟兄们都叹说如此佳人何必做贼,找个达官公子安安分分地嫁了岂不更想清福。”
“呵,”汪云崇这么多天第一次笑出声来,“看来弟兄们动了色心?很好,这妮子折腾煞本大爷了,待爷我逮住她,非得让她领教领教兄弟们的厉害不可。”顿了顿,把手上的详单往韩承希手上一放,又换了本卷宗,续道:“一会儿告诉兄弟们,今夜可睡个饱觉,撤掉围防,不必驻守了。”
韩承希睁大了双眼,道:“什么?”
汪云崇又抬眼望了一下冰面,眼神里划过不露痕迹的凌厉:“这个贼太不简单,看来用十二卫的所有精英围捕是逮不住她了,把我的话传到,让兄弟们都好生休息去。”
“可是……”韩承希依然不解,“十二卫撒下天罗地网都捕不到她,崇哥你一人……”
“谁说我一个人?”汪云崇打断他,笑意里是掩藏不住的骄傲,“我可没准你跟弦休息呢。”
韩承希怔了一怔,随即释然地微笑,谁让带着他们出生入死的这个人是如此的自负和桀骜呢,更况且他的自负和桀骜也从来没有失败过。
“就这么定下了,去与弦说一说,半个时辰后去他那里再议。”匆匆又翻完一本,汪云崇对韩承希道。
韩承希把手里的卷宗摞在地上,转身便去了。
看着韩承希走得远了一些,汪云崇把翻完的案卷往地上一丢,随即席地坐在了那摞书卷旁,双手聊赖地搭在膝上,眉间忍不住微微紧了一些。
完全没有一点头绪,不似原先目的鲜明的窃贼或刺客,这个贼仿佛存心是挑衅他汪云崇的威名,非要让他落了魄才高兴,失窃的这些物品价值不一年份不均,就连收藏的分馆都不同,那贼仿佛就是信手采撷,招摇得令人切齿。
而更可怕的是,这个贼的武功不仅高,而且凭汪云崇从小耳濡目染和经年大江南北马不停蹄的江湖履历,这个贼的武功路数却是闻所未闻。汪云崇眼角一紧,若有所悟却又似更为迷惘地摇了摇头。
“女贼……”汪云崇咕哝了一句,随即两手架在脑后向后一倒,躺进早已冻枯的草丛里,面向着不时溜过几朵暗云的黑天喃喃道,“要怎样才能会得上你?”
正午。
水扬心斜倚在雕着怒放牡丹的朱漆红木窗棱上一下一下地希着柔亮的指甲,偶尔睨一眼窗外,仿佛楼下那些唤她名字的声音全都未过她的耳朵。
悠莲馆的老板芩娘惴惴不安地走了上来,停在水扬心的房门口,抓着衣角迟疑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敲门:“扬心,你……醒了么?”
水扬心干脆整个人坐上窗棱,没半点起身应门的意思,甚至连目光都不抬一下,而是放眼到了城门口,一边懒懒答道:“呵,都什么时候了,自然是起了,芩娘你有事?”
芩娘抿了抿嘴,隔着木门苦笑道:“那个……扬心你要是起了的话,楼下有五位公子点了你的曲子,都说候了很久了……还有,刘老板家的四小姐最近好上琵琶,想请你……”
面前的朱红木门一开,靠着门的芩娘差点跌了进去,稳住脚跟抬头,正对上水扬心淡笑的眸子。
“把这些都推了罢,”水扬心伸出葱葱秀手,轻轻拍了拍芩娘方才不慎蹭到墙灰的袖角,道,“与他们说改日再来,今日扬心已经定了客了。”
“啊?”芩娘一愣,“有客?”
水扬心回头向窗口又眺了几眼,转回来对芩娘道:“扬心几时骗过芩娘?芩娘尽管数银子便是。”
芩娘悻悻地走下楼,虽然不甚明白水扬心话中深意,但水扬心的确从未放过一句厥词。京城里乐馆众多,悠莲馆既没有达几十甚至百年的久远盛名,也没有堂皇精巧的恢弘气势,仅靠她芩娘早年曾跟随宫中乐官习得的几支曲子和几个欠些姿色的伶人,一年前开张时可谓是门可罗雀。
直到四个月前的一天,清早天才刚朦,芩娘使唤着几个丫头清扫内店,一边自己打着呵欠踱到门口准备开张。退色的插销一卸,门方开启个小缝,一缕幽香便扑鼻而入,淡然而绵远,似初晨荷露。不及芩娘细细思索这缕幽香的来源,那门被人一推敞了开来,待芩娘重新回神时,面前早已不知何时多了个着淡鹅黄色衣衫女子。
那女子道:“你可是这里的老板?”
事发过于突然,芩娘此时只知本能地一点头。
那女子悠然一笑,跨了进来,将一只馨竹洞箫随手往店口的桌子上一放,自己也倚桌坐了下来,环视道:“简单了点,不过这乐馆的名字甚合我意,就这里了。”
方才天外朦黑,东方也只有隐约的惨淡白光,此时借着店内清晨打扫时透亮的烛光,恰好分分明明地能看清这个莫名女子的稀世容颜。
她颔了颔首,刘海间隐约露出白皙的额头滑出挠人的弧度,精致而细挺的鼻子炫耀着绝世芳华,匀淡的肤色里泛出柔润的光泽,一双幽目里星辰千斗亮遍目之所及,翻飞间似无意挑情,细化的朱唇轻抿便有撩人的角度。
芩娘都看得有些呆,此等美人来她这么一个没半点名气的乐馆做甚?
心中疑虑尚来不及升华为话语,眼前的仙尘女子放眼完整座月馆,目光恰好落回芩娘身上,仿佛猜透芩娘心事般,微笑得连初晨的日光都羞惭:“我来做你的摇钱树。”
芩娘刚到口的问话又被这一句给噎了回去,怎么都跟不上这女子的思维。还未来得及消化这句话,那女子拾起桌上的竹箫,往唇边一搁,道:“叫你馆里的伶人都出来。”
四个月之前的时光恍如隔世,至今回想起来,芩娘都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不知何时就会突然惊醒的美梦。那天一整屋的伶人原本纷纷打着呵欠埋怨芩娘的杂音齐整地静止在一曲绕撩的箫曲中,她轻摁音孔的纤指上仿佛都有音灵在跳动,吞吐的气息拿捏得半分不差,眉间一丝若有若无的闲愁偶现偶却,不觉中箫声灌洗了全身,一抹恬淡的悠远在天地间散漫,怅郁的音律弥漫耳际,心里顿时有种无法诉出的情感要喷薄,却又不知自何处倾发。
曲至一半嘎止,心魂都早已被曲子消散的芩娘只记得两件事:那女子叫水扬心;那箫曲本就缺了下文。
自那以后京成里其他的乐馆都萧条了起来,唯他一家悠莲馆日日鼎沸,那些原本欠些姿色、曲子普通的伶人竟也在水扬心的调教下媚色媚声了起来,悠莲馆日日只愁歇业过晚客满为患,不再知凄清惨淡为何物。
而对这棵凭空而来的摇钱树,芩娘和悠莲馆上下所有的伶人都是千依百顺、恭敬有加,从不敢冒犯半分。
不过,除去偶患风寒身体不适外,水扬心对悠莲馆的所有人都相当友善,来的客人只要能出得起价钱,附得起小小风雅,便能博她一首曲子,几乎鲜有拒客的先例。可今天水扬心没病没灾心情也大好的样子,却把客人全都打发走,真是大大的说不通。不过,芩娘就算再不解,也仍是照着水扬心的意思,陪着笑脸一一送走点曲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