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他像朵白色的百合!默念这句话,舌尖都溢满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多妙的一句话!那天他竭尽所能地在他周围打转,看得他直皱眉头,看得自己越来越得意。
一朵白色的百合,嘿,满肚子墨水的秀才也只能形容到这个程度了。虽然后来发现这朵花杀起人来也挺厉害,挥刀下去时两眼冷冷的却很平静,动作干净利落,真他娘的俊!还有那回他干净利落地宰了个西戎骑兵占了他的马,那动作一等一的漂亮!然后他就那么骑在马上斜眼儿看自己,真让人恨不得搂在怀里咬两口!!刚才他就这么躺在地上,脸脏得都快看不出模样儿了,身上也臭,可他觉得他这个样子也很可爱。
有什么的,他比他还脏还臭。然后,他就忍不住摸了他的脸,真的……瘦多了,然后就忍不住亲了一下,再然后就忍不住抱住了……他睡得很沉,没有反应,自己突然就不别扭了。
娘的,自个这么激动,他凭这么安稳?然后就用力亲用力抱,他那会儿是有那么一闪念,地点似乎不太合适,稍远一点就睡着人,不过动静小点应该不会吵醒他们,至于巡夜士兵可是大问题,但是他们巡夜的路线在另一边,只要听不见动静就不会注意到这里,而且这个角落阴暗,离远了乍一看只能看到一团黑影,看不清楚动作……想到自己在那么多人面前干,想到随时可能被人发现,这念头让他兴奋得直哆嗦。
他才不憋着,想了就干。明天说不定就死了,委屈自己干吗?而且他真觉得他对自己也有那么点意思,只是碍着面子或者别的什么才这么半推半就的,所以他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强硬点捅破那层窗户纸,他开始赌个小气闹个别扭使点性子,自己多赔些小心顺着他点,最后他肯定就认了。
他一直这么觉得,所以就……而这回,他觉得自己似乎越过了某个他能容忍的界限……
害怕吗?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真他娘的有点儿!
后悔吗?他想了又想,怎么都觉着重来一遍他还会这样……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韩珍突然顿住脚步。今天这事实在过分,他不能再得过且过了,非得好好警告他一下不可。
而王盛心事重重,竟没马上注意到。就在险些撞上韩珍的当口他才猛然发觉,当下顿住,因为停得太急,身子摇晃了两下才将将稳住。
那瞬间睁大的眼睛毫无遗漏地表露出他内心的惊讶、忐忑、委屈和疑惑。他略微茫然地环视一下四周,见是一片荒凉不由怔了片刻,随即了然般点点头,竟然笑着看向韩珍,摆出一副要杀要剐老子都认了的坦荡模样。
只是那笑容,有点苦。
韩珍本想借机发作,见他如此突然什么都说不出了。
王盛定定看了他半晌,“我刚才是有意冒犯你的,随你怎么处置。”
韩珍闻言只道:“我们算是过命的兄弟,我不计较就是真不计较,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王盛幽幽道:“可我不愿意。”
韩珍面对那么一双灼热幽深的黑眸蓦得有些难受,只得别开眼睛,冷声道:“很晚了,我们回营去。”
王盛看他半晌,突然大声笑道:“韩珍韩大人,你这胆小鬼。”
韩珍皱眉,就在这时王盛突然纵身扑来,韩珍反应不及被他扑倒在地,死死压住。
韩珍武功不弱,内力算得上高强,却在连番战斗中消耗得差不多了。他的格斗技巧和耐力却远不能与王盛这种身经百战的将士相比,一时竟没有挣脱。
韩珍盯向王盛,压低的声音难掩愤怒,“你想干什么?还不快滚下来!”
王盛却将他搂得更紧,“我要你,就现在。你不刚说我们是过命的兄弟吗?那你许我一次,我把命给你!”
韩珍闻言不由一怔,却被王盛搂得紧紧的。
王盛觉得满心委屈浑身滚烫,只有紧紧搂住怀中人才好受一些。他把膝盖用力挤进他两腿之间,嘴唇难耐地摩娑着他的脸颊下巴,一边喘息道:“我早想这么抱你亲你,想得心都疼。放心,我不会弄疼你,跟我玩过的弟兄都缠着再要。我会让你很快活,比任何时候都快活。”
他的求欢宣言夹杂在喘息与碎吻中,断断续续,含含混混。但韩珍也用不着把这些混帐话都听清楚,某人探到他身后去解盔甲带子的手已将他的意思表露无疑了。
韩珍一把揪住那只意图不轨的手,狠狠捏住。
王盛停下动作直勾勾地看向他,眼神炽热,无耻得坦坦荡荡。
韩珍咬牙道:“混说什么呢?你快起来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只见那人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我不。”
韩珍闻言冷下脸,用力攥紧王盛手腕。
只见他额上立刻沁出一层冷汗,在星光下反射出一片白亮,他却仍旧直直看着他,说:“你也想要,我知道。”
“少他娘的自作多情!”
王盛冷笑,毫不留情地步步紧逼:“明明有好几次,你看我的眼神柔得都能滴出水儿,你敢说你一点儿都不喜欢我?你到底怕什么?每回刚对我好点就突然翻脸的。你到底要我怎么办?!”王盛突然一把搂过韩珍,在他耳边咬牙低吼,“我在你眼里就是块长了毛的臭肉干!你他娘的宁可饿死,也不肯咬一口!”
他的比喻让韩珍哭笑不得,他的怨怒却让他不知所措。
他痞痞的言行很有些像……他,笑起来尤其神似,好几次都让他片刻恍惚,忍不住将他,误作他。
“你他娘的犹豫什么!你若不肯在下面,我先来就是了。”说着伏下身去。
韩珍一吓,连忙扯住他,“你误会了!我不是因为这个!我,我的确喜欢一个人。”
王盛立刻将头抬起来,两只眼睛在星光下亮得叫人心疼。
韩珍狠下心说道:“我很喜欢他,非常喜欢。你……很像他,尤其是笑得时候。”看着他明亮的眼神瞬间灰败,韩珍垂下眼皮,喃喃道:“抱歉。”
漫天星光下二人一坐一跪,像情人般亲密,却不是……情人。
韩珍正犹豫着想要开口,却忽听王盛哈哈大笑。
“……你。”
王盛止住笑,凑过来柔声道:“你担心个什么?男人兴致来了,哪个不偷上几次情?你尽管把你的心上人放在心尖上,我们且乐我们当下的。这儿没人,没人会知道,他也不会知道。
你说我像他,不妨就把我当作他。呵,我不在乎你拿我当替身。自打我干了这份提脑袋的营生,就打定主意只要眼下痛快。思前想后的浪费时间,指不定明儿我这条小命就交代了,那还不得后悔死?”
韩珍怔怔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明亮的眼睛,痞痞的笑容,那神采赋予了脏污的面孔一种异样的魅力,……出奇的相似。
在这寂寞的夜里,有两个历经血战互相信任互相欣赏互相吸引的勇士。
在这清冷的风中,有两具被欲望驱赶渴望拥抱亲吻与抚慰的火热躯体。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两个人可不可以略微放纵,稍许沉溺在那片刻欢愉中?
韩珍像是在那双黑瞳中迷失了魂魄,呆呆地由他拉住手慢慢移到自己身下。 当那火热跳动的触感透过布料贴上手心的同时,耳边传来一声满足的呻吟,他这才一哆嗦回过神来,拼命抽出手来。
王盛将他的手死死按住,近乎哀求道:“你若实在不愿,用手也行。待会你想要我怎样,我都肯的。只要……”他咬紧下唇,“别走。”
韩珍停顿片刻,坚决地抽回手起身离开,没有一丝犹豫迟疑。
王盛怔忪地看着他的背影,忽地大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前去将他扑倒在地狠命捶打,竟将那盔甲捶得咚咚作响,寂夜中听来有几分滑稽……几分悲凉。
韩珍趴在地上忍着疼一声不吭,等他累了才爬起来继续走。
只听身后一声咒骂,“你个孬种,懦夫,胆小鬼!”
韩珍无声苦笑,挺直脊背只是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走出好远之后,依稀听到清风送来一声含混的呜咽,韩珍不由止步。
会是他吗?那个目光灵动玩世不恭的痞子,那个刀法凛冽英姿飒爽的骑士,那个并肩作战细心体贴的战友,还是那个嘻笑着用匕首在战俘身上雕花淡漠生死的冷酷男人?
韩珍闭上双眼,迈开脚步。
不错,他是懦夫,他在逃避,逃避那磁性的嗓音、眩目的笑容。
的确,他没有爱上他,他很清楚他像他却不是他,但他却无法否认自己曾有片刻被另一个人所吸引的事实。
父亲父亲,我现在才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阿曜阿曜,你在哪儿?!
——第四卷·天凉好个秋·完——
第五卷:庙堂风云
第一章:决裂
翌日清晨,韩珍顶着黑眼圈跟着李捷到军中各处巡视,期间碰到王盛来向李捷请示。两人冷淡疏离地问候了一声,仿佛昨夜之事从未发生过。
李捷在人前一贯不假辞色,加之近来战事艰苦形容黑瘦,更给人一种阴沉严厉的印象,加之屡立奇功越发令人敬畏。此时他在军中的威信空前高涨,不光超越了昌王和其他一众将领,竟隐隐凌驾在泰王之上。
韩珍与他相反,待人一贯和颜悦色,几番征战也让士兵认清他的本事,对他少了当初的轻视不屑多了几分认同爱戴。
此时,两人站在一起四下巡视,旁人看在眼里都觉得说不出地自然。
王盛除却开始与韩珍打招呼时看了他一眼,后来就一直避开眼睛不再看他。李捷事务繁多,听完他的汇报后言简意赅地给出两句指示便带着韩珍等人匆匆而去。王盛这才抬起眼睛盯上韩珍背影。
经过昨晚那件事,他是不愿这么快就见到韩珍的,可是天不遂人愿,竟然一大早就碰上了。
今日凌晨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营帐,躺在硬板床上回想着自己的言语形状,当时连脸面都舍了死乞白赖地向人求欢,可人家愣是看他不上。痛苦之余他羞得无地自容,而痛到极处羞到极处所有的痛苦和羞耻就统统转化为恨意。他咬牙切齿地诅咒发誓日后一定要将他压在身下干得他哭爹喊娘。他还一再设想两人再次见面的情景,发誓倘若韩珍胆敢将他说的话传扬出去或者在看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讥讽不屑,哪怕他是天王老子他也一定要杀了他!
可是,方才韩珍眼中没有一丁点儿讥讽不屑,相反却在平淡中流露出歉疚羞愧。他积聚了一夜的愤懑怨恨就忽地烟消云散了,反倒是不由自主地避开眼睛,生怕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乞怜。
此时,他恶狠狠盯住韩珍的背影,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老实说,他过去是疑心韩珍对将军有意思的,可是后来又觉得不像,现在被他拒绝后又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大可能。因为除了杀人时的表情,他与将军毫无相似之处,而韩珍喜欢的显然不是这个。
即便韩珍没有迷上他,万一将军对他有意思呢?高虎一见韩珍就没有好脸色,这恐怕不是没有原因的吧?
他跟随李将军的日子够久,深知他心如铁石,不贪财,也不好色。起码就他所知将军从来不碰女人,也没看上过哪个男人。作为男人,他觉得这样的人生实在无趣得很。但作为战士,他却清楚将军在战事上有种非凡魅力,那种自信的眼神,那种果决的态度都令人钦佩着迷。否则,高虎怎么就神魂颠倒了呢?否则,他自己怎么就死心塌地地追随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男人呢?
将军在小兵面前一向高深莫测恩威并施,小兵对他也是敬畏无比爱戴无比。他私下里对他们这些亲信要和气得多,有时也会说笑鼓励几句,但还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时候居多。但他对韩珍的态度,却与亲信更有些不同。
比如,那次韩珍误闯刑讯室,一见那战俘身上惨不忍睹的伤痕,就立时变了脸色当场与将军理论。他生平头一次见将军气得脸色铁青,在一边看着都忍不住心里直冒寒气。当时所有人都傻了,只顾着看两人吵架,结果竟让那战俘寻隙自杀了。当时将军大概是气昏头了,对着韩珍不住地冷嘲热讽。老实说,除了誓师大会他还没见将军说过那么多话。事后高虎传话,说将军有令在场所有人不准提起这件事,否则军法处置。
当时在场的人不多,大家都以为经此一事韩珍定然要被将军疏远排挤。谁知道,第二日将军依旧招他议事,两人的态度与往常一般无二,看得几人面面相觑。只是高虎看韩珍的神色,明显复杂了许多。但是,若说将军喜欢男人,他也是不信的。否则高虎长得也算周正的,怎么跟在将军身边那么久,也没被他收了呢?
王盛没能盯着韩珍的背影看太久,因为李捷韩珍等人很快拐了个弯,看不见了。他自己也收拾心思,去执行将军的命令。现在他的念头很简单,就是活着、杀敌、往上爬!至于其他,只要活着迟早都能到手。
却说韩珍跟着李捷上了城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只见众多的延军士兵三三两两地散布在阔大的战场上将可用的辎重兵甲收拾起来,顺便将敌人尸体上金戒指之类贵重饰品撸下来揣进怀里,然后将无用的尸体扔上柴堆,积上二三十具就点火烧掉。现在天热,如果任由尸体腐烂是会导致瘟疫的。
至于昔日的战友则会得到较好的礼遇,低级军官带领士兵一一解下记录姓名籍贯的腰牌,尸体分头火化。腰牌会在日后连同他们的遗物(如果有的话)、骨灰和抚恤金由他们活下来的同乡(如果有的话)或其他军士交给他们的亲人。
浸透鲜血的土地在烈日下呈现出一片黝黑的色泽,尸堆上腾起的道道黑烟升上湛蓝的天空,空气中浮荡着令人作呕的皮肉焦糊的臭味,成群的兀鹫在空中盘旋着选定目标,离士兵远远地落下,饱食着未及丢进火堆的美味。
韩珍停在城墙上的一处垛口前,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悲壮苍凉的景象,胸中缓慢充盈起来的沉痛堵住了他的呼吸,酸涩了他的双眼。如此冷酷悲壮的战争结果此时直白地呈现在他眼前,强烈地冲击着他灵魂的最深处。
李捷站在他身边,却回想起当日鏖战的激烈情景,不禁低声吟诵:
“战场上,特洛伊人和达奈人杀得难解难分,
正如东风和南风较劲对抗。
在幽深的谷底,摇撼着茂密的森林,
橡树、梣树和皮面绷紧光滑的山茱萸,
修长的枝桠互相鞭打抽击,发出
呼呼隆隆的吼声,断枝残干劈啪作响一样,
特洛伊人和阿开亚兵壮互相扑击,
你杀我砍;两军中谁也不想逃退;溃败意味着死亡。
众多犀利的枪矛投扎在开勃里俄奈斯身边,
许多缀着羽尾的利箭飞出硬弓的弦线,
一块块巨大的石头砸打着盾面——一场鏖战,
围绕着倒地的躯体。
……”
他的声音极为缓慢低沉,好像迷醉在那史诗般的情怀中,半晌才注意到身旁惊愕的眼睛,不由微笑:“怎么?没想到我除了‘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之外,还能背点别的?”
韩珍神色复杂地审视着他,缓缓道:“《荷马史诗》?”
李捷微笑颔首。
“《伊利亚特》?”
李捷有点兴奋地看向他,“《伊利亚特》第十六卷中的一段。你也喜欢?”
韩珍却神色冷凝,“曾买过一套附庸风雅,可惜读了两页就丢下了。我只是从‘特洛伊’这个词猜出来的。”
李捷“哦”了一声,把目光重新放在战场上,过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小时候很喜欢《荷马史诗》,反复翻看甚至大段背诵,没想到现在还能记得一些。古希腊的英雄们热爱战斗,追逐着荣誉、功业与财富,勇猛无畏得几乎可以与天神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