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又是挠头,又是比划,尽管还要分心看着走在前面的人,却是乐的嘴角都要扯到了耳边了。
鲁源生坐到酒楼的二楼,斜靠着窗子刚坐定,后面跟着的两个人立马就赶了上来。
既然这哑巴不是他的仆人,那他脸再铁青,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吧?
怜儿这样想着,大摇大摆的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手臂用力的摆了摆:“小二??卤鸡烤肉上啊……”
店小二在一边打量着这个粗布麻衣的人呵呵弯了腰道:“客官……这不是我不听吩咐只是这银子……这……”
“这什么这,不是瞧不起人吧?”怜儿看上去瘦瘦弱弱的,架子学的倒是像个七八分,手往桌子上拍了拍,为了表示自己的怒意,她甚至将自己细细的声音升了几个音:“你看我们像是付不起钱的吗?”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嘛??”
怜儿嘴巴一撅,脸涨的通红,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活像是被惹毛的刺猬:“你这双狗眼往……”
哑巴刚开始还看着鲁源生和怜儿傻笑,见着怜儿炸毛了,才由此而着慌,手忙脚乱的往怀里摸索银子。
“你干什么给他那么多!”看着憨夫往那小儿怀里塞银子,怜儿的眼睛都冒着泡泡,心里立马就后悔刚刚自己不该要什么烤肉的,等会一定要找这个小二把多余的碎银给要回来不行!
心里打着算盘,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先是掂着酒杯就灌了一口,然后看见对面的那个面无无表的人,禁不住皱皱细眉:“哎,我说你叫什么?我叫怜儿??”
“喂,你是石头做的吗?怎么不说话?”
“嗨,我郝大哥救了你耶,你多少也该给郝大哥一个笑脸吧?”
“你得了什么病啊?为什么要郝大哥带你到这里来找什么大夫啊?你自己不能找啊?”
“你俩个还真是……一个哑巴一个不说话,都不嫌闷啊?”
……
怜儿抓起最后的一个鸡腿啃了几口,顿住:“嘿嘿,别说我把鸡都吃了啊,是你们不吃,我只是不想浪费而已。”说着把手里吃了一半的鸡腿往那鲁源生的旁边推了推:“喏,我才吃了两口??”
鲁源生自始至终都是铁青着一张脸,端着酒杯猛的灌了口烈酒,袖子一扫。
怜儿尚未经呼出口,那鸡腿就飞了出去,落在街道上,滚动几下消失在一片暗影下。
“喂??我的鸡腿??”
憨夫急忙的趴在窗台上,半个身子探出去。
怜儿眼睛不舍的在窗外街道上徘徊不去,自己却是拍拍憨夫的肩膀安慰道:“算了算了??我的鸡腿……”
鲁源生几次握紧的拳头又松开,嘴角微微抖了抖:何时他的功夫只能用来对付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正自嘲着,也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回头看向憨夫,眉角微微折起。
憨夫额前的发丝遮挡处还有一个粉红色的伤痕,那是在船上自己推出一掌后留下来的。
襟口再往下,随着那憨夫的动作,偶尔能窥伺到塞若凝雪的肌肤……
鲁源生举着杯子又是一杯下肚,液体灼烧的痛快,倒是让他被这乞丐丫头片子和憨夫勾起的怒意削减了不少。
怜儿又说了些什么,憨夫扭过头对着鲁源生笑容灿烂了几分,眼里的期待和兴奋明亮亮的。
鲁源生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一双手小心翼翼的拉了鲁源生的衣角,轻轻扯动了几下。
剑眉终于有些不耐烦的挑了眉角:“说!”动怒的人丝毫没有发现,自从船上那一掌以来,自己对待这个憨夫却再未真正的动过杀心了,虽然有几次,他确实恨不得这么做……
憨夫显然对鲁源生没有甩开自己而有些激动,手上比划的越快,脸上的表情变化的越加丰富,或是夹着同情,或是带着乞求,上一刻脸上布满了难过,下一秒却是带着满满的兴奋……
鲁源生没有耐心看着人比划是何意思,一双眼睛却是紧紧的盯着那张平凡至极的憨脸。
仿佛,窗外的繁华都已苍白,耳边女子的声音也似乎远去,只剩下眼前这人。
……这些莫明奇妙的想法,在傍边女人欢呼时才惊醒。
鲁源生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点了头……
第十五章:驯马(上)
鲁源生根本没有看清这憨夫到底手上在比划什么就点了头,直看到这憨夫开始向那常佩比划,并且在他们住房的旁边又准备了一间空房的时候,鲁源生才明白,这个怜儿以着什么找不到师傅为由,半红着着一双眼睛轻而易举的就赢得了同情,并且在他们的隔壁住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鲁源生在床上静练了半天,才看见那个憨夫急急忙忙的端着水进来的时候,鲁源生终于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一改往常顶着一张灿烂憨笑的脸,憨夫在大清早就满头大汗,急匆匆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手忙脚乱的,迟了半个时辰才进来的人,在进来的时候甚至是大口的喘着气。
床上的人不耐烦眯了眼睛满怀不满的打量着那毫无知觉的人。
憨夫把洗漱的水小心翼翼的放下,手刚挠上自己的脑袋,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成形,只听隔壁那个响了一早上的清脆声音重新又响了起来。
“郝大哥??我的水又凉了??”
鲁源生抬眼看着那憨夫,果然只看见这憨夫急匆匆转过身的背影。
真是一个活该跑腿的命,一个丫头骗子在他面前也能当小姐。
鲁源生眼中微微带了些冷笑的意味,只是即使是嘲弄的笑意也并没有打到多深……明明恢复四成功力一直是这么顺利,本是越来越快的恢复却是连着几天都没有了进展,再想提几分内力的时候,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窗外的阳光透着稀稀落落的树枝照过来,明暗交错,看上去像是打了个几个卷似地,懒洋洋的投在地上。
鲁源生抬眼就看到喘着气的憨夫不知何时已经折了回来,正靠着门,一如既往小心翼翼的往房间里探了个脑袋,额上的汗水像是阳光下的水波,一闪一闪的。
“郝大哥你快过来??”
在那清脆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放在地上的水盆在憨夫的身前划过一道弧线,哐当一下摔在了地上。
靠在门上的人显然一震,然后飞速的抬头,本应该是一双小心翼翼的眼睛里却是一道异样光彩一闪而逝。
一脸憨态的人转身捡起被鲁源生甩的老远的盆子,自是不知道鲁源生的瞳孔在他抬头对视的时候骤的缩紧。
鲁源生承认,他刚刚的带着怒意的举动有些不像自己的作风,但,倒还不至于看上去像个胡乱发脾气的顽劣孩童吧?
可……刚刚明明看见那人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风微微的吹进来,床上的人紧皱剑眉,定定的看着远去的背影,连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嘴角正微微的弯起了个弧度……
自从在船上看过那憨夫赤裸躺在床上那幕,自认为是风月场合上练得一双火眼金睛的常佩,也许是好奇和惊讶占据了主道地位,不是什么爱多管闲事的他,只是忍不住还是在岸上等了那鲁源生和那憨夫,目的纯粹是不甘心自己以前对憨夫这个尤物的忽视。
鲁源生住了进来,这常佩自是找了些借口好好的在一边上好好的观察了一番那憨夫,不过……几天过去也并未看出除了那日所见的凝雪肌肤以外,这憨夫还有什么其他的特别之处,自是重新捡起本性,丝竹美酒,歌姬粉黛满园,除了必要的招呼,倒是很少往这鲁源生他们住的别院里跑了。
这日,常佩来别院路过马厩,正瞧见那被憨夫一直照顾的枣红大马,看着那深红色的马身在阳光下一层层红浪一般,格外夺目,一时兴起,便邀鲁源生午后后山骑马。
鲁源生眼睛微微顺了会,抬眼看过去,只见马厩里,憨夫顶着一张一副傻态十足的笑意正顺着马毛,大致是想起了江浪之时这马的反应,倒也没有反对。
说是后山,无非是一个带了微微坡度的山丘罢了,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树木像是个守卫的将士一般立在那里,刻板呆滞而又似乎天经地义该在这里看到它们一般;地上像是栖落了一层黄色的蝶,偶尔一阵清风,尚能看到那合上的蝶翼微微的颤动着。
“哇??真是漂亮。”怜儿依旧是一身宽大的粗布麻衣,头发松松夸夸的用一个灰白的头布包裹:“常公子家是做什么真是有钱……这么大的一片地,怎么不种上鞋花花草草的?”
常佩将视线从远处调了过来,眼中的伤感一闪而逝,笑了:“……现在做些小买卖罢了,这些产业几乎是被忘记了,所以一直疏于打理……”
“常公子家还有什么人?怎么怜儿这几日没有见过?”
“这……死了,都死了,只剩下……”
鲁源生眼角一抬,看那常佩的时候,却见常佩手拉一匹高大白色马匹朝着鲁源生道:“公子觉得这里如何,虽是疏于打理,但也是清静。”
“我也喜欢呢,郝大哥你喜不喜欢?”怜儿拉扯着那个拉着枣红大马的哑巴的衣角,摇了摇:“郝大哥?”
常佩笑道:“常佩冒犯了,不知怜儿姑娘和……郝……兄怎么认识的,常某似乎并未在北来的路上见过……”
“怜儿不想常公子,我四处跟着师傅漂泊,走哪里那里就是家啊??咱们什么时候开始骑马啊,怜儿还未骑过这么好的马呢……”
常佩很是惊讶:“怜儿姑娘竟然会骑马?”
被问的人,细眉一蹙嘴角撅起:“不会啊。”
“……”
哑巴在一会把脑袋转向常佩一会又将脑袋转向怜儿,听着两个人一来一去的说话,只顾着自己嘿嘿的笑着,手下却是没有停下来,双手搂着马脖子往自己的脸上蹭着,那枣红色的马匹眼睛眯着,偶尔温顺的从鼻孔里发出一个轻音来,尾巴轻轻摇着。
一人一马,好像全世界的宁静都汇集在此一般。
这暖暖的阳光,淡淡的风,憨傻而知足的笑……
鲁源生一双剑眉紧紧的皱着,看着憨夫的眼睛微微的眯起。
常佩转身朝着鲁源生施了一礼,又说了些什么,只见那纯白锦衣之人长腿一跨,坐于白马之上,抱了一拳:“公子请了??”
说罢,长腿一踢,跟着马匹就窜了出去。
鲁源生视线依旧在这憨夫身上,尚未动作,只听那一声长鸣在耳边炸响。
第十五章:驯马(下)
耳边一声嘶鸣炸开,憨夫手中的枣红马在常佩骑着的白马奔出不远的时候,突然挣开憨夫的手,马首高扬,惊雷一般的长鸣一声。
似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乍现一道闪电一般,连着傍边的鲁源生也是一怔。
怜儿吓白了一张小脸,消瘦捂着心口,看向常佩方向,惊魂未定的人眼睛猛地瞪大:“小心??”
枣红马的嘶鸣停止,只见那常佩骑着的白马突然停了下来,刚还温和的马像是突然受了惊吓一般,躁动不安的一声长鸣,前踢高扬。
马背上的常佩被翻身落地。
憨夫吓傻似地细眉微微蹙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倒是怜儿反应的快,提了自己的衣摆连忙跑过去:“常……常公子…
…你还好吧?“
常佩的脸有些变了色,他一连咳了一阵,才稳住心神,上下打量着将自己摔下来的马,好一会才皱了眉叹道:“这匹马向来是温顺的……今日怎么……”
“公子?”
白马站在那里,温顺的咬着尾巴,好似刚刚将马背上的人摔落在地只是人们的一个错觉。
常佩拍拍马背,脚下用力一蹬重新跨上马,一双手拉着缰绳,微微的用了用力。
马尾巴甩甩,没有动作。
常佩眉角上结了个疙瘩,脚下用力的踢踢马肚子:“驾!”
马前踢踩着枯黄的发出嗒嗒的声音,却只是原地的低鸣了一声。
常佩有些不耐烦的回头:“公子看这马是怎么了?这个可是平日里最听话的……怎么今天就……驾!驾!”
鲁源生也不答话,却是回头看看那匹枣红马,嘴角微微扯了个弧度,眼中第一次纯粹透着一股的笑意,欣赏意味十足。
憨夫的手重新扶上枣红马的脖子顺着马毛,对上鲁源生带着笑意的眼神时,明显的一怔。
鲁源生这次干脆笑了,大理石雕刻的线条上透出一种淡淡的温柔来,浑身上下的压抑感在那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其他的三个人都惊了一跳,只听一声带着笑意的浅浅的声音道:“我来试试如何?”
身影一闪,已经翻身坐在了枣红马背上。
常佩本是奇怪,这人不是应该骑上自己身下的马吗,怎么会……在抬头看看那个低头不动的枣红马在阳光下泛着红光的马身,忽然想到那江上陈员外说的话,难道刚刚自己的马是因为……
不免转头看看那站在一边的憨夫,已是有些心不在焉了:“公子……小心??”
鲁源生好似没有听到一样,单手后背,另一个手轻轻在马背上顺了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猛的抓住缰绳……
看上去温顺的枣红马在鲁源生扯住那个缰绳的时候,马突然躁动了起来,与其说是像是受了惊吓,倒更像是一种挣扎和反抗。
嗒嗒的马蹄声,似沸腾,似炸开的纷杂的鼓点,一下下击在在地上,带着一种癫狂的疯态。
看着这个变化的另外三个人像是吓傻了,个个脸色苍白无色,怜儿紧紧抓住憨夫袖子的手在微微的抖动着。
原地翻腾的马蹄荡起一层沙尘,昏黄的沙尘之中很快只能看到那团转来转去的马匹,仿佛在尘埃中跳动的火焰!
坐在马匹上的人,依旧是单手后背,噙在嘴角的笑意却是越发的明显来了,黑色的长发扬起,眼中的光芒犀利明亮好似正要展翅的雄鹰,仿佛天生该坐着这混沌之中的唯一的主宰者。
时间渐渐过去。
憨夫的脸上的苍白渐渐变成一股关心的急切,他嘴角微微的抖了抖,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马上的人。
一声嘶鸣,一团枣红色突然冲破那层烟尘,似是脱弦的箭,惊掠而去。
怜儿和那从马上下来的常佩倒抽一口冷气,未反应过来,只见身边的憨夫猛的挣开,向着马匹奔跑的方向奔了过去,两个人各自惊了一跳,互看一眼,两忙跟着跑了起来。
“郝大哥??”
“郝兄??”
那枣红色马飞速的冲了出去,跑过几棵树,却突然又折了回来,绕着那憨夫画着一个圈打着转。
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让人胆颤心跳的速度……
尘土卷起,黄叶飞扬,燃烧的红色……
“这是……”常佩哪里见过这种奇观?现在也说不出来是惊讶多一点还是好奇多一些,话不能成句,只觉得此刻的枣红马和这个憨夫都让他的心嗵嗵跳个不停。
怜儿急了,在圈子外面急的直跺脚,看不清被围在里面的人,让她担心的只能一遍一遍的唤着憨夫的名字。
郝善也急了,在圈子里面兜兜转,急的满头汗水,只是他挂念的是……马背上脸色渐渐凝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