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马车停在道旁,四下里荒无人烟,一人倒卧在车驾上,另一人却在他身边俯身探看,听到马蹄声那俯身之人抬起头来,一双明眸顾盼生辉,可不正是贺理?
卫道先前紧张到了极点,及至见到他,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声来,身上一软,竟险些掉下马去,总算及时抓住马鞍,这才慢慢地纵马过去,行到近前扶着马鞍翻身下马。
贺理先时只怔怔地瞧他,此刻跳下车来,两人走近,伸出双臂紧紧抱在一起。
卫道直到此刻方觉手脚酸软,竟比先前大战一场还要疲累,然而心中欢喜无限,情不自禁地哑着声音唤了声:“小理。”
贺理回手还抱住他,二人便这么静静地拥了好一阵,卫道突然省起,急忙松手退了半步将他上下打量,急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贺理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指了指倒卧在马车上的那人,卫道看时那人却是赶车的老吴。只见他趴卧在车驾上,额上血迹殷然,车辕上一块深红,显是一头撞上去的,卫道上前看了又探他脉息,却只是撞到头晕了过去并无大碍。他与贺理说了,将马在车上系了,二人便在车驾另一头上坐了说话。原来先前军队骚扰,一队官兵距贺理的马车较近,拉车的马突然受惊失去控制往土丘下冲去,老吴拉勒不住,只得驾着它在军中乱窜。贺理坐在车中不知发生何事,只不时听到外头官兵喝骂之声与老吴的叫喊声,又有棍棒刀枪迸击之声,显是老吴拼命抗击,到后来声音渐渐地小了,车却并未停住,他被颠的不得动弹,好不容易马车终于缓缓停下,他这才从车内出来,却见老吴倒在车驾之上,正待细看,卫道便来了。
卫道想到马车在乱军中所行之险,心中直道万幸,握住他手掌心满是冷汗。二人之前因那夜之事疏远,经此变故,此刻却又感到彼此心意,只觉又是甜蜜又是伤感。卫道叹了口气,在心中盘桓数日的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小理,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吧。”
贺理不答。
卫道便又道:“你若还在生气,便打我也好怎样都好,只不要不理我。我知道是我的错。”
贺理在他掌心写道:‘我已不生气了。’
卫道苦笑道:“你之前果然是在生气。”
贺理沉默了一下,方又写道:‘我知我本不该生气。但我确实很是难过。你可知你那晚叫的是谁?’
他见卫道不答,索性明说:‘你叫的是文理。’
卫道再度苦笑。
贺理却不催他,只睁大了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定定地看他。
卫道终于道:“文理……是我一同长大的好友。他家本是官宦世家,只因得罪了当朝权贵,举家被贬到充州,便与我家做了邻居。先父仰慕他父亲才学,命我拜在他门下学文,我与文理便一同读书识字。我长他数岁,从小拿他当亲弟弟一般看待。后来我随师父习武离家三年,回去时才知道……先生已经过世了。”他顿了一顿,又道,“他打小便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先生过世的时候已是城里极有名的才子,后来他果然不负重望考取了功名当了官,我也当了捕快。”
贺理道:‘便是知府大人?’
卫道苦笑道:“你便都猜到了。”
‘你那日生气,不是因为你不喜欢他,而是因为你太喜欢他。’
卫道道:“不错,我承认我对文理确是有感情的。所以那晚我听说他订亲,才会那么失态……”他突又揽紧了贺理,叹道,“但也是那之后我才真正明白,原来人会变,以为一切都不会改变的人,只有我这个傻瓜。”
贺理眨了两下眼睛,问:‘他变了?’
卫道叹道:“官场或许真能改变许多东西。小理,你刚才说我那日生气是因为太喜欢他,也不能算错,但其中其实另有缘故。我总以为他与其它人不一样,有些坚持气节是不该变的。小理,”他突然话锋一转,“便拿先时来说,他若知晓我与官兵冲突,定会责我不知轻重多管闲事。”
贺理在他手上写道:‘你做的很好。’
卫道微微一笑,道:“我便知你会这么说。那日我杀了大盗一窝蜂,你也是这么赞我做的好。小理,谢谢你。”
贺理虽不知他为何突然对自己道谢,然而见他眉眼温柔深情款款,却也是心中喜悦,缓缓点了点头。
卫道又道:“说来之前你没见到。当时我与官兵对峙孤掌难鸣,却有一个黑衣人现身与我联手御敌,这才免了灾民再受乱军侵扰之苦。那人身手当真了得,只可惜他蒙了面,又不曾留下名号,竟不知他究竟是哪路英雄。”他说起先前之事精神振奋,不觉兴起,漫声吟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雄,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问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贺理听他吟的是首《六州歌头》,卫道吟完上阙稍稍一顿,又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江湖侠气不死正气不亡,也终于令我想通了!”
他转头对贺理道:“我已决定办完这趟差事之后便即辞官,这官场的鸟气,此后再不用受了。”
贺理不料他想通的竟是此事,不觉一怔,反问:‘那知府大人怎办?’
卫道淡淡一笑,道:“你这孩子问的倒怪。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与太师结了亲,自有他的锦绣前程,我这个穷旧交是没什么用的了。”他突又深深地看向贺理,轻声道,“到时我便再不是什么一州的总捕头,只是普普通通一介布衣,小理你可还愿跟着我?”
贺理不觉又是一怔。
只听他又道:“我父母已亡,这些年来倒也有些积蓄,你可愿随我此后浪迹江湖终老一生?”
第十一章
贺理不料到他此刻竟说出这种话来,终老一生云云,竟是缔下白首之盟,他看了卫道半晌,心中苦涩难当,然而心底却又压抑不住的欢喜,不觉怔怔地落下泪来。
卫道吓了一跳,忙道:“怎么哭了?你便不答应也没什么……”话音未落,贺理却扑上来揽住他的肩,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两个人唇舌相缠谁也不愿放开,贺理更是前所未有的热情,有好几回卫道反被他夺了主导权。然而卫道享受于他这难得的主动,倒是放松下来由得他去。如此吻得一阵,贺理突然退开,卫道正欲说话,突然下身一凉,竟被他扯开腰带……
……
卫道一面抚着他的背一面将他拉起来摸出手帕为他净面,将呛出来的泪水与精液一同擦拭干净,而后低声问:“小坏蛋,哪里学的这些东西?”
贺理一张脸涨的通红,过得好半晌才在他手上写道:‘赵大人派人送了些书画给我。’
卫道一愕,这才想起前几日赵雁鸿很好心地来关心他与贺理是否闹了别扭被他几句混了过去,不想那胖子竟往贺理那曲线救国,一时竟不知是该谢他还是啐他,最后只得啼笑皆非地揽了贺理将他拉上车去。
“适才承蒙乐师厚爱,现下便由在下回赠乐师一曲吧。”他促狭地笑着解了贺理的衣带,慢条斯理地道,“还请乐师大人品鉴一下,是乐师吹的好,还是在下吹的好。”
贺理被他这话撩的连耳根都红了,却被他按在座上动弹不得,一双光裸的长腿左右分开,已然微微抬头。
卫道学着他先时那样也在他腿间跪下,张口将他含入口中,他舌上技巧比贺理自是好的太多,过不多时,男乐师已是腰肢颤抖,两条腿绷的死紧,连脚趾都蜷缩起来。他双手放在卫道头上欲待推拒,却是全然使不出力气,只能仰着头不住喘息。
到得紧要关头,贺理挣扎着去推卫道要从他口中退出来,卫道却紧吮住不放,贺理终是禁不住他的挑逗射了出来,只窘的眼角渗出泪花,卫道却是镇定自若地都吞了下去。
他在贺理身边坐下将他揽到怀中,贴在他耳边笑道:“在下的技术如何?乐师大人可还满意?”
贺理红着眼睛睨了他一眼,他便又低声笑道:“乐师大人笛子吹的虽好,这萧上的功夫却还稍嫌欠缺,不过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多多练习,下回倒不妨来试个双萧合鸣如何?”
贺理困窘之极,卫道却是哈哈大笑,二人拥在一处说些情话,竟将外头天日百般俗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十二章
这车厢内并不十分的大,但贺理平日随身的包袱却是收在其中,卫道翻了包袱见那医师送的盒子赫然在内,不觉微微一笑,捡了过来问他:“小理可知这瓶里的药是做什么的?”
他二人前番欢好,那盒子里的药膏用了数回,那瓶中的药却未动过,贺理之前也曾偷偷打开来看过,却是小小的数粒红丸,如今听卫道问起不觉脸红,垂目不答,卫道笑了一声,低声道:“咱们今日试试这个?”
……
卫道在他耳边轻笑:“怎么了?太舒服了傻了?”
贺理微微摇头。
卫道便笑着再度将他拥紧,贺理用指尖在他臂上慢慢地写,却只写了一个“我”字便写不下去,卫道微微一笑,在他额上轻轻一吻,道:“我知道。”他轻声道,“我喜欢你。”
虽然正值情浓,二人也知此处非是久留之地,简单地收拾整理开窗通风之后,卫道唤醒老吴,三人回转大道。之前卫道走的虽急,但大队前行路途既定,到得日落之前便已赶上大队,见他三人回来,赵雁鸿喜不自胜,卫道又向他道歉,众人继续上路不提。
两日后便到了银州州府所在,卫道与赵雁鸿商议因之前在宁州耽搁了好些时日不可再多逗留,便约好只去银州府衙打探一头即走,却不想到了银州府衙,却被知府大人留住了。
原来便在他们到来的前一日,银州府衙突然接到一封投书,卫道接过来一看,信低上只写了一句话,乃是:明夜子时,特来拜访。落款却是三个字:通天晓。
提起这通天晓,乃是江湖上一个有名的独行大盗,许多官商富贾都在他手上吃过亏。他武功既高行踪又极飘忽,是以朝廷虽曾多方通缉却不得其踪,又兼他素来劫富济贫,从不打劫普通商队,亦不滥杀无辜,江湖上风评甚佳。只他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以虽纵横江湖近三十载,却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这通天晓的事迹卫道却也是知的,他眉头一皱,转问银州知府钱专:“这通天晓既是大盗,往来必是为财,却不知钱大人府上有什么珍奇异宝被他看上?”
钱专叹道:“银州地贫,哪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今年本地遭了大灾,朝廷体恤,派发了数十万石粮食,又因大军将过,府里倒有五万两库银,预备着应付军队与向其他各州买粮食的。”
赵雁鸿拍手道:“照啊!那通天晓定是看上这买粮的银子了!”
卫道道:“但那通天晓向来独来独往,他一人却怎提的动这五万两银子?再说他便要来,为何还特意留书示警?”
钱专道:“这却不知。但这大盗既留言要来偷盗,若是当真被他得手,我银州百姓岂不可怜?这也是上天怜我银州,特令卫捕头今日到此,还请卫捕头今夜鼎力相助,下官感激不尽!”说着长长一揖。
卫道慌忙还礼连道不敢,他心中虽尚有疑虑,但禁不住钱专一力请求,只得答应今晚对付了那通天晓再去。钱专大喜,急令设宴款待,卫道又派人回去通知贺理今晚不用等自己,他与赵雁鸿便带了人在府衙留下。
是夜风高云厚,月色蒙蒙不明,赵雁鸿有心在那银州知府面前卖弄,精神抖擞地按了佩刀四处走动,一众官兵将府衙围了个水泄不通,如此一更过二更,二更捱三更,眼见子时将过,却仍是不见通天晓踪影,赵雁鸿正自满腹疑惑,却突然发现卫道赫然不在!
另一边,银州大牢之内,冷风漱漱静夜无声,突然一条黑影窜入,守卫刚刚转了个身便被他点倒,那黑影身手极为敏捷,转眼已窜入大牢最里间。他自衙役身上拿了钥匙,试了几次之后打开铁门,果见黑暗中一人坐卧其中,那人在黑暗中低声问道:“可是余将军?”
没有回答,只粗重的呼吸带动铁链声响,那人更不迟疑,口中道:“余将军莫慌,有人要杀你,我是来救你的。”说着上前去摸他身上镣铐,一扯间却是纹丝不动,他不觉心急,正待拔刀硬砍,突然间脚步声响,却是无数官兵手持火把奔了进来,刹时将这牢房围住,照的亮如白昼。
那人霍地抬头,却见坐在自己跟前的哪是什么潦倒囚犯,却是一名年轻男子。只见那年轻男子冲他一笑,闪电般出手,一把扣住了他搭在镣铐上的手腕!
第十三章
火光下,那前来劫囚的却是个光头的中年汉子,他被扣住手腕,面上脸色却并不慌乱,只凝神看着对面的青年,缓缓地道:“你不是余将军。”
那年轻男子微笑道:“余将军比在下年长许多,再过二十年,或许在下还能假冒一下。”
“年纪轻轻身手不凡,看来阁下便是鼎鼎大名的飞天神捕卫道了?”
那年轻男子正是卫道,听他恭维,脸上却露出谦逊之色来,道:“不敢,前辈艺高胆大处变不惊,想来定是纵横大江南北的通天晓前辈了。”
那光头嗯了一声,却反问:“你怎知我目标在此?”
卫道道:“我只知以前辈的为人,定不会在这节骨眼上来打那救灾银两的主意。”
通天晓微笑道:“你倒是很了解我。”
卫道恭声道:“前辈虽是绿林好汉,但向来盗亦有道,素有侠盗之名。”
通天晓淡淡地道:“江湖上的传言真真假假,未必作数。”
“但一个人侠名能维持数十年之久,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若是存心沽名钓誉,维持数十年的虚名也并非不可能。”
卫道微微一笑,道:“一个人是真心仗义还是沽名钓誉,晚辈自知尚有分辨之能,前辈之行事,晚辈也是十分佩服的。”
通天晓道,“你是官我是贼,你倒来佩服我?嘿嘿,嘿嘿。”
卫道道:“假做真时真亦假,这天下官贼之分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神情一肃,又道,“前辈既对灾银无意,那投书之举自是声东击西另有所图,这银州思来实无什么能入得了前辈法眼,而这时间说巧不巧,偏在我等到来之即。想是前辈算到我们今日入城,故提前投书引钱大人请我等前往府衙,正好给你机会前来救人。”
通天晓淡淡地道:“我听过你的名声也知你棘手,却不想仍是瞒不过你。”
卫道正色道:“晚辈虽然敬佩前辈侠义之名,但余将军乃是朝廷钦点的要犯,晚辈职责所在,绝不容有什么闪失,只有对不住前辈了。”
通天晓冷笑道:“朝廷钦点的要犯?哈!只怕要这要犯死的,便是你口中的那朝廷!”
卫道听他话中有话不觉一怔,便在此时,通天晓突然将身一缩,本已被他扣在掌中的手腕突然游鱼般滑出,整个人向后直窜而出!卫道似是早料到有此变故,身形跃起,那镣铐本是虚挂在他身上,如今惊鸿腿施展开来,漫天腿影夹着铁链呼啸,立时封住对方去路,逼得通天晓又退回到牢房正中。
二人皆知对方非是易与之辈,出手再无保留,转瞬之间交手已近百招。再多战得一阵,卫道倒也罢了,通天晓却焦躁起来,他眼见门外官兵手中明晃晃的火把钢刀,心中转了数个念头寻思怎样逃出,略一分神,已被卫道一腿扫中,身形向后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