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心中一凉,不觉暗道:“难道我今日竟要栽在这儿?”
便在这紧要关头,突听得外头一阵乱喊,随即牢门外一片混乱,却是不知哪里冒出一个黑衣蒙面人,手中一件长形兵器左指右打,转眼间点倒大片官兵。卫道素知通天晓乃是独来独往惯了的,不防他今日竟另有同伙,一愕之间,通天晓已趁此间隙朝门口冲去,他脚下一踏纵身追击,却觉空气中嗤嗤数声劲声袭来,直奔他腿上数处大穴!
卫道心中一凛,人在半空中急急变招,眼角一瞥,却见挡住自己的便是那自外而入的黑衣人。那人招数怪异出招极快,卫道好胜心起也以快腿相应,二人以快打快交手数招,都不由得暗自佩服。
卫道突然心中一动,只觉这人身形颇为熟悉,其时一个官兵抢近过来,那人反手一抓将那官兵向后掷出,他“啊”了一声,叫道:“原来是你!”
他这一声却似是让对方吃了一惊,那人将身一退便欲遁走,卫道抢上叫道:“阁下之前相助之情未报,却不知阁下高姓大名?”那人却不答话,手中兵器虚晃一招,卫道被阻的一阻,再追出时已是追之不及。
他也不着恼,只命人收拾现场救治伤员,心中却不免疑惑,心道那相救通天晓的黑衣人显然便是那日在宁州境内助他抗击大军援助灾民之人,难道他竟是一路跟我到此?他既出手帮助通天晓,却不知是否与通天晓一般亦为钦犯而来,但他若为钦犯而来,为何之前数日都未曾出手?看他武功路数诡异多变,似揉众家之长,一时竟看不透他的武功路数。这趟上京,原本以为最多不过偶遇宵小,但今日看来,只怕是暗潮涌动前路多劫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卫道心中疑惑,却说那夜通天晓劫囚失败为蒙面人所救,二人一路急奔奔出城外,那蒙面人便带着他进入城外一座破庙之内。
这破庙本是前朝遗迹,由于年久失修的缘故,四处都已残破不堪,泥塑神像或断或破,只有门上尚有两块破板挡风。庙堂中烧了一堆火,却早有一人等候在内,见他二人奔进,跳起来叫道:“可回来了!”
只见那人身材瘦小,四十多岁年纪,八字眉细长眼,唇上两撇小胡子,倒有几分贼眉鼠眼的模样。听他叫嚷,通天晓却是不答,径自在火边坐下凝神运气,调息了好一阵,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那矮子见他吐血大是紧张,疾问:“可要紧?”通天晓摇摇头,自怀里摸出个药瓶倒出丸药张口吞下,道:“没事。”
那矮子听他气息尚稳,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可是八十岁老娘被孩崩!你也算是老江湖了,今日却险些栽在一个后生晚辈手上,传了出去,这张老脸可算丢尽啦!”
通天晓道:“飞天神捕名不虚传,怪不得连一窝蜂也折在他手上。”他说着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那矮子,道,“你也莫要得意!若是你遇上,包管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那矮子笑道:“好好的我去惹他做甚!何况你是大盗,我不过是个小偷,他那样的名捕,只怕还看不上我这下三滥的行当!你也别嘴硬啦,今日要不是小理出手,你这把老骨头只怕便真要丢在那儿啦。”
通天晓听他这话,却不觉沉了脸,目光转向那蒙面人,此刻那蒙面人已除下面巾,点漆似的双眸,却不是贺理是谁?
他先是过来极亲昵地与那矮子抱了一抱,随后走到通天晓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那矮子啐道:“早跟你说了咱们绿林道上不像你师门那些个名门正派那么多规矩,好端端的行什么礼呢!便是你这当干爹的不知道心疼孩子,还不快拉他起来……”后头这句却是对通天晓说的,通天晓却不待他说完,早已伸手将贺理扶了起来,温言道:“你与他交手,可有受伤?”
贺理摇头。
那矮子便又笑道:“小理师出名门,功夫只在你我之上,你当是你那几手三脚猫功夫?”
通天晓却不理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贺理,神色已有些严峻:“你怎么来了?”
贺理稍一犹豫,捡了根散在火堆边的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府衙。’
这地上满是积灰,他曳枝为笔,倒也勉强可见。
那矮子道:“我也是今日刚到,他和我一说,我俩都知你定不会对那灾银有意,只怕是另有所图。他叫我守在外头,只要见了你踪影便追过去。却不想你跑大狱里去了。我武功不好便先溜了,他过去接应。”
通天晓点头道:“原来如此。”他突又面色一沉,对贺理道,“你却又为何与那些官差混在一起?”
贺理听他口气严峻,不觉低头,那矮子却是大为不满,道:“你吼什么吼?小理自有他的道理,你平日里总说我是个急性子,怎么今儿你倒比我还急?”
通天晓瞪他一眼道:“说来我还没问你,你这小偷不去做你的营生,跑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你草上飞不做买卖改行从良了?”
原来这矮子名叫朱飞,因轻功卓绝,江湖人称草上飞,是个有名的神偷。他与通天晓乃是至交,听他这般问,便嘿嘿笑道:“你当我吃饱了没事干跑这来见你这龟孙?要不是小理托人传话给我要我过来,我才不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呢!”
通天晓看了一眼贺理,后者缓缓点头。
通天晓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与官差混在一起,出了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说着携了贺理的手在火堆边坐下,贺理一边打手语一边拉了他手在他手背上疾写。朱飞见他写了许久未完不觉有些焦躁,欲待开口,却见通天晓神色严峻,贺理亦是一脸郑重,不觉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不敢出声打断。如此过得好一会儿,通天晓才长长地吁了口气,点头道:“原来如此。”
朱飞早已等的不耐,张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通天晓叹了口气,说出一段让朱飞愕然的逸闻来。
第十四章
两个月前,贺理离开师门下山游历,途经允州,投宿于一家农户过夜。不想至得晚间,突然来了几名公差,说是有人状告那户男主人勾结土匪,将那男主人锁了便走。当时贺理不知缘由不便拦阻,次日往县衙打听,却听说人已连夜押送府衙去了。他又赶往允州府打探,却被告知根本没这桩事这么个人。他满心疑惑回转那户人家,却惊见白麻挂堂,一问方知就在那男主人被抓走两天后,公差来说那男主人已在狱中因暴病而亡,因是传染病而死,当即便火化了,只送回来一罐骨灰。那家人自是不信,然而官家势大,却又上哪里诉冤,只得老父老母陪着孤儿寡母终日以泪洗面。贺理心中起疑,辞别农户之后再度前往府衙,终于在大牢之中探得了那户男主人,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那男主人的身份竟已变成了当朝钦犯余震飞!
贺理自然知道他不是什么钦犯,更不是什么余震飞,奈何大牢内戒备森严难以救人,贺理打听到下月钦犯将押解上京,决意在押送途中动手。他又探听到押送的官员乃是赵雁鸿,而那赵雁鸿素好声色多次前往教坊买人,得到押送犯人的命令之后更是有意带些乐伎随行,他便心生一计卖身投入教坊,以自身拿手的器乐很快博得首席舞妓绿柳的垂青,果然不出他所料,欣赏过绿柳几次舞蹈之后,赵雁鸿将他与绿柳一同买下。
唯一的意外便是赵雁鸿竟转手将他与绿柳一同赠给了卫道。
幸而卫道亦是这趟押解的主官,虽与计划稍有不同,他仍是成功混入了这队官差之中。
通天晓说到这里转头问他:“前些时候听说卫道为斗一窝蜂受伤,那时节你为何不救人?”
贺理还未回答,朱飞已抢着道:“这个我倒可以告诉你!卫道虽然负伤,但那钦犯身上的镣铐钥匙却不知被他藏在何处,小理遍寻不着,又打不开那锁,这才拖延至今。”
通天晓道:“是了,所以他才托人传话于你要你过来相助。”
朱飞脸现得意之色正待自夸几句,通天晓却已继续道:“说过小理,再来说说我吧。这却也是机缘巧合。那日我听说允州知府与太师结姻上京下聘,听说聘礼中有一串南海夜明珠甚为珍贵,我一时好奇想去看看,不想我去的那日,夜明珠没见着,却见到了一个人。”
朱飞忙问:“谁?”
“当朝驾前的红人,京师总捕头裴华瑞。”
任情正对裴华瑞道:“请太师放心,我保证那人活不到京师!”
“我当时虽不知他说的那人是谁,但多听的一阵却也明白,原来他们说的便是余震飞。余将军年初犯了事,我是知道的。他是伍相举荐的人,这其中牵连到伍相我便留了意,我听他二人话中之意,竟是想在路上杀害余震飞,我便急急地从京师赶过来了。”他叹了口气,又道:“我原本想调虎离山救人,却不想长江后浪推前浪,是我太低估飞天神捕了。”
朱飞皱眉道:“照小理所说,这余震飞显然便是假的,那宁州知府却知是不知?他又为何要在途中要将这假余震飞除掉?真正的余震飞又在何处?”
通天晓道:“真正的余震飞在何处我是不知,那些个当官的在想什么我也一时猜不透。但听小理所言,那牢里的余震飞既是假的,便是无辜受屈的百姓,自是须得救他出来,不可使他白白受屈送了性命。”
贺理点头,心中想的却是那夜斗败一窝蜂后,卫道问他的话:他们为什么要他死?谁想他死?
朱飞眼珠一转,突道:“却不知那宁州知府要杀这假余震飞,卫道知不知道?”
贺理摇了摇头,打着手势道:‘他定然不知,否则当日便不会为了钦犯与一窝蜂死斗了。’
“说不定他当时不知道,后来知道了。”朱飞道,“那宁州知府是他上司,岂会不暗中命令于他?”
贺理道:‘不会的,他不会做这种知法犯法的事。’
朱飞嘿嘿一笑道:“你倒挺了解他。”
贺理脸上一红,通天晓却不解这其中的奥妙,只道:“不管他知是不知,你朱叔叔既已到了,救人之事宜快不宜迟,还是赶紧办了的好。如今咱们爷仨联手,还怕他一人不成?早些了事,你也可早些离开,不再留在那种地方受气。”他说着面露责备之色,对贺理道,“你要救人,本是好事,但何苦想这笨法子作践自己!这般不知检点,若让你师门知道了,可不得……”他顿了一顿,似是不忍苛责,又道,“你也太胡作妄为了,还是赶紧了结了莫让人知道的好。”
贺理低了头,朱飞却在旁不以为然地撇嘴。三人又商议了一下救人的细节,贺理不敢多留旋即离开,朱飞瞧着他背影不住冷笑,通天晓觉了不觉诧异,道:“你这一晚上笑个不住,到底是发什么疯?”
朱飞嘿嘿了几声,突然沉下脸,低声对他道:“你还不知道吧?小理和那个男人住一间屋子睡一张床呢!”
通天晓跳了起来。
贺理回去的时候卫道还未回来,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通天晓说的话,心道:干爹自是不会听错,但那知府大人若当真要杀那假余震飞,为何又要他亲自押送?若钦犯在押解途中被杀,负责押解的官差绝计脱不了干系,那知府大人便不曾想到此节吗?
他越想越是心惊,不觉翻身坐起只想赶紧找到卫道将真相说予他听,然而随即却又想到那日他对自己吐露对任情的感情,只靠自己一面之辞无凭无据岂能让他相信,一时又想到通天晓所言救人之后便要离开,他虽早知有此一日,临到关头却又觉情丝深系缱绻难舍,又想到自己若救了那人离开,卫道不免背上丢失钦犯的罪名,到时候却又如何是好?卫道虽有意辞去捕快之职,但这般被逼与自己选择却又是两回事。
他烦恼一阵,又想,我为救人害他负罪,与那知府大人又有何两样?
这般胡思乱想一直折腾到天明,刚刚朦胧睡去却又被惊醒,却是卫道回来要他立刻收拾了上路。
路上卫道略与他说了说昨晚通天晓劫囚之事,因叹道:“其实我也相信余将军定有冤枉,但其中内情却不该由我过问。何况我受文理所托,若是途中出了什么意外,我位卑职小大不了一走了之,他的前程却不免受到牵连,他虽是有所改变,但我终是希望他好的。”
贺理默默无言,心中却道:只怕他对你未必如你对他一般。
但听卫道的意思,要对他揭露真相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
这日晚间二人早早地睡了,至得夜深,贺理悄悄睁开眼睛,黑暗中隐约可见枕边人的五官轮廓,他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凑过来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然后悄然起身,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熟睡未醒的男人,毅然转身。
第十五章
因昨日通天晓受伤,卫道料定他两日内断不会再来,便是再来亦是不惧,是以今日囚室外只余数名官差看守。贺理冲通天晓二人打了个手势,三人突然一起发难,数名官差大多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三人击倒,偶有两人张嘴欲呼,贺理手指一弹,两道劲风过处,齐齐软了下去。通天晓在卫兵身上翻找钥匙,那边朱飞却已轻轻松松开了门,原来这本是普通客栈的一间柴房,门上挂的也是简陋的铁锁,通天晓讨个没趣,随手将那卫兵放下站起身来。
室内黑漆漆的不见五指,朱飞吸取通天晓昨日的教训,站在门口先亮了火摺子,火光闪处,果见一人倒卧在内。贺理上前将那人翻转过来,却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他被贺理弄醒,迷迷糊糊睁眼,见得三人大吃一惊,然而他被灌了哑药,虽是面上惊恐却是发不出声音。贺理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必惊慌,朱飞这才窜过来将火摺子交给贺理一面摸他身上镣铐一面低声道:“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那男子闻言神色稍霁,然而仍是惊疑不定地打量三人,目光突然在贺理脸上顿住,贺理微微一笑,打个手势问他是否还认得自己,那男子忙不迭地点头,眼中流下泪来。
原来这男子身上两处伽锁,一处是颈上连手腕,一处是脚上,一时四下寂静无声,贺理二人在内,通天晓在外,静待朱飞开锁。如此过得好一阵,只听“咔”的一声轻响,那锁在男子项上的锁终于打开了。
贺理三人俱是一喜,朱飞凝神又去拨他脚上的锁片,便在这时,突听得两声惊叫,随即一阵喧哗之声,却是两名士兵晚上起夜顺路过来找守夜的说话,不料却见数人倒在地上,不觉大叫起来,通天晓只来得及打晕一人,另一人却已拔刀与他斗在一处。
室内三人皆是一惊,然而那锁一时半刻却难已打开,朱飞鼻尖渗汗,贺理瞧的清楚,心中虽急却也不敢催促,耳听外头通天晓不住问:“好了吗?”却是官差被叫声引来,越来越多,通天晓有伤在身不觉吃力。贺理悄悄松了扶着那人背心的手示意他坐好,起身奔向外间助通天晓御敌。通天晓得他相助,立时精神一振,喘了口气抱怨道:“那偷儿总自夸自己开锁的本事天下无双,怎么对付那两把破锁花这么长时间?赶明儿把这贼祖宗的招牌揭了吧!”
便在此时只听“呼”的一声,却是朱飞背了那男子自室内奔出,口中叫道:“我呸!你这秃头少灭你朱爷爷的威风!什么锁难得倒你朱爷爷……”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放箭”,羽蝗兜头而下!
贺理大惊,抢上前去挥挡箭雨,通天晓亦与他一般心思,哪知敌人志不在此,便在他二人飞身挡箭之即,一条人影疾掠而出,竟自下三路二人之间窜将过去,飞起一腿,重重踢在朱飞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