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龙跃你果然是又弄了个陷阱等着我送上门去,看我抓到你不剥了你的皮。”提缰转向西北,“天语军中肯定带的有辎重
,追着他们打,抢了他们的辎重,咱们今晚就能好好吃一顿了,冲啊。”
看着大军向西南方一路绝尘而去,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崔诚早已是汗透重甲,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下了城头,对坐在
城下马车上的我道:“我是个老实人呐,一句谎话也不敢说,但那个拓跋秋源偏偏不信。”
“拓跋秋源那家伙太聪明,谁也骗不了他,所以只能让他自己骗自己了,哈哈。”我开心的大笑道。
“这下该可以放心的起程了吧。”锦堂放下车帘,抖起缰绳道。
“我们走,啊对了,”我重又撩开车帘对崔诚道:“做好的饭菜不要糟蹋,送去给城里的百姓吃吧,这一日该都憋闷坏了,不过
还得再忍上几天。”
从戎狄兵路过却没敢进入的那面城门中,一辆吱扭扭乱响的马车悄然驶出,向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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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丰瑜要御驾亲征,朝堂上反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陛下一国之主,身系社稷安危,北方现在战事正紧,陛下决不能以身犯险。”平时一副慈和长者模样的陈起明,此时胡子都乍
起来了,就差上去跟雷丰瑜撕扯了。
“北方也是朕之领土,北地百姓乃是朕之臣民,朕身为国君守土卫民乃份当为之义不容辞。朕年少时,太傅常教导朕‘民为贵君
为轻’,莫非太傅竟忘记了吗?”雷丰瑜义正言辞的道。
“现在可随陛下亲征的兵士不足,甚是危险,臣愿代陛下亲征。”兵部尚书高华彩也道。
“正是因为兵士不足,朕才要亲去,朕亲临战场,兵士必然大受鼓舞,奋勇争先以一当百,莫非高爱卿觉得自己比朕更有号召力
?”
“龙跃此时已然醒来,正在指挥作战,陛下已无亲征的必要了,还望三思而行。”高丰年也劝说道。
“是呀,还望陛下三思而行。”百官附和道。
雷丰瑜向下面多嘴的臣子们冷冷瞥了一眼,底下立时噤了声。
“龙跃此时虽是爬起来了,但下一刻会不会倒下谁也说不好,此刻必须有人去支撑大局,而且朕与龙跃君臣联手破获江南官场贪
墨一案,他的计谋心思,朕最是清楚,没有比朕更合适的人选了。好了,朕意已决,谁要是再反对,就上来直接摘来朕的皇冠龙
袍给他穿上好了。”说罢拂袖起身,摘下头上皇冠脱了龙袍置于御座之上,接过骆子长递上来的,他父皇征战时穿戴的那身乌衣
铠甲,当众披挂上,大步走出殿外,直奔校场点兵北上。
第六十二章
绿胡子带领三万京城来的少爷兵,一路且战且退向武州城西南方的石窟群退败。
这些人称不上是天语的主力,一路追上来的拓跋秋源很快就发现了这点,但这些人也不是守关的边军,而是一支装备非常精良的
部队,这从他们时不时丢下的辎重、装备上就能看得出,而且他们的战力和行军能力都不强。
龙跃不可能在这支队伍中,这点拓跋秋源也完全可以肯定,因为以他对龙跃的了解,龙跃肯定是要躲在一支最强的队伍中,以保
证自身安全的。
“兵分两路包抄过去,把这批肥羊全吃了。”眼看着那队人马丢盔弃甲的逃入一片光秃秃的石山之中,拓跋秋源命令道。
这支军队人数不算太多,但辎重不少且装备精良,吃掉它正可以暂时填填己方干瘪的肚子,安一安他们的心,而且想来也不会耽
误太多时间。
我乘坐着马车在武州城南与提前等候在那里的周剑带领的三万精锐汇合,准备向雍州进发。周剑是周辉次子,他的长子已于多年
前在关上战死,次子是他现今唯一的儿子了,在关上任四品佐领。
走不多远,天色渐暗,却见西南方天边一片火红,暗淡了漫天的晚霞。
“不对呀,怎么这么快就烧起来了,就算绿胡子那三万人不顶事,可凤迦异那两万人的埋伏可是带着暗箭毒镖的怎么会这么快就
让敌人冲过去了?”我惊疑的喝令停队休整,派斥候去查探究竟。
我跳下马车,在地上捡了根树枝,反复的描画地势和几支军队的情况,画着画着,我的手渐渐有些抖了。
暗骂一声我真是猪呀,拓跋秋源有十万人,都是轻骑兵,他想吃掉绿胡子不一定非得从后边撵,他完全有足够的兵力和足够快的
速度,分兵堵截包抄。那凤迦异、绿胡子还有罗胖子不就被人包了饺子吗?
抓了一匹马,翻身上去,大叫一声,“立刻上马,整队回援。”
然后对策马护在我身边的周剑一指,“你现在随我们的三千骑手去睢阳。”
“将军?”周剑看着我奇道。
我抓住他一只手,掏出怀中虎符放入他手里,“我若回不来,这个你就暂时帮我收着吧。”
“将军不可呀,你去睢阳,我带人去回援。”周剑急了,死活不接我手里的虎符。
“大敌当前岂容这般拖拉,来人呐,把他给我绑了,直到睢阳再给他松绑。”我怒喝着,命人绑了他塞入我那辆马车里。
正待打马出发,锦堂却已翻身上了我的马背,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手拉过我手中的缰绳,大喝一声:“驾。”
我回头看他,劲急的风舞起他如墨染般的长发,皎皎如月的面容上满是坚定。
“锦堂。”我轻唤一声。
锦堂没有回音,只更紧了紧手臂,用他温暖的胸膛包容着我单薄的背脊。
我用力的眨了眨眼,眨去眼中刹那翻涌的泪水,将他揽在我腰间的手,紧紧握在掌中,另一只手,按在腰侧,那里有一支黑羽长
箭,箭头上绑着一个圆柱形的管状哨子,那是拓跋秋源召唤部族时射出的响箭,被我出城时找到了,我当时想着他的部族靠这种
响箭传递讯息,回去可以研究研究,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拓跋秋源率众追入那片荒山之中,他的铁骑在山中不容易施展,这点他清楚,但他几乎没有犹豫的就追了进来。
他自幼修习兵法,这种山势很难设下埋伏,这点他很清楚但他不清楚的是,龙跃可不是个行伍出身的,他的兵法是靠前世乱七八
糟的记忆,和自己理所当然的异想天开组成的,所以不可能的事在他身上就成了可能。
光秃秃的石山的山壁上雕刻着许多佛像,时已傍晚天光暗淡了下来,这些佛像竟显得别样狰狞。这种气氛让拓跋秋源觉得稍稍有
些不安,不由得放慢了行进的速度。这时前方不远处突然火光冲天,隐隐有人喊马嘶的声音从那边一波波传来,在空旷的山地间
回荡。
“交上手了。”拓跋秋源嘴角扯起一个淡笑,但笑容还未到眼角,却又皱起了眉头。对方使用了龙火弹,那就是有备的。
“小心了,这可能是个陷阱。”拓跋秋源大声喊道。他话声未落,队列边缘就首先传来了呼喊声、惨叫声。
“毒箭,是毒箭。”
落日下,石窟之内佛像背后,乱石丛中斑驳的阴影里,隐现鬼影重重。
对手的箭细小,不知用什么发射出来,虽速度不快却淬有剧毒,见血封喉,此时天光已暗,戎狄的轻骑兵又普遍不配备盾牌,在
密集的毒箭攻击下,一时无所遁逃,转眼间死伤狼籍。
“卸下马鞍为盾,分散开来,点燃火把,把躲在暗地里的小鬼都给我揪出来。”拓跋秋源气急败坏的大声喊道。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纷纷卸下马鞍为盾,向四下里搜索开来,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在半空,搜索的队伍停了下来,转头看
向拓跋秋源。
拓跋秋源愣了愣随即大叫一声,“不好,敌人要调走我那合围的三万人。”
“敌方约有三万人。”探马疾驰回报,他身后已隐隐听见奔雷一样的马蹄声向这里逼近。
“三万对三万,刚刚好。”我故作轻松的一笑,声音却已暗哑。
敌方是三万骑兵,我是三万步兵,现在的地势一片开阔,对步兵是最最不利的地形,但我没有办法,绿胡子、凤迦异、罗胖子、
许文鸿加一起有将近九万人,被戎狄兵吃了,我们就不要再谈以后了,只有舍了现在这三万精锐,打破了敌方合围之势,剩下那
九万,也许还能支撑到雷丰瑜赶到。
咬破手指,撕下战袍一角,以血书写: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紧紧拖住敌人,等待援军。
“把这交给许文鸿。”把这幅衣角交给传令兵送往许文鸿处。
看着血迹未干的手指,轻叹一声,“周辉、雷丰瑜,你们的眼光不行呀,这般大事交付给我,看来真是所托非人呐。”语罢又撕
下一角衣衫,用手指上未干的血,草草写了几笔,取过一只信鸽将它附在鸽子腿上放飞了出去。
戎狄铁骑已奔到近前,看到是天语的军队,迟疑了一下,随即看见军阵中身着鎏金铜铠,面覆青铜面具的我,欢呼一声,呐喊着
向我军冲来。
最外围的长枪手挺起长枪如林,再里面一些的弓弩手向天空中射出箭矢如雨……
“干起来了。”我回头看着锦堂,用手握住他的手,十指交叠,“锦堂呀,你是不是知道我这辈子时间挺短,所以那天才说是要
照顾我一辈子的?”
锦堂笑了笑,晚霞将他的脸染得绯红一片,真是好美。他将下巴放在我的肩上,“你我相伴着一起长大,现在又相伴同眠,也算
是有始有终吧。”
“我一直想对你说……”我一直都只拿你当兄弟,但这话后半句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改成,“真高兴有你一路相陪。”
雷丰瑜心中急迫,行军至后半夜才下令众将士宿营休息,他自己却了无睡意。
坐在篝火边,从怀里又掏出了那个盒子,用手抚摸着。此处不是宫中,周围有不少值夜的将领兵士,路过时都好奇的往这边偷看
一眼。
他们要是知道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我的脸就丢到老家了。雷丰瑜自己好笑的暗想道。
抬头看了看天,月光正皎洁明媚,轻声低语道:“再等几日,再几日我就能赶到了,到时候万事有我,你就不用太操劳了。”
李云锁走过来,“陛下,出了很麻烦的事情。”
“何事?”雷丰瑜眼角跳了跳,最近看到李云锁就精神紧张。
“黄河水位暴涨,冲垮了桥梁,有将近五百万的百姓未及撤走,滞留在雍州城中。”
“糟糕,龙跃这下子要急跳脚了”雷丰瑜蹙眉道。
正说着一只白色的鸽子,划过空中月影,跌落了下来,好巧不巧的落在了他们身旁不远处。
李云锁将鸽子拾起,突然轻呼一声,“这是咱们的信鸽,定是看见了我们队列中插着的召唤信鸽鹰隼的红色旗子飞过来的,只是
身上中了箭。”
雷丰瑜闻言快步走过去,接过鸽子,鸽脚上的竹管里有东西。
取出来一看,是被扯落的一片白色衣角,上面用斑驳的血迹写着:
流水汤汤,
明月西坠,
此去天涯路断,
与君长诀诀。
第六十三章
弓弩手的弩箭已消耗殆尽,长枪手的长枪已尽数折断,刀盾手翻滚向前砍下敌骑的马腿,无腿的战马翻倒在地,嘶叫哀鸣,骑手
跌落下来被斩成数段,但刀盾手也被随后奔至的铁蹄踩踏成泥……
天边已泛白,一夜的激战已接近尾声,原本整齐的队形已被敌军骑兵冲击得七零八落,分隔开来逐个屠戮。
我回顾身边,所余不过百余人,未等喘息口气,敌军又冲了上来,马未奔近,一阵乱箭先至,我背后的锦堂发出一声惨叫,搂着
我的手一松,向马下倒去。我反手想拉住他,但身上甲胄太重,我又虚软无力,这一拉没拉住他,反而把自己也带下了马。
“锦堂。”我爬过去,想抱起他却没有力气,天色未大亮也看不清他的伤势如何,只用手按上他的颈侧,感觉尚有微微的跳动。
敌骑至近前,挥刀斩杀犹有动静的。
我拉着锦堂的手,平静的坐在地上,等着那临颈的一刀。血腥和杀戮实实着着的看了一晚上,似乎是感官麻木了,这个时候倒也
不觉得怕。
骤然间一声刺耳的哨声,在空中响起,好像一只猛然撕开夜色的手。刚刚还是苍白的天空,一下子越出霞光万道。
戎狄兵呼喊着整队撤出了战场,差不多同时,感觉身下的地面在剧烈的颤抖,接着听见隆隆的马蹄声。
该是拓跋秋源冲出了那边的包围,杀将过来了。
我微微苦笑。这种状态下与他再相见,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
用力拉过旁边的一具尸体,把它覆在锦堂身上,又把他的血往锦堂脸上身上抹抹,然后从地上拾了把刀,用刀尖杵在地上,支撑
着身体慢慢站起来。
数万具尸体层层叠叠看不见尽头,我站在尸骸之中,头顶一片艳红,脚下一片暗红,红得炫目,红得惨烈。
低头看看手中的刀,是刀盾手用的长柄朴刀,刀刃已经翻卷。听说明朝时,明步兵普遍使用一种钩镰刀,来削割蒙古兵的马腿极
是趁手,不知道钩镰刀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象收割用的镰刀?
想到此,不禁讶然失笑,说自己是个称职的将军吧,自以为是的把敌兵放入了关,置十几万大军,几百万百姓于危险之中,却无
力收拾这个烂摊子。说自己不是个称职的将军吧,到死还想着怎么改良军械。哎。其实说白了就四个字:不自量力。
提起刀架于颈上,刀虽钝了但量来削我这小细脖子问题不大,只要把颈动脉割破不肖几分钟,就会流血而亡了。如此死了大致会
捞个以身殉国,总比回去后,被定个 ‘诸主将守城,不固守而去,为贼兵所败,斩’要好些。世事定是如此,我要是获胜了,
自然会有不少人跳出来分功劳,我要是败了这屎盆子,却不会有人与我分担了。
握刀的手越捏越紧,终于从脖颈上拿下来,用尽全力戳在上,然后挺直了背脊,傲然注视着大军来处。
横刀寻死乃是懦夫所为,我虽两度交手都败于他手,但世事无绝对,只要一息尚存,绝不可轻言放弃。
拓跋秋源这一夜过得也并不轻松。
先是在石窟群中被一支善于隐藏且会放毒箭的奇怪军队攻击,敌暗我明之下伤亡惨重。
好不容易冲出石窟群却又踩入敌人预先准备好的龙火弹的攻击范围之内,烧死烧伤不少人,因不知道龙火弹究竟埋设了多少里路
,只得冒着毒箭又原路返回。
返回途中却又与一支五万人的部队狭路相逢短兵相接。
交手没多久,原本躲入石窟群的那三万精良装备的逃兵,又从后面撵回来了,一路叫喊着冲杀回来,拓跋秋源派人杀回去,那一
群又哧溜一下缩回石窟群里去了,石窟群中拓跋秋源的人是再不愿踏进去,只得返回来,可刚回来那些缩进去的又跑出来挑衅,
一来二去的虽不真打却也搅的人心烦意乱。
就这样一直折腾了一夜,天快亮时,敌军才终于撤退而去,拓跋秋源的人马也已是人困马乏,只是惦记着那被敌人引走的三万人
,又紧赶着过来查看。
今日的朝阳似乎格外艳红,红得如血,遍野的尸骸血水流淌,也是一色的红,在这触目惊心的红色里,只有一人傲然负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