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再自杀一次,来!” 钟秦拖着还不大灵便的腿拽起女人一把推按到窗户边上,将她的身体猛地推出了32层高的
窗户外。几乎是反射似的反应,薇彩用布满伤痕的手抓住了钟秦的手臂,她的背后就是无垠的蓝天,风却猛烈了许多,
她就像一片被撕破的纸左右飘动。“知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什么也得不到?”
看到女人羞愤的表情,钟秦逐渐松了力道,“因为你总是看不到自己已经得到了什么。”
说着男人就顺手将薇彩摔到了墙角,他呼呼喘了两口气又恢复了原先的神情,一瘸一拐走到了门口。背后,哭声持续了
很久,也许从她习惯于这样哀求或者威胁开始,哭声就未曾停止。
溺爱是一种温柔的伤害,也许现在的这一切不全是薇彩的错误,可她绝对不应该以此为借口损害任何人。
生活仿佛随着怜生的消失而风浪渐平,钟秦休养期间水野英树去看了他一次,短暂的谈话几乎把这个日本人气得半死。
钟秦又成为了从前那个钟秦,他不必害怕任何事情。韩冰别有意味地察觉出了一些变化,他等水野英树走后独自留了下
来,“他……走了?”
“没有。”钟秦回答得斩钉截铁甚至有些苦涩愤然,“他没走!”
韩冰摸摸下巴笑着说,“他也不过是个只会逃避的懦夫。”
钟秦闻言沉思了片刻,浮起嘲讽的笑,“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坚强的男人。韩冰,并不是所有的逃避都意味着软弱无能
。你快滚吧,凭你是不会了解的。”
这个杀手不以为然离开了,钟秦心想,人真是最虚伪的动物,一面渴望着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一面却又对拥有者报以
讥讽。
这一年的九月,英兰山的木叶萧萧而落时,仿佛有什么已经消失一样,整座山林被潮润清涩的湖水气息所笼罩,连阳光
也无法改变的绿色坚韧地,一成不变地弥漫成大片大片壮阔瑰丽的景致。云梯馆就像这浓密的绿意中一座洁白无瑕的阶
梯,一点一点伸向湛蓝的天空,只要不断向前走就一定能到达顶峰。这曾是怜生给钟秦的答案,怎样才能抵达山顶,任
何深奥煽情的答案都没有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更能给予人们信心。
九月下旬,钟秦在去美国之前在爱琴海的一座小岛上看望了艾平达。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艾平达已经失明了。水野マリ
子推着艾平达的轮椅在吹拂着柔情微风的海岸边散步,因为突然看到了钟秦的出现而惊诧地停了下来。艾平达无神的双
眼没有任何晃动,但他愣了几秒钟却笑了,并且精确地叫出了钟秦的名字。表兄弟两个并没有谈论过多的事情,简单的
问与答,却流露出说不出的哀伤。
“要走了吗?”
“嗯,下午就走。你,不打算接受治疗了吗?”
“我总是比命运晚一些。与其把生命荒废在病房里,不如在这儿吹吹海风。钟秦,我已经不能照顾你了,自己要用心些
。”
“……”钟秦哽咽着,却没有直接回答艾平达而是真挚地看向轮椅后温柔乖巧的女性,“谢谢你。”
女人淡淡笑着颔首,将随身带的毛毯盖在艾平达膝盖上便缓缓推着他回去了。走了几步,艾平达又回头说,“我知道他
……在什么地方,钟秦……”
“别告诉我。”
“……在赌气吗?”
“并不是。我在等有能力保护他的那一天,我发誓在那之前,让他好好休息。”
“你们啊,一定要好好的在一起。”
“嗯,我答应你。”
“钟秦,谢谢你。再见。”
连钟秦自己也不知道,这竟是一句永别。之后艾平达失足而死。他的药曾被人蓄意调换,这件事情直接牵连到了李江鹏
和杜子滕父亲的制药厂,没有什么意外,所有的一切都逐步地发生着,只是少了一些挣扎的人。贺明和李云翠死了,杜
子滕也因大学毕业后揭发了自己家药厂的事情而消失。那几年过得缓慢而平静,只是在忙碌中偶尔会有个几乎难以察觉
的空隙,钟秦会想起那个他,也许没有比“美丽”这两个字更合适的,能够形容他的词了。
花瓷,真正重要的花瓷即使已经碎烂也仍然珍贵,就算再也无法拼接成原先完美无瑕的模样,每一块碎片还是拥有很高
的价值。
这个世界上完美的东西总是易碎脆弱的,沉重的枷锁坎坷的道路总是会轻易地将珍贵的东西撞碎,我们唯一能做的,不
过是珍惜所有的碎片罢了。
也许这样需要耗费一生的时间,应该满足了。
最终卷
炎热的夏天刚刚过去,这个小城还残留着燠热腥燥的气息,尤其夜晚降临时会令人感觉非常明显。
这些年拆拆建建,口号换了一套又一套追赶时髦兴建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中心商业圈,领导们时不时出去“考察”一番
带回来一些纪念品和基本雷同的艳遇,煞有介事学习中央下达的条文边框,个个都仿佛得道高僧似的突然顿悟了经济建
设的要义核心。其实只有他们在买菜的时候才能切实地感受到收入水平总是赶不上物价,所谓的“平均”只对学者有用
罢了,它只能不动声色抹除区别和差异,买不起的照样买不起。也许平均10个人就能拥有一辆轿车,但事实上也许是
100个也买不起一辆,一个人却买了100辆。数据是无法说明人们真实生活质量的。
几个月前,这个城市发生过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一个研究食物安全的专家号召人们抵制卫生条件不合格的小饭馆,一
些大学教授也纷纷发表文章妄图唤醒愚昧的老百姓,因为只有消费动力的变化才能从根本上影响生产决策。可是令人尴
尬的时,学术界声势浩大的号召行动却鲜有人甩,一家报社的记者到鱼龙混杂的食品街随机采访。在一家不起眼的超市
里,女记者找到了第一位收访者。
“为什么不去干净的饭馆吃饭?”男人撇撇嘴,说道,“那儿连一包被动消费擦嘴用的纸巾都要钱。”
“可是你不认为那样对百姓身体更健康吗?而且只有抵制卫生条件低劣的小摊,百姓的生活水平才会提高。”
“也许我是百姓以外的人。”
记者仍旧不折不挠,又问,“你对这次xxx教授的倡议书怎么看呢?”
“他让我有点担忧狗粮的质量,说实话,食品问题只要出了人命就能引起各方注意,但是狗粮出了问题就不好说了,狗
没有代表。”
“您能具体说明一下吗?”
“我觉得他有必要把自己天天吃的东西送检——”
咔嚓一声拍摄中断了。记者几乎跳了起来,样子也变得凶恶了许多,“你怎么说话呢!”
“我文化水平很低的,你别专门找抽。”
“你!你有没有素质!”女记者终于忍无可忍,可恨的是面前的男人还一脸认真。
“没有,我们超市不卖这个,要不你到对面瞧瞧?”男人说着探出身子朝对面卖烧烤的小摊指了指,“我只知道他卖素
鸡,素质就不大清楚了。”
记者羞愤地夺门而去,负责拍摄的男人却嘿嘿笑着将摄像机放了下来,“你挺幽默。”
“……我其实没有恶意。只不过以前听信那个教授推荐的牛奶广告,结果喝了很久之后才发现人家卖的其实不是牛奶,
牛奶不过是一种有限的添加剂罢了用来提高蛋白质含量。有点耿耿于怀。”
“是吗!我儿子以前也喝那个,人孙悟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可这回石头从我儿子身体里蹦出来了。这感觉还有点微妙
呢。”
“呵呵,你也挺幽默。”
“我叫王贤,搞不好过个几天还得来。其实我也吃前面老李家的烤串。”
男人微微笑着伸出手,露出两排皓齿,“我叫顾怜生,有时间一起去吧。”
“说的也是,那我先走了,打搅你做生意了。”
“没关系,我也是给老板打工的。”
略微有些发福的王贤走出门又返折回来,浮肿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那女的其实也就高中毕业,别往心里去。”
目送王贤离开,坐在柜台里面的男人这才站起来活动着酸胀的肩骨,敛起了微笑才能发现他眼睛里幽深的色彩。他有一
张清瘦俊秀的脸,直挺的鼻梁下藕青色的嘴唇总习惯性地抿着。
漫长的下午过去后,狭窄的街道很快热闹起来,夜市开张,会持续到午夜两三点。不大的超市里有两个店员,却只有顾
怜生一个人比较忙,因为老板给予了更多的信任,就算只有一个高中毕业证明,在这条被人们叫做舞龙口的街上也算了
不起的文化层次了。
晚上七八点,一个高大的身影风风火火冲了进来,正在看电视的小原瞥了一眼,见怪不怪似的对那张怒气冲冲的脸说,
“消消气,一会儿哥请你喝夜啤酒!”
“你别怂恿我弟生活腐化。”顾怜生头也不抬,在账本上写写算算,要不是那个身影夺走他的笔,脑袋也许就这么一直
垂着了。
“你到底怕什么啊,我十一回家去,你也走!妈很操心你这个混蛋。”
“喂,喂,你对亲爱的哥哥要温柔一些。”
“你这没心没肺的人,反正你必须回去!”
“太过分了,别以为自己是个大学生就文化了欺压劳力劳动者啊。”
这时一个女孩儿进来买东西,见这剑拔弩张的情形便问小原,“怎么了这是,买卖纠纷?”
顾怜生一挑眉尖,笑了起来,“来买东西?”
女孩儿点点头,却见面前的高个子男人怒视着自己,赶忙拐入走道。
“你不要对别人随便放电啊杀手!”
“我这是做生意的正常微笑,你别无理取闹了行不行?快滚!”
“哼,你拽什么!”
“哎,你怎么不结帐!”
男人头也不回跑了,“顾怜生,你是个混蛋!”
“那是你弟弟?”女孩儿结账的时候说道,“长得很帅就是脾气躁了点。”
“呵呵,他叫岳梓木,还是小的时候比较可爱。”顾怜生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开心地嘿嘿笑道,“给他吃什么他就吃,
我曾经骗他吃下去一截粉笔。”
“啊哈,你还挺可恶啊!”
“后来他在我的稀饭里倒了半瓶子味精。”
女孩儿可能笑得有些过头,连抽带喘痉挛似的。又扯了些闲话,女孩儿才提着塑料袋走了。看上去心无旁骛一心扑在电
视上的小原一开口就醋味乱飘,“张靖是看上你了怜生!成天不来个十几趟不行,你小子真有艳福,啧,哥们儿我就凄
凉了。”
小原比怜生大了几岁,小的时候因为玩鞭炮被炸伤变成了一张大麻子脸,比月球表面还坎坷。不过他人品好那是没得说
,喜欢对面儿开排挡的张靖却苦于不敢表白,其实怜生知道,张靖一直在等这个看上去吊儿郎当的男人主动些。其实爱
情有的时候,只是两个人都往前走一步这么简单。为了给小原制造点压力,怜生也只能当作什么也不知道。这三年,都
被这样的琐碎的事情填得满满当当。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来到了这里,似乎也没有特别注意他的出现。只是等到发觉时
,怜生已经理所应当一样留下来了。
顾怜生,他拥有一个令人心生怜惜的名字。
超市快关门的时候,一个挺着大肚子脸色蜡黄消瘦的女人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才走了进去。虽然被干枯的卷发遮去了大半
,但还是能隐隐约约看到女人额头上凝了血痂的伤口。顾怜生每天都是最后一个走,他整理好货架,垂垂累疼的腰直起
身,听到有人小心翼翼地叫他的名字,连忙走出去,见到女人便大惊失色地大步上前,“席敏!怎么他又打你了!”
“怜生……呜呜……你给我做检查的钱被他拿走了……呜呜怜生,对不起……”
这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就是席敏,只是她原先姣好的面容已经因为消瘦看不大出来。怜生赶忙扶她坐好,并端来一杯热水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即便已经有了身孕还是无法避免这样的家庭暴力。谁能想象到从前憨厚老实的黄任自从染上了赌
瘾后就与之前判若两人。顾怜生为这件事情和黄任凶狠地吵了很多次,甚至大打出手。黄任每次都承诺痛改前非,却总
是食言。
“别哭,今晚先去我那儿,明天周日我带去你去医院。”
“嗯。”席敏吸吸鼻子,她看上去渴坏了,家里一分钱也没有,因为拖欠了三个月水费也被停了水。怜生带她出去吃了
饭,又叫了一辆的士回去,累坏的女人一到家不过多时便睡去了。
给熟睡的席敏擦了脸,怜生坐在床边,眼神中的柔光慢慢淡去,露出难以磨灭的伤痕。只有到了夜深人静时,往事才会
迅速涌出来,仿佛就在昨天。
黄任很快找来,胡子拉擦的邋遢男人身上散发出汗臭,干涩的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又接连几天奋战在麻将桌上,看得出
来。有些事情不是劝说就可以改变的。
“人呢?”
“睡了。你快当爸了,别太过分!你怎么又动粗?!”
“当爸?”黄任尽力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嗤笑道,“那还不知道是谁的种!”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顾怜生攥着拳头跳了起来。
“哎,你别怪我。”黄任也不管不顾大声吼起来,那一端的女子也醒了。“她以前是个妓女,不知道和多少男人有过关
系!她不是个处女!”
“那也是从前!席敏不是那种女人!”
“谁知道!我被她骗了这么多年!她不是处女骗我前男友是个负心汉!你说有我这么傻的男人?我竟然相信她了!”
这时席敏挺着肚子下床,哭得呼吸都困难了,眼见就快断气似的脸色发紫,顾怜生连忙跑过去安抚她,“你给我滚黄任
,你他妈的快滚!从今天开始席敏住我这儿!你滚!”
黄任闻言怒目圆睁,扑过来,一手抓住顾怜生的手腕,一手拽住了席敏的头发,“你是不是也和这个荡妇有一腿啊!席
敏你真不要脸,你连怜生都勾引啊!”
“没有,我没有,呜呜——黄任——”
顾怜生被甩出去,脑袋撞柜子上直接晕了。黄任拖着席敏踢开门走了。次日房东老太太发现门大敞着又见怜生倒在地上
差点报警。怜生怕席敏出事连忙赶去,女人脸青着,左眼也睁不开,麻木地切菜做饭。她眼神木然,一直念叨着,我不
走了,我把孩子生下来,一定要生下来。
不管怎么劝,席敏都不愿意走。怜生觉得浑身脱力,他依旧什么也无法改变。
那是一个周末,一切都如往常般令人乏味。小原盯着电视机兴致勃勃,只有张靖进出时才分些精力出来。顾怜生一边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