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彧麟见他和李竟成侃侃而谈,也有几分儒将意思。金銮殿此言让他有些震惊,几乎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般丧心病狂的人。
金銮殿向下攥住龙彧麟的手,恳切道:“大哥,我说的都是实话,你相信我。”
龙彧麟震惊之后便隐隐愤怒:“你说姓沈的这么对你!”
金銮殿头脑里麻木混沌,有龙彧麟在这里,心里没有一点后怕,大小委屈一股脑儿全盘托出:“打不过,跑不掉,让我签什么生死状、卖身契,他还逼我陪他睡觉,我不肯他就动手打我,他咬我、掐我,还说脏话骂我!”
龙彧麟彻底怒火攻心,龙家把金銮殿养大成人,可不是用来任人糟践欺辱的。
“他妈的找死!”龙彧麟恼成了无头苍蝇,一时不知该去安慰关怀金銮殿,还是去将沈怀璋抓来大卸八块!
龙彧麟的胸膛急剧起伏,呼呼直喘,简直不敢去看金銮殿的面孔,他没能保护好小弟,让他受了这些委屈。
他倒不能疯跑出去,因为不知沈怀璋身在何处。别无选择,他一把抱住了金銮殿,死死勒住他,攥紧拳头往他后背狠狠一捶,爱之深责之切,咬牙切齿的,泫然欲泣:“你怎么不早和大哥说!”
现如今忽然解脱,金銮殿感到不切实际,龙彧麟这一捶把他打的灵魂归位,他搂住龙彧麟的腰身,慷慨激昂的说下去:“大哥,我害怕,我害怕他报复我。就是他、他……”
金銮殿偃旗息鼓,他不好意思张口说沈怀璋迷奸了三哥。龙彧麟又捶他一拳头,恨声说:“以后有什么事情不准瞒着大哥!”
金銮殿感觉被他锤碎了脊梁,软趴趴倚在他胸膛前,短发搔着他的颈窝不住点头:“大哥,我以后再也不想离开你了。”
龙彧麟的拳头化为爱抚:“好、好。”
跟前的、楼上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今日可把龙彧麟疼的不轻,他现在满腔的火气无处发泄,憋的头脸通红。他从裤兜里掏出岳关山的信递给金銮殿:“这是岳关山给你写的信,你看看罢,我先去洗洗澡。”
龙彧麟上楼去冲了一个凉水澡,刚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心底又腾地燃起毒辣的火苗子,沈怀璋这个狗东西,把他活剐了下油锅都是轻的!
第19章 19.阴魂不散
岳关山这封大白话信写的一笔不苟,只可惜本人文化水平有限,仅“金銮殿”仨字就让他犯了俩字的难,岳少帅写的娓娓道来缠绵悱恻,不肯让别人帮着参谋,于是开头写道“金卵店收——”
东一撇西一捺的大字让金銮殿忍俊不禁,只因心里有其他不可名状的情绪,这笑容并不敢持续太久。
信上说那天金銮殿在船上落水的时候,岳关山就看见了他,只是当时岳伐王还在,他才不敢明目张胆唤他。他说自己想的一清二楚,岳伐王和金钰霖的仇怨不该牵扯到他们头上来,等到岳伐王呜呼哀哉,他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再续前缘逍遥自在。
接着,岳关山拽了两句文词,说每天都想他,想他想的“展转反侧,夜不能妹”,要是金銮殿还愿意和他相好,他什么都不要了,立马拉着他回绿林岭当土匪去。
金銮殿早就知道罗曼蒂克是什么意思,为了这份爱情,让他孑然一身、举目无亲他都无怨无悔,可他亲眼所见,岳关山和别人亲密无间。况且,凭什么岳关山的爹可以寿终正寝,他的爹却要死于非命。
金銮殿将信纸揉成纸疙瘩随手一扔,心道:我和你一刀两断,成全你娶妻生子、父慈子孝!
金銮殿躺到床上,心绪不宁,他蜷起身体翻来覆去,不多时便下床把纸团捡起来碾平。看着皱巴巴的信纸,金銮殿脑子里全是杂乱无章的好光景,他唉声叹气,心底最深处却丝毫不肯动摇:冯友樵那边也没个音信,不知道事情怎么样了,明天要去精武堂问问才行。
龙彧麟进来的时候瞧金銮殿貌似已经睡着,他捻灭电灯,捞起外套出门去了。
龙彧麟是盛公馆的常客,他曾经在这座府邸砸了数以万计的法票美钞,现在龙家在上海滩没有立足之地,他也没了少舵主的头衔,牌桌上的故人嘴上不说,心里难免狗眼看人低。
好在龙彧麟没心没肺,既不求人敬仰爱戴,也不在意他人冷嘲热讽,盛公馆往来权贵显要,在这里,轻而易举就能捕捉到外界的风云诡谲。
盛公馆的主人除了德高年劭的盛老,还有他的爱孙盛公子,盛公子年岁不大,生得风流倜傥,为人处事致力于刀切豆腐两面光,和三教九流交际起来更是游刃有余。
此时盛公子抻着长腿,惫懒地半倚在阑干上侃侃而谈:“龙哥,不瞒你说,倘若你早些时候回上海来,杜门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气焰嚣张。”
龙彧麟用指尖掸掸烟灰,吐出一道蓝莹莹的烟雾:“怎么说?”
盛公子背倚着栏杆,身体融入蔷薇色的夜里,口吻不带情绪,是在陈述事实:“杜金明手底下兄弟三人,一个深藏不露,一个心狠手辣,一个巧言令色,个个都是狠角色。前两年杜门又和冯连奎勾搭成奸,西北的大烟田给了他们资本,现如今杜金明在上海滩横行霸道,上至军政,下至工商,到处是人脉,想再打回来,怕是困难。”
盛公子看向他道:“龙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龙彧麟只是吸烟:“原想着从葛叔那里借点人马,谁能料到短短一年时间他的军队就战败被收编,他说的不算了。没办法,我要想想法子,再等等。”
盛公子瞧他失魂落魄的,于是安慰道:“龙哥,你好不容易回上海来,在这里推牌九有什么意思,今晚我请客,不醉不归。”
龙彧麟拒绝道:“不了,来日方长。”
盛公子自顾自揽住他的肩膀,含笑道:“就今晚,走嘛,给我个面子。”
龙彧麟还想请他帮忙探探安维民的下落,遂不好却他的盛情。
金銮殿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心怀忐忑去了精武堂,唯恐冯友樵讹诈他,拿了他的钱不给他办事,去了之后才知道冯友樵早就送岳伐王见阎王去了。
金銮殿大仇得报,所有的怨念和悲愤烟消云散,他和岳关山之间再也没有阻碍,但也彻底决断,他有自知之明,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天气炎热,金銮殿有些被晒蔫了,柏油路两旁整齐的梧桐树仍旧生机勃勃,绿油油的叶子迎风摆动。马路上行人稀少,静谧无声,一辆奥斯汀小轿车横穿马路驶向金銮殿,有蒸腾的暑气作伪装,看不清楚来人。
轿车放缓了速度停在金銮殿身边,车窗玻璃摇下来,沈怀璋原形毕露,金銮殿感到烦躁:“你怎么还在这里?”
沈怀璋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哗叽西装,打着玫瑰红色领带,十分绅士,动作却极为粗野,一只手探出车外,他将金銮殿拽到了车窗前:“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哦,对了,我还在这儿买了一幢新房,就在华格臬路,和你三哥比邻。要不要我顺路送你回去?”
金銮殿甩开他的手:“我没功夫和你开玩笑!”
沈怀璋收回手,欣然道:“不要生气,你不待见我,我何必热脸贴你的冷屁股?我去找你三哥开玩笑就是了,先行一步。”
汽车重新发动引擎,金銮殿扒着车窗沿跟随汽车小跑,他甚至不顾危险将脑袋伸进车窗里,对着沈怀璋唾骂道:“滚回你的老家去!我三哥可不是那种人,你要是再敢祸害他,我让你不得好死!”
“我暂时不打算回去,即便回去了也要隔三岔五来这里住一段时间。”沈怀璋将他热烘烘的脑袋推出去,语气大获全胜:“你能拿我怎么样啊?”
金銮殿回家之后才发现虚惊一场,沈怀璋并没有冠冕堂皇出现在他家隔壁,不过想起他说的话,后背便是一阵恶寒。
金銮殿松了一口气走回客厅,白弘麒倚在沙发靠背上,龙彧麟醉醺醺的,硬要把东西往他手里塞,金銮殿从后面把他拉扯开,龙彧麟扭头喷他满脸酒气:“欸?金子,我在给阿麒认错。”
白弘麒起身说道:“昨天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今早醉的不省人事被人送回来。”
“我这就带他去收拾。”
龙彧麟手上没有力气,玳瑁边框子的眼镜掉在了地上,金銮殿架着龙彧麟的胳膊撑起他的身躯,弯腰把眼镜捡起来递还给白弘麒:“三哥,你的眼镜。”
金銮殿连拖带拽把龙彧麟往楼上轰,三下五除二把龙彧麟冲洗了一遍,龙彧麟宿醉的酒劲仍然缓不过来,洗完澡就呼呼大睡。
白弘麒知道龙彧麟素来鲁莽冲撞,并不恼他无礼冒犯,真正恼的是他心眼肮脏不择手段,而且他又完全不放在心上,仿佛从来没有这回事。他想自己必须要把二人的关系告诉他,他要闹就跟龙天下去闹罢,自己没有精力再奉陪。
白弘麒将这副新眼镜架到鼻梁上,视野立即清晰起来,隔着铁栅栏,这边是绿草如茵花红柳绿,蝉鸣聒噪花鸟叽喳;那头因为无人居住,花圃和草甸不曾开垦,光秃秃的毫无生机。白弘麒想他这日子过得也还不错,有声有色的。
沈怀璋款款走进白弘麒视线里,身后众多佣人搬着大箱小箱和各式各样的家具,随之嘈杂而入。
白弘麒无意扫过沈怀璋一眼,对他没有任何印象,只是暗思量:如果他要在这里住下去,我就找人在这里砌堵墙。
沈怀璋觉察到他的眼神,扭过头对他微笑颔首,白弘麒极不自在地踱回客厅,开始翻查电话簿,准备找水泥浆来砌墙。
金銮殿站在阑干后伸懒腰,循着聒噪声响向隔壁院落远眺,恰巧对上沈怀璋的目光,他睁大眼睛惊恐万状,忙不迭跑下了楼。
沈怀璋正在客厅里指挥佣人们摆放家具,金銮殿面红耳赤出现在他面前,恶狠狠地斥道:“他妈的!你找死吗?我大哥就在家里,等他醒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沈怀璋平心静气和他讲话的同时,故意刺激他脆弱的神经末梢:“回来没看到我是不是以为我不来了?哈,我去让人搬家具。你大哥醒了最好,欢迎他和你三哥来我家做客,以后还要朝夕相处,我可不像你那么小气,去你家喝杯茶都不可以。”
金銮殿果真被他激怒,白皙的面孔上怒气勃发,双手揪着他的前襟往外拽:“你给我滚出去!现在就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沈怀璋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攀在自己身上的双手扯开,笑的春风得意:“臭小狗,这房子是我自己掏钱买的,一砖一瓦一个钉都姓沈,让我滚出去恐怕不太合适。”
金銮殿拼命捶打沈怀璋,沈怀璋对他不屑一顾,金銮殿气急败坏举起一把崭新的沙发椅,立马被三五个佣人围住往外推搡,金銮殿边挣扎边嚎叫道:“沈怀璋,你死定了!你给我等着!”
沈怀璋四平八稳坐在沙发椅上,用手帕抹了一圈脖子上的热汗道:“这话你都说几遍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大哥若是乐意来,我有好多话要慢慢告诉他。”
第20章 20.挑拨离间
金銮殿被轰出了沈家花园洋房,他回到家中止不住害怕,自然而然给自己谋划后路。嘴长在沈怀璋身上,他无法阻拦,思来想去,竟只有死路一条。
他只祈求龙彧麟能轻点揍他。
沈怀璋逮着了天时地利的好机会,乔迁新居,隔三岔五便能将金銮殿戳弄一番,金銮殿在他眼中就是一只臭蛤蟆,一戳一蹦跶。蛤蟆有蛤蟆的妙处,玩腻了也不打紧,隔壁还有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三哥叫人意犹未尽。
沈怀璋正在家中做春秋大梦,他的克星找上了门。
龙彧麟一听说沈怀璋搬到了这里,裤腰带都来不及系,裸着膀子、趿拉着鞋就来找他算账。沈怀璋站在客厅前的台阶上,心花怒放调侃一句:“龙团长,几日不见,愈发的生龙活虎了。”
龙彧麟原是火冒三丈的气模样,到了沈怀璋面前又了然于胸,不能气,不能正中这畜牲的下怀。龙彧麟慢悠悠环视四周,待到站在沈怀璋面前,喝出一口浩然正气:“沈师长,别来无恙。院子真是好院子,可惜人是烂人。”
沈怀璋一团和气道:“龙团长,明人不说暗话,我已经自投罗网,且恭候多时了。”
龙彧麟斜睨他一眼,嘴角露出狞笑:“好,我也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来干什么你一清二楚,别以为仗着官高一阶我就不敢动你。”
沈怀璋绵里藏针,最擅长无孔不入地扎人的五脏六腑:“那是当然,上海滩还没有少舵主放在眼里的人。”
俩人正面对面站着,龙彧麟猛然用胳膊扳住沈怀璋的脖子,横扫腿将他撂倒在地,冲他面门就是一记大铁拳,愤懑道:“少他妈给我阴阳怪气!”
颧骨受到的力度波及眼窝,沈怀璋吭吭喘喘睁开天生的泪眼,露出寡妇尊容,龙彧麟又给他一拳:“我看你死到临头还敢耍花腔!”
沈怀璋攥住龙彧麟的手腕:“龙团长,有话好说,你先听听我的话,再让我死到临头也不迟。”
龙彧麟道:“闭上你的狗嘴,你干了什么,我心知肚明!”
沈怀璋恶劣笑道:“仅是金銮殿的一面之词你就心知肚明了?那我也要说道说道来龙去脉……开始是我强买强卖,可后来是他心甘情愿卖身给我,他开口问我要五十万英镑,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不是卖身是什么?要怪只能怪他财迷心窍贪得无厌。”
龙彧麟磨牙霍霍,搦住沈怀璋的脖子恶狠狠道:“想往谁身上泼脏水?金子的为人我比你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