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龙彧麟抽光了夹子里的香烟,他抱着酒瓶子踉踉跄跄走回房中,揪着金銮殿的睡衣领子将他拽起来,醉醺醺说道:“起来,看着我。”
龙彧麟的眼神阴郁的可怕,金銮殿睡的朦朦胧胧,在他面前变成了头脑空白的羔羊,火辣的腮颊抽搐两下。
龙彧麟拍拍他鲜艳的脸庞,扳起他的下巴,将样酒瓶子细长的瓶嘴捅进他嘴巴里,一直抵到喉咙口,给他灌了一大口酒。
金銮殿被呛得呕吐出来,彻底清醒了,伸手夺过酒瓶:“大哥,你喝多了,差点把我呛死。”
龙彧麟扑到了他身上,酒瓶从金銮殿手里滑落,酒水全都泼洒到床上。金銮殿慌慌张张去推龙彧麟,龙彧麟反倒把他箍的更紧,迎面而来的乌烟瘴气,把金銮殿熏的神魂颠倒。
金銮殿骨碌着爬起来,将龙彧麟扛进了浴缸。
龙彧麟坐在浴缸里,因为醉酒未醒,心中半明半昧。
金銮殿搬来一把矮板凳,将弄脏的上衣脱掉,拉上紫纱窗帘,坐在板凳上给龙彧麟搓洗脸颊脖子。
龙彧麟忽然俯身过去,扒着浴缸沿,搜肚刮肠将内里的东西往外吐,金銮殿在他后背又捶又拍,让他吐了个酣畅淋漓。龙彧麟没了骨头,脑袋耷拉在金銮殿膝盖上,再不动了。
第23章 23.多少恨
金銮殿俯低身体,将嘴唇凑到龙彧麟耳畔,低声忏悔道:“大哥,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我……”
今晚金銮殿穷形尽相,没脸说辞。
金銮殿瞧龙彧麟不为所动,便握着他的肩膀,让他向后倚在浴缸壁上,又把毛巾缠在手腕上,在他紧绷的胸膛上擦出一道道晶亮的水痕。
龙彧麟抓住他的手摁在腹前,很倦怠的闭着眼睛,清醒说道:“金子,我还是只问你一句话,是愿意跟着他还是愿意跟着我?”
第一回 ,金銮殿毫不犹豫选择了岳关山,落了个生不如死的下场;第二回,为了难:“大哥,你在杭州,他也在杭州,我跟着谁都一样。”
龙彧麟睁开眼,瞳孔被耀眼的吊灯光芒映照成琥珀色,看着一颗脆弱的水晶珠子似的,一捏就碎,好像有泪。
龙彧麟不会哭,从小到大龙天下都不许他遇事掉眼泪。龙彧麟眨眨眼,看着头顶白日一般的吊灯,似有远谋深虑:“杭州?呆不下去了,他要造反了。”
金銮殿自然心知肚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其中缘由。
龙彧麟在柔软的水波中握着金銮殿的手,偏头看向他:“不止是他。”
金銮殿明白,龙彧麟从来都不是肯甘心的人,不甘心被扣上北洋余孽的帽子,也不会甘心屈居人下。要说倒戈造反,他少不了要占一份。
该想的、不该想的,在此之前金銮殿全都想过了,如今到了这般田地,徒剩下许多恨。恨谁,恨素未谋面的金钰霖,恨他不该把自己生在这世上,更不该,让自己来偿还他的情债孽债,龙天下的恩、岳关山的情,灼心烫手,不能想、不敢要;恨鬼迷心窍的龙天下,养恩比天高,活生生逼的父子二人不敢再相见;恨傅清时、恨沈怀璋,所历过往,没有一处不恨的。
金銮殿失了主心骨,垂下头,眯出两道乌浓湿润的睫毛:“大哥,我不知道。他爱我,我也爱他,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我不知道。”
龙彧麟也不做声,情之一字,他没有分毫话语权。
岳关山回到住所,立马叫来了汪小虎,让他给两位舅舅发电报,务必让崇仁舅舅照顾好娘和姐姐、外甥,并且派人去扣押住姐夫,阅兵仪式之前,一定要严防死守,不得让陆景霆离开家门半步;让崇义舅舅待在奉化待命,除了他的命令,必须按兵不动。
顺便致电西北王冯连奎、山西王李竟成、以及广州的几位革命军统领,煽动他们起兵造反的理由只有一个,总司令罔顾仁义,豁出性命给他打江山,换来的却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今日让他裁兵,明日就是让他裁命。
这个道理老兵油子都懂,即便是不懂,也不肯死心塌地任人宰割,广州军最先挑起天下大乱的头,不过很快被镇压下来,如此以来,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小规模的战役层出不穷。
半个月后,浙江都督苏其正莅临阅兵小站,除了金万坤的军队,没见到岳军的一个兵子儿。苏其正知道岳关山是犟种,可没想到,他率兵炸了阅兵台,将阅兵小站重重包围,还要撺掇他造反,否则就要直逼督军府,拉他下马。
岳关山在这群人眼中丝毫没有岳伐王的风范,二十大几的人想到一出戏便是一出。正因为他是个赤胆忠勇的毛头小子,不似金万坤老谋深算,苏督军是很宠爱他的,心里也想留住他和金万坤分庭抗礼,免得这个老狐狸专权,得亏他没有儿子,否则还不得早骑到他头上来。
苏其正好话歹话说尽,岳关山不买他的账,还让人往阅兵小站连轰几枚炮弹,只要他不答应戮力敌蒋,势必要先窝里反一反。
金万坤在苏督军耳边煽风点火,他早就知道这个小逼崽子要造反。好在有备无患,陆景霆在十日前就看出了端倪,即刻派人伪装成厨子出去通风报信,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岳关山以身犯险。金万坤收到消息,紧急往宁波派了一支亲卫军,擒贼先擒王,率先把薛崇义和一众高官悉数羁押。
为了不打草惊蛇,金万坤向外没有透露丁点消息,就等着岳关山来自投罗网,他这般气焰嚣张炸了阅兵台,金万坤可要好好参他一本,自己才好坐稳督军手下头把交椅。
苏其正被他气的犯了哮喘病,金万坤告诉他这小子吃硬不吃软,仗着岳关山寡不敌众,金万坤直接把大炮架起来,要和他碰一碰。
一碰之下,岳关山知道糟糕了,身边出了奸细,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惯犯陆景霆。岳关山恼羞成怒,一犟到底,不和金万坤碰个头破血流誓不罢休。
可惜除了岳家父子的直系军队,其他军队都被苏其正缴械,这一仗败在敌我力量悬殊上。没人取笑他,只把他当个孩子,撒泼不成,就要和大人赖皮到底。岳关山被逼上梁山,最后一仗突出重围后,只能一路北上回他的老窝绿林岭。
临走之前,岳关山不忘让汪小虎去找龙彧麟,哪知楼空人去,龙彧麟反了天,早带着他那两千多人回了北平。
入夜之后,葛军驻扎在一片广袤无名的原野,时值盛夏,花草葱茏,草坡子里藏着很多吸血的蚊蝇虫蚁。龙彧麟在粗壮的老杨树底下放了一把火,燎出一片黑黢黢的平地,将军装外套铺在地上,背倚着树干放松了筋骨。
金銮殿将马拴好,拿出军用水壶递给龙彧麟。在他身旁坐下,金銮殿仰望晴朗斑斓的星空,想起那个夜晚,天上黑云缭绕,伸手不见五指,他拄着一根木棍,踏着崎岖阴森的土路,一直走一直喊,没有一个人,直到遇见了岳关山,上了他的马。军装那样大、那样肥,刺骨寒风呼啸着从袖摆裤脚掠进衣服里,好在他有岳关山和一堆篝火。
天气闷热,大地还残留着被炙烤后的余温,不远处也有篝火,是几名士兵在烤野兔和鲫鱼。
龙彧麟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向聚堆的士兵一指:“饿不饿?怎么不去吃?”
金銮殿抓了抓红热瘙痒的脸颊,提不起精神:“下午吃了饼干。”
龙彧麟明知故问:“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
金銮殿解开绑腿,重新一圈一圈往腿上缠:“大哥,我心里难受,空落落的。”
龙彧麟把湿热的手掌覆在他脖颈上,又慢慢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你后悔跟大哥走了?”
金銮殿摇摇头:“我跟谁走,我心里都空落落的。安稳日子过久了,一动弹我就难受,来来去去,总觉得自己漂泊不定,没有家。”
龙彧麟望向苍茫大地:“我们的家在上海,总有一天,大哥会带你回家。小一万人干什么不行,为什么做别人的手下败将?只要肯干,风光日子总在后头。”
金銮殿挪挪屁股,放倒身体,枕在龙彧麟大腿上,龙彧麟低头看他,月和星的光芒勾勒出他的轮廓,原来小弟是个稚弱单薄的坏小子,因为他不学好:“臭金子,你学什么不好,学你爹和男人纠缠不清。”
金銮殿抬手在他脸上拍了一巴掌:“不许你这么说我爸爸。”
龙彧麟轻笑一声,拿开他的手,逗他的趣:“你爹怎么还娶了你娘生了你呢?我爹怎么又生了我呢?所以说,男人和男人怎么可能长久呢?他再喜欢你,你再喜欢他,也只是一起玩玩,到头来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早早的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好吗?你是穷的养不了家,还是丑的娶不着媳妇?”
龙彧麟说教起来:“你爱和他鬼混,是因为没经过女人,要是见了女人,你就再也不想男人了,他有肥胸翘屁股吗?一个粗老爷们,摸着都硌手扎人。”
金銮殿抬起小扇子似的睫毛:“那你呢?为什么见了葛二小姐不喜欢呢?她是不是丑八怪?”
龙彧麟道:“不是,她漂亮,她和她娘一样,凶巴巴的,难伺候的很。”
金銮殿扒开额角一片头发,抓了龙彧麟的手指去摸,是一块陈年结痂:“大哥,你小时候和干爹吵的很凶,把我推到楼梯底下去了,你说姆妈是让干爹杀死的。为什么?”
龙彧麟从小没见过娘,有关生母的事情一无所知,时间长了倒不在意了:“不知道,我听两个婆子说的,他们说我妈有疯病。”
金銮殿无心道:“以前阿妈告诉我,三哥的妈也有疯病,不让我和他玩,说他喝了姆妈的奶水,也有疯病。”
龙彧麟没听出端倪,只是想到了白弘麒:“阿麒确实有点毛病,你别看他平时正儿八经的,发起疯来怪吓人的。幸亏你没有得罪他,他要打你,你不一定打得过他。不过他是被人气的,气急了,就败坏东西。”
金銮殿嗤地一笑:“我乖。”
吹了一会儿夜风,金銮殿脸上还是汗津津的,又湿又凉,龙彧麟用袖头给他擦了一把脸,笑道:“你乖。”
金銮殿睡着了,龙彧麟回想自己说的鬼话,情不尽,都是痴男儿。
第24章 24.相见时难别亦难
龙彧麟领兵回承德府,途径天津,必由之路是处在四通八达地界的绿林岭。倘若是畅通无阻的商路,绿林岭实至名归;可若是被人占山称王,那便是瞎子岭。
不是冤家不聚头,岳关山拦住了龙彧麟的去路。
烈日煌煌,岳关山胯下的红鬃马都被晒的睁不开眼,眯出两道浓密的马睫毛。岳关山痛心疾首的笑嘻嘻:“龙团长,我的哥哥,我这回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今个儿赶巧了,你先把夫人还一还罢!”
龙彧麟不屑道:“岳关山,我奉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没了苏其正,我看你这少帅能威风到几时?”
岳关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龙彧麟才是真正的穷途末路,岳关山光明磊落地讥讽道:“哥哥,你个半路出家的二愣子也配在我面前指点江山,你有几斤几两,我一清二楚。少来瞎掺和了,回家给你老丈人搓背洗脚,让他保你官运亨通比什么都强!”
下山劫掠的士兵精神萎靡,哄笑声都有气无力。
龙彧麟热得汗流浃背,无心和他起争端,于是喊道:“岳关山,你干什么我不管,我只知道好狗不挡道!”
两队人马之间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隔着蒸腾灼热的暑气,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神态。金銮殿对龙彧麟说:“大哥,我去同他讲。”
岳关山遥遥看见金銮殿,飞身下马走上前迎接,金銮殿来到他身旁,居高临下道:“关山,你别太过分了,风水轮流转,不要把话说的太绝。”
岳关山握着他的小腿,笑模笑样道:“大宝贝,真跟你大哥走了?我那天说的可都是气话。你跟我上山,我给你大哥放行,往后咱走咱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要不然你俩都别走了,我说到做到!”
金銮殿尥了蹶子又往他胸前轻踢:“岳关山,我和你不是一路人,早断了对谁都好。”
岳关山逐渐收敛住嬉皮笑脸,强行踩住马镫,抬腿跨过鞍鞯坐在金銮殿身后。一股炙热气息涌上后背,金銮殿蜷起胳膊肘向后一戳,惊慌道:“你干什么!”
岳关山握住缰绳一抖,马蹄趟过茂密的草坡子,直奔岭上去了。岳关山痞道:“小花,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不乐意跟老子走,那就再抢一回!”
金銮殿回头一望,双方人马都举起枪,用黑压压一片枪口瞄准对方。
岳关山不给他挣扎反驳的机会,抽出腰间的马鞭,把马屁股拍的“啪啪”震响。一路策马狂奔到山岭上,山路崎岖,底下就是悬崖峭壁,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到了寨子门口,岳关山拽住金銮殿的胳膊把他薅下马,扛到肩上拢住他的双腿,大捷一般快意潇洒往屋里走。
岳关山把金銮殿撂到床上,插上门闩就开始扯裤腰带,覆压过去嘴里还振振有词:“不是一路人你能被我日?”
金銮殿瞧他来势汹汹,手舞足蹈扑腾起来,伸手摁住裤腰瞪着他道:“岳关山,你他妈的疯了!光天化日,我大哥还在山脚下!”
“他乐意看,老子让他看个够!”岳关山拽着他的衣襟向两边一扯,铜扣子崩了一地。
金銮殿脸色潮红,身体扭动挣扎,双腿紧紧缠到岳关山腰上。岳关山激动起来周身血流加快,禁锢住身下热腾腾的肉体,管他几根骨头几两肉,全干瓷实。他呼呼直喘:“大宝贝,你闹也白闹,叫也白叫,老实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