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嵘畅快的呼出一股烟雾,才睁开半眯着的眼睛,惫懒问道:“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金銮殿腰背挺直站在他面前,双臂下垂,手掌紧贴着裤缝,回答道:“将军,我是六十四团郝团长的副官,在黑河闹独立的李钧山已经在押,师长让我来向将军汇报。”
沈正嵘悠闲地吞云吐雾,突然骂道:“操 他……!”
后半句还没说完,烟雾倒灌呛着了鼻喉,沈正嵘咳嗽不止,勤务兵在他背上又拍又打,沈正嵘缓过劲来,眼泪都咳出来了。
金銮殿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被他抬手打翻在地,金銮殿腹诽这老家伙的脾气真够霹雳火爆的。
此时,十三姨太跑进来添乱,她一遍抚着沈正嵘的胸膛给他顺气,一边佯嗔佯怒:“我再也受不了那个死丫头了,就会气我!你必须得给我换一个!”
沈正嵘老不知羞:“什么大事儿!老子这儿在说正事!夹不住腿根的货!”
十三姨太当即轻扇了他一嘴巴,也就十三姨太敢当着外人的面让将军吃巴掌,沈正嵘只是冲她吹胡子瞪眼,并不愠怒。
金銮殿之前并未觉得沈氏父子有甚相似之处,如此看来是一般的贱,人人都伏低委顺,他是不乐意的,越敢飞扬跋扈,他反倒上瘾。
沈正嵘把旁人晾在一旁,吸着烟嘴儿盯着十三姨太道:“丫鬟多的是,你自己挑,总有称心如意的!”
十三姨太埋怨道:“我不要丫头片子,一个二个只会伺候男人,到我屋子里就小偷小摸。我就要个带把的!省心!”
沈正嵘拗不过她,先是骂道:“你这个骚 娘们儿!”
然后吩咐金銮殿:“去军营里找几个半大的男孩子,明天送来!”
金銮殿点头告退,走出沈宅,一路走一路想,这老家伙真不靠谱,父子二人统一的不是东西。
第32章 32.另眼相看
金銮殿离开沈宅去了北大营,临睡前他给沈怀璋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今晚不回沈公馆了,不等沈怀璋发问,金銮殿挂掉了电话。
金銮殿在北大营的新兵蛋子营里找了四个小兵,都是十三四岁,让人把他们拾掇的利落干净,次日晌午就带去了沈宅。
沈正嵘用过午膳,正守着乌木方桌抽鸦 片,他的鸦 片瘾很大,十三姨太躺在他对面,二人抽了一筒鸦 片烟。
金銮殿进来通报,鸦 片浓郁的香甜气息和蒸腾到空气中的酒精味道萦绕在一起,充斥着整个房间。
金銮殿被呛得咳了咳,惊动了专心吸烟十三姨太,她端着烟枪慵懒道:“孩子带来了?进来瞧瞧。”
金銮殿让四个孩子进来,随她任意挑选。十三姨太耷眼扫了一圈,恍惚出神,把一个孩子招到床边,指腹划过他的脸蛋和耳朵,她转脸对沈正嵘说:“老爷,这孩子眼睛又圆又大,瞧着跟璞儿似的。”
鸦 片烟和烈酒令沈正嵘精神不济,此刻晕头转向看着那个孩子,嘴里嘟囔着轻蔑道:“臭娘们,阿猫阿狗都像你儿子。”
十三姨太坐起身,把脚探到床下找鞋,那孩子十分灵巧把鞋送到她脚边,十三姨太笑道:“还是个伶俐的,就他了。”
十三姨太带着男孩子离开之后,金銮殿把剩下的孩子送到门口,转身想起李钧山的事情,总是拖着不是办法,便再次回到沈正嵘房中。
沈正嵘口干舌燥,金銮殿倒了一杯水递给他,金銮殿说道:“将军,李钧山已经……”
沈正嵘喝了茶,把茶盅递给金銮殿,同时握住了他的手,低头端详片刻,握住了他的手腕。金銮殿疑惑道:“将军?”
沈正嵘牵着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酒精在血液里燃烧,沈正嵘的脸颊滚烫,只听他唧唧哝哝道:“小瑾,爸爸想你。”
沈正嵘晕晕乎乎把金銮殿当做了大儿子,双手伸进他腋下,把他搂到胸前,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在他后背摩挲,胡言乱语道:“小瑾,你想不想爸爸?”
金銮殿茫然地看着沈正嵘的头顶,有些无措,推脱道:“将军,你认错人了!”
十三姨太的话挑起了沈正嵘的爱子之心,头脑里传来一波一波的眩晕。金銮殿要走,他直接把金銮殿抱坐在大腿上,大骂起来:“小瑾,我是爸爸!你这个不孝顺的龟儿子!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都不知道来看看爸爸!”
“不听话!”沈正嵘把金銮殿掀翻在床上,巴掌拍在了金銮殿屁股上,他还振振有词道:“不听话就要打屁股!白屁股打成猴屁股咯!”
金銮殿对于他没来由的疯劲毫无准备,被他打了两巴掌,才翻过身,鲤鱼打挺跳下床,又被沈正嵘拦腰放倒,这次双手伸进他腋下挠他的胳肢窝。
金銮殿受了袭击,痒的乱滚乱踢,他不可控制大笑道:“将军,不要再闹了!”
沈正嵘晕乎的不像话,一看这大儿子活蹦乱跳,更起了兴致,面颊在他胸前拱来拱去,笑嘻嘻道:“小瑾!小瑾!”
金銮殿被这老家伙拱了一顿,气喘吁吁道:“将军,我可不是小瑾,起开!”
沈正嵘不依不饶,在他屁股上又拍又掐,还亲了他的嘴唇:“小瑾,我是爸爸!大儿子,快叫爸爸!”
沈正嵘苍老、健硕、疯疯癫癫、不可理喻,金銮殿想起了龙天下,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龙天下了,心里除了害怕,还有一点想念。想起龙天下就要想起他的恶,连带着恶心起了沈正嵘,最起码龙天下没有老到油腻发福的地步,沈正嵘已经膀大腰圆老肉纵横了。
金銮殿唇上残留了鸦 片烟的味道,他用袖子抹了抹嘴,略带愤懑大喝道:“将军!你该睡了!”
金銮殿手脚用力制住沈正嵘,骑在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沈正嵘倒在被褥里呼呼直喘,和大儿子还没有玩闹够,他大笑道:“小瑾要骑大马!爸爸给你当大马!”
金銮殿慌忙跳下床,生怕沈正嵘再缠住他不放,结果被沈正嵘捞进了怀中:“好了好了,小瑾累了!快来和爸爸一起睡觉!”
金銮殿妥协一阵子,趁沈正嵘睡着,他才得以脱身。
金銮殿回到沈公馆之后,沈怀璋还在睡午觉,金銮殿回到房间锁紧了房门,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钱包”是个方形的小叶紫檀匣子,隔板下层是龙彧麟的命辫儿,上层有几张钞票。
金銮殿想自己不得不再去一趟沈宅了。
沈正嵘这一觉睡的很舒服,醒来的时候还嘀咕一声“小瑾”,他抬手拍向枕边才大梦初醒,没有大儿子!
沈正嵘一动弹,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尾巴骨,往身下一摸,是个小匣子。沈正嵘打了个哈欠,恍恍惚惚对匣子的主人萌生了一点好感,那身骨分量跟他宝贝大儿子似的!
当晚沈正嵘把院子里的勤务兵喊来,问谁陪他睡了午觉,谁敢爬上督军的炕睡午觉?他当然问不出来。沈正嵘改了口风,问谁丢了五百块钱,只因匣子里还有一样特殊的东西,冒名者被他当场识破。
沈正嵘搜索枯肠,想起今晌有个小兵领着孩子进来,他没记清楚金銮殿的模样,只觉得他还会再来。果不其然,金銮殿第二天晌午又来了。
沈正嵘好整以暇坐在阔大的书桌后面,金銮殿再次向他汇报李钧山的事情,沈正嵘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专心打量金銮殿。
只瞧这孩子穿着棕绿色的军装,武装带扎的规整,腰身瘦成一捻,军裤熨帖地勾勒着长腿。细察之下,人生的也俊俏,眉目黝黑神采奕奕,不像大头兵,像个天生的大少爷。看着年岁倒不大,小瑾要比他大几岁。
沈正嵘双手扶着椅子把,正准备聆听他陈述,金銮殿冲他一颔首:“将军,事情就是这样。”
沈正嵘拍了一下椅子把,身体前倾,开口问道:“你是怀璋的副官?”
金銮殿否认道:“之前是六十四团郝团长的临时副官,郝团长驻扎瑷珲,让我回来复命,剩下的师长还没有安排。”
沈正嵘若有所思道:“还没有安排?讲武堂毕业的?”
金銮殿答道:“去年毕业的,一直没有实职。”
沈正嵘抬手抚了一下头发:“我瞧你倒是不错,叫什么?多大了?”
金銮殿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些,当即答道:“回将军,我叫金銮殿,今年满二十岁了。”
沈正嵘笑开了花:“金銮殿,难不成你爹是玉皇大帝!”
沈正嵘心里咂摸片刻:“小金……小瑾……”
金銮殿面无表情道:“将军说笑了。”
沈正嵘又笑说:“二十岁倒也不算大,可历练之处多得很,回去就从中尉排长做起吧,受过正规训练,提拔很快。”
他又补充道:“既然李钧山是你押来的,就交给你处置。”
金銮殿料想,沈正嵘可能要考验他一番,这么大一个叛乱头子的生死被交到自己手上,不免让他有些惶恐。
沈正嵘从抽屉里拿出小匣子,滑到他面前,问道:“这个是不是你的?”
金銮殿灵魂归窍,忙伸手去拿:“是我的。”
沈正嵘摁住匣子,金銮殿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他道:“这是我的东西,昨日不小心落在将军这里了,里面有几百块钱,还有一撮头发。”
沈正嵘微微一笑:“是你的,你就收好。”
金銮殿点头告退,边走边想,沈正嵘心平气和、神志清明的时候,倒有几分威仪和慈爱。
金銮殿上了汽车,何锦佑没有直接送他回沈公馆,而是说道:“銮殿,等会儿我要去看看宝茱,可能要让你稍等一会儿。”
金銮殿知道何锦佑的处境,他们夫妻二人过得像牛郎织女,好不容易能相见,自己就不便打扰了:“我在前面路口下车就好,自己叫黄包车回去。”
金銮殿下了车在路边等待之时,傅清时从高级西餐厅出来,将他逮了个正着。他穿过街道和人流,快步走向金銮殿,又惊又喜:“小金!这么久了,你怎么不来看我!”
金銮殿倒吸一口冷气:“傅兄!”
傅清时打扮得西装革履,油光水滑,拐杖都换成了崭新的精致手杖,另一只手里还捏着雪茄烟,俨然一副阔公子哥的模样。
金銮殿微微皱眉,看来自己给他的钱早就被他挥霍成空,金銮殿道:“傅兄,你挥霍无度,我很难一直接济你。”
傅清时摆了摆手笑道:“小金,多谢你之前救济为兄,现在我不用再麻烦你了。”
金銮殿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生怕傅清时做出坑蒙拐骗的事情,他严肃道:“傅兄,你哪儿来的钱?”
傅清时搂着他的肩颈拍了拍,在他耳边道:“嘿嘿,我交朋友啦!”
金銮殿听罢傅清时一席话,才知道这货还真有两把刷子。傅清时模样清俊,又是惯会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每日打扮体面,靠着省长公子的名声招摇撞骗,不愁没人买账。
物以类聚,傅清时一下子交到三名女朋友和一名男朋友,四人足以轮流养活他。
金銮殿道:“嗳,傅兄,当心他们知道你说谎,要和你翻脸。”
傅清时反驳道:“我又没有骗人,我只是一时落魄,我送你来读军校,你帮我打回山东嘛!”
金銮殿不可思议看向他,拿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傅清时笑道:“我开玩笑!不要当真!”
第33章 33.走投无路
金銮殿十分不情愿回沈公馆去,且不说沈怀璋对他非打即骂,还要夹枪带棍羞辱他,单是看见他那张寡妇脸,金銮殿就难以忍受。
金銮殿也不愿意和傅清时纠缠,傅清时救济过他一番,如今落魄了,话里话外都要赖上他,金銮殿自身难保,可不愿意有一个大累赘拖后腿。
至于李钧山,虽然沈正嵘亲口允诺让他去处置,金銮殿不敢擅自妄为邀功请赏,万一再惹沈怀璋不痛快,他定要给自己几分颜色瞧瞧。
金銮殿缩手畏脚,战战兢兢,好似一只大王八,顶好能躲在一亩三分壳里,谁也别沾他的边。
金銮殿跟傅清时到摩西舞厅跳舞去了,他不会跳,也不爱看,单只是喜欢留声机里的西洋乐。日暮时分,金銮殿回到沈公馆,客厅里有贵客,是日本人。金銮殿倒是不以为奇,虹口寓居很多日本浪人,那里是“东洋街”。
沈怀璋正巧送渡部明臣离开,他是关东军总司令渡部将军的儿子,官至上校,不容怠慢。沈怀璋仅是睇了一眼金銮殿,然后亲自将渡部明臣送到沈公馆门口。
然后他逮住了金銮殿,金銮殿看他今日心情不错,便不去招惹他。径直走到茶几前,金銮殿端起茶杯嗅了嗅,又是俄国茶,一股子骆驼尿气味。金銮殿总是怀疑奸商把茶叶泡在骆驼尿里,入了味再捞出来贩卖,沈怀璋的口味和俄国鬼子如出一辙。
金銮殿边腹诽边咽了咽口水,感觉到沈怀璋的目光,金銮殿硬着头皮喝了茶水,然后转身要上楼去。
沈怀璋瞧他脸上晶莹闪烁,周身还有湿漉漉的香气,便问道:“你去哪里了?”
金銮殿茫然看向他,犹疑是否要把去见沈正嵘的事情告诉他,沈怀璋极讨厌他的老爹,金銮殿不敢贸然说出口:“去跳舞了。”
金銮殿不说不做,总不会惹恼沈怀璋,凭他怎么干自己,他从没听说过有谁是被干死的。无论如何不能挨他的打,人是会被打死的,就算他自己不动手,沈怀璋还会生出恶主意,把他丢进拳场,让人打个半死不活。
金銮殿走进浴室,拉上蚀花玻璃门,草草洗了个澡,他想起龙彧麟和岳关山,心里便升腾起担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