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饭也吃完了,我等会儿帮他们改改论文。”
“我在这儿陪你不好么,要是有病人来,享受的是两位专家的超值服务。”
“你少乌鸦嘴,没人愿意带孩子来享受这种服务!”
正聊着,护士站喊了一声:“小儿内科接病人,八岁,突发癫痫,救护车五分钟到。”
穆之南瞥了他一眼,杨朔摆摆手:“这不能怪我啊,我没说,这是内科的事儿,我我我还是上楼睡觉去吧。”
“回来!没事儿你跟这儿晃悠,有事又要跑。”穆之南抬了抬下巴,“去看看吧。”
周浩天在救护车到之前已经清醒了,但天旋地转的感觉还在,他又想吐了,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也吐不出来,父母还在旁边说话,只是现在不骂他了,很关切地问他好一些没,感觉怎么样之类,他被抬下车,直直地盯着医院的天花板,日光灯亮得刺眼,但他一点都不怕,甚至想,如果自己一直生病,是不是可以不用去上学不用再被骂。
在儿内值班的宋安,见杨朔来了,他自动变成打下手的,连问诊都不开口了。
杨朔问:“抽搐是什么时候开始发作的?持续多久?”
“半个多小时之前吧,不到八点的时候,然后我们打了120,救护车还没来的时候好了,医生,他说他今天在学校吐了,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个有关系。”
“好的,他平时身体怎么样,以前有没有过反复的呼吸道感染,发热惊厥,有没有什么食物药物过敏的?”
“没有,身体一直很好,就上幼儿园的时候,中班吧,还是小班,四岁左右的时候,脸上身上长了些斑,小块小块的,看过皮肤科,说是色素沉着,也没有其他不舒服。”
杨朔抬头看了看他的父母,问:“你们俩,或者家人里面有没有出现过类似情况的?皮肤斑块,癫痫发作之类。”
“没有啊,我们都很健康。”
“好,先查血,做个头部CT。”
看到周浩天的检查结果显示双侧大脑半球皮质多发结节和片状钙化影,异常儿童脑电波,双肾多发小囊肿的时候,杨朔倒吸了一口气,递给宋安:“跟家长沟通一下吧,很典型的结节性硬化症。”
“遗传病?基因方面?”周浩天爸爸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问道,“医生,真的没搞错么?他,他从小到大身体都很好的啊,身高体重跟同龄孩子都差不多,怎么会有遗传病呢?”
“浩天爸爸,冒昧地问一下,周浩天的学习成绩怎么样?”
“呃……有点差。”说到成绩,他语气都沉重了许多,“是挺差的。”
“这个病呢,癫痫发作是主要的症状,而且发作的年龄越小,越容易出现精神发育迟缓,智能减退是进行性加重的,小朋友很难集中注意力,情绪和思维都不太稳定,所以成绩方面……”杨朔有些不忍心再说下去。
这位父亲还没听完医生的话,已经彻底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瘫坐在椅子上。
“我们……我们为了他上学,卖了大房子换了个小房子,花了很多钱上私立。真的,学费很贵,我下了班有时候还会跑一会儿网约车……医生,这病要怎么治啊,要住院么?要休学么?还是说吃药就行?”
“浩天爸爸,目前的治疗方式主要是药物控制,但是需要长期随访,如果出现严重的脑部病变或者累及心脏方面,还有可能要手术,作为医生的建议,当然是要把孩子的健康放在首位。”
“医生,您还没有孩子吧,像你们这样的成功人士,也一定会希望孩子比自己更成功一些。所有的家长都是这样的想法,我们做不到的,就想要努力让孩子得到,没有任何一个负责任的家长能放弃孩子的学习。”
“不是放弃,而是采用他能接受以及他的身体能承受的方式,我也知道私立学校好,但压力也大,成绩不好对他来说,也是心理负担。”
周浩天哭了,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没哭,倒地抽搐的时候没哭,甚至以前被父母打骂的时候都倔着脾气不肯哭,但此刻他听到爸爸说“儿子对不起,爸爸不知道你生病了,还总是怪你学习不好,爸爸错了”的时候,他哭了。
他自己也很困惑,为什么老师上课问“听明白了么”,同学们都会齐声说“听明白了”,只有他不懂,他当然也是想要明白的,但越是紧张,越是用力地想,头越晕,他很生气。
他也不懂为什么邻居家的小孩不需要每天早起等校车,他们都是三五成群走路去上学,学校就在小区马路对面,他无数次下车的时候,天都黑了,而那些小朋友,已经在小区玩得满头是汗,而他自己,又一次没有在放学之前完成作业,要回家继续写。
好累啊,他想。
很久没牵过爸爸的手了,周浩天主动拉住爸爸的一根手指,说:“爸爸,治好病我会好好学习的,也保证不再打架了。”
陪着浩天爸爸聊了一会儿,送走了周家父子,杨朔叹了口气说:“穆之南,为人父母真的比治病救人更难,幸好咱俩不会有孩子。”
“是么?我倒是觉得你很适合当爸爸。”
“可别,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你在劝他爸爸放下执念,孩子健康快乐就好的时候,很像个哲学家。”
“哎我以前真觉得自己可以去做幼儿园老师,长得好看脾气好,还擅长运动。谁知道一失足,变成给孩子看病的了。”
穆之南失笑:“什么话!快回去睡觉吧求你了,你这种招病人的体质不适合待在急诊。”
这是他们第二次坐在couple counseling的沙发上,这一次,穆之南说了内心的疑虑,如果没有那些意外情况,他们两个的关系是不是现在这样的结果,也表达了自己的不安定感,不知道日常生活里细小的不满和失望如何排解。
他至今都没办法确定,自己的想法究竟是杞人忧天还是未雨绸缪。
“首先我们来解决一个问题,穆主任,您觉得,那些设想的可能性,如果从未发生,你们就不会相爱吗?”
穆之南丝毫没有犹豫答道:“当然不是,相爱是必然的,只是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殊途同归啊穆主任,您想想是不是?”心理医生用一个词就解决了他的问题,接着又问,“你们之前说过,要好好沟通,那生活里遇到的问题,为什么没在第一时间说清楚?”
杨朔:“试过……”
穆之南:“有时候也有解释清楚的冲动,但都是一闪而过,嘴里说出来的就是‘没事,算了’。”
“所以您认为,你们的关系,就是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和谐,本质上也十分相爱,但相处的时候却会出现很多矛盾,用你们的专业来解释,这就像一种病,可能表现不出来多少症状,不做检查根本看不出什么,但却在日积月累中逐渐变坏,是这样的么?”
“嗯,像上周值夜班遇到的那个结节性硬化症。”穆之南说。
杨朔一听差点站起来:“不要瞎类比,不是一回事!那不容易治好,咱俩就是个小感冒。”
“那我给你们留个作业,回家讨论一下,如果下次遇到问题,设置一个什么样的举动或者什么信号,就要坐下来好好谈话,不要故意用亲密的身体接触来解决。”
他们同时回答:“好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俩,现在还会不会因为同性爱人的身份,面对外界环境的时候产生顾虑?”
穆之南:“没有。”
杨朔:“我有。”
四目相对,从震惊变成释然。
心理医生笑道:“我觉得你们两个,没有做咨询的必要。”
第30章 接得住
凌晨五点多的天微微有些淡青色,穆之南从卫生间出来,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本以为不会吵醒杨朔,一躺下却立刻被一个身体贴紧,抱住,手搂着腰,脚勾着脚。杨朔还撒娇似的,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
幸福感倏地飞进心里,一种细小的愉悦。
穆之南红着脸轻声道:“……别戳我。”
“哦对不起。”杨朔的腰向后撤了一点。
“要做么?”
“不不不,它不是这个意思,它只是很有礼貌,立正敬礼说早上好。”
“这么懂事啊,那我小小地奖励它一下?”
“不了不了,我怕它骄傲,就罚站一会儿吧没事。”
刚醒未醒时候的杨朔,声音都堆在喉咙里,含含糊糊,慢慢悠悠,搂着穆之南腰的手也不似清醒时那么有力,有点黏,有点软。
“嘶,你……以前那么热情似火的一个人,突然变禁欲了,还真有点儿……”
“有点什么?”
“撩人。”
“那撩到你了没?”
“撩到了一点点。”
“这一点么?”他准确无误地碰到了穆之南的胸前,又向后腰,揉了揉他的尾椎位置,“还是这一点?”
“哎呀别闹!”
“不闹了不闹了。再睡会儿,你昨天那台到晚上七点多,累坏了吧?”
一想起昨天那台川崎病手术,穆之南的腰便开始隐隐作痛。走出手术室的时候,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再没办法做一个整体,他的头脑是焦灼的,肩膀是坍塌的,心脏跳得沉重,而下半身已经累到毫无知觉。
那是个多灾多难的小朋友,因为川崎病并发急腹症入院,最开始住在小儿内科保守治疗,后因坏死性小肠结肠炎发生肠穿孔,准备进行小肠造瘘术,原本是个简单的手术,穆之南甚至还打算让杨亚桐和李靖试试,但麻醉期间突发心梗,他和家长沟通,决定在跳动的心脏上搭个桥。
程春和临时被叫来处理肠道部分,穆之南主刀心脏手术。
传统手术都是建立体外循环,他考虑到孩子的身体情况,如果心脏和大血管受到更大的损伤,会很难恢复,穆之南抬头看了一眼时间,低头专注在这根直径1mm的冠状动脉上。
杨亚桐没经历过心脏不停跳的搭桥手术,他极度兴奋和紧张,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鼻息喷在口罩上,他眼睁睁地看着穆之南在心脏固定器的辅助下,在跳动的心脏上移植冠状动脉的旁路,他的手指似乎施了魔法,在心尖上跳了一支舞,手术便完成了。
穆之南再次抬头看时钟,比预计的手术时间已延迟了三小时,他这边刚刚松了一口气,旁边的李靖突然“哎”了一声,他转身过去看,见结肠中静脉出了血,还没来得及说话,李靖先把电凝钩伸了过去。
一片血红充满了整个视野。
“你别动,我来。”穆之南说着,与程春和配合缝合撕裂的血管,“李靖,这已经不是个小范围的渗血了,问都不问就动手电灼么!”
“老师我错了。”
“术前我说没说过游离结肠中动脉的时候可能会碰到这根血管!”
“说了,我记得的。”
“记得我说过的话和实际操作不是一回事么?我说归说,实际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你现在不是求快的时候,程老师就在你面前,多问一句就不会出问题。”
“老师我记得了。”
穆之南也知道这些极细的血管很容易损伤,他深吸一口气:“好了,没事了,你们继续。”
李靖有点难以置信:“我……还继续?”
程春和笑道:“你不来,让穆主任继续给我打下手吗?我受不起啊。”
穆之南站在旁边:“行了别贫了,抓紧时间。”
术后,他让其他人先下班,自己带着李靖送病人去PICU。
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们站在走廊的窗边谈话,窗户开着,有风吹进来,吹来的风里还带着一点音乐声,断断续续的听不分明,大概是交响曲,听得出钢琴和着弦乐,与这座紧张又谨慎的医疗大楼的气质很不搭。除了这些,风里还带着这个时段特有的饭菜香,只是他们大概也饿过了头,不太想吃了。
穆之南靠着窗,手肘向后撑着窗台,外人看来像是个潇洒的姿势,但杨朔一开门,看他一眼,便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坐下。
“目前情况确实不乐观。”见李靖的头都快垂到膝盖,把自己佝偻成了一只熟虾的状态,他又说,“没事的,今晚上胡蔚然和高岩都在。”
穆之南也对他说:“李靖,不要考虑太多,手术就是一个见招拆招的过程,而且也都顺利完成了。你放心,只要我在旁边,我就接得住。你下了台,走出那个房间,就是一个手术进程的完结,剩下的问题我们看情况再处理,明白了么?”
杨朔不知道术中发生了什么,但看这情形应该是出了点意外,穆之南这话,听起来那么温柔那么坚定,他拍了拍李靖的肩膀:“先回去休息,明天再说。”
李靖抬头看他:“小杨主任,我今晚上在PICU待着可以么?”
杨朔看向穆之南,见他点头,说:“好,去吧。”
穆之南在李靖进门之后的下一秒,就把头搁在了杨朔肩膀上,不堪重负似的:“又要辛苦你们了。”他说。声音已经不像他和李靖对话时那样自信了,甚至带了一些烦躁不安:“其实这个孩子年纪太小,现在并不是最适合做手术的时候,但他情况真的不好,心梗过一次,我怕他等不了,术前腹腔引流感染,术中还有出血,杨朔……”
他没再往下说,微微仰起头,从下往上盯着杨朔的眼睛,居然露出一丝伤感的企盼。
杨朔的心似乎都因这双眼停顿了,很想一低头吻住他,但只能忍住,按着他的手:“你们手术没问题,你放心,我接得住你的病人,接得住你的情绪,接得住你的一切,你在台上只要记得,我一直在你身后就可以了。”
他对穆之南的水平没有质疑,但手术结果受多重因素影响,他被动接收术后危重患儿,其实压力并不比手术台上的人小。他问:“术后可能出现的,除了心衰和感染,还有什么?”
穆之南苦笑:“这还不够么?还要什么?”
“相信我。”
“好。”穆之南握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后腰的位置。
杨朔知道他哪里不舒服,用指关节轻轻按摩。在这栋大楼里,他们是合作关系,互相关照,荣辱与共。
第二天,他们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孩子生命体征平稳,顺利拔管。李靖当下的心情甚至比孩子家长更兴奋,明明一夜没睡,也欢天喜地的。
“行了,总算放下心了,回宿舍睡觉吧,今天没什么事。”穆之南说。
“不了老师,昨晚上趴了一会儿,也不困。”
穆之南突然想起在门诊听来的传闻,于是问:“听说你最近经常在咱们科护士站流连忘返啊?”看到杨亚桐在旁边忍不住笑,他又问,“是段青卿还是徐莹珊?”
“呃……”李靖有些尴尬,却也不想隐瞒什么,“段青卿,正在追,还不知道她能不能同意。”
“那祝你成功。”
李靖笑笑,沉默片刻,鼓起勇气说:“老师,我有个事儿想跟您说说,寻求您的意见。”
杨亚桐看来是知情者,他找了个借口走开。
穆之南:“好的,你说。”
“那个……关于我的专业,我想问,现在转去小儿重症方向,还来得及么?”
穆之南递了一小盅茶给他:“来不来得及,这不是重点,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为什么想要转,是因为之前那个手术么?”
“不是不是,您也说,那只是个小意外。”
“那是因为什么?”
“我爸住院那阵子,哦,就是您休假那段时间,我很长时间都待在PICU,跟着小杨主任,我那些天看他们处理各种紧急情况,下医嘱,调整用药,危急时刻甚至直接开胸,工作是很紧张,但也很有挑战性。最后,把一个孩子送出PICU带来的成就感一点都不比手术成功少。”
“嗯,这点我也认同,PICU对儿科来说非常重要。”
“老师,你知道么,我在那儿的时候,看小杨主任,他就像个呼风唤雨的神仙,也不对……像孙悟空一样,战无不胜!让人特别崇拜他。”
“你因为崇拜他所以想转去学重症?”
“也不全因为这个,我也冷静地思考过,跟杨亚桐比起来,其实我的手术能力一直马马虎虎,没他这么仔细。”
“李靖,不要跟杨亚桐做比较,你们是不一样的人,你没发现我平时对待你们两个的要求是不一样的么?”
“是,我知道,但我真的觉得,杨亚桐那样才是天生适合小儿外科的。”
“他精细,但你反应更快。”
“老师,反应快不是更适合处理紧急情况吗?”
“是啊。”穆之南笑了笑,“你说服我了。好吧,那我先去研究生院问问看,如果有导师同意接收你,就可以提申请了。”
“不能跟着小杨主任么?”
“他又不是导师。”穆之南思忖片刻,“这样吧,我先发个邮件问问袁主任,他这几年在Mayo,如果他同意,你可以留在六附院,定期跟他开会就可以。”
李靖转专业的事儿进行得还算顺利,一周之后的某个晚上,杨朔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改课件,穆之南躺着,拿一本《金匮要略》,他凑过去看了一眼书名,说:“外科医生,你看这个干嘛?”
“你不觉得很多时候,西医的尽头是中医,而中医的尽头是玄学么。”
“怎么个意思?”
“对病人来说,习惯看中医的毕竟还是少数,但很多西医宣告不治的,他们都会去找中医试试。”
“这倒是。”杨朔点头,“不过我看不懂。”
穆之南看得懂,但他看这本中医典籍也并不是要学什么,更像是抽离自己所在时空,找一个新的空间待一会儿。随意翻几页,也没看进去多少,偶尔和杨朔聊几句,他的声音低,带着些胡同孩子特有的,懒洋洋的腔调,让他的心也安静了许多。
见他阖上电脑,穆之南说:“对了,你有空帮李靖写封推荐信吧,我已经写好了。”
“行啊,不过可能要等两天,明天要去学校上课。”
“可以。”穆之南把脚放在他腿上,故意叹了口气:“唉,我辛苦培养的研究生,改投你门下,你得赔我一个。”
“不是我门下啊,我又不是他导师。”
“那我不管,是因为你他才转的,你全责。”
“怎么还碰瓷啊,讹上我了!行吧,全责就全责,那你说怎么负这个责?”
“你说接得住我的一切的。那我把李靖托付给你了,你得接住他,尽量帮他赶赶进度,别让他延毕,他家情况和以前不一样了。”
“知道了穆老师,前学生还这么上心,真是个操心的命。”
“哎,你知道他怎么形容你么?”
“说什么?”
“他说你像孙悟空一样无所不能。”
“真行,哪吒的爹说我像齐天大圣。哎不对,我怎么记得他俩不对付啊?”
“不管了,悟空,为师困了,睡觉吧。”
第31章 疑似
疑似在医学界是个很经常使用的词汇,通常指向不太好的地方,疑似占位,疑似病变,疑似扩散,疑似复发,但没有人说疑似痊愈。
疑似,不确定是不是,给自己留一点余地,给对方留一点希望。
穆之南的专家门诊在每周三,工作日不偏不倚的正中间,正好也是杨朔疑难病专科的日子,所以有时候他会偷懒,遇到复杂一点的病例,会推荐病人去15诊室看一下,通常都会得到一个综合性的诊疗方案。
他在电脑上点了下一位病人,39号,项钰乔。这次进门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推给小杨主任。
“穆主任,还记得我吗?”一个半长发个子高挑的女人出现在诊室门口。
穆之南站了起来,微笑道:“项宛。好久不见。”
“我女儿乔乔。”她牵过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女孩低声喊叔叔好。
“你好啊,你哪里不舒服能告诉叔叔么?”
女孩抬头看妈妈,大概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项宛直接说了结论:“多发性大动脉炎,胸主动脉严重狭窄,我们在儿童医院心血管内科住过一阵子,疗效不太好,梁一成建议我们来找你,看看可不可以做个血管重建。”
穆之南皱了皱眉头,又是梁一成,这位仁兄真的是很会给自己额外增加病人,更何况他明知道项宛是自己的,前女友。
他苦笑:“梁主任也是业内翘楚,他完全可以自己做啊。”
项宛也有些尴尬:“如果不方便,我们就回——”
“没有不方便,梁一成把你们推荐到这里来,应该是觉得我们医院PICU比较强,术后这方面更稳妥一些,他考虑得很周全。”穆之南说,甚至有些佩服自己,能迅速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乔乔的心脏彩超和血管造影结果你也看到了,情况比我想象的要严重一些。”
穆之南和项宛在做术前谈话。项宛也是医学院毕业,没从事医疗行业,但基础知识还在,她看得出手术不好做,只是女儿的病是全身性的,不做手术,以后可能会累及其他器官。
此时杨朔从手术室走廊那头跑过来,见穆之南在忙,只远远朝他点了个头。
穆之南问:“跑什么呀?”
“常宁那边有个31周早产儿,我过去看看。”
“好,你忙。”
项宛把手里的那叠检查结果翻了很多遍,心里也权衡过无数次,终于下定决心:“那就拜托你了。”
“好,那我们按照原定计划手术。”
“穆之南。”她郑重其事地喊了他的名字,“别只跟我说你会尽力。”
“那我说,我会拼尽全力,请你相信我,这样可以么?”
“尽力”是医生们最常用的词,“拼尽全力”则是加了坚定和感情,她笑了:“我差点忘了,你用心的时候,很会说话。”
“怎么我平时说话不好听?”
“你平时都不说话谁知道好不好听。”
穆之南和项宛进行着类似老朋友的对话,但他心里一直梗着一些问题:乔乔为什么姓项,孩子爸爸为什么一直没出现,以及,孩子的爸爸,有没有可能是自己。
他查房时很多次偷偷看那个孩子的脸,看她的眉眼像妈妈,尤其是眉毛微蹙的样子,非常相似,看她的鼻子,看她的下巴……他知道自己这举动太怪了,但实在没办法不怀疑,虽然可能性极小。
手术顺利完成,项钰乔被送去了PICU,穆之南在更衣室翻看手机信息。
Shawn Yang:你的小宝贝在科里无聊到把躺椅转坏了。你下手术了吗?
穆之南走到了19楼给他回复道:“在你门口了。”
杨朔跑来给他开门,穆之南进门便说:“那个……我想先跟你说一下,刚送来的项钰乔,她妈妈是我学姐。”
“哦,好,我会关注的。”
“不是让你特别照顾。”犹豫不决的表情极少出现在穆之南脸上,他想了想还是直说了,“她跟我交往过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