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前女友啊。”
“嗯。”
“呃……行吧。”杨朔的心情虽谈不上高兴,却也不至于因此不高兴,他翻开病历第一页,还开玩笑说,“哟,这孩子七岁了,你跟她什么时候交往的?”
穆之南的沉默让他心里一沉。
“……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这孩子是你的?”
“时间上来看疑似有这个可能,但我仔细回想过,觉得不是。”
“你别疑似啊大哥!”杨朔把他拉到角落,尽量按捺自己心里的紧张,压低声音,“穆之南,真没看出来,我只有个有名无实的前妻,你这个疑似的女儿更胜一筹啊。”
“不是比赛谁的过往更荒唐吧。”
“你——”
还没等他继续说什么,高岩喊了一声:“小杨主任,您有空么,帮我看看2床,是不是需要做个血气分析。”
杨朔转身要走,穆之南拉住他的手腕:“她不是我女儿。这里面有点复杂,我回头跟你细说行么?”
杨亚桐和李靖虽然已经不再师从同一位导师,却还是室友,杨亚桐也爱上了李靖那辆风驰电掣的机车,正考虑去考个D照,这天他们一起从食堂出来,一起晃悠着去买咖啡,在门诊和住院楼的走廊遇到了李靖的阿姨,在和老郑说些什么。
李靖走上前问:“阿姨你吃饭了没?”
“吃了。”阿姨拉住他,说,“孩子,阿姨有个事儿想征求你的意见。”
“您说。”
“是这样,你爸爸呢,以后可能也会经常住院,还要来康复科做治疗,我想,在这里找个工作,方便照顾。”
李靖立刻就明白了,他看了看老郑:“阿姨,做护工很辛苦的。”
“这点事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反而是你,可以接受么?”
“我没关系。但是护工有时候要值夜班,而且也不知道能遇到什么样的病人,阿姨,咱家也不是一点钱都没有,我不想让你这么辛苦。”
“这样吧。”老郑在旁边看他们辛苦来辛苦去的,插了一句,“可以先试试看,不适应就不做呗。”
李靖知道阿姨这种闲不住的个性,并不会因为家里钱多钱少而改变,以前公司正常经营的时候,她也会去做兼职,所以只能点头说好,先试试看。
“那行,你去忙你的,我学习能力很强的,还记得吧。”阿姨对他笑,拍了拍他的背。
“阿姨这是,要撑起这个家么?”李靖想着,恍惚中又回到了那段刚失去妈妈的,无能为力的日子。
阿姨第一次到家里来,爸爸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阿姨伸出手,像对待大人一样跟他握手,从那时候起,他们就像成年人一样沟通交流。
阿姨第一次把他当孩子,是李靖和爸爸吵架,两个人都火冒三丈,阿姨先把爸爸拖到厨房,又把他推进卧室,一只手轻抚他的背,十六岁的李靖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柔软和温暖击中了,他掉了眼泪,又嫌丢脸赶紧用衣袖抹掉。阿姨说:“这么大个子,跟你爸吵架还哭啊,你没错,咱理直气壮,我让你爸给你道歉,不哭了,啊。”
后来,李靖上了大学,阿姨也忙自己的事,除了寒暑假,很少能见面,听街坊邻居说,阿姨提起他的时候,从“我们家李靖”变成了“我们家大医生”,很是自豪的样子。
他们成为家人,已经超过十年了,他在这些年里,没有间断过思念母亲,却从未缺少爱。阿姨给了他超乎寻常的信任,报志愿尊重他的选择,考研支持他的决定,就连买那辆大摩托,也是阿姨说服爸爸,说这孩子心里有数,可以放心,不会出岔子。
李靖突然想要做一件很俗套又很重要的事,他转身,对着阿姨的背影喊了一句:“妈,我周日休息,咱们带爸爸去海边走走吧。”
乔乔恢复得很好,下午探视时,已经能和妈妈正常对话了,这让项宛很安心,走出PICU的门,不住地对杨朔和穆之南道谢。
心情好了,也开始开玩笑:“我听梁一成说,小杨主任是你男朋友啊,真没想到,我居然是你的直男生涯终结者。”
穆之南苦笑:“别提了,他看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还怀疑乔乔是我女儿。”
项宛哈哈大笑,递了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神给杨朔:“那你要不要去做个亲子鉴定啊?说不定有惊喜呢。”说完她转身走了,还朝身后挥了挥手。
这句话,让杨朔一直惦记到下班回到家。他碰了碰穆之南的胳膊:“哎,真的不用么?”
“怎么还念叨这事儿呢,没那个必要。”
“保险起见呢……”
“你什么意思?我说没必要就是没必要,我自己的……我当时还在读研,真的发生什么关系一定是做足了保护措施的。”
“那万一,你的保护措施出了纰漏。又或者,算我小人之心吧,我也听说过有人采取其他非自然的途径……对吧?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没这个可能,她不是那样的人。”
杨朔虽说相信穆之南的判断,但这一句话,道出了一些笃定的信任,好像还夹杂了一些情分,让他隐隐有些嫉妒。
穆之南又说:“你怎么还会觉得那是我的孩子?她住在你的科室,你光看外表也能看出来吧,小姑娘长得是很可爱,但她那头发,又细又黄,扎个马尾还没我小指粗,她亲爹就算不是秃顶也饱受脱发困扰!你再看看我!”
杨朔没想到他是根据这个遗传特征来判断的:“哈哈这个反应特别像生气或者吃醋,虽然我知道你不是。”
穆之南沉吟:“其实有一点。”
“什么?”
“有一点生气的情绪。那个时候,我知道她和别人有些瓜葛,只是考虑到我的感受所以迟迟没提分手。”
“后来呢?”
“后来……我想想啊,好像是有一次去超市买东西,遇到了他们,心照不宣,自然而然地分了。”
“所以你遇到的那个人,就是乔乔的爸爸?”
“不确定,早就忘了他长什么样了,也没问,跟我没关系。”
确实已经没必要再讨论下去了,穆之南看着杨朔的样子,总觉得他还有话没说完,又见他自顾自地笑,于是问:“你笑什么?这事儿很有趣?”
“我以为这种破事儿得我这种人能办得出来,你看起来优雅理智又自律,居然还能遇到这些电视剧都不屑演的狗血桥段,啧啧啧。”
“我也有这种一地鸡毛的时候,所以你心目中那个美好的形象幻灭了么?”
“幻灭倒不至于,有一点有趣。”
“我觉得你言不由衷。”
杨朔一脸的在意都表现在外,但他也知道,自己是把内心那点不悦给夸大了,实际上真的没什么需要介意的事。
还没等他说什么,穆之南又问:“你知道我是个外科医生的吧?”
“知道啊,怎么了?”
“时间是手术刀,感情病变了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切掉了,就是医疗垃圾。”
杨朔心下释然,摇了摇他的手,一副卖乖的表情:“天呐你们外科医生好绝情,你以后不会这么对我吧?”
穆之南沉下脸问:“你会忍受不了我么?会和别人在一起么?会离开我么?会不爱我了还不告诉我么?会不说清楚默默走掉留我一个人傻乎乎等着么?”
杨朔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百感交集。
第32章 论文指导杨老师
穆常宁两周前接生的早产儿,确诊早发型新生儿败血症,今天终于痊愈,年轻的父亲兴高采烈地接孩子回了家,杨朔吃着他们送来的喜饼,想起来前一阵子失去的那个小孩,心情有些复杂,随意翻了翻近两年的病例,这一看,竟消耗了一上午。
他把实习学生都叫了过来,说:“PBL都做过吧,这次我们不需要诊断,就针对早发型新生儿败血症,我这儿有一些病例,你们自由分组来认领,分析临床症状,高危因素以及最终的病原检验结果,因为个体差异比较大,所以相应的诊疗方案和预后都不一样,给你们一周时间准备够了吧?有问题可以问李靖,也可以直接来问我。”
李靖想:他们当然是会选择我,谁会主动招惹你。
但小杨主任没意识到,他的想法是,这么多病例,不写篇论文可惜了。
午餐时间,他们约了穆常宁一起吃饭,看到杨朔的学术之魂熊熊燃烧,穆之南颇为不解:“别人都是心血来潮出去玩一圈,你倒好,一时兴起写论文。”
“顺便嘛,数据都是现成的。”他夹了一条茄子,“你看,就像你把菜都买来洗完切好摆在我面前,炒一炒就能吃的,我干嘛不炒。”
穆常宁:“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写论文和炒菜一样。”
杨朔灵感迸发:“你产科哎,要不你也发一篇,病例和数据我这儿都有,比如写一个围产期的高危因素的临床研究?”
“诶——我?怎么还有捎带手写论文啊……”
见妹妹不情不愿的样子,穆之南说:“带你发文章还不好?我倒是想发,只可惜小杨主任不肯带。”
“啧,少跟这儿阴阳怪气!还‘带你’发文章,你一声令下我给你写十篇。”
“那不行,那是学术造假。”
“都是一家人,我写的论文就是咱们家的文章,谁发都一样。”
这个周末,穆常宁被叫到家里来吃饭,杨朔掌勺,她打下手,穆之南在客厅和传媒公司开视频会。
“杨哥,我哥他,这是要干嘛?”
“发展副业。”
“啊?他还嫌自己不够忙吗?”
“算是个投资项目吧,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我不懂他们艺文界的事儿。”
“哇,你说是不是优秀的人在每个领域都很优秀?”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爱人是最优秀的。”
“切!”
随着菜一盘一盘被端上桌,穆之南也说了句结束语:“好的,那先这样,我和我爱人商量一下,下周一给您答复。”
穆常宁一边摆碗筷一边问:“哥,听说你要发展副业?”
“不是,就是和别人一起做个文化产品。”
“是不是像故宫文创之类?现在很火的。”
穆之南想了想:“和那种还是有些区别,不过我对这个项目信心不大,虽然他们的PPT做得很漂亮。其实文化产品要想做成功很难,门槛高就势必挡住一些人,门槛低了自己又不能接受,有时候还需要一点运气,所以我已经做好了血本无归的心理准备。”
“啊?那你还真是有钱,不赚钱也愿意做,公益项目么?”
“对,有点儿这意思。其实也可以不用投,但如果一分钱不出,我就是个单纯的房东,多少投一点,有一点决策权心里踏实。虽然我平时可能也没工夫管。”
他说完,望向杨朔,杨朔接着说:“行,那就按商量好的,签合同的时候最好去一趟,需要请陈律师一起么?”
“她也忙,我问问看吧。”
穆常宁起身帮他们盛汤:“我不懂商业,以前总听爸爸嫌弃什么丁点儿利润啊,没有收益白做功之类。”
穆之南听到有关穆珩域的相关信息就有点想杠上:“低级的投资只看眼前这点儿收益。文化推广有些时候是看不到成果的,赚到钱和得到更多人的欣赏,对我来说后者更重要。何况我师父是拿我当小儿子的,不然也不会——”说到这里他停下了,看到穆常宁脸色略微有些尴尬,话题来了一个急转弯,“对了杨朔,咱们家的理财顾问,改天介绍给常宁吧。”
穆常宁嚼着一颗鱼丸,讲话咕咕哝哝的:“我?我不需要理财顾问啊,我没有财可以理。”
吃完饭,见到杨朔拿出电脑放在她眼前,穆常宁的表情从酒足饭饱的幸福感,突然变成了即将加班的苦涩。
“要写文章你刚还让我喝几杯?”
“李白都是喝多了才写这么好的!”
穆之南笑笑,去阳台上浇花,给金鱼换水,瞥见日落的方向,火烧云的颜色铺满了一整片天,从职业的角度来说,他不喜欢这样大片大片的红色,但从自然的角度看,是好看的。
他探出头吹风,看楼下小花园的走廊里,三三两两聊着天的老人,骑滑板车的小孩,本应是闲适的生活气息,背后传来的声音却像上课一样。
“EOS组感染性休克、DIC、重度IVH、ARDS、BPD发生率均高于对照组,差异均有统计学意义……”
杨朔和穆常宁的论文探讨还在继续,兴之所至还开启了英文对话模式,对于这两个接受西方医学教育的人来说,这样似乎更方便沟通。穆之南听这大段大段的专业词汇,自动关了耳朵,去了书房。他想,其实杨朔和常宁,有时候更像兄妹。
他最近在书房待着的时间多一些,有一家出版社,打算出一本面对中小学生的书画鉴赏入门书,联系到穆之南,他也很感兴趣,整理了不少资料,原本想要继续写,但今天他感觉有些累,不知道是不是正值季节更替,喉咙有些痒痒的异物感。
他将这样的症状归咎于前一天上门诊,说了太多话,果然,外科医生还是更适合在手术室工作。
正昏昏欲睡时,听到客厅里杨朔叫他:“常宁的公寓好像出了点问题,我跟去看看啊,你累了就先洗澡睡觉。”
当晚,杨朔带着穆常宁以及她的行李一起回来了。公寓楼上装修漏水,维修需要大概一周的时间,穆常宁需要在这里暂住几天。
“也好。”穆之南说,“你们可以趁机把各自的文章都写了,写不完不许走。”
一整天的班上下来,身心俱疲。杨朔一进家门就赖在穆之南身上,像个大型毛绒玩具一般挂着,从玄关晃悠到沙发上,两只不安分的手从衣摆伸进去。
他的舌尖带着凉意,是个甜的,微微有些凛冽的吻,车上薄荷糖的味道。
“哎呀都忙了一天了不累么你,歇会儿。”
“不累,抱到你就不累了。”
“我累。”
“体力活又不用你干。”杨朔在他耳边说。
鼻息喷在耳后,又痒又潮湿,穆之南感觉自己被卷入了潮汐之中,身体是无力的,只能随着他的手指挥的方向,奔涌而来,又席卷而去。
杨朔的手重重地揉了一下他的腰,L5-S1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他站久了最酸疼的点,他忍不住叫出声,随即又感觉这个声音引人遐思:“哎呀……别,不要趁机欺负人。”
“就想欺负你怎么着,还想把你欺负哭了,想听你喊五百遍我的名字,听你说‘我爱你你不能这样对我’——”
“那个——”穆常宁端了杯水,站在厨房门口进退两难,“要不,您二位先暂停一下,让我悄悄地飘回房间。”
穆之南一把推开身上的人逃去书房,杨朔怀里空出了一大块,略带幽怨望向穆常宁。
“哎杨哥,你俩是忘了家里还有人吗?”
“是啊,真忘了。你平时这么安静,班表也跟我们不一样,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哦这样。唉,我还以为是一种情趣。”
“什么?”
“就是那种,那种明知道有别人在,还要做点什么的紧张刺激感,有观众的play?”
“Play你个头!你可别说给你哥听啊,他脸皮薄。”
第33章 被迫中止的恨意
穆之南躲进书房,近一个小时了还没出来。杨朔本想喊他吃饭,悄悄开门,见他在躺椅上睡着,没叫他,只把毯子往上拽了拽。
“咱们先吃,先给他留点菜,让他再睡会儿。”
眼看已经过了八点半,穆之南再不起来就可以直接睡到明天早晨了。杨朔又走进书房,窗帘没拉,暖色调的月光和灯光照进来,照得穆之南的睡相温柔又迷人,他凑上去亲了一下:“宝贝儿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
穆之南睁眼看见一张模糊的脸,刚从一个短觉里被叫醒,头脑还在迷惘中,身体的不适感已经先一步醒来,他微微侧过头,眉头皱着,咳了几声,说:“冷,全身酸疼,不舒服。”
杨朔摸上他的额头,朝着客厅喊了一声“常宁拿药箱”。
穆常宁:“心率112,血压8560,体温38.7。”
杨朔:“干啰音,支气管可能有炎症。”
“回医院?”
“给他冲一杯布洛芬,先退烧,不然他下半夜会烧很高。”
“不用消炎么?”
“明天再说吧,晚上就别折腾了。”杨朔把他抱进卧室,“说不定喝一杯药就好了。”
睡到半夜,穆常宁无缘无故醒了,她一向是睡眠很好,今夜却例外,醒了就很难睡着,正辗转反侧,听到客厅有轻微的响声,打开门看到穆之南斜靠在沙发上坐着。
她问:“哥你怎么在这儿?还是不舒服么?”
“已经退烧了,就是一直咳嗽,躺下咳得更厉害,我怕影响他睡觉。”
“哦。杨哥今天确实很辛苦,我们原本一个顺产,条件很好,宝宝也不大,但刚进产房情况急转直下,妈妈昏迷了,胎心一下子就降了很多,紧急剖腹产,孩子没有心跳呼吸,杨哥他们救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救回来,我看他送孩子回科室的时候,整个背都是湿的。”
“嗯,不只是累,也是紧张的。”穆之南一说话便咳得厉害。
穆常宁陪他在沙发上坐着,歪着脑袋看他,哥哥的脸色不太好,听得出努力压制咳嗽的呼吸声。
“我以前不懂杨哥为什么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穆之南显然不适应和妹妹聊这样的话题,只笑笑不接茬。
“刚进医院工作的时候,总觉得你不近人情,不太好相处,怎么看怎么都是钢铁直男,但我给你量血压那会儿绑太紧,你哼哼着疼往杨哥怀里躲,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好了好了!”穆之南赶紧制止她再说下去,“平时不见你观察力这么强。”
他一急,又是一阵咳嗽,脸很快红到了耳朵,不知是因为咳的还是臊的。
穆常宁刚准备起身给他倒水,手机铃声响起,夜半时分,很是刺耳。
穆之南看着屏幕上的名字,又抬头看了看妹妹,狐疑地接起来:“二叔?”
“小南。”二叔的声音有些哑,“你爸爸他,出了意外,刚刚过世了。”
穆之南的大脑“轰隆”一声,像什么东西炸开来,一片混沌,二叔在电话里又说了一长段,他只“嗯”,却没听懂说了些什么,只看见穆常宁也跑回房间接电话,哭着回到客厅。
穆常宁抱住了一个直挺挺坐着,不声不响也不动,木头一样的人,哭到他肩膀都湿了,才找回一点残存的理智,松开了手。他们并不是一起长大的同胞兄妹,实际上熟悉起来也只是近半年的事,他们两个面对这个消息的心情并不相同。
抱着自己的胳膊,缩在沙发上,穆常宁的伤心孤立无援。
却没想到,穆之南朝她伸出了手,主动搂过她,不知怎么安慰,只能轻轻揉她的头发,还想说点什么,又一阵咳嗽袭来,胸腔震动得厉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捶打他的背。
杨朔听到声响走出房间,看到一个在咳嗽一个在哭,客厅一时之间很热闹。还没来得及问,穆常宁便抬头对他说:“杨哥,我爸爸去世了。”
“啊,这么突然,so sorry。”
杨朔的加入让穆常宁有了哭诉的对象。
她靠着穆之南的肩膀,抽抽噎噎:“我不敢相信,怎么这样呢,我离开家的时候跟他大吵了一架,很久都没说过话,后来才打了几个电话,我都没给他道歉,他也没给我道歉……”
穆之南想,是啊,他到死也没给我道歉。
正常人在同时出现生病和父亲过世的情况下,都会请假休息,但穆之南没有,他早晨七点半准时出现在科室,查完房后坐在了门诊三楼。
暑假期间,心脏外科的专科门诊每周多加了一天,很多随访的、复查的小朋友会趁着暑期来看诊,如果需要手术,也不耽误开学,更多的是外地来的。这天上午穆之南连续看了好几个孩子,情况都还不错,可以继续观察,正在庆幸中,接诊了一位12岁的少年,被妈妈扯着,拖拖拉拉不太情愿地进了门。
这位小朋友刚出生没多久查出先心病,6个月的时候已经做过了一次手术,但术后一直存在左肺动脉狭窄的情况。
“这次还是复查?”穆之南问。
孩子妈妈说:“年初的时候做过检查,跟之前没什么变化,但昨天在学校突然有点晕,还说喘不过气,但是去急诊那会儿已经好了,急诊医生让我们约一个心脏专科来看。”
穆之南翻阅检查结果,问:“头晕是昨天第一次出现么?还有别的不舒服么?”
小孩抬头,瞥了他一眼,不说话,又低头玩手机。
妈妈没办法,替他说:“说是跟以前比总感觉没力气,有时候心脏跳得快,还会难受一阵子,至于头晕,他说过几次,但昨天是走着走着就歪倒了,挺吓人的。”
穆之南点点头说:“恐怕要再做一次手术。”
“我们上次复查,也说最好做手术,说是现在有一个创伤很小的手术方式。”
“上次是哪位医生看的?”
“在我们当地的儿童医院。”
“哦,可能当时还没出现明显症状,孩子目前不适合做PBPV,因为他之前手术过一次,当时还太小,从这次的检查结果看来,他并不是单纯的肺动脉狭窄,合并了先天性瓣下狭窄,而且心电图显示右心室肥厚,情况复杂,只能做开胸。”
家长还没说什么,那个一直沉默的孩子嗤笑一声:“切!我说什么来着,大医院为了多赚钱都让你做大手术。”
穆之南也笑了:“告诉你一个秘密,跟你不想上学一样,我也不是很想上班,手术呢,又累又麻烦,肯定是能不做就不做,外科医生可不是以做手术为乐的。”
午餐时间,杨朔接完电话,问道:“常宁说葬礼安排在下周一,她准备陪妈妈多待两天,你呢,你需要请几天假?”
穆之南脱口而出:“我没签证,去不了。”
“这种情况可以办加急的,要我帮你去签证中心问问看么?”
穆之南放下筷子,瞪了他一眼,杨朔才明白这只是借口。
“好好好你吃你吃,我知道了。”
他看着穆之南重新拿起筷子,不慌不忙地啃排骨,挑鱼刺,小口小口吃饭,好像这件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一样,他几度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别偷看我。”穆之南没抬头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想好了?真的不去?最后一面了。”
“这种见面没意义了。”
杨朔叹气道:“也行吧,你这两天身体也不好,不适合坐长途飞机。”
穆之南突然想起什么:“可是常宁她……”
“我请假陪她去。”杨朔把剔掉骨头的肉都堆在他碗里,说,“其实我倒是挺想去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