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沈执……莫念迎着残阳,想了想那张杀伤力极大的面孔。
随他怎么折腾吧,往后与我无关。
巧也不巧,今天是西方的情人节。淹没在曼哈顿区汹涌的人潮之中,莫念感到一阵心安。
忽然,他手里被人塞了一支花。
莫念一愣。
他刚看清那是一支因为离水太久而有些枯败的玫瑰,一只手就从旁边伸出来,握住了花茎。
“呃,那个,”带着眼镜的中国姑娘表情窘迫:“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单身吗?”
倒不是莫念自恋,在异国他乡被人红着脸送玫瑰,换做谁都会觉得心里一阵涟漪涌动。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对方握住花茎的手又紧了紧:
“如果不是的话,可以麻烦您把花还给我吗?老板说今天下班前要把花送给五十位单身人士,留下他们的联系方式,达不到数额的话就扣一半日薪......实在抱歉,是我走神了。您怎么责备我都可以!”
姑娘大概也察觉自己的做法太唐突,又弓着腰道歉,握着花的手仍然没松开。
莫念这会儿才明白对方的窘迫并不是因为羞怯,而是透过他依稀看见了干瘪的钱包,挠了挠头——哎,搞了半天是他自作多情。
“正好我没对象,留着这支花好了,哈哈。”莫念干笑道,接过对方手中的便签,留下一串号码: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私人号码是绝不可能外露的。莫念早上从他租住的小屋里出来,看见路边停了一辆做家政的红色皮卡,顺便记住了车身上的电话,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见任务完成,姑娘这才放开手,连带着紧皱的五官也松弛了些。
她的目光在便签上掠过,顿了顿,却没多说什么。
“谢谢。”她笑道,眨着黑玉一般的圆眼睛。
“一天向陌生人要五十个电话,确实很困难。”莫念表示同情。
“是啊,”姑娘低头看着怀里逐渐失去生机的玫瑰:“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单身生活值得庆祝。半小时前碰见一位帅哥,接过花的时候表情变得非常难看,大概是谈了一段不大体面的恋情吧。”
莫念笑了笑。他现在对世间一切美色都产生了偏见,听见“帅哥”两个字就头皮发麻。
见莫念没回应,姑娘也不再多言。
她低头发现自己的鞋带散了,于是请莫念帮忙捧花,蹲在地上,伸出苍白瘦削的十指。
莫念注意到那双帆布鞋已经颜色泛黄,靠近脚踝的位置被磨损得厉害,怕是在路上奔走了两三年不止。又看见对方的挎包上挂着一枚C大校徽,想来是自己的校友。
“你还需要给多少人送花?”莫念问。
姑娘听出了他的话外音,一下站直了身子,眼底晶亮:“不多,十个!”
“那我帮你找找吧,反正今天没什么要紧的事。”莫念微笑。
他没敢说自己在刚才差点脑补出这位姑娘因为兜里没钱,吃不上晚饭,像纸片儿似的凋零在夜风里,多少显得太傲慢。
姑娘倒也不客气,欢天喜地地分出一半玫瑰交给莫念,掸了掸衣角,转身追上一队路过的少年。
“哥,谢谢你,一会儿请你喝咖啡!”她喊道。
莫念在不远处看着,心想此人挺有趣,一边低头从包裹花束的玻璃纸里抽出一张卡片,上面印着两行烫金文字,在夕阳下光彩熠熠:
“To love oneself is the beginning of a lifelong romance(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
两人一直忙到太阳落入地平线以下,才终于坐在街角喝上一口热咖啡。
[两杯咖啡:6美刀,两块三明治:16美刀,PS:念哥请的;PPS:太贵了,下回少在曼哈顿吃饭/流泪emoji]
——对方装作发消息的样子在手机上偷着记账,奈何莫念眼神好,从头到尾看得一字不落。
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莫念哪里敢充大款,只觉得老乡勤工俭学实在辛苦,自己目前又只有零星进账,所以花钱减轻点愧疚。
眼镜姑娘名叫云霭,今年二十岁,在C大念计算机专业,据她说个人经济状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吃穿用度维持在正常水平,鞋子穿得过旧其实是出于习惯。
“我从去年开学就一直在开发独立游戏,所以口袋里难免缺钱,要想办法四处打工,唔......”云霭三两下把三明治塞进嘴里,她虽然身形瘦小,进食姿态倒是相当狂野。
莫念也来了兴趣,问她游戏的具体内容。
云霭闻言像是一瞬间拔高了几厘米的个头,傲然扬起下巴道:“我敢拿人头担保,它能在各方面和去年的Steam销冠平分秋色!”
“但是......”她在下一秒又矮了回去:“现在的确没钱继续做开发,上个月刚完成时长十五分钟的demo(试玩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云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莫念再说什么也全然没听见,只咕噜咕噜地向咖啡杯里吹气。
敢情内容还是没透露半点啊......莫念苦笑。等下回见面再细问好了,至少要了解游戏的名字。
他想起几年前曾在众筹平台上惊鸿一瞥,看见某个制作极精良的demo。然而后续因为各种原因遗忘了这件事,错过了筹款,至今也没等到该游戏上线,只等到作者在Facebook主页更新的一篇三万字作文,痛诉开发过程之艰辛与放弃梦想之辛酸,下半辈子只好在变态资本家的格子间里大把脱发、枯坐到死云云——导致他如今一想到就觉得遗憾。
万一眼前的姑娘真是潜力股,或许能做点什么帮她一把。毕竟接触过相关工作,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难事。
--------------------
跟各位读者姐妹们报个平安,鄙人还活着,现在回来填坑了。之前因为一些生活学业上的问题,导致长期断更,在这里表示诚挚歉意,非常对不起大家(滑跪
其实一年前就已经准备复更,但发现自己还没有考虑清楚故事的未来走向,所以又沉淀了一段时间。
私以为,无论何时,比修复破碎关系更重要的是二人都收获了成长,成为更好的自己。因此,两位主人公的认知将在接下来的剧情中逐渐发生转变,力求挣脱混乱执迷的困局。
看评论发现有读者表示自己也曾陷入和莫念类似的“好孩子”陷阱,那么山长想说,云霭的那支玫瑰也同样送给你们——
请时刻分清“自私”与“合理需求”的边界,“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
字数有限,先聊到这里吧。
回到住处已是夜里九点。
莫念整理完第二天课程的材料,便打开某视频软件浏览热门游戏实况,将其中涉及游戏的名称、种类、开发团队等信息一一记录下来。
说起来,这个习惯其实是在飓风做助理时养成的。那时候他的任务与秘书类似,主要负责行程安排和文件的上传下达,周边人也默认他做的是闲职,少有重活要求他出力。
一般情况下,这类钱多事少、且能与美色朝夕相对的肥差自然令人神往,刚上任还得抽自己两个耳光确认不是在做梦——莫念当然也不能免俗。
但日子一长,事实往往证明任何馈赠都有其相应的代价。
“闲”,意味着莫念所能接触的业务受限,所汲取的知识也相应受限。有时跟合作方在闲谈时聊起行业动态,莫念便搬出些从沈执及其他大佬牙缝中抠出的字眼来,乍一听够唬人,细想却能很快发现其内容的空洞。
这种情况偶有发生,然而对方见莫念年纪轻轻就做了总裁助理,多半猜测他是关系户,却也不明说,只是在莫念言语失误的时刻补一句“没什么”,再挂出一个安抚式的笑容表示关怀。
莫念心里门儿清,这群人精哪里是顾及自己经验不足,只不过想借此拍沈执的马屁罢了。
在公司上下班也是同样,经常收到一些陌生但热络的问候。
这些人的目光让莫念感到不适,似乎时刻提醒着他颈上正拴着一条昂贵的锁链。
——然而说到底,他那时还钟情于锁链另一头的人,因此只好借职务之便向各个部门“偷师”,尤其是开发和运营,竭力弥补认知上的差距,确保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也是从那时开始,莫念每周都会对浏览海量行业快报,在各大知名平台上高速冲浪,掌握第一手资讯。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此后收到的赞赏变得真诚了许多。但唯二不变的是他作为关系户的身份,以及沈执对他所有努力的漠然。
现如今莫念放弃了维持那份荒诞的体面,恭维声随风而散,能力的提升却是实实在在的。
即使不去赶峰会、做项目,仅仅为了选一款值得常年投入精力的游戏而分析行情,也算学以致用,比以往有乐趣得多。
梳理完热门内容之后,莫念又按发布时间将视频进行重新排序,试图找些新奇的作品。
他注意到一个10分钟前发布的视频。
发布内容的博主应该刚注册账号不久,主页上只有寥寥几个作品。新视频相当质朴地以游戏开始界面作为封面,标题则是游戏名称——《Adult Ceremony(成人礼)》。
点进去才发现,内容并非成品游戏的实况,而是demo试玩。这是一款像素风格的单人解谜类游戏,主角安妮在成人礼这一天发现了潜藏在家族中的诸多惊人秘密,玩家需操控安妮躲避怪物、解开谜团,最后达成多个不同结局。
Demo的时间较短,但莫念仍然被其强大的逻辑和趣味性所折服。他想在评论区寻找更详细的信息,却只看到博主@开发者的一条简短互动。
点开开发者的主页,发现其头像也是个像素小人,长辫子、圆脸、戴眼镜,正靠在椅背上打盹。
这个像素人的长相......怎么有点眼熟啊?莫念一愣。
再打开动态,上面赫然显示一张咖啡杯的照片,坐标曼哈顿:
[好喝!别人请的更好喝!]
莫念笑了,心想自己和这姑娘真是缘分匪浅。
俗话说得好,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刚到美国就生病不说,莫念选课程的时候惨遭停电,含泪收下了每周一早晨八点开课的讲座。好在买到一辆二手单车,减轻了跋涉之苦,这会儿正顶着寒风和困意在诺大的校园里骑行。
讲座规模较小,四五人围坐一张小桌,教授就站在投影屏幕附近讲解。
课上没有强制要求学生回答的环节,教授只是自顾自讲下去,如果有听不懂的情况可以随时打断。
到了自由讨论时间,学生们开始各自发表对问题的看法。
莫念身边的莱昂纳多是个实打实的社交恐怖分子,全程手舞足蹈慷慨激昂,莫念只得朝远处挪动,避免进入意大利人手语的攻击半径。
一挪之下,他的余光扫过教室门外,发现教授正和什么人交谈。
多半是新来的助教吧。他想着,悠然与那个人四目相对。
刹那间,莫念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太像了。
莱昂纳多还在一旁和同学争论,把桌子拍得山响,莫念却全然听不见。
眉眼和神情都十成十的像,和他此生最不愿见的人简直一模一样。
......
好极了。果然还没睡醒。
莫念长舒一口气,转过身继续加入学生的讨论中。
当他再次回过头看向门外,原来站着人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这让他更加确定自己刚才只是出现了幻觉,毕竟昨晚才梦见过年那会儿和沈执诀别的场景。冬夜的刺骨寒风差点在他身上戳出几个窟窿,冻得莫念一个激灵就从床上弹坐起来。
说实在的,他已经很久没梦见过沈执了,所以这个梦显得有点稀奇,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定了定神,发现时间还早,莫念于是习惯性地查看手机消息,发现宁菲破天荒地发来了一条问候:
[生活各方面还习惯么?]
[哈哈,都挺好,谢谢菲姐关心。]莫念写道。
没想到宁菲立刻回复:[那就好。]
十几秒后,莫念再次收到短信:[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吧。]
[沈执上星期要去美国,被我拦住了。]宁菲道。
[多谢,]莫念回复:[那坏消息呢?]
[我刚收到机场通知,沈执昨晚在没告诉任何人的情况下乘私人飞机前往加州,已经飞过半程了。]
莫念的手指停在半空。
[放轻松~]宁菲安慰道:[他不知道你在C大念书,何况他只是直飞加州,和华盛顿隔了十万八千里,说不定是想在拉斯维加斯度年假呢。]
莫念当下没再多说。
最好的情况就如宁菲所言,沈执在一整年的高强度工作后决定去异国短暂度假,或者去探望亲戚。但也存在另一种可能——飞越太平洋后,飞机需要加油才能再次启程,以便前往远在大陆东岸的纽约。
但这件事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他自认没那么大面子让沈总亲自飞过半个地球,来找一个不确定具体身在何处的前任。
因此直到现在,即使沈执的面孔在眼前一闪而过,莫念仍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幻觉罢了。
宁菲发来的消息中,最让莫念在意的还是原核工作室的新动向。
原核工作室由莫愿与两位大学的同窗一同创立,主业是美术设计,也有团队做小规模游戏研发,只不过成绩远比不上原画亮眼。
工作室前些年因资金问题,接受了飓风提出的收购部分股权的方案,合伙人莫愿也被挖了墙角,不再担任实职,只留有挂牌股东的身份。
莫愿平时很少向家里人提及工作上的困难,这也就是为什么莫念并未在第一时间得知工作室易主的消息。
去年莫念在飓风工作期间,偶然听同事们八卦,才得知当初莫愿的离开和其中一位合伙人顾鹏的风险投资行为有直接关联。
顾鹏曾坚持要将大量资产投入某金融公司进行资产管理,希望以此获得更多收益,结果该公司半年后因违规操作而倒闭,巨额资金无法追回,这才引发了工作室的生存危机。
因为这件事,三位合伙人之间已经产生了嫌隙,莫愿也与其他二人大吵一架,最终选择了暂退。
顾鹏精神受了打击,也不再过问工作室的业务,导致担子主要落在了第三名合伙人——郑会的肩上。
之前莫念有好几次被这哥几个拉去撸串儿,听他们摆龙门阵摆到半夜。当然他更多时候会偷偷潜入原核举办的线下展会,通常能一眼认出戴着角色头套混在人群中的他们,彼此关系显而易见的亲密。
没想到短短一年时间,就从同舟共济转向了同室操戈......不免令人感慨。
眼下原核的运营状况莫念并不清楚。但宁菲似乎知道莫念对原核很上心,因此顺路捎来一则消息:
[顾鹏上周酒驾,开车冲进了郊区水库,被送到医院时已经陷入深度昏迷,恐怕救不回来了。]
[目前得到的消息是,他在事先准备好的遗嘱中决定将自己持有的20%股权中的7%投入期权池,3%交由女儿继承,剩余的10%将被抛售,所得资金将作为对家人往后生活的补助。]
--------------------
他来了,他来了,这个姓沈的男人又带着泼天狗血向我们走来了~~
沈执:爱上你是我的命运。
莫念:遇见你tmd是我的报应。
第92章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所以说到底,压根儿没什么好消息,全是让人倒抽一口凉气的坏事。莫念扶额。
不论这些股份落入谁的手中,都将使得原核的决策层发生动荡。上次的危机显然已经让原核元气大伤,这回如果再出什么岔子,只怕往后就再也听不到这家工作室的名字了。
之前在S大吉他社的时候,莫念看见社长的手机、电脑屏保都是原核设计的角色。想来全国还有千千万万类似的忠实粉丝,都牵挂着工作室的命运。如果原核某一天突然消失,想必会有许多人难过。
回头给哥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吧。莫念想。
他正站在教学楼门口出神,身侧忽然投过来一片阴影。
莫念没抬头,拔腿就跑。
他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简直用尽生平力气在路上狂奔——
完了,阎王来索命了。
莫念自问在这段路程中完全不遗余力,奈何腿长不占优势,还是被人捉住了手腕。他在被捉住的一瞬间仔细回想这辈子做过的所有坏事,得出的结论是,认识某些人本身就已经犯了天条,如果还要强行待在其身边,迟早要遭雷劈。
......好吧。莫念叹了口气,站定。人一辈子难免干蠢事,下辈子注意就是了。他想着,随即转过脸来。
沈执见对方一脸平淡地放弃抵抗,一时也愣住了,微微张开嘴。
“小念。”
莫念上下打量一番,发现对方今天和学生一样穿着件褐色棉毛大衣,斜挎着双肩包,配上那副轮廓分明的五官,还挺有几分青春洋溢的味道。
“中午好,沈总。”莫念微笑,轻轻挣开沈执的手,叹道:“我现在真是有面子,竟然劳烦您大驾亲自来见。最近还好么?”
沈执直直地盯着他,目光闪动,半晌没搭话。
莫念皱眉:“你舟车劳顿也挺辛苦,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还是麻烦回去吧。我这边和朋友有约了,下午还要开研讨会。”
回应他的仍是长久的沉默。莫念等得不耐烦,转身欲走。
“不好。”
背后传来沈执的声音:“我最近......一点都不好。”
莫念瞥了他一眼,看见那张美丽、骄矜的面具终于盛不住情绪,出现几道裂纹:“对不起。我......很想你。”
莫念笑了笑。
对方希望得到什么回应?自己痛哭流涕之后抱着他说“原来你还在乎我”,还是长叹一声说“我其实从没生过气”——无论如何,莫念已然不想深究了。
能做到这份儿上,他承认沈执有几分真心。可惜迟来的深情比草贱,雪中送炭值千金,等到天热再巴巴地送棉被来抚慰,便是一文不值。
莫念打小就乖,喜欢沈执这几年总算是青春叛逆,现在春去冬来,激素水平直线下降,知道自己再发疯就不合时宜了。不过沈执倒一直执着地留在那片旧日幻影里,莫名显得幼稚。
他确实一直很幼稚。
别人家下一代都快出生的年纪,还到处收集白月光的周边,现在又满世界追着被伤害的人道歉。
“哦。”莫念垂眼:“关我屁事。”
“我只是想告诉你,并不期待你回应什么。”沈执道:“我已经准备好这辈子都得不到你的谅解,并且也决定用余生补偿。”
莫念摊手:“能得到沈总的终身照顾,真是受宠若惊。但我更建议你抽空去上东区的酒吧里坐坐,大概率能找到接下来六个月的玩伴,然后再把刚才那些话原封不动送给他。”
沈执皱眉:“我不可能对第二个人这么说。”
“啧,恐怕沈总未必有自己想得那么深情。”
莫念直截了当地戳穿:“我猜阁下当年也对我哥山盟海誓过,现在怎么上赶着要把下半辈子许给我了?”
“我......”沈执一时语塞:“那时候是我没想明白。”
“好了好了,”莫念打断对方。
他一方面懒得继续掰扯,另一方面也认为沈执的确病得不轻。再任凭他这么疯下去,谁知道能惹出什么事来。
沈执的父母起先对他们两人的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深信儿子迟早会玩腻。现在人都追到美国来了,说明问题相当严重,八成要出手干预,他自己和沈执再有半点纠葛都是往枪口上撞。
——对了!莫念灵光一现。
据他所知,沈连桦从来在家里说一不二。既然自己镇不住场面,或许能借一借旁人的威风。
“你父亲知道你在美国做的事么?”莫念道:“我好心建议你留意一下自己回国之后的处境。这一年以来已经发生过太多意外,沈董事长恐怕会对你有些看法。”
沈执皱了皱眉。
一见对方露出这种表情,莫念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然而下一秒,沈执却轻笑一声,目光从莫念身上移开。
“连你也这么说。”
沈执抬眼望了望,看着冬末的天色清澈透明,偶尔掠过飞鸟,和自己的心情相当不搭:“无论我做什么,事情总会这样发展。由父亲划定人生轨道,然后被推着向前。我常常想要反抗,然而兜来转去,最终却又总是回到那个早已经被标记的终点。”
“你或许不知道,小时候,我卧室的四角都被装上了监控,就连换衣服也被看着。体罚是常有的事,跪在门口挨鞭子,疼得半夜在床上打滚。”沈执呵出一口白气:
“后来逐渐变为限制活动范围,冻结银行账户。有段时间,父亲甚至在我车里也装了隐藏摄像头,某次洗车的时候才发现——我至今仍不知道他保留了多少录像。我看似有很多选择,其实到头来只有一个。”沈执沉着声音道。
莫念默然。
抛开卖惨成分不谈,他突然有些理解沈执的那股疯劲儿从何而来了。常年被沈连桦过剩的控制欲所笼罩,沈执的人格始终不被允许完全独立,因此人生也被定格在成年以前。
某种程度上说,尽管如今功成名就,这个男人其实从未真正成熟。
他的灵魂始终在动荡的青春期徘徊,一遍遍试图荒唐乃至惨烈地证明自己的存活,以摆脱头顶那片阴云。
但事实证明这全是缘木求鱼,就像曾经的自己。
莫念短暂地产生了一丝怜悯,但他决定袖手旁观——毕竟这个世界对美貌和财富总是格外宽容,与其考虑沈大总裁在背地里逐渐扭曲的未来,倒不如先心疼身为普通人的自己。
“你所谓的唯一选择,对于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而言和中彩票头奖没什么区别。”他道。
“谢谢你的故事。但抱歉,我如今一无所有,没资格对你报以同情。如果你执意要给予什么补偿,那么也请你略微考虑我的处境——别将我仅剩的自由一起夺走。”莫念言辞恳切。
沈执的眉头纠结在一起。他嘴唇嗫喏着尝试说些什么,却发现连开口的立场也没有。
--------------------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最近越来越发现,当一个人性格扭曲,在其原生家庭中往往有迹可循。
莫念急匆匆地踏步向前走去,沈执仍默然在原地站着。
他随便找了张长椅坐下,发现身边还躺着一只喝剩的纸杯,被捏得很瘪,盖子不知所踪。
刚才说上一辈对自己前途的摆布,说未来缺少选择,全都是真的。换做平时,沈执不可能随意透露这些,然而刚才看着莫念被树荫稍稍遮挡住的沉静面孔,他突然忍不住要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