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杀了人,正在寻找合适的抛尸地点吗?
没等他问完,易鸣视线一凝,锁定了往里院窜去的那道快到模糊的身影。
他当即拖起那生死不明的倒霉蛋奋起直追:“姓卫的你站住!你有本事抢公子,你有本事别跑啊!”
看这精神状态,那半死不活的可怜人很可能会被他抡起来当大刀舞。
侯跃露出了没见过世面的震撼神情。
“年轻人真拼命啊。”焦奕目送着他们绝尘而去,兴致盎然地点评,“照这个形势发展下去,三月擢兰试,负重驰逐这项小郎君不拿魁首很难收场。”
侯跃心情复杂地看着热闹,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稚童的声音:“呀,漂亮哥哥的红豆糕掉了。”
焦奕面上散漫的表情一顿,回头望去。
小羿心疼地盯着地上的糕点:“他们为什么跑得这么快?”
牵着小羿的女子面露难色,勉强道:“这……可能是年轻人的游戏吧。”
德音在一旁贴心地补充:“小孩子不可以跟着学哦。”
焦奕怔愣地望着那女子的侧颜,下意识站起身迈了两步,被地上的柴火绊了个踉跄。
女子闻声抬头,两人的视线隔空相碰。
焦奕直起身沉默良久,终是扯了下嘴角,露出个歉疚的苦笑来。
“宛娘。”
卫听澜对身后易鸣的犬吠猿啼声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抱着祝予怀穿过院门,轻巧地跃上长廊。
府邸中古朴清简,长廊平阔,跑起来有风从耳鬓吹过。
祝予怀重新簪好的发散下了几缕,双手牢牢地攀着卫听澜的肩背:“濯、濯青……”
他有些紧张,感觉到掌下少年人温暖又坚实的脊背,不自觉地又抓紧了几分。
“叫我做什么。”卫听澜忽然坏心眼地颠了下他,“怕我把你摔疼了?”
祝予怀的呼吸短促地一乱,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
一抬眼对上卫听澜揶揄含笑的目光,他动了动唇,有些微恼:“没有。是红豆糕……掉了。”
“噢。”卫听澜颇为遗憾地轻叹,“希望红豆糕没有摔疼。”
这意味深长的一句惹得祝予怀的耳朵发起了烫,抿紧了唇往下挪了挪。
卫听澜瞧着他偷摸往自己怀里藏耳朵的纠结样,忍着笑道:“你蹭什么?”
祝予怀察觉到这人的胸腔闷闷地震着,耳朵红得愈发厉害:“你笑什么。”
“我想起个应景的词。”卫听澜凑到他耳边,“九隅兄现在这样,是不是就叫‘骑虎难下’?”
祝予怀耳朵一痒,蓦地抬起涨红的脸,喊了声:“卫濯青!”
“在呢!”卫听澜抱着他一路疯跑,欢畅地笑出了声。
原本只想逗几句便放人下来,可看见怀里的人气得面红耳赤,整个人烫得跟刚出炉的小红豆糕似的,他就怎么都舍不得松手了。
卫府中院落开阔,每隔一段距离便置着兵器架子。
几个将士正在院中演武场上吆喝比试,一转眼瞥见卫听澜抱着个貌美郎君从廊下窜过,笑得满面春风,远处还有个穷追不舍的家伙撕心裂肺地喊“站住”,手里的兵器险些砸着彼此的脚。
卫听澜没理会他们惊恐的神情,带着人绕了大半圈,往一处古朴的亭子飞奔而去。
祝予怀身上的热意被风吹散了些许,临近了才发现那亭子正对着一片宽敞的空地,场中竖着几个簇新的箭靶,俨然是个新辟出来的箭场。
再转眼一瞧,凉亭里头还摆着各式各样的弓和扎成捆的羽箭,似乎刚刚运来,还没来得及收拾。
卫听澜几步跃上台阶,一低头就见怀里的人按耐不住地探出了脑袋,不禁漏了声笑:“你觉得这儿怎么样?”
祝予怀看清了架子上置着的几把黑角桦皮弓和金桃皮小弓,样式纤巧,显然是精心挑选出来供初学者用的,不由得怔愣道:“这些是……”
“给你备的。”卫听澜走近了一些,示意他伸手去摸那做工细致的弓身,“等这些软弓不趁手了,我给你换更好的。”
祝予怀抚着弓弰的手停了停,不知所措地仰头看他。
卫听澜对上他微微睁圆的眼睛,只觉得他这样子又乖又呆,像只突然被扔进萝卜堆里反应不及的兔子。
连泛着粉的耳朵尖都忘记了藏。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卫听澜笑道,“答应了要给你弄几把好弓来,自然要说话算话。你若是不好意思蹭景卫的场子,往后就来我府上习箭,累了就到这亭里乘凉休憩,茶水点心管够,可好?”
祝予怀其实并没有把病中他哄自己的那些话当真。可听着他这理所当然似的口吻,不知怎的,就从那日难熬的疼痛中,觉出一丝被人珍重着的动容来。
他病了太久,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就像站在一条湍急的河流前,渴望着河那畔的风景,却怎么都不敢涉足淌水。
现在却有个人不由分说地先替他搭好了桥,期待地朝他伸出手来,只等着他鼓起勇气迈出第一步。
他说不清忽然乱起来的心绪是怎么回事,有些窘迫地垂下了头。缀着红穗子的玉韘还系在腰间,他看着看着,鼻尖禁不住有些发酸。
卫听澜看不清他蒙上水雾的双眼,却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感觉到了他的无措。
他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轻声说:“来日方长,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再难的事,我都陪着你一起。”
玉韘的朱红穗子在风里晃了晃,祝予怀的声音中带了些鼻音,很轻地应了声“好”。
两人细声慢语间,易鸣终于紧赶慢赶地追到了箭亭,停了步直喘气。
“卫……你、你有种!”
祝予怀回了神,转头望去。
那歹人在颠簸中被晃醒了,还没来得及挣扎,易鸣就咬牙将人往地上一摔,指着卫听澜破口大骂:“分明是你要的人,为什么是我来背!背就算了,你还敢劫了公子做饵,满院地溜我!”
越说越气,他忍不住抬脚一踹:“天理难容!!”
那歹人吱都没吱一声,又被踹晕了过去。
卫听澜“啧”了一声,转过身挡住祝予怀的视线:“怪吓人的,别看。”
祝予怀:“……”
他这才发现卫听澜似乎忘了放自己下来。
想起方才众目睽睽之下被抱了一路,他后知后觉地赧然起来,在卫听澜怀里悄悄挣了两下,没挣动。
“濯青。”祝予怀小声暗示,“你……你不觉得有点累吗?”
“这算什么?”卫听澜大言不惭,“就是带你绕着这府宅再跑十圈,也不在话下。”
祝予怀成功地被“十圈”带偏了思路,不可思议道:“真的?”
“不信?”卫听澜看着他微亮的眼眸,忽然扬唇一笑,将人揽紧了些,“抓稳了!”
他箭步跃下亭前的台阶,急刹一步转了个向,发带在风中飘扬而起。
易鸣看卫听澜拐了个弯朝自己跑了回来,怒斥道:“你现在悔改已经迟了!还不放下……”
“迟都迟了。”卫听澜一个滑步绕过他,高喊道,“那就不改了!”
易鸣看着他眨眼间就窜上了长廊,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祝予怀伏在他肩头笑出了声:“你好好的总气阿鸣做什么。”
卫听澜也笑:“好玩儿啊。谁叫他一点就炸。”
被点炸了的易鸣果然怒火中烧地追了上来。
缀在檐角的风铃叮叮地响着,卫听澜加快了步子,翻身跃过廊缘的坐楣。两人的袍摆轻盈地翻飞起来,被冬日的暖阳映出流转的光。
祝予怀头一回看到这样飞跑起来时令人晕眩的风景,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颊上都透出些微红来,带着几分雀跃道:“濯青。”
“做什么?”
“你跑快些。”祝予怀怕他听不清,挨近了些又说了一遍,“再跑快一些!”
卫听澜将他往上抬了抬,呼吸几乎贴着他的耳鬓:“好。”
他迈开步子,掠过院中的虬枝劲木,惊起一枝叽叽咕咕的麻雀,踏着还未化去的薄雪越跑越快。恍惚间他们像是飞驰在朔西广阔无垠的草场上,自在得如同一捧束不住的风。
祝予怀攀着他的肩膀略微直起身,听着檐铃声和耳边愈发清晰的风声,闻到了融雪和湿木的新鲜气息。
卫听澜的声音几乎近在耳畔,带着笑:“要是还不过瘾,等天暖些带你去跑马。”
春日,总归不会太远了。
第043章 婚约
灰羽鸟振翅掠过喧闹的长街和人群,落在一处秀雅的楼阁窗沿,蹦了蹦,歪着脑袋看向屋里的人。
窗边的侍从伸手摘下它腿上的细竹筒,取出信笺看了一眼,匆忙向屋内走去。
一个男子坐在案几前,正给铁鞭的握柄处缠裹兽皮。鞭身从桌案上垂落在赭红的地衣上,幽暗得令人胆寒。
“主子。”侍从小心递上展平的纸笺,“阿日骨迟迟未归,秦宛母子……失踪了。”
男子转头扫了眼那信笺,目光森然。侍从在这压抑的死寂中声音渐轻:“说是、说是附近有打斗的痕迹,兴许是阿日骨不慎暴露了行踪,被什么人劫了……”
铁鞭被掷在桌案上发出声重响,男子问:“铁穆尔呢?”
侍从一哆嗦,将头压得更低:“回主子,铁穆尔已经出城。待朔西人过了图南山,便可按计划动手。”
“他最好能得手。”男子皮笑肉不笑道,“找机会给他递个信,秦宛和那杂种不见了,他这做丈夫的再不能成事,就剁了手脚替那小崽子试药去吧。”
侍从举着纸笺的手颤了下,躬身应“是”。
男子收好铁鞭,站起身走到铜镜前,拿起挂着的面具戴到脸上:“去查清楚,是谁动的手。还有,往秋思坊去的那批药暂缓,做干净点儿。”
他对着镜子收紧缚绳,侍从在他身后犹豫再三,小心地问:“主子,若是查到阿日骨和秦宛的踪迹……”
“杀了。”男子漠然道,“那试药的小崽子要是带不回来,一并斩草除根。”
侍从哑了哑:“连阿日骨也……”
“怎么。”男人的眼睛眯了起来,“是觉得自己命太多了,想分他一条?”
侍从面色一白,紧张地跪了下去:“属下失言!”
铁鞭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愈发慌乱地磕着头,下一瞬,就被一只手拽着后领拎了起来。
“中途转过手的棋子,我不放心。”男子倒握着鞭柄拍了拍他煞白的脸,“太有想法的棋子也一样。听明白了?”
侍从被那兽皮包裹的鞭柄激出了一身冷汗,急促道:“明白、明白了。”
男子松手将人扔回地上,居高临下道:“那还等什么呢?去把他们的头颅带回来吧。若是带不回来,就拿你自己的来抵。”
侍从不敢抬头,忙不迭道着“遵命”,连滚带爬地往外去了。
房门开而复关,屋内又重归于静。
男子冷嗤一声,瞥了眼铜镜中自己被面具遮掩了大半的面容,罩上兜帽。他走到后窗前探视了须臾,伸出一只手,搭着窗沿翻身跃了下去。
年后的坊市早早挂起了元宵的彩灯,人潮涌动。而远离闹市的深巷却较往日更加凄清,只一座孤零零的茶楼,门可罗雀。
男子拐进积雪未清的巷道,四下扫了眼,脚步无声又迅疾地进了那半开的门。
茶楼大堂里光线昏暗,店家对来客遮掩严实的装束毫无惊讶,径直将人引到楼上一间不起眼的雅室跟前,便自觉离去。
男子停了一会儿,正欲叩门,门忽然从内而开。
门内的带刀侍卫审视着他面具下的半张脸,侧身放他进来:“主子,人到了。”
男子刚踏进门,屋内便响起一声茶盏磕碎在案几上的砰响。
东道主冷嘲热讽地一笑:“想约见阁下一面,可真不容易。”
男子扯下兜帽,不紧不慢地走至近前:“案子未了,避风头罢了。齐统领好大的火气。”
案前的人将手从那碎裂的茶盏上移开,抬起一张盛怒的脸。
正是右骁卫统领齐瓒。
“乌尤。”齐瓒咬牙切齿,“你敢来,就不怕我杀了你?”
被称作乌尤的男子轻笑一声,在齐瓒对面落了座:“喊打喊杀多没意思。我此番前来,是要与统领谈一笔生意。”
“生意?”齐瓒冷笑,“不过是一条栓了绳的狗,装什么腔拿什么调!拿了好处不干事,背后捅刀倒是利索。谈生意……旧账可还没算清呢!”
“这话从何说起。”乌尤藏在面具下的神情看不真切,“为了助四殿下一臂之力,我们在图南山可折损了不少勇士,得的好处,不过就是几张粗糙的军械图纸。如此划算的交易,四殿下还不满意吗?”
“少给我避重就轻。”齐瓒难掩怒火,“你敢说那支缁铁袖箭同你们没干系?一个死人的东西,还会自己长翅膀从北疆飞到图南山不成!若没有那袖箭,我自有法子把刺杀案往寿宁侯身上引,谁叫你们把赵松玄和江家拖下来蹚浑水!如今太子和谢家安然无恙,我却失了圣心,你这是在帮四殿下,还是故意扰乱局势,想坐收渔翁之利?”
他越说越激动,拳头猛地砸在桌案上,胸口起伏不定。
缁铁袖箭是飞虎营曾经的军械,除了江敬衡手上那支下落不明,剩余的袖箭早在多年前,他就奉明安帝的密旨亲手销毁了。
存世的那一支,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图南山里!
齐瓒初闻高邈被暗箭所伤、身中奇毒时便惊疑不定,而后眼睁睁看着明安帝将案子全交由沈阔彻查,对自己则冷待疏远。等从四皇子的线人那儿听到高邈所中之毒的详情后,他悬着的心便凉了大半。
明安帝恐怕疑心他当年阳奉阴违私藏了袖箭,说不定还要以为他暗中相助赵松玄,意图翻腾定远伯的旧事!
伴君如伴虎,齐瓒多年来替明安帝料理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最是明白,作为帝王的心腹,失去信任会是什么下场。
乌尤慢慢道:“齐统领怕不是误会了什么。箭矢是我们的大巫所锻,用的是拓苍山的乌铁矿,同你们大烨北疆被屠城挫骨的那位‘战神’,没有半点关系。所谓‘缁铁袖箭’,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齐瓒目光阴沉地盯着他:“你莫非想说,这事只是巧合?”
“统领方才那番话,我着实一头雾水。”乌尤从腰侧箭囊中抽出一支平平无奇的短箭来,“这便是我在图南山所用袖箭,您自看便是。”
齐瓒扫了眼箭镞,嗤道:“你觉得我会信?”
心中却有些犹疑。
刺杀案后明安帝对他严防死守,他实际上并未见过卫听澜交给左骁卫的毒箭是何模样。他只理所当然地猜测,能让皇帝如此紧张并怀疑自己的,只可能是缁铁袖箭。
如果乌尤所言不假,难道是圣上的疑心病已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只因缁铁与乌铁相近,也会坐卧不宁?
乌尤叹了口气:“您既认定了我在说谎,那我再怎么辩驳都是徒劳。但不管您怎么想,朔西与澧京嫌隙已生,我们王子是真心感谢您的帮助,想要与您长远合作的。”
齐瓒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乌尤接着道:“这次虽说出了些意外,阴差阳错地扯上了江家,但这对您也不算全无益处啊。您想想,四殿下要争那个位置,要对付的难道只有太子?我听闻贵国那位二皇子,身份可是特殊得很,北疆兵马多是他父亲和舅舅的旧部,若有朝一日北疆兵权回到他手中……您拥护的那位四殿下,还有机会么?”
齐瓒眼神稍变,冷声道:“兀真王子操的心,未免也太多了些。”
乌尤微微一笑:“大烨诸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我们并不关心。但北疆兵权的隐患不除,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
齐瓒不屑道:“睿王府和江家早已败落,赵松玄不过占着个睿王遗孤的名头,他能收回北疆早已被分化的兵权?一个无权无势的假皇子……简直痴人说梦!”
乌尤摇了摇头:“斩草不除根,必有燎原之患,你们的皇帝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赵松玄偏偏能在他手底下平安活到今日,您觉得,这会是个简单的人吗?”
齐瓒顿了一下,似在思索。
乌尤观察着他的神色,慢慢引诱:“事已至此,不如把刺杀案彻底推到江家与北疆头上,我有一石二鸟的办法,能把太子和寿宁侯也牵进来,把这水搅浑。”
齐瓒稍稍动摇,却又警惕道:“这便是你要谈的‘生意’?
“不错。”乌尤笑说,“作为交换,我们只想要一样东西。听闻统领祖籍河阴,泾水一带水路商道的通行令,对您而言,不是难事吧?”
齐瓒皱眉:“你们要运什么?”
乌尤低声轻语:“自然是值钱的好东西。”
齐瓒思量了半晌,像是下了决心,道:“说吧,你们准备怎么做。”
卫府之中,于思训外出办事刚回来,就从他激动的同僚们那儿得知了一个炸裂的消息。
青天白日、众目昭彰,他们的小主子铤而走险,把祝家的小郎君一整个揣怀里偷回了家!
只是这样倒罢了,他还大张旗鼓地遛着人家的护卫满府乱窜,愣是靠着离奇的走位把人给累垮了。
据说末了还假惺惺地凑过去关切:“怎么了?易兄这是怎么了?我带你家公子散个心的功夫,你怎的就趴下了?”
差点把那护卫小兄弟气得当场厥过去。
目击者们描述着卫听澜邪魅狂狷的种种行径,拍着于思训的肩膀狂笑不止。
“训哥你是没见着,小郎君那步法当真风骚!抱着个大活人在府里飞檐走壁,这邪门的散心法子亏他想得出来啊哈哈哈哈哈……”
于思训的肩膀被拍得梆梆响,只觉得头疼:“祝郎君就由着他闹腾?没说些什么?”
“说了,还是凑到小郎君耳边大声喊出来的,他说‘再跑快些’。”
于思训:“?”
年轻人果然难以理解。
“训哥你放心吧,我瞅着祝郎君挺高兴的,笑了一路呢。”
“你真别说,祝郎君那顶好的样貌,倘若是个姑娘,叫我绕着澧京城跑十圈博她一笑,我也肯啊。”
众人笑闹的声音同时一顿。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祝予怀仰头与卫听澜相视絮语的画面。
那专注又明亮的眸光,那眉眼生动的笑……
这谁看了不犯迷糊啊!
“我是俗人,我悟了。”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悟了。”
“难怪小郎君越跑越疯……”
“难怪小郎君整日待在祝府不着家……”
一个将士呐呐道:“祝郎君真的不是个姑娘吗?”
同伴捶了下他的脑袋:“你可惜个什么劲?不管是不是姑娘,那都不是你能想的!”
“嘶……我这不是在替小郎君可惜吗!”
于思训站在一帮大彻大悟的人中间,满脸写着离谱。
“所以,”他勉强跳过这个话题,“他们现在散哪儿去了?”
几人抓耳挠腮:“光顾着乐都没注意看,应当是往揽青院去了吧?焦哥和猴子也跟去了,好像还有几个人来着……”
“揽青院”是卫听澜所住的院落。于思训正犹豫要不要去瞧一眼,忽听人道:“哎,焦哥回来了!”
回首望去,焦奕果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笑说:“人挺齐啊。”
他背上伤还未好,于思训看他脚步不稳,下意识想要扶一把。谁知这人丝毫不客气,目不斜视地把胳膊往他肩上一搭:“好累,于兄借我靠会儿。”
于思训刚抬起的手又收了回来,木然地看着他。
焦奕面不改色:“正好小郎君有吩咐,一块儿听吧。找些能捆人的绳索来,要牢靠点儿的。”
众人:“啊?”
“啊什么啊。”焦奕催促道,“麻绳、锁链、皮鞭,有一件算一件,找到了统统送去揽青院。赶紧的都跑起来,小郎君等着呢。”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好似晴天霹雳,炸得众人倒吸了口凉气。
“焦哥,这、这这这不合适吧?”
“锁链、皮鞭……常人都未必经得住这等磋磨,更何况那形削骨瘦的……”
“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七嘴八舌的议论响成嗡嗡的一片,焦奕揉了下耳朵:“你们操这闲心做什么,不把人弄死不就行了?”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焦奕眯了下眼:“你们这都什么表情啊?”
于思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回过神来:“小郎君要捆谁?”
“刺客啊。”焦奕顿了须臾,奇怪地转过头,“你们以为要捆谁?”
难以回答的灵魂一问。
于思训颇有些头疼:“都别傻站着了,小郎君还等着呢。”
“哦对对对,咱们这就去,这就去找,哈哈哈……”
人群霎时作鸟兽四散,空阔的演武场转眼间只剩了焦奕和于思训两人。
焦奕吹了下额前的发,无语地嘀咕:“这都什么毛病啊。”
“这话该问你。”于思训扫了眼焦奕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趁病耍流氓’?”
焦奕腆着脸笑:“您这冷面大佛跟前,我哪儿敢造次。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是真站不住了。”
于思训不冷不热道:“伤没好利索就安生趴着,非要出门那就捡根树杈子支着。拿我当拐棍拄算是怎么回事?”
“哎,树杈子哪儿有于兄牢靠啊。”焦奕凑近了些,“你瞧这板正的……”
于思训一把拍开他要往自己胸口探的爪子,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说正事。刺客是哪儿来的?”
焦奕遗憾地收回了手:“图南山中的刺客,小郎君抓着个活的。”
于思训眉头一蹙:“我去看看。”
“哎——”焦奕挪了一步挡着他的路,“猴子守在院门口呢,不让人进。”
于思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咳。”焦奕稍显局促地搓了下手,“就是,我在秋思坊遇到的那个……她、她也在。她有话要同小郎君说,不让旁的人听。”
“噢。”于思训停住了步,“你那没过门的妻,把你赶了出来?”
焦奕干笑了两声:“这话,你可千万别当着宛娘的面说。”
于思训似有所悟,抬眼看他:“怎么,说谎了?”
焦奕不自在地摸着鼻子:“于兄你这明察秋毫的,我哪儿敢跟你扯谎。那指腹为亲的婚约……确实有过。”
于思训淡淡道:“是吗。”
焦奕讪笑:“说来话长……”
于思训转身就要走,焦奕忙追着拦他:“哎!我说我说!我这不酝酿着吗!”
他抓着了于思训的胳膊,加快语速:“当年我家与秦家是世交,父辈都盼着这桩亲事。可我一心想从戎,宛娘也早已心有所属,这婚约我们两个人都不乐意,我便赶在正式下聘之前,给家里留了封诀别信,偷跑到朔西投了军……如此一来,这婚事便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