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伊每天清晨从隧道钻出,在魔王卧室里假模假样掀开窗帘,不是见到电闪雷鸣,就是遇到狂风暴雪。极端的局部气候,在他小小的窗前演绎得淋漓尽致。
后来,缪伊干脆发布全境通知,每年的降雪降雨与刮风量,必须达到一定标准,他卧室的窗景才终于消停。
此刻,听闻有精灵受伤,甚至遭遇抓捕,缪伊还是想要帮上一把的。元素精灵和人类相比,怎么想都是精灵更可爱吧!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人类又继续讨论着。
“不然我们先回去报告?”
“行,这只精灵太狡猾了。”
“等等……我闻到血的味道了……是那只精灵!快追!”
“终于漏出马脚了!”
缪伊: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在你们商讨回去的瞬间,血液味才瞬间扩大的?
如此浓郁的血腥味,像是生怕人类无法发觉,生怕追兵转头离开。
元素精灵也会流血么?感觉哪里不太对。
缪伊正困惑着,转而颇有些麻木地看着不远处一群人类。他们边释放飞行魔法,边在身体上长出奇形怪状的畸形东西。什么虫须,什么多出的几只复眼,什么虫足,应有尽有。
他算是明白了,外面世界已崩溃至此,人类只要开始运转魔力,体内污染就会迅速扩散,在体表显示出症状。
怪可怜的,估计寿命也大幅缩短了。
缪伊毫无怜悯,压下想要吞噬恶之虫的本能。他继续悄咪咪跟在后头,跟着追捕队伍一会儿加速一会儿停下。那精灵简直像是专程逗着这些人玩似的。
不知不觉间,队伍已进入森林更深处。缪伊甚至怀疑他们已经从刚才的森林飞进了另一座森林。人类们并没有起疑,在精灵高超的“遛人”技巧下,每个人都精神抖擞,摩拳擦掌,只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追上了。
——虽然他们半个小时前就是这么想的。
终于,这场漫长的单方面戏耍走入尾声。浓郁血腥味道就在眼前。
缪伊藏在一棵茂密树上,全身笼罩在枝叶阴影中,只留下一双眼睛滴溜溜看戏。
被那群歪瓜裂枣包围的,是一道高挑身影。一点也不小巧,有两只手和两条腿,比缪伊自己还要高上一个头。
魔王瞅了瞅眼前巨大的人形生物,又在回忆中翻看深渊里那些飘忽没有形体、巴掌大都没有的小家伙,开始陷入沉思。
他的人类通用语学得很差么?都是读作“精灵”,怎么差别这么大?
缪伊继续瞅下去,将精灵从头至脚打量一遍。
金色柔顺长发束在脑后,两旁尖耳掩映于发丝中,下身着素色轻纱,手腕与脚踝皆戴金环,背后薄翼如彩绘,正微不可察颤动。
其大腿上有一道撕裂的狭长伤口,看着就触目惊心,血液味道便是从这里传出。
即便深受重伤,精灵仍神情冷漠,高贵冷艳,冰凉绿眼如看蝼蚁,令缪伊莫名想起某只恶魔。他竟下意识仔细查看那用以束发的发带。是黑色,而不是某恶魔惯用的白色。
……不,自己在想什么,霍因霍兹才不是这种气质。那只恶魔会更柔和一点。再说,这可不是霍因霍兹的气息,他的灵魂印记也完全没反应。
缪伊甩甩脑袋,将奇怪的联想擦除,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小尾巴已再次兴奋起来。这回,晃动得更加剧烈。
如果它是条没被拴住的小狗,大概已经扑上去了。
甩去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后,缪伊的目光黏在了精灵翅膀上。极轻极薄,似乎稍微揉捏就会破碎。七彩的粉料于是沾染上指尖,而精灵脊背后只徒留几根细线般的翅脉。
魔王的第一反应是,感觉比自己的水晶骨翼好摸。
魔王的第二反应是,从没见过霍因霍兹的翅膀。
深渊之中,有些恶魔背后覆翅,有些则没有。像霍因霍兹这种惯常以人类拟态出行的恶魔,头上无角,身后更没有翅膀或尾巴,看起来相当无趣。他想捉弄捉弄,都没部位下手。
此刻,缪伊盯着那精灵背后的翅膀,竟出神地想要摸一摸。
真奇妙,自从很久以前骚扰了一只史莱姆后,霍因霍兹就禁止他乱摸其他恶魔了。现在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么?
过去百年,缪伊有时候会想起一只纯绿色的史莱姆。
那时深渊的夹层土质深受战争遗留损害,沉淀了百年污染。善于变换身形、拥有强悍容纳能力的史莱姆们,便是清洁地层的主力军。
五颜六色的史莱姆们会钻入地下,挖掘土层,将污染容纳体内,等带离至地上再吐出,由其他恶魔们分担吸收工作。
如今跨区轨道的修建,也得益于这批史莱姆军团的努力。等土壤层的修复与建设完毕,史莱姆们才开始在其他领域活跃,比如做街道清洁工作,图书馆整理工作,等等。甚至有的开起了杂耍表演团,在各层区巡回表演。
但这也都是后话,当年艰苦的地下作业,持续了好几年。没有这些史莱姆团子长期驻扎于漆黑矿洞中,深渊的自然环境不会恢复得这么快,跨区轨道也无法建成,更别谈区块交融后,各层分工合作所带来的高速发展。
这批军团中,缪伊印象最深的是一只绿色的史莱姆。其他史莱姆团子会称之“大首领”,并听从其指挥与安排。
起初,地下工作进展得相当不顺利。唯有史莱姆能进入那些狭窄细小的地形,但当他们进入后,却又缺乏指挥,往往乱成一团,效率极低。史莱姆,毕竟是随性又爱玩耍的恶魔,很少进行集体统一行动。
这时候,有一只绿色的史莱姆出现了。没有谁知道其从何而来,也没有谁知道其叫什么。小小的团子只是默默与施工地上的魔王对视一眼,而后一头钻入地下层,指挥着其他团子开展作业。
后来,史莱姆大史官记录魔王大事记时,热泪盈眶地写道:“当初魔王陛下只与大首领对视一眼,便将一切嘱托与信任交付。大首领咕叽咕叽的指挥声音,在那漆黑地下宛如天籁,指引我们前进的方向……”
没有谁知道,当初魔王陛下那一眼其实很简单。缪伊只是觉得:这绿色的团子看起来很好摸。
奇怪,明明史莱姆们都长得大同小异,缪伊却一眼觉得这只绿色的最好看。他自己都摸不着头脑。
地下污染毕竟十分严重,那几年魔王陛下为了及时净化史莱姆们接触的污染,同样驻扎于工地上,频繁睡在帐篷里,只偶尔回到王宫里处理堆积的事务。
他并不担心魔王宫发生事端,因为霍因霍兹会留守在王宫中。
每当一轮又一轮的史莱姆从地下钻出,扑到魔王身边咕叽咕叽卖萌求净化,绿色的团子永远缀在后面,吸收着最多的污染,莫不吭声。
同样没有谁知道,魔王陛下每次将最后的绿色团子抱在膝头净化时,会偷偷摸一摸,捏一捏,揪一揪。旁边的恶魔都忙于自己的事务,没有谁发觉这一细节。
而团子本团,则只是软软趴在他腿上,既不出声制止,也不躲开,懒洋洋的,漠不关心。只偶尔被捏重了,才会咕噜冒出一口泡泡,扭头瞥他一眼。
如此一来,魔王不安分的爪子,便更大胆了。
缪伊:嘿嘿=v=
有时候,白天处理的污染多了,缪伊睡在帐篷里难以陷入安眠。翻来覆去,睡在霍因霍兹给他特制的睡袋里,突然有些想念魔王宫,想念霍因霍兹淡漠的眼神。
想着想着,那双浅绿色的眼睛,竟然变成了一只史莱姆,绿色的,很软弹。
缪伊:……难不成,我其实非常喜欢绿色?
在失眠的又一晚,魔王帐篷被啪唧啪唧敲响。缪伊困惑着什么东西会发出这种声音,打开拉链就见到是那团绿色团子。
对方从拉开的那道小缝钻进来,在他的毛毯上吐出来一瓶药水。
绿色团子咕叽咕叽说:喝了有助于入眠。
诡异的,缪伊又一次想到了霍因霍兹。如果那只恶魔在场,这时候一定也会给他调制好药水。毕竟,霍因霍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但眼前的史莱姆团子可没有霍因霍兹的气息,至于灵魂印记……由于长期没有给霍因霍兹继续抛魅惑,他的灵魂印记也消失了。
此后许多天,缪伊经常收到绿团子调制好的药水,得以睡得安稳。每晚睡前看着绿色团子钻出帐篷的背影,缪伊心中会离奇地产生一个想法:想要抱着这只团子一起睡。
他可没敢说,说了绝对会被认为是在骚扰下属,进而被告状到霍因霍兹那里!
至于揉揉捏捏……好多恶魔都喜欢揉史莱姆呢!他揉一揉也没什么吧!被揉的恶魔本魔都没异议!
时间很快过去,地下工作终于到最后一日。
《魔王大事记》中记录下了完工当日的合影:一身工装的魔王陛下怀中抱着绿色的团子,脚下是成群的五颜六色团子。
合影过后,各史莱姆们呜呜地与魔王道别,最后只剩下怀中绿色这只。
缪伊问:“你的家在哪里?”
绿色团子没有回答,只扭了扭身体,示意放其下去。
微妙的,魔王心中的恶劣因子被激发了。也许是许久没有被霍因霍兹唠叨过,也许是时不时的揉捏让魔王的胆子愈发壮大,又也许是魔王陛下真的非常喜爱绿色,亦或是其他某种深层的理由。
总之,看着怀中可口的软弹团子,缪伊那自出生就携带着的坏习惯再次复发。
他微张开双唇,轻覆上绿色的光滑团子,舌尖抵触。怀中团子僵硬住身体,没有出声也没有动,甚至轻微颤抖。
很好,那么……
缪伊探出牙,干脆利落地咬了上去。
那之后,缪伊再也没有见过这只绿色的史莱姆,回到魔王宫时甚至还被霍因霍兹狠狠念叨了一番。
一点也不软弹的恶魔臭着张脸,说什么随意骚扰其他恶魔,有违魔王形象,以后不许再这么做之类的。
那只团子看着可可爱爱的,竟然私下里会打小报告!
缪伊非常生气又莫名有些失落。
偶尔,缪伊会心生怀念:“那只史莱姆究竟到哪里去了?我逛遍了每层的史莱姆之森,也没发现当初的那只。”
这时候,霍因霍兹大多沉默,不会理他,只偶尔才低声应道:“也许回归家庭了吧。”
此刻,缪伊盯着精灵背后质地柔软而清脆的翅膀,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又一次涌现上来,与魔王大人的理智作斗争。
好想摸一摸……如果能够咬一口,留下牙印就更好了。
缪伊缪斯此生第一次咬住的东西,不是食物。
睁开双眼看世界前,无数次在那赤红色中涅槃,无数次濒临死亡而后重塑灵魂,无数次折毁柔软脆弱的魅魔之躯。王的生命诞生于石,亦囚禁于石,接受痛苦的浇灌,品味极致的煎熬。
这是每位魔王在诞生石中所需的历练。唯有千锤百炼之意志,方能承担与生俱来的责任。一次次将碎裂的躯体重新拼凑,一次次生长出更适宜的器官,直至磨砺出打破枷锁的力量,魔王便从石中走出。
对大多魔王而言,这会是一场十年的独行长路,而缪伊缪斯……耗费了一百年。
也许是因为缺乏魔王之血的浇灌,也许是因为魅魔的血脉实在太过孱弱。稚嫩的雏鸟在壳中啼血,头破血流却仍无法敲碎四面桎梏。柔软的心脏一次次停止跳动,而后在下次复苏中变得更为坚硬。
一百年的孤独中,缪伊缪斯选择放弃理智。当生存成为本能,一切的思考都将变得无意义。
炽焰将生命燃烧,无休止地燃烧下去。新的手足与尾长出,又被其亲手拽断,等候下一次重塑。
【太弱了……太弱了……需要更强大的躯体……】
【生存……活下去……诞生……】
被遗忘的时间尽头,魔王踉跄着踏破炽焰世界,终于呼吸到深渊中第一口空气。
没有臣民迎接王的诞生,亦没有足够的食物用以补充能量。魔王跪坐,在虚弱中强撑站起,而后狼狈摔倒在地。
柔嫩的脸庞被碎石划破,血珠滚落。翻倒的视野中,静静躺着一朵枯萎的小花,红色的。
魔王空洞的眼,凝视着洞窟中唯一的鲜亮色彩,脑海中浮现起一幕幕影像。
周围欢笑中,“他”被悉心照料于金碧王宫之中,每日有同族浇灌血液,有臣民擦拭面上尘埃。
周围惊恐中,“他”被其中一位臣民裹在怀中逃亡,周围厮杀不断,怪物嘶叫哀嚎。
周围绝望中,“他”被带入地下藏起,浑身是血的臣民卧睡于侧,而后再未苏醒。
周围冷寂中,“他”看着臣民化成了一朵花,而又逐渐枯萎,还未干涸的鲜血流入“他”所在之地,为魔王的诞生带来变化的可能。
这是赤红宝石所“看见”的景象,亦是他血脉的来源——魔王之诞生石,掺入了魅魔死前最后一滴血。
魔王伸手,指尖触碰那朵枯萎到看不出原形的花。花碎了,消融于暗淡光线,只余最后一撮余烬。
“太弱了。”这是缪伊缪斯诞生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很慢很慢地,魔王将自己从地上挣扎起,蹒跚走出洞窟。极光之下,赤发被风凌乱吹卷,魔王抬起一只手。向上平方的手掌中,那撮灰烬终于完全消散,睡在自由的风中。
魔王安静站立,遥望疮痍大地。脑海中,又有断裂碎片浮现。这次来自于体内另一血脉。
年迈而深沉的魔王,如一座漆黑山岳。此刻却山岳将倾,黑水晶盘曲犄角由人类斩于巨剑下。
【我绝不同魔王做交易。】
【不,你会的。我眼中倒映着你的未来。????,你是真正的战士,拥有真正高尚的灵魂。我将感激你为深渊所做的一切,也将感激你为那孩子所做的一切。他的名字是缪伊缪斯,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
【一派胡言。】
昔日的王者,在夕阳下惨淡地笑,被洞穿的胸口空荡。那颗漆黑的心脏,早已被前来讨伐的人类碾碎。
山岳倒了。庇护深渊已有数千年的魔王陨落,以战士的方式尊严死去,获得最后解脱。
在方才战斗中毫不留情的人类,此刻亦没有犹豫地举起手,对落败之敌人敬下一礼,便决然转身,走向一旁等待的同伴们。
夕阳下的残影落入银黑色眼中,赤发的魔王看清了那人类的脸。阳光下清澈坚毅的绿眸,并无胜利后的喜悦,只沉浸于凝思中。他手持剑行走于欢快同伴们最后,格格不入。
人类的名字如同打上阴影,模糊不清。但魔王清楚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缪伊缪斯,如此亲切熟悉,似乎理当如此。
缪伊缪斯再次行走起来,这次他有了确切的目标。
敌人曾杀死过强大的魔王,那么自然也能杀死他。所以,他需要抢先击杀掉对方。诡异而古怪的逻辑,深深扎根于魔王的脑海。
一切都是为了刻于本能的生存。
至于所谓的托孤与约定,过于可笑,魔王甚至不放在心上。
又是一段漫长的旅途。魔王自一层向下,徒步走遍深渊。
一次又一次遭遇战中,魔王逐渐掌握了这副身体的力量。空洞无神的眼,开始有了光亮。他看到了太多弱小的恶魔,他打退了太多弱小的恶魔。
在感知到责任与使命前,在无人教导下,在肆意生长中,魔王初步形成了人格,那是极为张扬的自我。
冥冥中,有一股吸引将他牵引至更下。
最下层至暗处,魔王找到了猎物。猎物仍然有着浅绿色的眼,身旁巨剑插入地中。只是身份变了,变成了一只恶魔……半个魔王。
猎物没有注意他的靠近,或是注意了,只是不做反应。就那么雕塑般坐在地上,似乎要坐到世界的尽头。
衰老与死亡的气息,几乎要将猎物沉溺。显而易见,这只猎物已无战意,轻易即可战胜。
“你就是那个杀死了我父亲的家伙?听说他死前将我‘托付’给你,只要我把你抹杀了,这个约定就作废了吧?”
魔王扬起笑意,这属于即将铲除威胁的笑,属于即将迎接战斗胜利的笑。竖瞳兴奋地锁住猎物,想要咬上那只颈,将之撕成碎片。
死水般的绿眼中,终于倒映出他的身影,转瞬流动起来。
缪伊缪斯感受到空气中惊讶的情绪,如此鲜活,如此灵动,同先前判若两人,仿佛他的到来是一束照亮黑暗的光,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某样希望。
……怎么可能。
猎物在笑,笑得很好看,笑得魔王一时失神。
“你说的对,我应该先让我的学生明白,何为尊师重道。”
缪伊缪斯就这么站着,望着猎物提起长剑,向他走来。魔王一时甚至忘了迎击。
再然后,就是他躺在地面,被猎物所压制,浑身都在疼。两只手腕被死死钳于头顶,缪伊缪斯被迫仰面与对方对视。他尝试过许多次,挣扎过许多次,每每添上新伤,哪里都是血。
猎物也被他挠出了不少血。他们的血液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地流淌在彼此身上。分不清谁伤得更重,但显然分得清谁处于下风。
“不服气?”猎物轻声问,禁锢他手腕的力道却加重。
缪伊缪斯扯开嘴角,这个动作牵扯到了他嘴角的划伤,微微刺痛。他软软地顺从着喊道:“老师……”
于是,猎物稍微松开了桎梏。
于是,重获自由的魔王一改低眉顺眼,瞬间露出野兽般的狠辣眼神。他狠狠扑上去,深深咬上那截脖颈,报复性吞下诞生以来的第一口食物。
霍因霍兹的血液,是缪伊缪斯舌尖尝过的第一种味道。
首先,霍因霍兹不在身边;其次,这里已经不再是深渊,没有谁知道他是魔王;最后,这只是一只精灵而已,万万不可能向某只恶魔打小报告。
简直是完美的犯罪条件,魔王的爪子已蠢蠢欲动。
只是揪揪翅膀而已!一下下就好!
缪伊隐蔽住自己的气息,轻巧地从树上爬下,顺着外围的灌木丛缓慢拉近与精灵的距离。
一点点,再一点点……缪伊已经蹲守在精灵身后,那双泛着流光的绸缎,花纹交错,明暗层叠,端端正正收拢在后,宛如摆盘完美的糕点。
缪伊在心中暗暗想:自己又不是白摸,待会儿当然会帮住受伤的精灵脱围。
就在这强盗想法诞生的一刻,缪伊就见到眼前精灵随手捏起地上落叶,以叶作刃,手腕轻转,拨弄疾风抛去。
那一队伍围猎的人类,甚至都没来得及释放魔法,便直直瘫软在地。或是哀嚎着捂住膝盖,或是满地打滚。锋利的叶片,恰到好处施予疼痛,而又不至于致命。
变故来得太快,缪伊脑海中响起警铃,在距离大翅膀仅有一步之遥时,飞快舒展背后骨翼,正打算开溜。
那双绿眼就紧接着慢悠悠投射过来,落点是……他胸侧的口袋。
“出来。”
“……”
蓝宝石的气息被发现了。不愧是他看上的石头,这么高级。
缪伊眨眨眼睛,一点一点消除掉隐蔽法术,将自己整个魔显露出来。他此刻仍是不慌。多年以来魔王就没怕过谁,除了霍因霍兹。
这种时候,魅魔的血统就派上用场了。
缪伊乖巧举起双手,无辜露出甜腻微笑,将这张精致的脸充分展示出来,顺便再抛个不知是否有用的浅层魅惑。他还想摸摸翅膀的,自然不能起冲突。
最好是趁对方被“美色”吸引住掉以轻心时,大力摸一把,同一时刻高速起飞!
对方腿上带伤,一定追不上!
看!这精灵眼神果真有变化!
就在缪伊嘴角翘起时,就在翅膀蓄足力时,就在指尖做好弹射准备时,一样小东西赶在了所有动作之前。
——是他藏斗篷里的桃心尾巴。
那小东西“咻”地窜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紧紧缠上了精灵的白皙手腕。
黑色的小尾巴,紧靠在金色手镯旁,末端垂下桃心轻蹭,宛若另一手链。这冒牌手链甚至还不知死活地继续缠绕环紧,生怕被拽开。
魔王:???
精灵:。
缪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于是尾根处传来酥麻的痛感。那根从来不听话的小尾巴,在空中绷成了一根直线,倔强而顽固。
缪伊疼得嘶了一声,他心虚地问:“能松开吗?”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精灵轻笑。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
精灵嗓音清冽如泉水,魔王发间尖耳不自在微抖。只颤动两下便被风搅弄出红晕,在艳丽赤发中探出粉意。
与耳朵同频的,是某根毫无自觉的尾巴。饱满桃心尖亲昵蹭着陌生者,纤细线尾则愈发愉快,慵懒躺在别家手腕上贴贴。
今年王宫果园里正好培育出了葡萄。由幽灵炼金协会与玫瑰十字街一同研发,每颗葡萄大如拳头,硬如石头,沉甸甸挂在十几米高空藤架上,不管好不好吃、能不能吃,至少气势十足。
缪伊觉得自己的尾巴就好比这葡萄藤,不知羞耻地将人家手腕当作攀爬架。他一百年的魔王生涯,从未这么丢脸过。
霍因霍兹都没有这么弄过他的尾巴……
背景音是人类哎呦哎哟打滚的声响,环境是深邃茂密的幽静长树林,眼前是笑得好听但神情孤傲的精灵,魔王面无表情伸手捏住发红的耳朵,乱揉一通,将热意揉散。
而后,他镇定自若握住自己尾根,一顺往前探到精灵手腕处,低头拨弄,试图解开这团不讲理的缠绕。就像处理一颗杂乱的毛线团,但难度更高。毕竟线球有了生命,还找到了喜欢的毛线棒,轻易不肯被剥离。
缪伊忍着将尾巴干脆一把拽掉的冲动,抿嘴一环环将线尾抽开。指尖偶尔戳到精灵手腕,偶尔扒拉抓挠,相当冒犯。
魔王既没有出声询问,也没有礼貌致歉,像是早已习惯被默许纵容。只要在某个熟悉的灵魂身边,潜意识里认为做什么都可以。
精灵也就这么垂眸盯着,没有制止,仿佛同样习惯了纵容。
将黏糊在别人手腕的尾巴全部抽出后,缪伊攥着垂头丧气的尾巴,塞向自己身后放好。
就在魔王松开手的瞬间,“奄奄一息”的小尾巴顿时来了精神,顶头的桃心炮弹般沿原路径射出。
早有防备的魔王将其一把薅住,在空中大力甩了甩,冷笑:“它好像坏掉了。”
这是谁家的小尾巴?不知道,扔了吧。
精灵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某条黑色的小东西,此刻看着魔王堪称粗暴的举动,终于眼神微动,再度开口:“也许它是喜欢这个镯子。”
说着,手腕上细细的金镯取下,伸至魔王眼前。
缪伊停下蹂|躏尾巴的动作,下意识打量起眼前镯子。远看只以为是简单一根环,此刻近处观察才知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