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他们好像是遭遇了袭击……对了,那些人……那些“人”发动魔法时,身上长出了可怕的东西,像是……怪物!
贝贝鲁猛然惊坐起,入目首先看到的是熟悉而可靠的背影。
奈奈利大人已经苏醒了!
贝贝鲁心中大喜,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只要有奈奈利大人在,什么危险都能够轻松解决!
周围同伴们还在昏睡中,而奈奈利大人竟然已经解开了锁链,不愧是……诶?等等……
“奈奈利大人,精灵是不可以杀害生命的……”贝贝鲁下意识呢喃道。
金发绿眼的精灵,闻言停下了手中动作,以及手上那条裹着血迹的锁链。
贝贝鲁眨眨眼睛,莫名产生一种可怕的猜想:如果不是自己喊停,这条锁链恐怕此刻已套上那人类的脖子,狠狠勒紧。
怎、怎么会呢!这可是奈奈利大人!是虽然看起来冷漠无情,实际上很柔软的奈奈利大人……吧?
奈奈利大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吓得贝贝鲁猛地一抖。这下子牵扯起浑身的伤口,他哎呦哎呦着喊痛。
这回,贝贝鲁看清了周围的景象。他们这架马车似乎被落在了队伍后头,马车上唯一的人类倒在地上昏迷,险些被奈奈利大人勒死……不不不,怎么会呢,哈哈哈哈。
下一刻,贝贝鲁见到绿眼的精灵从人类腰间拔出匕首,狠狠在腿上划下一刀,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属于精灵血液的香甜气味,瞬间在方圆百里弥漫开来。
“前面的队伍很快会发现不对找回来。我引开他们,你把他们叫醒,分开逃走。等我找到你们前,自己躲好。”
说话时,精灵看也没看他,随手将匕首丢在一边,扇动着翅膀便转身飞至森林深处。
贝贝鲁呆呆地遥望精灵消失的背影,而后才反应过来,赶紧摇醒其他精灵。
此刻,贝贝鲁躲在洞窟中,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只觉得饥肠辘辘。他不敢飞,只要一飞翅膀就如同撕裂开疼痛。
贝贝鲁难以想象,奈奈利大人那时候怎么会飞得那样轻松。
忽而,他嗅到了熟悉而可靠的气息,这是属于生命树的气息。
是奈奈利大人。
贝贝鲁激动而惭愧地抹了一把泪,咬牙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怀疑奈奈利大人。
他努力撑起身体,将自己的头探出洞窟,让对方能够发现。
直至此刻,他才发现,奈奈利大人身旁还有一个赤红的身影。如此紧密,如此贴近,简直像是在牵手。不,就是在牵手飞。
……那个拒精灵于千里之外的奈奈利大人?
贝贝鲁怀疑自己眼瞎了。
从被召唤出来开始,缪伊就已经尝试感应霍因的气息。
没有,哪里都没有。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扩大感知范围,都无法在这广大的世界中找到那枚灵魂印记的存在。
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怎么会……
越是古怪,越是显示出这恶魔行事的不对劲。霍因霍兹是用了某种方法屏蔽感应?还是进入了什么隔绝外界的地方?
缪伊七想八想着,很快就感应到不远处精灵的气息。这是一种陌生的体验,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根线,勾连着彼此生命的跳动。
是那枚尾环的效果。
缪伊从霍因那里接受过大陆的常识教学,清楚知道生命树的意义。传说造物主创世之初,便以此树根茎支撑天地。生命之树的吐息,滋养着世间万物。
此刻,生命树的树根就缠绕在他的尾巴上,缠绕在一只魔王的尾巴上。桃心尖的小尾巴微微晃动,稍稍感到些心虚。
缪伊带着精灵降临到一处高高的洞窟边。他落下时收起骨翼,水晶般光莹的巨大双翅倒映晴天金日,转瞬化为浓雾般的虚影,而后逐渐变得透明,直至消散。
“好、好漂亮的翅膀……”躲在洞窟中的精灵下意识感叹。
魔王藏在兜帽里的耳尖微微晃动。他不着痕迹地挺直了背,对这声赞叹很是受用。
果然,只有同样长翅膀的种族才能欣赏翅膀的美好。霍因霍兹那根没有审美的木头,一百年了从没有夸过他的翅膀。
这可是水晶骨翼!整个深渊只此一双!
兼具了力量之美与外观之美的大翅膀!魔王的翅膀!
每当他走在城镇街道中时,多少围观恶魔会用艳羡的目光追随……霍因霍兹每天离得那么近,半点眼神都不施予,一点都不懂得珍惜。
魔王刚还十分兴奋的小尾巴,转身又在斗篷中气鼓鼓地拍打起来。
尾巴: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贝贝鲁:什么鬼动静?(茫然)
金发绿眼的精灵——霍因霍兹不着痕迹转动手腕上仅剩的一枚金环,魔王尾末的小环便在同一时刻缩紧变沉,强行将顽皮的桃心尖压下去,令其安分自然地垂落。
没有对缪伊缪斯进行尾巴训练,是他的疏忽。
霍因垂眸,在大脑浩如烟海的知识库中,寻找有关的资料。无尽之海中的人鱼,与苍穹之上的巨龙,都有对幼崽进行此类训练……
缪伊浑然不觉黑暗的未来,甚至连尾巴的异样都毫无所感。对魅魔而言,尾巴是一种奇特的器官。说是敏感至极,日常却常常被忽略存在,俨然像是缀在身后的另一只生物。
恶魔们常说,想要抓住一只魅魔的心,首先就要抓住这只魅魔的尾巴。
精灵贝贝鲁站在一边,只觉得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人。眼前的两位站在一起,无论气质形貌都是如此相配。
奈奈利大人自不必说,拥有一切精灵的美德与修养,高贵,善良,仁慈,智慧,与世无争,完完全全是精灵中的精灵。
而这位将全身隐藏在斗篷中的大人,露出的半边脸更是毫不逊色。从兜帽中凌乱披散出的赤红碎发,令贝贝鲁想到了宝石,多么奇妙的质地。
“奈奈利大人……是我听信了对您的构陷,才会造成了现在的局面……”贝贝鲁鼻子一抽,就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全盘托出。
哦,他叫奈奈利。
魔王知道了绿眼精灵的名字。不是脑海中某个熟悉的名字,他莫名有些失落。
说到精灵王时,贝贝鲁犹豫地看了眼陌生者,对方毫无避让的意思。他又看了眼奈奈利大人,这位也没有多余的暗示。贝贝鲁张张嘴,迟疑半会儿,才继续说下去。
作为外族者,缪伊就这么坦坦荡荡听完了全部秘辛。什么生命树早已衰败,近百年都未诞生下新的精灵;什么精灵王久病在塌,常年不理族中事务;什么污蔑与构陷……
在魔王的一百年魔生里,从来只有他让别人避让的份,绝没有恶魔胆敢让魔王避让。“避让”这个词,就没有在缪伊的字典里出现过。
听完了小精灵抽抽嗒嗒的讲述,缪伊的第一反应是:奈奈利这种精灵,竟然都不是精灵王?
而且……这精灵又能办事,又得民心,把那病怏怏的废物精灵王挟持了,强行夺权,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么?
整个种族就没有一只精灵想到?放心地让他们的王呆在幕后养病,几十年不见面,一切事务交由另一只精灵处理……怎么听怎么傻白甜。
缪伊提起了些兴趣,侧过脸正大光明盯着某只精灵,想要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反应。
精灵若有所感,回以视线,像是在问:怎么了?
很干净的目光,即使听到有人暗地里构陷自己,也没有产生任何负面情绪。像是高山雪原上的一块冰,独自冰凉,独自纯粹。
在这淡漠态度下,一切指责都像是污蔑。
多么无辜的精灵啊,为了族群无私做了这么多事情,不求回报,不求权势,却反而遭受污蔑。
——很高明。
缪伊自然而然想起了许多年前,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同样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那天,他第一次扯下了霍因霍兹的发带。
魔王坐在中心花园的钟楼顶上,两只腿垂在空中随风摆动。
只坐了一会儿,便有火焰精灵们赶来,围在身边。
缪伊随手在掌心间凝聚出小小的火苗,时不时往空中抛出,便被火焰精灵们嬉闹着争抢吃掉。
“陛下为什么坐在这里?”
“霍因霍兹大人为什么不在身边?”
缪伊没回答,继续往空中投喂火焰。
脚下恶魔们来来往往,步履匆匆,多数朝着同一个方向结伴行去,隐约有欢快的笑意顺着风吹至钟楼上。
缪伊看着十分无趣,正打算跳下钟楼飞走,就闻到熟悉的气息登上钟楼。
缪伊压下身子,又坐了回去。
那气息靠近,开口第一句就是质问:“下午就是第一条跨区轨道的剪彩仪式,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好烦,这家伙一天天的就只会聊正事吗?
缪伊把身子往反方向挤了挤,让自己的后脑勺正正好对着某只恶魔。
他沉默着,霍因的声音便继续:“负责为你做装扮的魅魔,在房间内独自等了一个上午,这才找到我这里。缪伊缪斯,你连最基础的礼貌都遗忘了吗?”
哦,这家伙也会聊正事以外的东西——指从头到脚把他指指点点,连一根发丝都要批评一遍。
“我从没有听说过哪个魔王,做事情还得先考虑下属的心情。”缪伊哼了声,显得很是冷漠。
除了那只桃心尾巴,委屈地把自己拧成一股圈。
“……是那只魅魔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吗?”霍因的声音稍微软了一点。
缪伊又哼了声,这回往反方向继续挪了挪,尾巴则拧出第二环圈。
双环线尾落在浅绿色眼中。恶魔没再说话,沿着边缘坐了下来,与魔王隔了一个身影的距离。
脚下是缩成麻点的恶魔们,旁边是一群火焰精灵,每一只吃得肚皮圆滚,躺在风中悠哉消食。显然,魔王在这里坐了有一上午。
“那只魅魔是这次礼服的设计师,她为了得到这个机会准备了很久。她敬仰你,一直希望你能在重大日子穿上她亲手设计的衣服。考虑到衣服与装扮的整体性,我才会请她一并负责妆容。”
魔王没有搭理,甚至将自己又往旁边转了九十度,继续展露出后脑勺。
“如果你不喜欢她,我会请她回去,并向她赔礼道歉,说你上午身体不适……”
“霍因霍兹!我才是魔王!为什么我一天天地需要考虑这个考虑那个,生怕得罪了哪只恶魔……从没有魔王像我一样憋屈!”
缪伊猛地转过头来,眼眶发红。他的声音是拔高的,是气愤的,同样也是颤抖的。
“你需要得到恶魔们真心的爱戴,这能减轻你的精神负担。”霍因轻声说,霍因总这么说。
一股无名的火焰从胸腔中燃起,缪伊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
他拽住恶魔的衣领,将对方摁倒,倾身跨坐上去。整串动作相当流畅,仿佛在心中排演了许多遍。而被压倒的恶魔也未反抗。
霍因安静躺在地上。地上冰凉,身上躯体温热。那双银黑色的眼睛,同样是热的,滚烫的,如有怒火在燃烧。
接下来或许是一记拳头。霍因想。
高处的劲风吹散赤红的长发,有些刚抚过魔王的脸畔,便又粘连上恶魔的鼻尖、喉间。
霍因霍兹的长发则束在纯白发带间,于风中静止,乖巧垂在肩头,整齐得刺眼。
缪伊沉默着一把揪住这条辫子,指尖勾住细长发带,轻轻一带动,发带便被拉扯下来。
霍因的眼神稍有变化,似乎没料到这个发展。恶魔下意识抓住魔王的手腕,但没用上力气。
魔王张开手掌,这抹纯白色便随风飘扬,飞离钟楼,飞向遥远的高空,像一只自由的白鸽。
而那常年束在背后的棕发,终于散开来,同他的赤发一样被风吹乱,与他的长发缠绕又交错。
风将两卷长发吹鼓,像温柔拍抚着海浪。
终于做了一直想做的事,终于看见恶魔惊讶的神情,缪伊好心情地笑了笑。
“你的发带没了。”魔王像个小孩子一样炫耀,又强调道,“是我扯下来的。”
霍因霍兹……会生气吗?还是会把他掀开?
缪伊紧张而兴奋地期待着。
于是,魔王了听到身下恶魔的回应,听到那无波澜的、公事公办的声音。
“如果这能让你消气的话……所以,那只魅魔为什么让你不开心?”
浅棕色发丝飞舞中,恶魔淡淡问。
“如果这能让你消气的话……所以,那只魅魔为什么让你不开心?”
听到身下恶魔的话,缪伊嘴角的笑,一点点抿起。
时下玫瑰十字街正流行唇妆。以鲜艳花瓣染成汁水,辅以魔石磨成细粉,浅浅铺一层于金砂纸上。将浸满花香的金砂纸往唇上一抿,细嫩的花色与春意便皆晕上嘴畔。
缪伊对此不感兴趣。魔王没涂抹过这类东西,可此刻抿唇的动作却相当标准。两瓣唇紧紧碾压着彼此,将笑意挤压出去。
他又是觉得无趣,拨弄着指根间柔顺的棕发,就打算起身。
为什么无趣?
因为霍因霍兹没有表现出生气,平平静静像根没生机的木头?
因为霍因霍兹像是纵容孩子一般,将自己的行为视为无理取闹的撒气?
因为明明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个,霍因霍兹却偏偏要扫兴地提起别的恶魔?
缪伊不明白,也不打算继续想下去。他坐在恶魔腰上,将手掌撑在对方胸口,向下用力一压就要站起。
恶魔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拽回来坐下。
缪伊不敢置信地扬起眼帘,入目是恶魔平静却认真的注视。
“如果那只魅魔对你有冒犯的举动,我会辞退她,并进行相应的惩处。”霍因霍兹说。
“……”
又来了。
哪怕他扯下对方珍惜的发带,哪怕他坐到对方身上……无论他如何表示不满,霍因霍兹都只会说些无聊的话。
像一只最精巧的人偶,只会按照预先设置的指令做事,围绕着某一原则做事。
霍因霍兹在看着他……霍因霍兹真的在看他吗?
缪伊有时甚至会产生荒谬的感受,这只恶魔眼中根本没看进任何东西。表面上说得好听,要他真诚对待其他恶魔,可实际上霍因霍兹自己都做不到。
表里不一,言行不一,满口仁义至善,心却比谁都冷……
烦躁。不开心。想把这只恶魔咬一口。
见魔王闷闷不回答,霍因又继续说:“你不愿意说,那么我会去问那只魅魔。”
缪伊下意识皱眉:“不必了。不是她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霍因静静看着缪伊,示意对方继续。
缪伊撇开视线,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仿佛随口提到:“我路过房间门外时,听到她和其他恶魔的谈话。”
“听到了什么?”霍因引导着问。
“她赞美我,用了各种词汇,用了各种手法。旁边的恶魔也同样,简直要把我夸到天上去……呵。”
魔王冷笑一声,扬起下巴显得很是傲慢。唯独那条柔软的小尾巴,像被雨淋湿般,湿哒哒蹭着身下恶魔的大腿内侧,委屈极了。
恶魔状似无感,继续问:“为什么不开心?”
“……他们赞美的不是我。他们眼中那位伟大的‘王’也不是我。霍因霍兹,你明明知道。”
缪伊的声音很轻,像是要碎在风中。他侧头望着风离去的方向。
不知道那根发带飞到了哪里。也许缠绕上了某根树梢,又或许落在了湖面。
霍因霍兹这回终于安静了。对方不说话,缪伊也不再说下去。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多亏了陛下,我们才能享受到现如今的生活。我从来没有想象过,每天早晨起来就能轻松喝到干净的水。
——如果不是魔王陛下建设了这么多医院,我大概已经死在了几年前的夜晚。要知道,我们这一族里从来没有会治愈魔法的。
——听说等到跨区轨道运行后,还会有更多项目得以建成……
几乎是每天一睁开眼睛,魔王的耳朵里就会传来这些话。走在王宫中,走在街上,四处是赞美,无一不敬仰。
可只有缪伊自己知道,这些赞美本不该由他承受。所有规划的源头,所有想法的提出,都来自于某只幕后的恶魔。
可当恶魔们提起霍因霍兹,却只知道这是位忠心负责的臣子,是悉心教导魔王的老师。
他看着深渊日新月异,听着自己的名字愈发被颂扬,这可真是……
“太可笑了,霍因霍兹。”缪伊低声道,无意间攥起一缕棕发,一圈圈缠紧揉捏,“你才是他们真正感念的魔王,而我……”
魔王又抿起嘴,这回是为了抿住鼻尖的酸涩。
赤红的长发似乎将色彩滴落,沾染上眼尾,沾染上鼻尖,比任何妆容都要更为艳丽。
缪伊缪斯到底是一只魅魔……霍因静静望着眼前的景色,没有软声安慰,亦没有冷声教育。
过了好一会儿,恶魔的双手才环上魔王腰间,轻轻牵动。
只一下天旋地转,缪伊就发觉自己被抱在了恶魔怀中,身下腾空。霍因霍兹的体术水平,缪伊早已领教过。此刻,却仍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办到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不想被别的恶魔看见。”魔王把脸埋在恶魔胸前,硬硬抱怨道。嘴上这么说,却也没有挣扎。
“放心。”
缪伊就这么一路被抱回了王宫。期间走的都是林荫小道,正午烈阳下,没有行人。少有逗留在路上的恶魔,也都匆匆赶往同一方向,脸上是兴奋的笑容。
魔王悄悄用恶魔的外套擦干眼角那点泪水。他深深呼吸几下,让自己平复心情,但又很小心地不让旁边恶魔发现。
要是真在霍因霍兹面前哭,也太丢脸了……
缪伊这时候才感到些燥意,为刚才那些堪称撒娇的举动。但问题也不算大,反正霍因霍兹从来看不懂,也不会去注意,哼。
魔王耳尖泛红,落在绿眸中。绿眸的主人移开视线。
缪伊被放置在一把宝石靠椅上。他环顾四周,认出这是自己的“卧室”,旁边则立着一套礼服。
而那只名叫霍因霍兹的恶魔,则关上门,没有离开。恶魔正垂眸整理着凌乱的衣领,以及皱巴巴的衣摆。
罪魁祸首心虚地将自己靠在座椅上,几秒后缓缓挺起背,两手搭在两边扶手,重新变成尊贵的魔王陛下。
“喂,你现在要去找那只魅魔吗?我是不可能去哄的。”
霍因没抬头,边系着最后一枚纽扣边说:“这不是‘哄’。缪伊缪斯,并不是因为你是魔王,所以你才需要去‘哄’着其他恶魔。不随意耽误别人的时间,不无故缺席约好的事宜——这是最基本的礼貌,是一种同理心。”
“好,我既没有礼貌,也没有同理心。”
霍因手上动作一顿:“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
“你有。”
“……”
缪伊绷着一张脸,让自己看起来凶巴巴。反正什么事情都会按照霍因的想法进行。接下来,他会被其他恶魔在脸上涂涂抹抹,会被迫穿上麻烦繁琐的礼服,会在恶魔们面前接受赞美,会接受恶魔们的采访。
再然后,他说些恰当的话,霍因霍兹也说些恰当的话。第一列跨区轨道的剪彩仪式,就会被记录于历史中。恶魔们赞扬他,敬仰他……可那些东西都是霍因霍兹想出来的。
缪伊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感到内心有许多不畅快的情绪,各种各样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于此刻一并爆发。
从霍因霍兹在钟楼上找到他,到现在回到卧室,那只恶魔对他没有说过一句软话,现在还要去哄别的恶魔。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对他……
“先洗脸。”
霍因从洗漱间端来一盆水,手上托着一块湿润的毛巾。
思绪被打断,缪伊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接受着擦拭。水的温度正好,柔软帖服于脸颊,动作很轻。
等洗完脸,霍因开始解他身上的外衣。
“做、做什么?”缪伊结结巴巴问。
“你不愿意让其他恶魔碰你,那就只有我来了……我也不行?”霍因瞥了魔王一眼。
“啊……嗯……哦。”三声简短的语气词,道出了魔王先后三份心情。
缪伊乖乖坐在椅子上,接受恶魔的服侍。外衣褪下,只余单衣。霍因霍兹从旁边桌上取来一只盒,从里面熟练挑拣出几支细长的笔,和几盘或圆或方的小盘。
缪伊看不懂,也从来没想过去了解。此刻坐在椅子上,看着霍因霍兹的脸逐渐靠近,感受对方触碰自己的脸,心头突然产生一个想法:霍因霍兹会的东西好多。
不仅仅只是处理政务的知识,还有许多别的、更为琐碎的技能。似乎这只恶魔生来就什么都会,什么都能做得完美。
所以……霍因霍兹才是那个最完美的魔王。
“抬起头,不要低下。”霍因提醒。
“哦……”
缪伊扬起脸,从绿色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霍因霍兹的指尖描摹着他的五官,从上至下,逐渐到了嘴唇。
冰凉的触感首先抵上唇中央,而后蔓延开来。
“你嘴唇原本的色彩就很好,我只给你补充水。接下来几个小时内,它会变得更加水润,看起来更精神。”
“不用上色?”缪伊动了下嘴唇,于是那膏体就戳到了嘴里,抵在齿贝上。
霍因无奈将其抽出,继续顺着魔王的嘴型描绘:“不用。这种典礼上,不需要打扮得太艳丽。你只需要保持精神饱满。”
等到恶魔开始为魔王梳理长发,缪伊舒服地闭上眼,享受来自霍因的头皮按摩。恍然间,他听到了轻声的低语。
“缪伊缪斯,王并不需要亲自做所有的事,他只需要给予‘同意’。在王的‘同意’之下,下属们的成果都归王所有。绝大多数种群都遵循这样的秩序。”
“……我并不需要不属于我的赞美。霍因霍兹,他们该夸的是你,不是我。”缪伊同样小声呢喃,没有睁开眼。
“不,你需要。这些赞美必须指向你,而不是我。否则……缪伊缪斯,如果我将你囚禁起来,假称你病了,衰弱了,你所拥有的民心会在最后关头给予你生机,而不是盲目听信我的一面之词。这是你对我需要拥有的警惕心。”
“哦……”
带着倦意的午后,缪伊敷衍地回答着。
对霍因霍兹拥有警惕心?嗯,挺有创设性的建议。就霍因霍兹这“不邀功”的行事作风,缪伊想不出自己该如何拥有警惕心。
警惕霍因霍兹将他养废?他每天还有一堆课程要上呢。
此刻,若干年后,站在深渊之外,站在两只异族精灵旁,缪伊诡异地想起了当年霍因霍兹的那番话。
魔王眯起眼睛,朝旁边绿眸的精灵瞥了眼,而后往旁边悄悄挪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