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说得还算顺畅,显然已经在来的路上,于心中排演过许多遍了。
在宋明稚背后,元九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这一趟称得上凶险万分,王妃他真的可以吗?
按照时间推测,王府里的侍从,应该还没有将消息传到廖将军耳边。
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打草惊蛇。宋明稚朝贺成俭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贺大人了。”
宋明稚的语气与平常没有任何区别,好似并没有看破眼前人的谎言。
贺成俭瞬间松了一口气:“王妃,这边请。”
作为禁军之中叫得上名字的人物,他早在慕厌舟统帅禁军之前,就与严元博有了联系。“宫变”一事,不可不谓之大,几日前,严元博就已经与他通了气。
贺成俭知道,齐王殿下十有八九,不像他平日里表现出的那么简单。
……但是那又如何?
想到这里,贺成俭转身看了一眼宋明稚。
眼前这个西域美人,十足一个漂亮的花瓶。美则美矣,不但毫无用处……甚至,还可能在关键的时刻绊住齐王的脚步,变成他的累赘。
贺成俭抬手,为宋明稚撩开了眼前的车帘:“王妃当心。”
他语气虽恭敬,但是心中却闪过了一丝不屑:都说齐王妃同样恋慕齐王,想来他也一定不愿拖累对方。
自己今日好言相请,怕的就是齐王妃这个“人质”发现端倪,在路上大闹甚至宁为玉碎。
但现在看来,似乎是自己确高估他了。
贺成俭在宋明稚坐进马车的那一瞬放下了车帘。
他迅速朝周围人使了一个眼色:“走,进宫,千万不要耽误了陛下的正事——”
身后众人随即应道:“是,大人!”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行人已催动马匹,远远朝着凤安宫的方向而去。没有人注意到,马车内的宋明稚也在此刻悄悄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
自前几日起,他便将匕首随身携带。
宋明稚轻轻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唇边随之浮现出一抹笑意——轻功颇好的他,有无数种方法从这里脱身。但是今日,他却不想这样做。
毕竟……告诉齐王殿下自己处境安全的最好方式,就是当着殿下与众人的面,亲手杀掉这群人。
宋明稚缓缓将匕首收回了袖中。
继而侧眸,观察起了他所乘的这驾马车——榆木制成的车壁,坚固而密实,不同于齐王府与皇宫中的马车,这驾马车内壁没有任何花纹与雕刻,黑漆漆的格外压抑,连半点的光,都透不过来。
“光……”
想到这里宋明稚忽然眯起眼睛,将视线落在了车帘上,同时伸出手去,轻轻地推了推面前的帘子。
与普通的马车不同,这驾马车的车帘,是由厚重的毛毡制成的。它稳稳地挂在车上,并未因为马车的颠簸而移动半分,将长街上的声响与光亮,全都隔绝在了车帘外。
宋明稚立刻转身,用力推向车窗。
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力,手下的窗扇都一动不动。
宋明稚缓缓将手收了回来,心下了然道——严元博的人是故意的。
想到这里,宋明稚随即提高声量,朝着马车外问:“贺大人,还没有到吗?”
贺成俭的声音穿过了毡帘,隐隐约约地落在了宋明稚的耳边:“请王妃稍等,还得一会时间。”
从齐王府到皇宫的这条路,他已不知走了多少遍。
王府紧邻着皇宫,按照时间推测,此时自己应该已经到宫中了才对。
宋明稚心下了然——
严元博的人并没有按照惯常的路线,带自己进宫。
就像是为了证明宋明稚的猜测一般。
半炷香的时间过后,马车终于稳稳地停了下来,贺成俭像方才一样,撩开了车帘:“齐王妃,请——”
阳光自车门处泻了进来,宋明稚不由眯起了双眼。
等他适应了车外的光亮之后,第一眼并没有看到他常去的“心宁门”,而是……远远地看到了凤安宫的正门“天仪门”。
天仪门的两侧建有城阙,高大的宫墙也随城阙一道向外凸出,并在这里形成了一道类似“瓮城”的结构,上面则建有亭台——既能用来观赏,还能用来观测敌情。
没有哪里比这里更适合进行围歼作战。
在大楚的历史上,天仪门附近曾数次爆发宫变。
宋明稚缓步走下了马车。
他犹豫了片刻,蹙眉看向马车下的贺成俭:“贺大人,这是……”
贺成俭终于不再伪装,他朝宋明稚笑了一下,缓缓拱了拱手道:“失礼了,王妃。”
话音落下的同时,骑马在前的禁军,已经将他团团围住。接着,用泡过油的麻绳,缚住了宋明稚的双手:“王妃,同我们走一趟吧。”
说着,便抬手去押他的肩。
此时刚刚过正午,可是崇京的天空已彻底被阴云所笼罩,不见一丝光亮。铅灰色的天幕下,唯有宋明稚的身上,带着一抹雀蓝的色彩。
他轻轻地抿了抿唇,似乎已从贺成俭等人的言行之中猜到了什么。
不等禁军的手指碰到宋明稚的肩,他便低头冷声道:“别碰我。”
语毕,直接朝着不远处的天仪门走去。
天仪门前格外空旷,宋明稚原本就纤细的身形,在这片旷地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单薄。这不是禁军第一次见到宋明稚,可这时……他们的眸中,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刹那的惊艳与不忍来。
下一息,又将这情绪全部压了回去:
齐王的眼光的确不错,可是……江山与美人都要?
世上哪里有这么多的好事!
贺成俭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朝着天仪门的一侧而去。
海宣殿内的气氛颇为凝重。
皇帝的话音落下之后,慕厌舟并没有如他预想中那样领旨谢恩,而是冷冷地笑了一下:“父皇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我这辈子都注定是个不成器的断袖,既不想娶侧妃,更不想当什么太子。”
他的语气格外放肆。
皇帝瞪大了双眼:“你——”
慕厌舟走上前拱手朝皇帝行了一个大礼,“父皇今日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说话间,慕厌舟已经转过身去,唇边忽然漾起了一丝笑意,“时间不早,阿稚还等我回府,一起吃饭。”
皇帝腾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逆子!”
他颤着手指向慕厌舟,见对方不为所动,终于忍无可忍,在慕厌舟离开海宣殿前那一刻,抄起手边的茶盏,朝着对方的背影重重地砸了过去:“不知好歹——”
说着,便重重将手按在了胸前。
“砰!”
上好的白瓷随着一声脆响重重地坠在了地上。
陶公公连忙上前,一边朝皇帝行礼叫他息怒,一边大声唤起了太医。
海宣殿外秋风乍起,卷起了满地的黄叶。整间大殿,于刹那之间,乱成了一锅粥。但是慕厌舟的脚步,却没有一刻停顿,就像是方才在这里惹出事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过转眼,他便消失在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被慕厌舟气倒前,并未吩咐周围人如何处置这个“逆子”。
因此,凤安宫中众人,只能任由慕厌舟走出海宣殿,像往常一样快步走至宫道前。
不等他登上马车朝着宫门的方向而去。
方才收到消息,气喘吁吁来到车前的侍从已“扑通”一声跪下,朝着慕厌舟大声道:“殿下!大事不好——”
慕厌舟停下脚步:“怎么?”
随慕厌舟一道驾车进宫的侍从,颤着声说,“府里方才传来消息,说,说王妃被几个自称是禁军的人带到了宫中来!如今,如今下落不明……”他咬紧牙关道,“彼时府内众人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王妃走后方才意识到,此前宫中都是派太监们来传话的,从来都未找过禁军!”
贺成俭带人出现在王府外的那一刻,便证实了宋明稚的猜测。元九立刻派人,在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到了宫中。传信的人虽然不是慕厌舟的心腹侍从,但也从话语里意识到了此事的反常,并将紧张的情绪,传递给了周围人。
慕厌舟缓缓攥紧了手心:“本王知道了……”
严元博终于按捺不住动手了。
慕厌舟的脚步没有半刻停顿,他直接登上马车:“离宫。”
“是,殿下!”
车轮滚滚,碾过了宫道上的砖石。
慕厌舟的耳边,只剩下侍从的那句“下落不明”,在一遍又一遍的回荡。
铅白的日光坠入了他的眸底。
慕厌舟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还有几乎从未在他眼中出现过的紧张与担忧。
几乎是在侍从说话的那一刹那,他便明白了宋明稚的意思:宋明稚担心严元博的人会假传有关他的消息,干扰自己的判断,甚至让自己分心,所以便选择将计就计,充当人质。
这世上除了宋明稚自己,没有人比慕厌舟更清楚他的武艺,与他对凤安宫甚至整座崇京城的熟悉程度。可它还是无法阻挡慕厌舟的心中生出了一阵浓浓的担忧……他既怕宋明稚受委屈,更怕宋明稚受伤。
慕厌舟缓缓垂下了眼帘。
这一次,他并未像从前一样敛起眸中的杀意。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行进在宫道上。
不过这回马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穿过宫道,驶出心宁门。在经过天仪门的那一瞬,它便被人拦了下来。
“吁——”
侍从猛地拉紧缰绳,马匹伴着嘶鸣声高高扬起了前蹄。整座车身也跟着重重摇晃了一下,伴着一阵重响停在了原地。
驾车的侍从声音里带着几分明显的慌乱:“你们这是做什么?!”
马车内,慕厌舟忽地抬眸,撩起了眼前的车帘:
两道鲜红的宫墙之中夹着条窄窄的宫道,它顶多只能同时容纳两辆马车并肩而行。可是今日,眼前的宫道中,却挤满了被坚执锐的禁军,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他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
严元博此前有过交代:慕厌舟能藏到今日,势必不是孤军奋战,若只杀了他,而不铲除他背后的势力,那这天下仍不算拿稳。论起上上策,还得是慕厌舟主动认输,并将他背后的人全部招出来一并杀掉。
最重要的是……
慕厌舟很有可能凭借着武功,从狭窄闭塞的宫道中逃出生天。
眼前的禁军一个个面色紧张。
可是慕厌舟却只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落在了最前方那道熟悉的身影身上:“阿稚在何处?”
手持长剑站在最前方的贺成俭清了清嗓子:“殿下问对人了。”
此时的慕厌舟只穿着一件普通的青衫,进宫面圣的他更是手无寸铁。可是这淡淡的一瞥,竟然令贺成俭的心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慌乱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试图居高临下道:“齐王妃就在宫外,若是想见到王妃的话,还请殿下——”
贺成俭也是京城中的膏粱子弟。
他这种人最爱看的,就是虎落平阳。在慕厌舟来之前,于对方手中当了许久差的贺成俭,已经默默酝酿了半晌他要说的话,准备好好耀武扬威一番。
岂料慕厌舟竟然直接无视了他。
一袭青衣的慕厌舟,径直走下马车,迎着数百柄长剑的寒光,目不斜视地朝着天仪门走去。
他明明手无寸铁……
可是守在天仪门外的禁军,竟然忍不住随着慕厌舟的脚步,一步步朝后退去,直到刀、盔相撞生出一阵脆响,方才唤回他们的注意力。
贺成俭咬紧牙关,高声道:“开城门!”
“是,大人!”
早已占领此处的禁军缓缓推开了六丈多的城门。
此时,就连地面也随着城门的开启,而生出了一阵震颤。
天仪门下,慕厌舟轻轻闭上了双眼。
再睁眼时,铅白的天光,已无遮无拦地自天际倾泻而下,照亮了天仪门前可容万人的空地,与数不清多少把刀剑、利刃,还有……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人。
“数月不见,三弟还是这么风光啊。”慕思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了过来。
几个月的幽禁生涯,为他的鬓边添了几抹灰白的色彩,慕思安的声音里,是浓浓的恨意与不屑。
慕厌舟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这时凤安宫中的禁军,也紧随他一道走出了天仪门。
慕厌舟的四面已彻底被禁军所包围,一道道寒光织成了一张细密的巨网,铺天盖地地将他笼罩在其中。不远处的城阙上,架起了数百道拉满了的长弓。
慕思安已经听说了方才海宣殿内发生的事情。可是他的心情,非但没有因为慕厌舟的话而生出半点喜悦,甚至愈发愤怒。
他扯了扯缰绳,走到了慕厌舟的面前,低头居高临下道:“不过……我听说三弟似乎好像不想再风光了。看来这个太子,注定由我来当。”
慕厌舟终于缓缓地笑了起来,将视线落在了慕思安的身上:“凭什么?”
“凭什么?”
自然是凭刀、凭剑!
慕思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回头看了一眼背后密密麻麻的禁军。继而一点一点地笑了起来,冷声朝他们吩咐道:“去,将齐王妃请来!”
穿着身软甲的禁军,将宋明稚从天仪门一侧的阙楼内推了出来。
宋明稚故意卸掉了内力,脚步也随那人的动作一道,重重地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上。铅白的日光,洒在了他的面颊之上,宋明稚看都没有看身边的禁军一眼,他迅速稳住身形,朝着不远处的人群中看去:“……齐王殿下!”
宋明稚的语气无比焦急,并透着浓浓的担忧。
慕思安看了他一眼,眸中带着浓浓的不屑——绣花枕头。
此时,慕厌舟早已被禁军团团包围。
听到宋明稚声音的那一瞬,他立刻转身,循着声看了过去。
眼中终于在此刻,露出了明显的慌乱。
包围着他的禁军,稍稍退开了些许。
两人终于隔着百丈远的距离,看到了彼此……宋明稚只用了一眼便确认:慕思安等人还未动手,齐王殿下仍安然无恙。
他瞬间将心放回了嗓子眼里,同时默默朝着四周看了一圈。
慕思安带着禁军挤满了眼前的这片空地,乍一眼看去,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几个月前,那个桃花漫天的夜晚……而在他的背后,除了禁军以外,只有几个稍有些面生的朝臣。
并没有左相严元博的身影。
宋明稚当下了然……
事到如今,严元博仍在给自己留后路。
今日的事若是成了,他便是藏在慕思安背后的朝堂真正的掌控者,若是没有成……那一切都由慕思安这个白痴顶着。
慕思安看到了慕厌舟眼中的慌乱。
他拽了拽缰绳,含着笑,居高临下地朝慕厌舟道:“啧啧,可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啊。”
秋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此刻的天仪门外安静得只剩下慕思安的笑声,与狂妄的言语:“不如这样吧。”
“若三弟现在认输,将你背后的人一个个都报出来,那我就不杀齐王妃,”慕思安慢悠悠地回过头看了宋明稚一眼,继而压低了声音朝慕厌舟道,“并且大发慈悲让你们当一辈子的普通人,你看怎么样?”
“不行——”还未等慕厌舟表态,宋明稚已开口,大声打断了慕思安的话。
慕思安蹙起眉,回头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宋明稚并未给马背上的人半个眼神。
他咬牙看向慕厌舟,身体都随之轻轻地颤了起来:“殿下,不必理会我——”
“放肆!”慕思安没想到,宋明稚竟然敢在这个时候开口,“再敢妄言,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他胯下那匹枣红色的骏马,随之发出一阵嘶鸣声。说话间,慕思安突然举起了他手中的长剑,远远朝着宋明稚指了过去。
剑光劈碎了大半片空地。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一柄长剑锵然出鞘,不等众人看清,它已死死地抵在了宋明稚的脖颈间——宋明稚身边的禁军也跟着对方一道拔剑了。
慕厌舟的目光随之一暗。
就连百丈之外的宋明稚,都于此刻,在他的眼中读出了浓浓的杀意……
宋明稚瞬间咬紧了牙关。
廖大人现在还没有到,自己与齐王最重要的事,就是拖延时间。
可是就在刚刚的那一刻,他竟然在慕厌舟的眼中,看到了几分按捺不住的杀意,与不理智的情绪来……
禁军手中的长剑,早已经死死地抵在了宋明稚的脖颈之间,可是他却像是不知道危险一般,轻轻地朝慕厌舟摇了摇头,示意对方少安毋躁。
慕厌舟似乎看懂了宋明稚的意思。
几息过后,他终于缓缓垂下了眼眸,用略有些低哑的声音,朝着慕思安道:“你先放了阿稚,我便认输。”
他这番话,是对慕思安说的,可是说话的时候,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不远处的宋明稚。
崇京的天空上覆着一层阴云。
宋明稚眼前的画面,却忽然变得模糊,就像是被日光晃到了一般。
……两人是要拖延时间不假,可是刚才那一刻,慕厌舟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无论廖将军来不来这,他有没有援军,自己都是他的第一选择。
——禁军知道,自己手中押着的人,是今日最重要的人质。早听说过齐王与王妃恩爱传闻的他,担心宋明稚情急之下撞向刀刃,一开始便是以刀背抵在对方脖颈上的。
可尽管如此,刀背还是在宋明稚的脖颈间,留下了一道深红色的印痕。
落在慕厌舟眼中,刺眼得不能再刺眼。
慕厌舟的声音一点也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整片空地。
慕思安听到之后,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好好好!”他环视着四周上千号禁军,似乎已经将局势,稳稳地拿在了手中。
慕思安在王府里关了几个月的时间,对这大半年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并没有清晰的概念。哪怕严元博早已经给他提醒过慕厌舟的危险,但他还是本能地将眼前的人当作过去那个普通的纨绔看待:“既然如此——”
慕思安身边的侍从,立刻清了清嗓子:“咳咳咳!”
同时用紧张的目光,朝着他看了过去。
慕思安瞬间回过了神来——
严元博之前给他说的话,全部在此刻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握着缰绳的那只手,也在此刻泛出了一层冷汗。
“既然如此……”慕思安停顿片刻,忽然将视线落在了侍从腰间的佩刀之上,“齐王总该先表示表示吧。”
无论是慕思安还是严元博,二者从未想过留下活口。
按理来说,他今日应该以最快速度,从慕厌舟的口中套出对方背后的人都有谁,再立刻将慕厌舟和宋明稚杀之以绝后患才对。
可这一瞬,慕思安的心中,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出了一个恶念来……自己失去的半年自由,可不是慕厌舟痛快去死就能补清。
慕厌舟冷冷道:“你要做什么?”
慕思安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那个侍从。
对方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走上前去将手中的刀,举在了慕厌舟的面前:“齐王殿下,请吧。”
“三弟,你怎么还没有看清楚形势?”慕思安笑了一下,不屑道,“现在应该是你求我才对,哪有我先放人的道理呢?不过……你我二人好歹兄弟一场,我也不是不能给你和王妃这个面子。这样吧,你我各退一步,只要你用这把刀,废了自己的右手,我便先放齐王妃走,你看如何?”
严元博这段时间,曾反复给他提醒过慕厌舟的危险。不过……作为一个真正混迹花丛多年的纨绔,慕思安却能看得出,慕厌舟看齐王妃的眼神不是假的。
此刻,他也忍不住好奇,慕厌舟究竟会选择齐王妃,还是选择他的手臂……
慕思安也担心慕厌舟会故意拖延时间。
想到这里,他又提高了声量朝对方道:“快些!我数十声,你若再不动,那本王就要先杀齐王妃了!”
按照慕思安和严元博的计划:
上上策是以宋明稚为质,逼慕厌舟说出朝堂中所有与他有牵扯的人。若是他不说的话……自然是严刑逼供,直到他说为止。
“十——”
禁军将刀丢在了慕厌舟面前。
长刀坠地,发出砰一声重响,顷刻间打碎了空地前的宁静。
慕厌舟则缓步上前,在凤安宫前无数禁军的注视之下,拿起了地上的长剑。他虽孤身一人,但是周围的禁军,还是在慕厌舟拿起剑的那一刹那提起了戒备。
“八、七……”
宋明稚努力挣扎了一下:“殿下,不要理会他们!”
他脖颈上的红痕,因为这一动而显得愈发刺眼,但宋明稚看都没有看那把剑一眼,只管大声朝慕厌舟道:“慕思安乃卑鄙小人,殿下就算按照他说的做,他也不会放我走的——”
宋明稚的声音响彻了整片空地。
慕思安终于忍无可忍,转身给了宋明稚身边禁军一个眼神。
宋明稚远远地看到……
慕厌舟拔出了长剑的剑鞘。
寒光在顷刻间,照亮了慕厌舟的面颊,与他那双冷茶色的双眼。二人明明相距甚远,但这一瞬……宋明稚竟清楚看到,慕厌舟轻轻地朝自己打了一个口形:“闭上眼。”
成大事者必须懂得取舍……
假如被禁军包围的人是自己,宋明稚也会和慕厌舟一样,举起剑来拖延时间。但是他却无法想象,若慕厌舟真的按照梁王所说那样做,那该怎么办?
宋明稚咬紧牙关,蓦地抬眸朝着不远处的长街看去:熟悉崇京城安防布局的他清楚,一会廖将军大概会率军从这个角度出现。而就算他以最快速度出现,那也要至少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了……
不远处,慕思安还在计数:“三!”
宋明稚猛地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眼时,眸内已经没有了担忧与紧张。
取代它的是浓浓的杀意。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这一刻的天仪门前,至少有数千名禁军。不管是武功多好的人,都不可能以一敌千。
但是……就在慕思安数到“一”的那一瞬,宋明稚却将手指,抵在了腕间那把匕首之上。
此刻,凤安宫前众人的视线,都落在慕厌舟的身上。直到一抹寒光伴随着惊呼声闪过,众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朝宋明稚看去。
他的手中拿着一把薄薄的匕首。
刚才押着他的那名禁军,已随着一声痛呼,瞪大了双眼,倒在了血泊之上。
不远处的慕思安还没有反应过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本能仍是让他如见了鬼一般地瞪大了眼睛。
同时,清清楚楚地听到,宋明稚正地朝自己轻笑道:“抱歉,我似乎不是很适合当什么‘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