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秉臣笑了声,视线不动声色的在他哥面上瞥过,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那位向大少爷,有所耳闻。”
景宁怕说的太多让他们察觉到什么,又岔开了话题说:“还是家里的菜好吃。”
纪温庭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温声道:“多吃一点。”
管家的效率很快,午饭用完后没多久医生就过来带着他去一楼诊疗室拆石膏。
纪温庭和纪秉臣下午有事要谈,吃完午饭就去了书房。
一进书房,纪温庭就对身后跟上来的纪秉臣说:“查查向希乔。”
纪秉臣几个大跨步上前在沙发上瘫下,偏着脑袋去看他哥,叹道:“不是吧,你还真要上他的当啊。”
男人没说话,操控轮椅在自己平常做的位置上停住,目不斜视的拿过手边的书开始翻看,一副并不准备和他多说的样子。
纪秉臣忍不住凑过去说:“哥,难道你真没看出来刚才他是故意提起向希乔的?据我所知,那个向乐成和傅峥他们是一伙的,以前就经常欺负他。而且他那个前未婚夫齐琛对景宁的关系可不一般啊。”
听到这最后一句,纪温庭才抬起头没什么情绪的瞥他一眼:“所以呢?”
“所以景宁突然向你提起向希乔肯定是别有用心啊!”
纪秉臣就不信他哥这个老狐狸一点都看不出来。
然而面前人仍是平静的模样,唇齿轻启道:“证据。”
纪秉臣早把景宁之前的一切查得一清二楚,他还真有理有据:“齐琛看不过傅峥他们合伙欺负景宁,向乐成又总跟着景宁那个没脑子的弟弟鬼混,于是单方面砍了这段娃娃亲,远走异国。向乐成心底里肯定不乐意,昨天中午估计是又来找他麻烦了。”
纪温庭终于有了点反应,合上书沉下眉,嗓音微冷:“欺负他了?”
“这个我不知道……”纪秉臣又没在景宁身上长眼睛,“不过以向乐成那性格多少能推断到啊。所以哥,你明白我什么意思了不。”
纪温庭又翻开了书:“不知道。”
“……”
纪秉臣一拍大腿,急的站起来,虽然这里隔音好但生性多疑的他还是怕外边有人偷听,压低了声音:“他被向乐成欺负了这么久,又公然向你提起向希乔,难道不是想让我们关注向希乔的意思吗?向家现在是向乐成他妈当家,向乐成那个爹偏心偏到九寨沟了,把娘两捧在手心里。虽然说是传闻,但是我猜,向董事长是真打算把自己全部家业都留给向乐成了。”
他这么说完一大长篇,他哥去只是头也不抬的点评道:“进步了。”
“……”
纪秉臣一口气堵在胸口下不来:“哥!你到底懂了没?”
纪温庭没说话,甚至翻过了一页书。
纪秉臣瞬间身衰力竭,一屁股又坐了下来,拍着膝盖装模作样的开始反省:“我就不该把这小狐狸精弄回来的,居然能把我那个冷静自持的大哥变成如今这个油盐不进的模样。”
“胡言乱语。”
纪秉臣故意要这么说,就是知道纪温庭受不了这种直白的言辞攻击。
空气静默了许多秒,他说那么多,却只见纪温庭缓慢的再次翻过一页书,两手交叉放在膝上,淡然抬眸,反问:“只不过是他的一点小要求,不能满足吗?”
拆了石膏后景宁才发现其实他的手还是有一点点胀痛。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只要注意不搬重物或者让左手再做什么太大力的动作就好,日常生活都是可以的。
拆完石膏,景宁第一时间回房间洗了个澡。着重搓了下自己的左手胳膊,上了三遍沐浴露,确定没有异味且肤色周边没有明显分层才放下心来。
洗完澡他本打算去后园和管家叔叔保姆阿姨聊天打发一下时间,结果不巧一出门就碰到了正好从书房里出来的纪秉臣。
纪秉臣看上去面色不佳,见到他脸色好像更臭了。
本来景宁以为他会扭头就走,结果他愣是等在那里,一直到景宁走到他面前了也没动。
景宁小声喊了声“二少爷”就想立刻从他面前溜走,然而天不遂人愿,纪秉臣沉声喊住了他:“你缩什么,我碰你了?”
“没。”
景宁现在其实已经不太怕纪秉臣了,就是不想触他霉头而已。
纪秉臣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张嘴正要讽刺他两句时,书房里传来了纪温庭的声音:“景宁,要进来看书吗?”
听到这声音景宁如蒙大赦,立马从纪秉臣旁边挤进去,故意加大音量:“看!”
不知道是景宁听错了还是纪秉臣又搭错了哪根筋。总之他进去时,听到纪秉臣咬牙切齿的喊他:“小狐狸精。”
“秉臣正在气头上, 他走了你再出去,不用陪我在这里。”
景宁想说的话都被纪温庭先说了,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在书架前转了会儿才悄悄出去。
原本他是想和之前一样在家里找点事情做, 结果他被赶来赶去, 突然家里的所有活都不让他插手帮忙了。
景宁呆滞的在后院逛了会儿,转头见管家从后门出来拿着饲料欲给喷泉里的鱼喂食, 瞬间找到了事情做, 跑过去伸手:“我来吧张叔叔!”
一向顺着他的管家竟也不让他做这种哪怕微不足道的小事了,无奈朝他解释道:“是大少爷交代的,他说以后您和二少爷还有他一样,都是家里的主人, 不能再让您干活。”
景宁愣了下,心中微动,一时无言的站在喷泉旁看着五颜六色的鱼儿你追我赶着煽动着尾鳍抢食物。
管家转头见景宁心事重重的, 也大概明白他在想什么,宽慰道:“放心吧景先生, 大少爷能这么说,说明他从心底接纳了您呢, 您以后就可以放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景宁双手扒在喷泉池旁,盯着喷泉池里吃饱喝足又开始摇晃着肥胖身躯游荡的鱼儿,闷声说:“不做点什么,总觉得自己没有价值。”
没有价值,往往最容易被放弃。
管家想到纪秉臣的警告, 最终是闭上了嘴, 没再多说什么。
晚上睡觉前景宁尝试着没有定闹钟,如果睡过头了就解释说自己没有听见闹钟响。
反正他起床来也没有事情做,还不如好好睡个懒觉呢。
第二天他果然是一觉睡到自然醒, 也没有人来喊自己。睡眼惺忪起床时,一看发现居然已经早上八点半。
他连忙起床洗漱,下楼去的时候只看到了楼下正收拾餐桌的保姆阿姨。
阿姨看到他,笑着打趣:“总算是有点年轻人的样子了,能睡是好事啊。景先生要吃点什么早餐呢?”
景宁连借口都说不出口了,难为情道:“姨姨,我自己下碗面吧,”
阿姨道:“还跟我客气啥呀,不就是面,我这就给少爷做!”
“……谢谢姨姨。”
景宁心惊胆战吃着早餐还不忘双眼乱瞟害怕纪温庭突然进来,不过很快管家先从后院回来了。
景宁刷的一下坐直,嘴里的面条都没来得及咬断,心虚道:“早上好,张叔叔。”
管家露出标准式的微笑:“景先生,早啊。”
景宁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开始给自己打掩护:“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上没有听到闹钟。”
管家也不拆穿他,失笑道:“睡吧,以后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二少爷平常休假都是睡到下午才起。你们年轻人能睡是好事。”
景宁知道自己拙劣的谎言已经被看穿,脸颊发烫。
“今天家里来了客人,纪先生正招待呢。”
“客人?”
景宁有些意外,他来纪家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客人来访,甚至这个客人还是由纪温庭亲自招待,那想必身份不凡。
景宁不欲打扰,点点头说:“那我回房间看会儿书去……”
管家却道:“纪先生特意让我回来看看您醒了没有呢,说如果您醒了话,请您去马场。”
“现在去吗?”
景宁这种身份,有些害怕见纪温庭的客人。
管家点头说:“纪先生说这是他答应您的。”
纪温庭发话了他不能不去。
今日依然是艳阳高照,外面温度很高,景宁过去的时候纪温庭没有待在休息室里,而是坐在屋檐下,抬眸看着马场中骑马驰骋的人。
那人骑着的一批黑马,是景宁之前在马窖中看到过的那匹。记得之前管家好像说过这是纪温庭朋友的马,竟是这个朋友么。
“纪先生。”
景宁小跑到了纪温庭身边,低声说:“对不起纪先生,我起晚了。”
纪温庭看向他,淡淡道:“睡觉是你的自由,不过要记得吃早餐,不要和秉臣一样,日夜颠倒。”
长辈一样的嘱咐使得景宁心里都泛起暖意,连忙乖巧的点点头。
在马场奔腾的男人也策着马跑了回来,在两人面前才逆着刺眼的太阳光勒马停下。
马上的男人相貌英俊、姿态落阔,眉眼很深邃,看着像混血,瞳色也很浅。
他的穿着休闲简单,一点也不像是来做客的模样。
“太久没见面,大黑都不记得我了。”
男人微喘着气,看到景宁半点不带轻蔑睥睨之意,微眯着眼笑道:“想必这位就是景宁先生?”
景宁笑道:“您好。”
“孟泊秦。”
这个名字景宁并不陌生。
A市四大家族之一——孟家的大少爷,现任的孟家家主,在A市的地位仅次于纪家。
他简单的自报名讳,又神情轻佻的看向纪温庭,笑问:“你什么时候来和我赛马?”
景宁内心大骇,连忙去观察纪温庭的神色,却见轮椅上的男人半点没有觉得被冒犯的意思。玩笑似的回答说:“别欺负残疾人。”
孟泊秦啧了一声,不高兴道:“什么残疾,说话这么难听,能好的腿自己非要折腾。你再说这种话下次把孟枕星带过来治你,她最不喜欢听你说这种话?”
纪温庭笑起来,认输似的:“抱歉,是我口误。”
孟泊秦不再搭理他,转而看向他身旁呆立的景宁,拉着缰绳在原地一边转,一边和青年搭话:“听说你也会骑马,比一场?”
景宁拒绝的话还没说的出口,纪温庭先替他开口拒绝了:“他的手前段时间落马骨折,恐怕不能陪你骑。”
孟泊秦恍然道:“哦,这事纪秉臣和我说了,据说还是Asta接住了他?Asta都不搭理我。景先生,你的魅力非同一般啊。”
他的语气明显意有所指,说完还毫不掩饰的朝着纪温庭挑了挑眉。
景宁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沉默着偏过了头。
纪温庭直接转移了话题:“他想骑马,秉臣不在我不放心,你带他走一走,不要跑。”
孟泊秦答应的爽快:“行。”
景宁戴上护具出来的时候满月已经被饲养员牵出来了。孟泊秦看到满月眼睛一亮,又神色暧昧起来:“哇哦,和Asta好像啊。”
纪温庭面无表情:“满月脾气比Asta好很多。”
就在纪温庭身旁游荡的Asta立马不满的嚎叫一声以示不满,热得孟泊秦大笑。
时隔差不多半个月,再次骑马景宁也丝毫不觉得害怕。上次落马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阴影,心底甚至隐隐兴奋。
孟泊秦骑着小黑在前面,领着景宁慢慢绕着马场走,直到离纪温庭远了,他才转头开口和景宁搭起话来。
“景先生,您觉得纪温庭是个怎样的人?”
孟泊秦找了个莫名其妙的开场白。
景宁拉着缰绳,认真想了下,谨慎回答:“纪先生谦和有礼,博学多识,是个温润儒雅的绅士。”
孟泊秦听到他这样的评价,噗呲一声笑出来,摇着头叹道:“那是你见到的。”
孟泊秦突然陷入了自顾自的回忆:“纪温庭这个人其实也就是受伤了以后脾气莫名好起来了。以前他的嘴非常毒,能笑着把得罪他的人噎个半死。”
景宁面露震撼,合理怀疑孟泊秦在故意抹黑。
不过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和旁人所形容的完全不一样的纪温庭,有点新鲜。
说完孟泊秦又话题一转,看向他莫名感叹起来:“幸好这人也不是完全冥顽不灵嘛,半年前还老僧入定一样,这不才半年就铁树开花了。对了,你和纪温庭在一起多久了?”
“……”
景宁差点忘了自己手还牵着缰绳,恨不得两只手都举起来挥给孟泊秦看,被这一句吓得要死,慌忙解释:“我、我和纪先生一点别的关系都没有的!”
孟泊秦若有所思道:“居然没在一起吗?怎么情侣马都骑上了,而且纪温庭这老狐狸和你说话温柔的豆能掐出水来了。”
景宁的脸红得像熟了的虾,一半是臊的一半是热得。
“没有的事,我和纪先生只是普通的……主人和下人的关系,这匹马只是纪先生一时兴起送给我的礼物。”
“一时兴起……”
孟泊秦噗呲一声,嘟囔了句什么,景宁没有听清。
孟泊秦带着他在马场转了两圈他就下来了。
马上就要到正午,正式日头最晒的时候,纪温庭也怕他中暑。
景宁还好没出什么汗,一身汗臭味的孟泊秦回来就去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才下楼。
厨师和保姆阿姨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午饭,景宁和纪温庭坐在客厅看电影。
说起来,景宁来纪家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和纪温庭坐在纪家客厅里面看电视。
孟泊秦大摇大摆地在纪温庭身旁坐下。
景宁拘谨坐在单人沙发坐上有点想走,因为他不知道纪温庭和孟泊秦要是谈起话话自己该不该听,又找不到离开的理由。
“你叫景宁对吗?”
孟泊秦坐下后开口第一句就和景宁搭话,他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的孟先生。”
孟泊秦淡笑道:“不用这么客气,叫我泊秦就好。”
景宁哪敢,笑而不语。
孟泊秦将左腿架到了右腿,一副认真盘问的主人架势,问景宁:“你今年多少岁了?”
景宁老实道:“22。”
“这么小。”孟泊秦挑了下眉:“还在读书吗?”
景宁点点头:“嗯,在a大。”
孟泊秦笑道:“a大很不错。”
之前纪秉臣老是贬低a大,景宁还以为他们这些高学历的精英都看不上a大呢。
不过孟泊秦风度翩翩,显然和纪秉臣也不是一种人,他和纪温庭是朋友也丝毫不让人意外。
“学什么专业呢?”孟泊秦又问。
“建筑设计。”
没等孟泊秦再提出看法,纪温庭横他一眼,沉声道:“你要查人户口?”
孟泊秦两手摊开:“这就叫查人户口了?只是和景宁初次见面,想和他熟络一下,不可以吗?”
纪温庭面无表情道:“没必要。”
“行吧。”
孟泊秦对景宁满含歉意的笑了笑就不再和他聊天,和纪温庭说起了别的事情。
景宁是融不进他们的圈子的,也听不懂他们说的话,片刻就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回房间了。。
看着人离开,孟泊秦朝向纪温庭不悦道:“何必故意这么说?”
“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
孟泊秦哼笑:“我们一起长大,你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他的底线想必你和秉臣已经查的很清楚了吧。如果不是足够好拿捏,你们也不会把他留在纪家这么久。”
纪温庭沉眉看着电视屏幕,并没有对孟泊秦的话做出评价。
孟泊秦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和纪温庭都是从小在那样恶劣竞争的环境下长大,习惯了做表面绅士。
“今天在马上我试探他对你的态度,神情不像做假。”
孟泊秦摸了摸下巴,眸色中流露出一丝有些残忍的玩味:“既然他愿意演给你看,何乐而不为?反正你也单身这么多年了,要是未来喜欢上什么人,这样的人还不好处理吗?”
男人的神色毫无波澜,没有为他的话所动,只是话语间带上了冷意:“孟泊秦,你要是把我弟弟带坏了,我饶不了你。”
孟泊秦吃了午饭就走了。
景宁下来的时候总觉得纪温庭和孟泊秦之间的氛围怪怪的, 一直到孟泊秦离开男人还冷着脸。
孟泊秦倒是不介意的样子,还笑着和景宁道了别。
人一离开纪温庭就回了房间,不再让任何人跟进去, 门也反锁了。
景宁有些担心, 去问管家。
管家观察四周无人,才叹着气对景宁说:“大少爷和孟少爷可以说是一起长大。只是孟家大半产业都转向了国外, 今年上半年家族里出了事孟少爷和孟小姐才一直滞留在国外。不过孟少爷和大少爷虽然感情深, 但因为从小被对比着长大,将彼此也看作竞争对手。我们大少爷又一直压孟少爷一头……唉,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孟少爷风头正盛,大少爷多少心里会有些难受的。”
听到管家这样说, 景宁的内心也跟着隐隐疼了起来。
管家愁眉苦脸道:“大少爷心情一不好就喜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电影。”
景宁沉默半晌,犹豫着问:“张叔叔,我能做些什么吗?”
他总不太放心纪温庭一个人。
管家摇了摇头:“让大少爷自己静静吧, 这种时候就是二少爷回来了都没用。本来下午大少爷还要进行康复训练的,现在看来又要叫医生回去了……”
景宁一直都知道纪温庭在康复训练这件事情上非常消极。按理来说康复训练应该是一天一次才对, 他来的时候还是两三天一次,转眼间不是四五天一次就是纪温庭什么时候心情好再来一次了。
景宁不了解纪温庭的病情, 内心觉得不对劲也不敢多问,只不过多少能从管家日渐加深的皱纹中推断出来。
这样下去才真的不是办法。
可是他应该做超出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吗?
毕竟其实不管纪温庭怎么样和他都毫无干系,男人对他也并不信任。或许这样做了还会惹得他更加不开心。
可他脑子里又不禁冒出孟泊秦在马场策马潇洒的画面。
孟泊秦的身量和纪温庭差不多,如果纪温庭能站起来的话,姿态只会比他更好的吧。
那个意气风发的纪大少爷, 凭什么要活在别人的感叹中。
景宁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 本该上楼回房间的他脚步一转,按响了纪温庭房间的门铃。
他在门口踟蹰着,按了一次却又开始打退堂鼓, 心想如果纪温庭假装没听到那他就走开好了。
然而没想到就按了这么一下,门就自动在他面前打开了。
景宁呆愣片刻,捏起拳头鼓起勇气,迈着小碎步缓慢地走了进去。
里面比景宁过去来的任何一次都要昏暗。房间里的窗帘全部被拉上,卧室门紧闭着,只有会客厅那块有投影仪发出来的细微光亮。
而纪温庭就在投影仪前坐着,察觉到他的靠近也没有回头。
“纪先生,打扰您了吗?”景宁忐忑的轻声问。
纪温庭仍是没有回头,只是问:“什么事?”
低沉的嗓音让景宁的心跟着沉了下来。
他深吸口气,咬咬牙说:“您下午要康复训练,我是想问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安排训练师过来……”
纪温庭淡淡道:“这件事情好像一直是管家在管。”
景宁生怕连累了管家,忙道:“是我无意中听见,我察觉您心情不好,怕您忘了。”
纪温庭终于转头看向他,眸中倒映着投影中的亮光,却平静的如泛不起波澜的死水。
“知道我心情不好,还敢过来吗?”
景宁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虚的低下头,硬着头皮说:“我只是觉得大少爷这样好,不会生我的气。”
纪温庭为他的措辞笑出了声,眉眼间却没有笑意:“我很好吗?”
景宁说:“是,大少爷是对我最好的人。”
他撒谎总是理直气壮,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纪温庭总是对着他生不气来,转回头,淡淡说:“我知道了。”
景宁的心放下了一些,想找借口告辞往外走时,纪温庭又突然问他:“看过这部电影吗?”
景宁一愣,抬眸和纪温庭一起看向投影幕布,发现纪温庭看的是部很老的电影。
“有印象,但是很久之前看的,已经忘了情节。”
其实是因为景宁肚子里没什么水墨文采,看不进太有深度的电影和书籍。他不想刻意去记的东西总是容易忘得很快。
纪温庭问了他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景宁,你觉得死亡是什么?”
景宁心口一紧,斟酌着措辞回答:“死亡是一切的终结。”
“不相信来世今生吗?”纪温庭反问。
景宁认真说:“至少我确定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真实的。上一世太远,下一世太虚无,我不想追忆过去也不想过早探究未来。”
纪温庭沉默许久,抬眼看向他:“那如果真的有一个地方,可以洗刷过去,安放灵魂呢?”
景宁笑了下,缓缓说:“那洗刷掉过去的我,还是我吗?”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纪温庭,好长时间他都没有说话,只有投影里传来的电影里的声音。
实际上这部电影的节奏非常慢,而且大多时候只听得见夏日的蝉鸣和主人公走路时的拖沓声。
“let me tell you,forgetting of forgetting.that's true oblivion.'”
直到电影里再次响起主人公的说话声,纪温庭才缓缓侧目,沉声问他:“景宁,你时常会为自己的遭遇感到痛苦吗?”
景宁想了想,说:“没有。世界很大,我只觉得未来可期。”
纪温庭让景宁出去了,他也不敢再多说了。
景宁不知道自己刚才和纪温庭说的话管不管用,也不知道纪温庭有没有把下午康复训练的事情放在心上。
不过当管家发来信息告知自己让他跟随纪温庭一起过去训练室时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才不是为纪温庭,只是为自己。
就像是房间里投影仪前的谈话没有展开过一样,景宁平静的将纪温庭带到了训练室,然后和管家站在门外等待。
又是两个小时的训练。
如往常一样,纪温庭满身满头的汗,面颊泛白,神色郁郁。
管家也是一脸忧色,显然这次的训练也不怎么顺利。
景宁说:“我带纪先生回房间洗漱吧。”
管家看向纪温庭,征求他的意见。
纪温庭垂着眼,哑着嗓子对管家说:“你先去忙你自己的。”
“好的。”
纪温庭这次洗澡的时间有点久,平常半个小时就能出来,今天却近四十分钟还没动静,里面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
在景宁正纠结要不要敲门进去查看时,里面就传来了纪温庭压抑的声音:“景宁,可以进来帮帮我吗?”
景宁几乎是立刻就拧开浴室门把手推门而入了。
浴室里的场景算不上狼藉,但到处都是水渍。他进去时纪温庭就穿着条内裤坐在他平时洗澡坐的辅助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