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温庭看着窗外白茫茫的天,心中那股不安也感愈发强烈。
“到了。”
景宁在昏沉的睡梦中,听到门外的人问:“那要把他们带出去吗?”
“先别吧,少爷说了他们要到最后才能派上用场。”
两人走远了,景宁也清醒了,坐起身时,发现周围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海。
这时孟枕星也幽幽转醒了,她有些晕船,孟远寒送过来的吃的都吐了出来,短短两天身形就消瘦了一圈,苍白如纸。
孟大小姐大概从来没有这样狼狈不堪的时刻。
“你还好吗?”景宁担忧的看着她。
孟枕星摇摇头,将过长的发丝撩到而后,说:“孟远寒那个畜生,他是想和温庭哥哥拼命。”
景宁其实也有些不解,问:“他是冲着纪温庭来的,为什么要抓你?”
孟枕星瞥他一眼,嗤笑道:“你代表着纪温庭的软肋,我代表着纪温庭的权利。”
“什么意思?”景宁还是不懂,但是心却猛地往下沉。
“意思就是,我们两个但凡因为温庭哥哥死一个或者都死了,都能对他造成不可磨灭的打击,纪孟两家的合作也会因此破裂,到时仅凭纪秉臣一个人是撑不住偌大的纪家的。”
景宁眉头紧皱,双眼中泛着冷光:“你的意思是……”
孟枕星面无表情说:“孟远寒想要毁掉他。”
孟枕星的话音落下后没多久,房间的门就被踹开了,紧接着刚才在门外说话的那两个人就进来把他们带了出去。
外面已经是一片狼藉,一地的血迹,数不清的哀嚎,孟枕星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面色煞白。
不远处有枪声此起彼伏,景宁乍然见到天光,抬眸望去才发现船原来就要靠岸了。
就停在离海岛港口不超过五十米的距离。
而孟远寒吩咐人将他们带到甲板上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岸上的纪温庭。
岛上黑压压的都是人,装备齐全,纪秉臣和孟泊秦就站在纪温庭身旁,视线落在他们这边。
看到他和孟枕星出现的时候,岸上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进入了备战状态,个个都紧绷着脸。
尽管孟远寒损失惨重,他却没有一点畏惧了,神色几近癫狂。
“纪温庭!”
孟远寒笑的狰狞,嗓音沙哑,带着满满的狠和痛快。
反观纪温庭,眸色冷沉,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姿态平静的注视着他,仿佛天地万物在他眼中也不过如此。
孟远寒最恨的就是这个样子的纪温庭,即使隐入幕后,即使残疾了,可他永远都还是一副高深莫测坐怀不乱的模样。
无数个深夜里,他都想起自己父亲惨死在他面前时,纪温庭那双波澜不惊的双眼。
他多么想看他失态,想看看他痛失所爱痛不欲生!
孟泊秦看到面色青灰的孟枕星,心脏高高吊起,但又深知和疯子不能来硬的,只好压下心底的气,沉声道:“孟远寒,放了他们,你乘船走,我保证你可以活着离开!”
孟远寒听到孟泊秦这么说,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语气中都是畅快淋漓!
“孟泊秦!你真觉得我今天有想活着回去吗?”
他双眼赤红着,一把将孟枕星拎到了自己的身前,把她推到甲板边缘,空洞的枪口对着她的脑袋,随时都能走火。
“星星!”
孟泊秦目呲欲裂,若不是纪秉臣即使拉住他,恐怕他就要跳水游过去了。
尽管吓到浑身颤抖,孟枕星却带着一种惊人的勇敢和镇定,大声说:“我不怕!哥,你们不要管我,做你们想做的!他不敢杀我!”
孟远寒只是笑,一边观察着纪温庭的面色,一边抠动扳机。
“孟远寒,你不是想报复纪温庭吗,选她没用,选我。”
就在孟远寒要对着孟枕星的腿按下的刹那,景宁倏地开了口。
孟远寒一愣,却没有再按下去,看向他,笑的纯良无害:“看来纪温庭也不是狠怜香惜玉呢,面色竟是变都没变,我的好姐姐,他真的不在乎你,既然如此……”
孟远寒瞥向景宁,眼神意味深长:“那看来就是他了。”
景宁听到他要对自己下手时,反而松下一口气。
然而下一秒,孟远寒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示意下属把景宁一起拉到甲板上,兴奋不已地盯着纪温庭。
“我现在想到了非常好玩的游戏,不知道纪大少爷愿不愿意和我玩啊?”
纪温庭不置一词,冷漠到极致。
孟远寒又兀自的笑:“不过你不回答我也没关系,那就一起杀了好了,黄泉路上有两个人和我作伴,我也就放心了。”
这时,纪温庭终于开口:“你想做什么?”
孟泊秦目的达到,又哈哈笑起来,看看孟枕星又看看景宁,手上的两把枪同时顶在了两人脑袋上。
“二选一的游戏,玩过吗?”
“今天他们两个中, 只有一个可以活下来,你选一个,我立马放了这一个。”
“至于另一个, 你想他活着的话, 就放我们走。”
话音落下,孟泊秦和纪秉臣的面色登时变了。
唯有纪温庭, 不动如山, 镇定的让孟远寒的心再次焦躁起来。
孟远寒的眼神阴冷地落在纪温庭的身上,见他久久不语,更重的用枪口对准了两人的脑袋。
“再不选的话,我可要开枪了哟!”
“温庭哥哥, 救景宁!”
孟枕星坚定大喊:“他不会杀我的,也不会对我怎么样,把景宁带走!”
孟远寒但笑不语。
但是谁都知道孟远寒不是个正常人, 他的承诺是不管用的,是一个根本不会在乎什么情谊的疯子。
景宁心里自然明白, 以孟远寒的性格,和他对纪温庭的仇视程度, 说不定反而会杀了那个纪温庭选的人。
他早就做好了今天再也回不去的准备。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积聚在了纪温庭的身上。
可这个男人犹如一座冰山,坦然从容,并没有半分被孟远寒所激怒,抑或是被这惊险场景所撼动的不安。
而景宁就在这片只听得见瑟瑟海风和海浪翻滚声的诡异寂静中,和纪温庭对视了那一眼。
那样……冷漠的一眼, 好像看他和看孟远寒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景宁心中骤然松缓下来, 已经预料到了他的选择。
这是纪温庭本来的模样,那个在自己面前展示诸般柔情的他,才是伪装出来的。
而他也会如纪温庭所愿, 成为那个被他牺牲的。
孟远寒已经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心中灼烧的火焰被纪温庭的波澜不惊搅得滚烫汹涌。
“再不选的话,我可扣动两只手的扳机了哦。”
“三、二、一——”
“放了枕星。”
低缓沉稳的声线划破了这片森然。
孟泊秦捏紧了拳头默然不语,纪秉臣神色微变,紧攥住纪温庭的轮椅把手。
景宁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出任何震惊的人,只是平淡抬了抬眼,发现男人的视线甚至没有落在他身上几次过。
好像自己的生死,于他来说,从来毫不相干。
即使已经猜到,但也不免被他的冷漠伤到。
这最后的时刻,都不肯对他笑一笑吗?
也是,不论是谁,不论是景宁和谁绑在一起,任何人都不会选他。
因为他就是一颗这样无用的普通的棋子,可以随时被拿捏玩弄,但绝不会是非要不可的。
死亡,对如今的他来说反而是个解脱。
他只觉得一切尘埃落定,心里爽快。
“哈……”
听到纪温庭的选择后,孟远寒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
他放开了孟枕星,转而一把抓过景宁,将枪口对准他的脑袋,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看到了吗?他没有选你,他不会选你!哈哈哈景宁你真可怜啊,被人白嫖这么久,我都替你可怜!”
豆大的雨珠落在了景宁没有任何表情的面颊,冰凉刺骨。
一场大雨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
“景宁,你说说,现在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可带你走不了,因为……船上有炸弹。”
孟远寒低声说:“不如这样,我们把他们都骗到船上来同归于尽好不好?你现在肯定也恨死了吧,肯定很想要杀掉这群伪君子,对不对?”
景宁在听到“炸弹”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在雨幕下猝然睁开了眼。
孟远寒仍在耳边威逼利诱。
而景宁却趁此机会,瞅准时机,刹那间,猛地转身用身体撞开孟远寒后,将孟枕星推下了甲板。
无须多言,孟泊秦已经在孟枕星落水的瞬间跳下了水,纪温庭身后的那群训练有素的保镖见此惊动,哗啦啦地跟着跳了下来,往船的方向逐渐靠近、包围。
与此同时,随着非常迅速的一声枪响,景宁听到了孟远寒的哀嚎。
景宁手上的绳子早就被他自己解开了,他转过头,看到孟远寒身边的一个下属已经举起枪对准了他,景宁利落的翻身一跃,险险躲过了一枚子弹。
“景宁!”
纪秉臣看到船上那一幕,登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上船,把他带回来。”
纪温庭面色灰白,目光穿越模糊的雨雾一动不动地落在了景宁身上。
没人注意,纪温庭的手心早就已经被掐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惊慌感如此强烈。
“不要上来!船上有炸弹!”
景宁的嘶吼穿透天际雨幕,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纪秉臣的脚步顿住了,可他也仅是站在岸边犹豫了一秒,又继续脱了外套想要下水,他才走到水边,就又听到了景宁的怒吼。
“纪秉臣,照顾好他,他身边没人,你不能出事!”
纪秉臣的脚步倏地顿住。
他缓慢地转头,却看到纪温庭端坐在雨下,一向寒凉的双眼竟让纪秉臣从中看到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痛苦。
痛苦,纪温庭竟在痛苦。
纪秉臣不再下水了,他站在纪温庭身边时,而纪温庭也没有再说话。
纪秉臣眨了眨眼,借由雨水冲刷他眼角溢出的泪。
他哥在痛苦。
在痛苦为什么他站不起来,为什么他不能跑过去,跳下水,如从前一样跨越阶梯和围墙,把心爱的人带回来。
所以纪秉臣在哭。
哭他哥,哭景宁,也在哭他自己的懦弱无能。
他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去冒险。
他也知道纪温庭为什么没有再让他上船,因为明知船上有炸弹,他不可能送他去死。
纪秉臣其实不怕这些,毕竟这是他欠他哥的,但是他要是死了,纪温庭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景宁的腿上中了一枪,他拖着伤痛的腿缓慢而麻木的挪动,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景宁,我真是没想到了,原来纪温庭那个怪物爱的真的是你啊……”
孟远寒的腹部中了一枪,此刻的他面上血色褪尽,浑身是血,犹如暗夜里从阎罗殿爬出来的鬼魅。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选了孟枕星,故意让我觉得他在乎她,我一开始其实真的相信了,但转念一想,纪温庭那种心思缜密的人,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的让人看出他在乎的是谁呢?他又怎么可能有那样容易就觉得我这样的人真的会遵守承诺欧呢?”
孟远寒一边自嘲一边朝景宁走近。
景宁找了个集装箱坐下了,他也中了枪,没有力气再跑了。
孟远寒手上还拿着枪,却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即使他身上的血也还在往下流,却淡定的像和朋友聊天似的,坐在了他的身边。
真是不像个正常人。
“我实在是好奇,他都当着你的面选了另一个人了,你却还要救孟枕星,这是为什么?”
孟远寒像是死也要死个明白死个透顶。
景宁伸长了受伤的腿,头往后靠在墙上笑了笑。
“伪善也好,利用也好,可他确实的给了我想要的。”
孟远寒觉得可笑且不理解:“他那种凉薄无情心狠手辣的人,能给你什么呢?”
景宁看向他,眸色又黑又静:“是像我这种人,明明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
很多,他说不清。
孟远寒又笑起来,可或许伤势实在严重,他的笑声渐渐弱了,忽然长叹口气,把手里的枪扔到了地上。
“唉,我知道你过去的一切,你挺可怜的,真的。”
孟远寒用那种同病相怜的眼神看着他:“其实我也知道我爸死有余辜,是他贪心不足,先去招惹纪温庭,但我放不下啊,我没法说服自己。我爸原本是最好的丈夫和爸爸,直到他被赶出孟家后,他就变了,他变得扭曲、狰狞,不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但我一点也不恨他,因为他太爱我和我妈了,好到让我不甘心他就怎么死了。他死了后,我妈也自杀了,那时候我才十五岁,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纪温庭。”
“那双冷漠中透着些许怜悯的眼神,让我又怕又恨,我是凭借着对他的恨才苟活到现在。”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的是,纪秉臣的命真的挺好的,有纪温庭在他永远后顾无忧,原本可以一辈子做一个闲散少爷,这辈子都不用参与家族里面那些阿谀我诈的事情,结果这个傻子哈哈哈哈哈,他信了别人的挑拨的话,促使了那场车祸的发生,毁掉了纪温庭。”
景宁猛然看向他。
“纪温庭什么都知道,可他怎么会恨他呢,他甚至把纪秉臣想要的都给他了,给的那么慷慨大方,看着令人羡慕,实则杀人诛心啊,从此以后,纪秉臣这辈子都要活在自责愧疚里了!”
笑完后,孟远寒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侧头看着景宁虚弱的笑,气若游丝:“虽然没能杀了这两兄弟中的一个,但有纪温庭最心爱的人给我陪葬,我也心满意足了,景宁,和我一起死吧,你走不出去了,还有十分钟,这艘船就要爆炸了。”
景宁没说话,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孟远寒的胸膛逐渐平缓,直至没有任何起伏,捂在腹部的手也慢慢的滑到了地上,只有双眼还看着透明隔板上的蓝天。
景宁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却还是站起了身。
还是想在临死前再见纪温庭的一面。
他拿过了孟远寒散落在一旁的枪,慢慢地走了出去,一直走到甲板上。
此时雨已经小了很多,景宁也总算能看清纪温庭的脸了。
“在那!他在那里!”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
景宁实力很好,清晰的看到纪温庭的手紧攥住了轮椅,似乎想要站起来,却早在这狂风大雨和身心双重的摧残下,再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纪温庭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说:“宁宁,下船。”
声音不大,可是景宁读懂了他哑然的口型。
景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在对峙般地沉默中,众目睽睽下,举起枪对准了纪温庭。
与此同时,保护纪温庭的那堆人也齐刷刷将枪口对准了他。
其中包括了纪秉臣。
纪秉臣红着眼嘶吼道:“景宁!你疯了吗?!”
纪温庭仍盯着景宁,厉声道。
“不准对他开枪。 ”
身边的保镖登时又放下了枪,只有纪秉臣还举着。
“秉臣,放下枪。”
“可是……”
“放下!”
纪秉臣咬咬牙,最终还是将手放了下来。
纪温庭并不是觉得景宁不会对他开枪,他甚至在期待景宁朝他开枪。
如果你不想活,我愿意陪你。
可偏偏景宁的枪口对着他只有那么一瞬间,雨幕下,他却笑的情深意切,无声的喊他的名字。
“纪温庭。”
纪温庭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青年已经收回手臂将枪口对准了自己。
那“砰”地一声枪响,响破天际。
“宁宁!”
纪温庭站不起来,跌下了轮椅。
比景宁的枪更快的, 是纪秉臣的枪。
幸好他一直在观察景宁,所以几乎是在景宁意图对着自己扣动扳机的刹那,他的子弹就已经射出。
纪秉臣的枪口从来没有这么准过——隔着近一百米的距离, 他精准地打在了景宁握枪的那只手臂上。
景宁的手片刻间就被疼痛击溃。
可那对着自己毫不犹豫的一枪也还是射了出来, 紧紧擦着他的喉咙而过。
剧烈的刺激导致景宁头脑发白,一阵头晕目眩中, 他倒在了地上。
“宁宁!”
纪温庭几乎是半跪在地上, 面色煞白地望着景宁的方向。
孟泊秦和孟枕星看着想要站起,却狼狈半跪在地的纪温庭,都愣在了原地。
他们和纪温庭一起长大,从未见过他这样失态。
而这一瞬间, 纪秉臣就明白,无论如何景宁必须要活。
因为如果景宁活不下去,他也留不住纪温庭。
纪秉臣扔掉枪, 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水,以毕生最快的速度游到船边, 然后翻身上船,抱起已经昏迷的景宁, 捂住他的口鼻迅速跳下了水。
而在纪秉臣跳下船后没有多久,一声巨大爆炸声就轰然响起。
纪秉臣将景宁护在了身前,可两人还是被水下爆炸的冲击力狠狠往前推了一下。
纪秉臣浑身都疼,可他管不了那么多,带着景宁拼命往前游。
直到上了岸, 纪秉臣也不敢停歇, 将景宁平放在岸边,给他做急救。
“带他走。”
纪秉臣听到纪温庭低哑的嗓音。
纪秉臣愣了一下,双目血红的看向他哥。
雨幕下, 兄弟两浑身湿透,视线模糊一片,可这瞬间,他们都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了什么。
纪秉臣看着他哥又冷又黑的眼眸,忽得落下泪来。
他抱起景宁,对孟泊秦说:“照顾好我哥。”
然后带着昏迷不醒的景宁,快步离开。
这场雨又大了,海上的阴云在扩散,天空逐渐阴沉,乌云笼罩了过来。
孟泊秦将纪温庭扶到轮椅上时,突然看着他笑了一声,玩笑似的,认真问:“纪温庭,你来真的啊?”
不论是第一次见到景宁,还是得知景宁和纪温庭结婚,其实在孟泊秦心里都从没觉得景宁能在纪温庭心里占据多大的分量。
纪温庭这个人,不说自私自利,可他是个非常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纪家是个狼虎窝,没有什么家族荣耀可言,纪温庭能把纪家做到今天这个模样,完全是野心作祟。
一个成功的野心家、上位者,怎么能有弱点呢?
哪怕是纪秉臣,孟泊秦也不觉得他会是纪温庭的弱点。
纪温庭总是运筹帷幄步步为营,不论在商场上还是生活中,他都是一个绝对的掌控者,有种与生俱来的清定神闲,有着坐在神位睥睨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的气魄和胆识。
孟泊秦曾经一度很怕他。
因为他永远都超不过纪温庭,可却永远要被拿来和纪温庭进行比较。
可这畏惧、嫉妒之外,更多的佩服和欣赏。
他自认做不到纪温庭这样的雷霆手段,也做不到他这样绝情冷血。
可是现在,他发现纪温庭居然有了软肋。
哈,他纪温庭居然能有软肋?
纪温庭闭了闭眼,望向波涛汹涌、爆炸过后一片狼藉的海面,目光深邃而平静。
“我也以为我没有。”
他也曾自欺欺人的觉得自己对景宁是怜悯,然而在意识到他将失去这个被他怜悯的人时……他在痛苦。
纪温庭没有为自己的双腿痛苦过,也没有为自己的亲弟弟想要杀自己痛苦过,他在为失去景宁而痛苦。
直到现在,那爆炸的余音,犹在耳边响起。
景宁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仿佛回到了十一岁那年,那一年许清妍才六岁,而唐锦容在别人家教小女孩拉大提琴,家里的生活仿佛已经步入正轨。。
直到那个男人从监狱里出来。
那是景宁的继父,也是许清妍的亲生父亲。
在许清妍三岁那年,这个亲生父亲将手伸进了女儿的裙底。
也许三岁的许清妍已经不记得,但景宁记得清清楚楚,以为那一幕他终生难忘,以至于后来有些病态的不让异性、尤其是年长的异性靠近自己的妹妹。
为此邻里邻居都说景宁脑子有问题,但是景宁不在乎。
继父从监狱里出来的那天,景宁正好放学回家。
那一天其实他内心就有种强烈的不安感,他总是不放心许清妍一个人,甚至有时候会把她反锁在家,许清妍也一直很听他的话。
偏偏那天景宁只是回去晚了一点点,没来得及去接许清妍放学。
于是才到家门口,就看到家门大开着,而从牢里出来的继父拉着许清妍的手扯着她的衣服要把她从家里拖出去。
“你是我许家的人,老子就他妈的你一个女儿!你敢不和我走?你被唐锦容那个臭婊.子也养贱了是吧,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认识!还有那个景宁,臭小子害我坐牢,我不会让他好过!”
许清妍的力气怎么敌得过他,六岁的孩童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哭得满脸都是泪。
景宁却冷静的有些超乎常人。
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只是漠然的站在门口,趁男人不注意时溜进了厨房,拿过菜刀后在他转身的刹那,举起了手。
按照正常的回忆,他应该是面无表情的砍进了他的肚子里,一刀又一刀后,拉着惊恐的许清妍跑了出去。
再回来时男人已经死了。
但在这个梦里,在他要砍下的刹那,一只宽大的手掌覆上了他的手背。
“别怕。”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声,又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景宁一愣,转过头,对上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而男人已经夺过他手中的刀,一脚踹到了男人的肚子上,男人要暴起反抗时,男人又一拳一拳毫不留情的往他脸上招呼过去,直至继父彻底没了动静。
景宁吓傻了。
这时,男人立在窗前转过了身。
这回景宁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
一张和他肖似的年轻面庞,那个幼时带他买玩具给他买新衣的模糊身影,在此刻好像具像化。
他嗓子沙哑,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要对他说什么。
而此时男人已经径直朝他走了过来,和变魔术似的变出两根糖葫芦,一根给了许清妍,一个递给他。
“我们宁宁真勇敢。”
景宁怔怔看着他,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在梦里,恍惚着下意识伸手。
男人顺势抓住他的小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温柔的弯着眉眼。
“不要害怕,爸爸一直在呢。”
景宁像被烫到似的收回了手,后退着,喃喃道:“我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男人的眼眶瞬间红了,眼中浮现无数交织在一起的悲伤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