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沐歌回看监控,一点点扣着细节,“在柳云梯心中,他认为薛怀江的父亲杀他一家灭门,发誓要报仇雪恨,所以一边要引诱薛怀江,但一边又很厌恶他的靠近与帮助。”
“他的内心是在挣扎没错,但你表现出来的眼神太乱了,不像是纠结了,而是像是心里还记挂着什么人。”
头上的金钗“啪嗒”一撞,辛远心中的弦也跟着绷断了一根。
他已经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沉浸在剧情演绎中。
但不得不承认,薛怀江低头哄柳云梯的那一刻,辛远脑海中莫名浮现出的,是从前项逐峯对他这般温柔的样子。
那一刻的委屈战胜了所有情绪,让他并没有完全遵循柳云梯的内心去演绎。
趁着导演讲戏的过程,化妆师快速上前补好妆,再开拍时,辛远已经尽可能做好调整。
跟着搭对手戏的任淞,立刻就感受到辛远的变化。
在镜头前,尤其是大银幕上,演员对感情收放的把控度非常重要,有时一个抬眸,一个表情,只有短短一秒,却要精准传达出角色在当下的情感。
很多流量演员被诟病演技,就是做了十几个夸张的表情,却没有一个真的走进观众内心。
而辛远第一遍感情已经很到位,但是第二遍时,又在短短几秒钟塞入了更多细节。
从一开始佯装的惊讶,到故意偏开头不看薛怀江的心机,到最后薛怀江为他赎身时,眼中得逞的寒光。
这一连串的微表情,辛远给的恰到好处,让人在短短一分钟内,就记住了这个表面柔弱,但是内心阴狠倔强的复杂角色。
别说是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演员,就算是演了十几年,国内外奖项都拿过无数的任淞,有些时候,也需要多次调整才能让感情更自然。
他既佩服王沐歌看人的毒辣,也不禁期待假以时日的辛远,能靠着这份天赐的灵性,在这个圈子里留下怎样的痕迹。
一直到晚上九点,第一天的戏份才全部正式收尾。
一天下来,辛远几乎没什么吃饭的时间,也没有胃口,只在小暖的央求下吃了半个三明治和几口沙拉。
拍戏时倒不觉得有什么,眼下神经忽然放松,反而涌上一阵阵莫名的眩晕。
拍摄地距离酒店还有段路程,只能开车回去,可好巧不巧,等在路边接应的车突然打不着火。
这地段偏的连鬼都懒得飘过来,更别说这个点打到车了。
眼看辛远疲惫的都快要抬不起头,小暖又急又气,想到项逐峯今天应该还在和制片谈项目,正准备打电话求助,身后突然一亮。
一辆保姆车停在他们身后,车窗摁下,任淞的身影出现在窗边:
“如果是车坏了的话,我可以载你们一程。”
和完全不了解的人同处一个封闭空间,对辛远来说是比忍着头晕走回去更艰难的事。
辛远本想礼貌拒绝,小暖已经兴奋地替他应下。
好在十几分钟的车程,并未像辛远预想中的尴尬,任淞每一句话都说的恰到好处,即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又没有越界分毫。
二人的酒店正巧在同一家,快到目的地时,任淞说:“不出意外,里面应该有很多我的粉丝,你等我进去以后再下车,可以避免被人群踩踏。”
任淞带上墨镜,在车外冲辛远摆手微笑,“不过这种体验,你应该也很快就能‘享受’到。”
也不好意思让任淞的司机等太久,等人群散的差不多时,辛远便下了车。
但未曾想到除了任淞,男二唐映帆也住在这里。
眼看一拨人散去,另一拨人又飞快地冲上来,直直地从辛远身边撞过。
“哎哎哎,你们小心点啊,都撞到人了!!”
小暖不慎被人群冲走,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大叫。
辛远本就头晕,被这么一撞,眼前有好几秒都看不清东西。
他趔趄了几步,努力稳住身体,然而双腿像脱离了大脑控制,在几秒之内,迅速地软向地面。
“——哎!小远哥!”
小暖大呼一声,眼看辛远就要狠狠摔倒,不远处,一道身影忽而破开人群,牢牢地拖住了辛远下坠的身体。
小暖愣了几秒,仰头看着来人:
“……项?项总?”
视线聚焦回来时,辛远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意识。
相反,他以为自己又陷入了更深的幻觉,否则项逐峯怎么可能又突然出现在他身边,还以这么亲昵的姿势抱着他。
“既然没事了,就自己站好。”
项逐峯的声音贴在耳边响起。
因为声音比眼神更冷,所以辛远很快确认,是真的项逐峯。
“……谢谢。”
辛远站直身体,识趣地向后退了几步。
酒店的电梯不算大,因而当三个人同时站进去时,空气都变得稀薄了几分。
小暖立刻展现出优秀的职业素养,以忘拿东西要回剧组一趟为借口,将空气大方留给了辛远和项逐峯两个人。
关于你刚才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现在又为什么要跟着我一起回房间。
诸如此类的问题,辛远觉得没有问出来的必要,毕竟现在的项逐峯,除了迫不得已的事情,应该也不愿意再看见他。
“你父亲要以佳乾传媒的名义,对外投资几个项目,有几份文件需要你签字。”项逐峯很快告知了理由。
“哦,好的。”辛远弯腰趴在茶几上,直接把合同翻到最后一面,签完慢慢直起身,看着项逐峯,“还有吗?”
“你的经纪人林声,最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这段时间你的行程安排,暂时由我对接管理。”
辛远又说了一声“好的”,而后顿了顿,“其实,如果这段时间有事情的话,你可以直接转达给小暖,让她告诉我就好我,我会配合的。”
这样你就可以不用忍着厌恶来见我了。
辛远没有说出这句话,但仅仅是在心里想了一秒,五脏六腑中至少有两处以上的地方,狠狠抽痛了起来。
最严重的应该是胃,难以忽略的绞痛甚至压过了头晕,让他眼前又开始一阵阵模糊。
你还不走吗?
辛远很想这样问项逐峯,但由于这样显得是项逐峯多想见到他一般,所以还是忍住了,并且尽可能自然地在项逐峯身前站好。
“这里没有镜头对着你拍,不用在我面前演出这幅可怜的样子。”
在辛远的脚又虚晃了几步,呼吸也明显开始错乱后,项逐峯终于忍不住开口。
分明十几分钟前,他还搭乘着任淞的私车,跟任淞有说有笑地告别,可转眼见再到他,就又装出这幅无辜又可怜的样子。
“我不会因为你的演技很好,就在再被你骗一次。”
项逐峯承认自己有些过激,但一想到任淞笑着跟辛远告别的神情,想到下午小暖发来的视频中,任淞一次次将辛远抱在怀里的样子,心口就一阵莫名的烦躁。
辛远仿佛天生就知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最可怜,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脆弱,赢得别人的同情。
从前是,现在也是。
所以从前他被骗了,现在也不想再上一次当。
辛远眼中带着明显的迷茫,好像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又做错了什么。
因为说了一次谎,所以再之后做的所有一切,就全都是错的了吗。
可是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我没有在演。”也没有可怜。
辛远实在是没有力气,在心里补了后半句。
又是一阵明显的眩晕,辛远也无暇再思考项逐峯会怎么看他,赶在暴露出更多狼狈之前,扶着墙面往房间走。
而后胳膊一紧,被一股很大的力量从身后拽住,“你要是真的有病,就跟我去医院做检查,别在这装腔作势。”
辛远毫无防备,被项逐峯直接揽进怀里,他不自量力地挣扎了一下,很快以失败告终。
“不用去医院,房间抽屉里有药的……”虽然项逐峯大概不会在意,辛远觉得还是有必要补充,“只是有点胃疼而已,一会就好了。”
在项逐峯去拿药的间隙,辛远捂着胃蹲到了地上,很幸运的,疼痛立刻得到了缓解,但是几秒之后,身体又被粗暴地拽了起来。
辛远眼睛半睁半合,看见项逐峯难看得要命的脸,几乎是算得上是咬牙切齿,将水和药一起塞进了他嘴里。
可能是药效起了作用,也可能是肚子上多了平时没有的热水袋,二十分钟后,辛远重新得到了身体的掌控权。
项逐峯隔着一段距离,一直站在床边。
辛远在第一时间撑起身,试图稀释自己刚才的狼狈。
项逐峯双眉仍旧紧皱着,眼眶因此投射下很深的阴影,让辛远有一瞬间不敢同他对视。
从前大抵是项逐峯在他面前总是带着笑,以至于辛远总是忽略,项逐峯的五官其实非常锋利,加之他高大的体型,只要稍稍露出一丝不悦,浑身气场就会份外凌人。
很陌生,很违和,但他只能尽快习惯。
他其实不介意项逐峯对他发火,只是不明白,项逐峯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就算是他生了更严重的病,受了更严重的伤,以他们两个现如今的身份,一切又和项逐峯有什么关系呢。
“监管我的身体保持在健康状态,也是你的工作内容之一吗?”
辛远只能猜到这个答案,于是并没有恶意地问:“辛建业应该不会为了这种事,扣你工资吧。”
肉眼可见的,项逐峯的脸色变得更差,令辛远感到些许的尴尬与后悔。
“需要我恭喜你,你猜得很准吗。”
项逐峯慢慢上前两步,低气压笼着辛远,“你不仅是我雇主的儿子,也是我接手的第一个项目,公司上下为这部电影投了很多钱,不能因为你的身体缘故耽误进度。”
不知道为何,明明一切都是了然于心的事实,辛远却觉得项逐峯脸上带了点赌气的神情。
“好的,我明白的。”
在项逐峯眼里,他只是一个项目。
但也没关系,至少这样,他也算是能帮到项逐峯。
“我以后会尽量不给你添麻烦。”辛远保证。
“你最好是。”从房间摔门离开前,项逐峯说。
在辛远并不怎么安稳的入睡以后,小暖孤身一人,慷慨赴义,被项逐峯从头到脚提审了一遍。
关于为什么辛远的房间里,会有一板已经吃掉一半的止痛药,不仅如此,还有一整瓶只有医院才能开的处方失眠药。
小暖真是一头雾水,百口莫辩!
她只能如实交代这段时间,辛远每天都在超负荷的训练,但又不怎么吃东西。
但是至于辛远胃痛到需要吃药和失眠这两件事,她真的完全不知道。
在小暖发誓,今后一定会连辛远一日三餐的食用量都精准汇报后,才从项逐峯手里捡回了半条小命。
隔天回到组里,小暖带着百分之两百的警惕,连辛远上下楼梯都冲过去扶着他,致力于从苗头扼杀每个意外。
好在一连几天过去,大概是项逐峯私下找来的厨师做饭比剧组伙食好很多,辛远饮食总算规律了一些,每天的拍摄也越来越顺利。
这天辛远只有一场戏,顺利拍完后本可以直接收工,但听说下午会有任淞与唐映帆的对手戏,便继续留了下来。
开机半个月来,辛远都还没排到跟唐映帆的对手戏,只听小暖介绍过,唐映帆是偶像出身,曾经也是一线顶流,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熄影了两年,此次复出一改偶像剧小生风格,破格挑战了个卖国求荣的头号反派,陈发轫。
电影中的陈发轫,原是巨霸东南的领军,然而从东三省起家的薛怀江一路南下,打到了陈发轫的地盘上。
陈发轫是亲日派,为了利益毫无原则,而薛怀江平生最恨卖国求荣之人,更看不得黎民百姓受苦,便想将陈发轫这等歼佞统统铲灭。
但二人势力相均,前前后后斗了好些年,还是谁也收服不了谁。
为了击垮薛怀江,陈发轫也用尽各种手段,和薛家有世仇的柳云梯,便成了最好的棋子。
观众此时还并不知道,从花园偶遇到后台救美,每个环节,都是陈发轫的精心策划,只为等薛怀江彻底信任柳云梯后,找机会将薛家一网打尽。
眼下这场,是薛怀江与陈发轫多次谈判无果后,彻底撕破脸的对手戏。
租界八点的钟声响起时,薛怀江刚好踏入富山公馆。
“陈督军倒是雅兴。”薛怀江睨着正在沏茶的陈发轫,“日本人如今已经快把炮台直接架城楼上了,陈督军还有兴致在这钻研茶道。”
陈发轫细品一口清茶,“天下有薛督军这般爱国义士,为了阻拦日军物资,直接掘了三十里的沪宁铁路,我有什么好急的。”
薛怀江冷笑一声,“那我且再告诉你,若他们还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欺压无辜,老子下次炸得,就是日本人建的运兵专列。”
“薛督军何必这么大火气?”
陈发轫轻磨杯沿,“如今早不是闭关自守的大清了,不管是什么军,进了城门都是要给好处的,这实实在在的大洋落进百姓手里,不比一句爱国口号实在?”
“爱国?这些屁话你自己信吗?”
薛怀江忽然倾身向前,军装铜扣“噹”一声撞在桌沿,“要不是老子现如今还在这站着,怕整个姑苏城已经被你转手送给日军当贡礼了吧!”
“那薛督军的言下之意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日军的货进城了?”
“他们的非法驻军何日退去,老子就何日放行!”
“——咔!很好啊二位,情绪给的很到位。”
王沐歌对二人这段演绎非常满意,任淞一如既往的稳定,倒是唐映帆出人意料的好,完全看不出一点点偶像小生的影子。
导演调整机位,又追了几个不同的景别,二人便顺利收场。
虽然篇幅并不多,但两人的气场就像冰与火的对撞,辛远只是在镜头后观摩,都被这种张力震撼到。
“任淞,我……”
一场结束,唐映帆立刻追向任淞的方向,像还有话要说,但任淞看也未看唐映帆,直接走回房车的方向。
辛远离得近,正好看见任淞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
进组以来,辛远最有好感的人就是任淞,他虽然名气最大,却从来不会摆架子,即便是对他这个新人,每场结束后,也会报以各种鼓励。
倒是这个从前据说很傲气的唐映帆,视线一直紧跟着任淞离开的背影,看起来很难过。
晚上回到酒店,辛远又开始琢磨第二天的剧本。
小暖本来要陪着一起对戏,辛远知道她今日生理期,便让她先回房间休息。
翻了没几页,莫名的眩晕感又浮了上来。
从那次车祸后,辛远除了每次坐车时偶尔有这种反应,有时看着看着剧本,眼前的字也会忽然浮动起来,扭曲成无法分辨的字符。
是那两个无辜的人又来找他了吗?
用这种方法一次次提醒他,不要忘记曾经做过的错事,不要忘记自己的自私。
辛远闭上眼,缓和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知道今夜注定会失眠,辛远披上外套,想去酒店的天台上放空一会。
只是没想到,失眠的人不止他一个。
推开天台的隔门时,任淞靠在尽头的栏杆处,指尖正夹着一根烟,对上他惊讶的目光。
“这么巧,你也睡不着?”
烟头的火光晃了晃,任淞笑了笑:
“不介意的话,可以过来聊聊。”
从前的辛远也许会立刻拒绝。
但现如今不知是受角色影响,还是感受到任淞并没有什么恶意,辛远选择点点头,走上前。
“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你喜欢演戏吗?”任淞问。
辛远认真地想了想,“和从前做的事情相比,应该是喜欢的。”
“你知道吗,从第一次和你对戏的时候,我就在想,努力在天赋面前真是一文不值,”任淞笑笑,“我用了这么多年才学会的东西,你天生就有。”
辛远不知道如何回复这么高的褒奖,任淞又说,“演技是可以磨练出来的,但灵性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我演过这么多年的戏,你是第二个能称之为有灵性的演员。”
“那我可以问一下,第一个是谁吗?”
辛远单纯秉着学习的心态,但任淞的表情让辛远很快明白,第一个人,应该就是他失眠的理由。
空气沉默下来,一支烟缓缓的燃烧完,任淞又抽出一根,点燃放在唇边,反问:
“以前抽过烟吗。”
辛远也跟着换了话题,“抽烟有用吗。”
“如果是治疗失眠,那没什么用,”任淞深吸一口,慢慢吐出,“但至少可以在失眠的时候好受一点。”
“那,能给我一根试试吗?”
任淞轻挑眉,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用自己的烟头燎燃,慢慢递向辛远唇边。
试试吗?
试试吧。
也许这样,能暂时忘掉很多东西呢。
夜幕中,两抹火光越凑越近,就在即将交织为一点时,辛远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堪称意外的,是项逐峯的电话。
“你在哪里?”
空气足足冻结了五秒钟,项逐峯才开口。
辛远看着眼前飘散的烟雾,明明还没有吸入,却好像已经呛到说不出话。
“我……”
犹豫的几秒内,辛远听见项逐峯近乎阴寒的声音:
“辛远。”
“不要再对我说谎。”
项逐峯结束应酬,被代驾送回酒店时,已经是晚上十点。
记不清是这个月的第几次饭局,但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帮辛建业出席他不适合露面的场合。
今晚也是一样,因为电影拍摄需求,王沐歌需要尽快搭建一处新的民国影视基地,而他需要帮辛建业拿下这次项目。
影视基地虽然前期投资大,但是电影杀青后,不仅可以租赁给其他剧组,还可以对游客售卖门票,是份一本万利的生意。
更重要的是,影视城建设的资金操作空间极大,可以完美充当瀚海处理异常流水的障眼法。
两个小时,五杯烈酒,在项逐峯被这些虚与委蛇地酒桌规则恶心到极致,快要一头倒下时,终于拿到了能让辛建业更加信任他的结果。
回到酒店,在洗手间吐到第三次,项逐峯自认为已经清醒了大半,除了头还在阵阵发痛外,基本恢复了对四肢的控制。
洗漱完毕,临时叫得止痛药也已经送到了门口。
项逐峯开门拿进来,将要关上门的间隙,听见隔壁房间开门的声音。
他没有刻意去记,但总归是记得,辛远就住在隔壁的房间。
项逐峯很快承认,先前的判断也许出了问题。
如果他真的处于清醒状态,应该不会关心,更不想知道辛远为何会这个时间点出门。
项逐峯的脚步还有些发晃,但好在酒店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所以一直到辛远推开天台的门,都没有发现项逐峯就在不远的身后跟着他。
透过辛远没有关紧的门缝,项逐峯看见不远处,还站着任淞的身影。
两人具体说了什么,项逐峯听不真切,只能看见辛远和任淞并排靠在栏杆上,放松地聊着天。
起初两人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很快的,当任淞点燃另一根烟后,辛远主动转过了身。
夜色包围中,任淞对着辛远缓缓低下头,两个人的身影融在一起,越靠越近,好像下一秒就要拥吻到一起。
“咯吱”一声。
无由地,项逐峯听见自己手指骨节发出了脆响。
他以为自己会直接转身离开,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但手已经脱离意识控制,在几秒之内拿出手机,拨通了辛远的号码。
“你在哪里?”
问完的同时,项逐峯看见辛远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随后僵在原地。
“辛远,不要再对我说谎。”
项逐峯咬着牙,他也分不清这到底算命令还是算请求,只是在想,如果辛远再对他说哪怕一个字的谎言,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对这个人抱有一丝心软。
隔着电话,辛远也感受到了项逐峯压抑的怒火,小心翼翼地回:
“……我和任淞在一起。”
“在哪里,在做什么?”项逐峯紧跟着问。
这样逼仄的质问,就好像和任淞在一起,是一件天大的错事一般。
辛远果然又沉默下来,好几秒后才说:
“我晚上睡不着,在酒店的天台上碰见他了,所以聊了一会天……”
“聊天?”项逐峯冷笑一声,“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辛远拿烟的手狠狠抖了一抖,整个人瞬间被凭空冻住。
他像受到某种召唤似的,僵滞着转过头,看见项逐峯的身影从不远处的黑暗中浮现,一步步向他走来。
辛远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向后退去,然而身后就是冰冷的栏杆,只能背过手,将烟蒂藏在身后。
火点顷刻灼向手掌心,辛远却感受不到疼,只能感受到项逐峯的无边的怒火,好像是他又做了什么很过分,很不可饶恕的事。
比项逐峯先到达的,是他身上浓郁的酒气。
隔着半米距离,辛远也闻到了从前的项逐峯身上绝对不会有的,浓郁的烟酒味道。
项逐峯没有说话,只是猛地钳住辛远的手腕,把他藏在身后的手硬生生掰回身前。
辛远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还有任淞在场,项逐峯会直接把他的手腕折断。
在这样失控的力度下,辛远明明应该觉得很痛,但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喊不了痛,也开不了口,好像只要对上项逐峯这样讨厌他的眼神,就连一个多余的音节也发不出来。
“项总,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什么了。”
在事态进一步恶化前,任淞开口解释。
“我晚上来吹风,碰巧遇到辛远,只是跟他说了几句话而已。”
任淞不说还好,这样一解释,项逐峯只觉得更加得恶心。
是要多大的巧合,才能让两个人这么有默契的同时来到天台,并且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
十五天。
从进组到现在前后不过半个月而已,辛远就可以这样轻飘地,随意地,和一个从不认识的人发展成这般关系。
从前项逐峯还可以骗自己,即便辛远满嘴谎言,但至少在出租屋的那段时光,辛远是真心实意的对他好过。
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无论是他还是任淞,亦或者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只要对辛远抛出一点不值钱的橄榄枝,就可以无条件收获辛远的亲昵与信任。
项逐峯的太阳穴再次痛起来,神经像被无形的手来回撕扯,眼前那张总是无辜的脸也模糊起来。
赶在身体完全失控前,项逐峯强忍着不适,一把甩开辛远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