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项逐峯这样说,辛远更加难受,“我这段时间没有办法去找你,但是我一定会尽快找到机会的,你有任何事情,都一定要跟我说。”
“你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来找我,是自己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项逐峯,其实,我……”
辛远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又都咬回了下唇。
项逐峯知道辛远在纠结什么,宽慰道:“辛远,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你不用着急告诉我,等什么时候真的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
项逐峯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辛远来不及挂断电话,条件反射地将手机藏到身后,抓起手边倒扣的书,放在腿上佯装看起来。
三秒后,何叶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看见辛远在床上认真看书,眼中带着满意,嘴上却仍说:“你要是早像现在这么努力,我从前也不用多为你操这么多心。”
何叶越走越近,辛远的指尖都渗出冷汗。
好在何叶并未怀疑他,只是随便打量了两眼,继续道:“老师跟我说,你很有灵气,但毕竟一点经验都没有,想要拿下角色,还得下一把苦功夫。”
“我会好好准备的。”辛远只想让何叶快点离开,立刻保证。
“为了帮你更好的准备,我已经安排好了,从明天开始,你跟着老师去封闭训练营,一直练到试戏那天。”
辛远被带到了距杉城市区几十公里外的影视城。
何叶美其名曰配给他一名私人助理,实则是换了个方式,好二十四小时盯着他。
每一天,辛远只有借着晚上洗漱的间隙,才能跟项逐峯说上几句话。
在辛远与世隔绝的这半个月内,项逐峯已经先后通过了瀚海集团的三次面试,并成功进入了他最想去的部门,每天辗转在公司和学校之间,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
电影试戏一共有三轮,第一次试戏那天,相比较何叶的紧张,辛远平静的像个局外人。
他根本不在乎结果好坏,只是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好能早一点去见项逐峯。
经过重重筛选,几千份名单中,只留下了十七名演员。
剧本高度保密,一直到试戏前的五分钟,众人才拿到正式梗概。
电影名为《无路可退1927》,发生在1927-1937年间。试戏角色名为“柳云梯”,表面是京城名伶,暗中却肩负着家族被灭门的血海深仇,目标是勾引男主薛怀江,并杀他一家复仇。
但在相处的过程中,柳云梯却反被薛怀江的正义与胸怀吸引,并最终舍身取义,用自己的命救下薛怀江。
眼下这段戏,是薛怀江为苍生大义奔赴战场,生死未卜。
直到此刻,柳云梯才第一次意识到,相比较复仇,他只想让薛怀江好好活下去。
每个人都尽可能地做了最完全的准备,而真正的试戏片段,却并没有按常理出牌。
剧本只有两句平白至极的描写。
向来不信神佛的柳云梯第一次跪在佛堂前,十指合拢,向天立誓。
“我愿倾尽我余生所有,换一个再见到他的机会。”
在场众人无论有无经验,几乎都慌了起来。
这简单至极的两句话,既看不出人物特质,也没有冲突剧情,连稍微激烈一点的情绪都没有,靠着一句冷不丁的台词,要怎么去演才对啊?
一连试了十二个人,没有一个让王沐歌满意。
每个人从试戏棚走出来时,脸上都挂着难掩的失落。
“下一个,辛远,准备。”
全封闭的黑色影棚中,唯一一抹亮光,从房顶正中央直射下来,在地面投映出一块小小的光圈,将辛远笼在其中。
在今天之前,连跟了王沐歌几十年的助理也不明白,见惯了各种绝世皮囊的王导,怎么会看上辛远这么寡淡的一张脸。
确实是寡淡没错。
五官端庄秀净,但也仅此而已。放眼美色如云的娱乐圈,实在是没有太强的记忆点。
直到辛远慢慢站到光下,强光打在皮肤上,透出淡淡的青色血管,干净到能看见骨骼的痕迹。
助理恍然明白,原来洁净到没有任何特质,就是他最大的天赋。
辛远没什么表情地眨了眨眼,而后轻轻闭上。
他听见摄影师的指令:
3、2、1。
Action——
再睁开眼时,辛远已经不记得那些表演技巧,不记得这里是哪,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此刻的他和柳云梯一样,胸腔,脑海,连流淌的血液中都只剩下想念。
想到愿意倾尽一切,只要还能再见那个人一面。
辛远紧紧合拢指尖,立在胸前。
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可台词尚未出口,双眼却不受控地模糊起来。
眼前忽然出现一抹并不存在的幻影。
辛远一瞬间看不清镜头在哪,也不记得怎样的神情才最好看,只是看着那个他没日没夜想念,却迟迟无法再见一面幻影,一字一句:
“我愿倾尽我余生所有,换一个再见到他的机会。”
剧本上并没有对柳云梯表情的描写,只是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辛远脸上多了两行很淡的泪痕。
如何叶所愿,辛远的前两次试戏都非常顺利。
到了最后一场试戏时,候选人只剩辛远和另外两位小有名气的小生。
圈内早已有传闻,说主角已经定下了双料影帝任淞,就连反派男二,都是曾经红极一时的唐映帆。
电影从立项初期,就被各路资方“围堵”,都希望抢占注资机会,好从中分一杯羹。
原定的方案已经让各路公司满意,谁知半道突然杀出个闻所未闻的佳乾传媒,财大气粗地要求投更多的钱,占更少的股。
所有人都觉得这家小公司简直想挣钱想疯了,没几个人知道背后竟和地产大佬辛建业有关。
毕竟辛建业在乎的根本不是票房分红,而是捧红辛远。
只要辛远能火,他后续一个人的商业价值,就足以养活瀚海旗下所有的文娱公司。
转眼到了试戏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辛远借着助理洗漱的档口,给项逐峯打去电话。
从项逐峯正式入职那天开始,回消息的间隔就变得越来越长。
辛远知道项逐峯的忙碌与辛苦,所以也从来不敢多打扰他一点。
“如果看见的时候太晚了,就别再回了,早点休息。”
被挂断两次电话后,辛远发去消息。
像往常一样,迟迟没有任何回音。
屏幕一点点变暗,映出一张失落的脸。
“小项啊,这份合同你再过来核对一遍。”
“好的主管!您稍等一下,我把这份录完了马上过去!”
晚上十一点,瀚海集团法务部内,项逐峯的办公桌前仍堆着数十份文件。
实习期的第十天,项逐峯因为表现太过亮眼,成为部门公认最好用的新人,并得到了和团队一起出国做项目的机会。
只要这次项目顺利,他就可以提前结束淘汰率极高的实习期,成为瀚海正式的员工。
等项逐峯发现手机没电关机,已经是凌晨时分。
辛远的消息和电话都停在四小时前。
项逐峯疲惫地靠在出租屋门口,揉了揉沉痛的太阳穴。
他这些天只顾着没日没夜的工作,差点都忘了,明天就是辛远最后一次试戏。
“明天我要出国,飞机要飞很久,我要是错过你的好消息,你就去找天上最大的那团云。”
“你只要对着云大声喊一句,我就能在飞机上收到了。”
“(太阳.jpg)”
项逐峯发完,用指尖轻轻抚摸着独属于辛远的聊天背景图。
那是某个失眠的凌晨,他看见一旁的熟睡的辛远,不知为何突然用手机拍下的。
光线很暗,像素也很差,但辛远还是美好的让人移不开眼。
他微微歪着头,尖翘的鼻尖垂靠在毛毯边缘,随着呼吸微微浮动,让项逐峯克制了很久,才没有直接伸手去摸他的脸。
如果那天,他真的那样去做就好了。
也许离辛远这样近的机会,在那一天,就是最后一次。
这么想完的同一秒,屏幕闪过一条消息。
“你希望我成功吗?”
屏幕对面的辛远一直没有睡着。
在项逐峯没有回消息的四个小时内,他躲在被窝里,一遍遍点开项逐峯的头像,又关上。
点开,又关上。
他很想喋喋不休地跟项逐峯发去一百条一千条消息。
想知道项逐峯在哪里,在忙什么,为什么不回他消息,身边有什么人,心里在想什么。
可最后也只是看着屏幕,在项逐峯回他的第一时间,发出去这几个字。
你希望我成功吗?
项逐峯知道辛远口中的成功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辛远很快就要成为万人瞩目的新星,会被很多很多人喜欢,会站到他触不可及的地方。
然后很快的,离他越来越远。
像现这样最简单的聊天,都会一点点消失。
项逐峯在输入键上停留了很久,最后敲下:
“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开心。”
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像纱网一样从天上泼下,隔着车窗笼在辛远身上,将他看不出什么神情的脸照得近乎透明。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且在结果确定前尽可能的封锁消息,何叶推掉了公司的所有事宜,亲自开车送他。
印象中母亲表露出如此明显的开心,还是很多年前,第一次以管理层身份出席瀚海集团会议那天。
因为王沐歌对电影质量的把控,已经到了近乎变态的程度,所以即便是试戏,也要求实景实拍。
最终试戏地点,定在一座真正建于民国时期的老戏院,位于杉城周边的一个小镇上。
目的地距市区有段距,加上路不好走,虽然是下午的试戏,何叶一大早便带着辛远出发。
但因为路段过于偏僻,即便是一直绷着神经,途中还是无可避免的开错了一段路。
何叶只得加快速度,然而祸不单行,距离目的地最后十几公里时,车胎毫无预兆地瘪了下去。
“你在车上坐着,不要过来给我倒添乱。”
在大声呵止了辛远要帮忙的想法后,何叶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在短短半小时内,以一己之力更换了有她体重三分之一重的轮胎。
“不要受这种事的影响,继续去看你的剧本,保持入戏的状态!”
话说完的同时,何叶的方向盘忽而一打,转向了地图上用时更短的一条路。
“司机您好,导航提醒,前方路段狭窄,建议更换为主路线。”
“现在时间还早,正常走高速来得及的!”
辛远试图阻拦越开越快的母亲,但何夜却置若罔闻,脚下的油门越踩越深。
“来得及?前后已经耽误这么长时间了,再不抓紧,万一过会有什么突发情况,你打算靠什么应……”
何叶话音未落,忽然间,路旁毫无预兆地冒出两道身影。
“呲”一声急刹!
为了避开那两个人,何叶猛打了一百八十度方向盘。
然而路旁便是毫无遮拦的斜坡,眼看连车带人都要翻过去,万分之一秒的间隙中,何叶没有任何思考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将方向盘狠狠扭转了回来。
车身瞬时如失控的陀螺,短短几秒内,轮胎已经磨出火花,溢出焦糊的橡胶味。
“——嘭!!!”
一声巨响,飞速旋转的车身最终不知撞向何处。
辛远的身体被惯性托举到半空中,又随着重力狠狠落下。
剧烈撞击下,眼前的一切都化作虚影,只能看见半空中浮起一大一小的两具身影,如断线风筝般,狠狠砸落在挡风玻璃上。
辛远是被腰间的刺痛唤醒的。
他想睁开眼,却控制不了身体,只能呼出微弱的气息,在氧气罩上凝结成薄薄的雾气。
辛远不知道,这已经是他昏迷的第五天。
五天前的车祸中,他的左腰几乎被变形的车门割穿,那天全杉城的B型血几乎全部用到他身上,才勉强将他救了回来。
日夜看守在床边的何叶立刻发现辛远的异常,颤声呼唤:“小远,你是不是醒了,能听见妈妈说话吗?”
辛远花了许久时间找回力气,睁开眼,看见母亲正坐在轮椅上。
她双眼红肿,像是已经哭过很久,不是因为他醒来,才故意表演给他看的难过。
“小远,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我现在就去找医生过来。”
“他们呢……”
辛远的声音太过微小,何叶凑立刻上前,“你说什么?”
“被撞的人呢……?”
辛远声音断断续续,“他们,还好吗?”
何叶担忧的神情渐渐融化,变成了一种复杂的混合物。
她脸上还有泪痕,却像已经忘记这些天乞求辛远醒来的迫切,茫然发问:“哪有什么被撞的人?”
“那天不过是妈妈的刹车突然出了问题,不小心撞到了路边的树,才害你受的伤,你都忘了吗?”
辛远脑海有瞬间的空白。
何叶如此情真意切,倒像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
否则,作为肇事者的何叶,现在怎么还能毫无影响地坐在这里。
“……你和辛建业,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
辛远心中已经浮现了最坏的结果,却仍然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那两个受伤的人,现在还活着吗?”
“傻孩子,哪有什么受伤的人,一切都是你做的恶梦罢了。”
何叶轻声细语,“好在现在噩梦结束了,妈妈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虽然你那天没赶上试戏,但王沐歌导演还是坚持选了你,你就要成为大明星了。”
何叶看着辛远即将价值千金的脸,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如若辛远没有成功,按照辛建业的手段,根本不会替她摆平这件事,而是直接让辛远和她一起死在那场车祸里。
但很幸运,她靠着辛远赌赢了。
一个注定要火的人,身上不能背负任何污点。
尤其不能背负一个母亲肇事逃逸的污点。
“接下来,无论是谁问你关于车祸的事,你只要按照妈妈刚才说的话去回答一遍,就可以彻底结束了。”
何叶摸着辛远泛红的眼角,温声道:“等你养好伤,就可以去当你的大明星,其他的一切事情,妈妈都会帮你处理好的。”
“……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辛远浑身发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撑起身,连输液的针头都挣脱开来,“他们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凭什么被你们几句谎言就抹杀掉!”
“抹杀?”
房门忽而被人推开,辛建业出现在门口。
“抹杀掉什么?”
他不知道听清了多少内容,慢慢走到辛远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来跟爸爸说说,什么人命,什么谎言,是剧本看的太入迷了吗?”
辛远身体细细发着抖,倔强地盯着辛建业,“我不会同意的,不论你们要做什么,我一定会……”
“——会怎么样?”
辛远话未说话,辛建业忽然伸出手,用大掌狠狠钳住辛远细瘦的脖颈,将他想说的话掐回嗓间。
“你现在脑子很不清醒,我给你一分钟考虑清楚,你会怎么样?”
辛远本就虚弱,被辛建业不留余力地掐住,一旁的仪器当即发出警报。
“你疯了吗!?”
何叶怎么也没想过辛建业会直接动手,瞬时像一匹护崽的母狼,冲上去撕扯辛建业。
“你快放开我儿子!!”
辛建业冷笑一声,转身扯住何叶的头发,将她从轮椅直接摔向地面。
辛远这才看见母亲的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在跌落的同时,立刻氤出鲜血。
“妈!”
辛远跌跌撞撞地冲下床,然而双脚刚落地,便又无力地跪了下去,只能一点点爬向何叶的身边。
“平时倒也没看出来,你们母子俩的感情如此深厚啊。”
辛建业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眼看辛远即将爬到何叶身边时,又一把揪住了何叶的头发,如拖死物般将她生生拖行了十几厘米,在地上留下一串猩红的血迹。
“你放开她!”
辛远整个身体都在抖,他从没有那一刻恨自己如此无用,看着母亲受人欺侮,他却连挡在她身前的力气都没有。
“小远,你实在是不知道,为了你的前途和声誉,爸爸到底费了多少力气才摆平这件事。”
辛建业说着,又扯着何叶的头发狠狠绕了几圈,将那张艳丽的面容撕扯到变形。
“可你要是不配合我,不仅爸爸的力气白费了,你妈妈也会被你害死。”
事到如今,辛远不可能不懂。
辛建业肯定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只差他最后几句证词就可以永远地埋藏真相。
但是如果他不答应,母亲和他都会像那两个无辜的受害者一样,死无对证。
辛远无意识地摇着头,肉体和灵魂好像在瞬间被撕裂,他想冲出去告诉所有人真相,揭开辛建业不择手段的嘴脸,可母亲的哀嚎又像缠在他颈间的枷锁,让他连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见辛远还是死死咬住下唇,辛建业冷笑一声,忽而抬起脚尖,一脚踩在了何叶的小腿上。
“……啊!!”
何叶毫无防备地惨叫一声,辛建业的鞋尖正好碾在她的伤口上,几乎是一瞬间,鲜血便从鞋底下渗出。
“看来和你亲爱的母亲相比,还是追求所谓的真相更吸引你。”
辛建业面上笑着,脚尖却愈发用力,“不过很可惜,现在的你不仅帮不了那两个人,还反而会害死你母亲。”
辛远从前不是不知道,母亲为了维持表面的光鲜亮丽,背地里吃过无数苦果。
只是那时他近乎冷漠地想,这是母亲自己选得一切,后果也必须自己承担。
可当亲眼看到母亲受到伤害,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袖手旁观。
即便母亲给的爱少的可怜,也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
“辛建业,你以为逼着我说谎,逼我瞒住车祸的真相,我就一定能变成你想要的样子吗?”
进入辛家的这些年,辛远就像没有情绪的木偶,无论他们怎样要求,都从未说过一个不字。
直到看见辛远此刻的眼神,辛建业才发觉这些年,他着实是低看了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小孩。
辛建业不愿承认自己被辛远吓到,反呛:“你可以试试,看看是你的嘴巴硬,还是我的手段硬。”
辛远很轻地嗤笑一声,然后忽而将手握成拳,倏然举向自己的侧脸。
辛建业这才看见,辛远手心里不知何时握住了输液的针头,尖锐的针尖刺在皮肤上,顷刻间溢出血点。
“你也可以试试。”辛远扬起唇角,“如果这张脸没了,你费力布局的一切究竟还有没有用?”
他知道,如今辛建业已经将事情做绝,即便他抵死不从,也改变不了任何局势。
但就算他暂且答应,也决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让辛建业肆无忌惮地胁迫他和母亲。
“——你!”
辛建业像是第一天认识辛远,满眼不可置信,“你把针给我放下!!”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管是钱还是名,你想要的一切,我从来都不在乎。”
手中的针又向下划了一毫,辛远好似全然感受不到痛,看着辛建业惊慌失措的神情,一字一句:
“我今天答应你的要求,也不是因为害怕你,而是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今天的选择。”
三天后,辛远在笔录书上摁下手印,签好姓名。
为了保证案件在公示期间不出任何差错,辛建业以找私人医生调养为由,把辛远强制性接回了家,断绝了他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回到家后的每个夜晚,辛远都没有闭上过眼。
何叶告诉他,那两个人已经被救了回来,并且收了辛建业一大笔钱,可以衣食无忧地过下辈子。
但辛远还是很怕,他怕自己一觉睡去,就会永远忘记真相,永远忘记那两张还没看清楚,就被他间接伤害的人们。
凌晨四点,辛远再次打开偷偷藏起来的手机。
他找到那个点开过无数次,发去无数条消息,却迟迟没有任何回音的消息框。
旧手机消失在那场车祸中,辛远甚至不知道在他昏迷的这几天内,项逐峯到底有没有给他发过消息。
聊天框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从最一开始:最近很忙吗,要注意身体。
到最后一句:为什么还不回消息,我真的很担心你。
看到最后,辛远大脑又不可控制的刺痛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不理他呢?
不是说好了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丢下他一个人了吗?
为什么在他好不容易决定相信后,又让他明白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呢。
失眠的第五天,辛远第一次开始出现幻觉。
他刚吃完满满一掌心的药,靠在床边发呆,忽然听见有人趴在窗外说话。
那人声音很轻,告诉他别再等了,他想见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辛远愣了几秒,赤着脚冲下床,试图找那个胡言乱语的人对峙。
可当他趴到窗边,被密封好的窗外只有空调外机在嗡响。
……是假的。
果然是假的!
项逐峯明明答应过他,会一直在他身边的,怎么可能会再也不回来呢。
辛远无意识地扣挖自己的手腕,项逐峯亲手给他绑上的红绳还紧紧缠在上面,和渗出来的鲜血很好地融为一体,印证着曾经的承诺。
然而下一秒,那道声音又在门外响起,更清晰地告诉他,项逐峯不会再回来了。
“不可能,你不要再说了!”
辛远跪坐在地面,用力捂住耳朵,“你在骗人,我不会相信你的……”
那声音越来越吵,忽然变成一股有形的力量,将门狠狠撞开。
辛远抱着头向后缩去,却在下一秒,看见辛建业与何叶出现在门口。
而他们的身后,正跟着项逐峯的身影。
“小远,你怎么了?”
何叶一开门,就看见辛远跌坐在地,立刻皱着眉挡在他身前,“什么事这么着急啊,连鞋子都不穿就跑下来了。”
辛远的身体被何叶拽起,灵魂却仍然瘫在原地。
他像凭空坠入了某种梦魇,一时连眼睛都停止眨动,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项逐峯。
项逐峯同样也在看着他。
短短两个月时间,辛远瘦到像被利刃削掉过一圈,衣服松垮地耷在身上,只有肩胛骨异常显眼地凸起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划穿布料。
项逐峯知道自己理应移开双眼,装作从未见过辛远的样子,可无论他怎么压制,心脏都被辛远此刻的模样狠狠刺穿,一时痛得连舌根都在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