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
“…我们都很想你。”
树后的人随着江枫的声音缓缓蹲下身子,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仰起头闭了闭眼,良久,轻轻吐出一口气。
江枫在坟前蜷缩了多久,人影便在树后倚留了多久。
“枫儿,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可是锦儿又欺负你了?”亓希俯下身子,脸上满是心疼,伸手轻轻抚了抚江枫的脑袋。
江枫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亓希:“二姐……?”
亓希心疼地蹙了蹙眉,目光中满是怜惜:“这是怎么了,锦儿将你欺负得这么厉害?”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为江枫擦去泪水,可江枫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此时,此刻,时间仿佛凝固。
“二姐……”江枫再也忍不住,泪珠簌簌地落下来。
他猛地抱住亓希,泣不成声:“二姐…二姐…重锦欺负我…你回来吧…你回来帮我教训他好不好…你回来好不好……”
亓希轻轻地拍着江枫的背,温声道:“好,枫儿,二姐不走,一直陪着你们好吗?”
“好……”江枫胡乱抹了把脸,再看去时,眼前哪还有什么亓希的笑颜。
不过是一座冰冷的墓碑罢了。
“二姐……”江枫痛苦地闭上眼睛,声音近乎消失,“连梦…都不能做得久一些吗……”
这个世上爱他的人不多,二姐算一个。
都很痛苦吧…堂哥,小瑜王,还有……自己。
分明心心念念,为何梦里也难相见?
为何就不能……再久一点?
树后影轻轻叹了口气,正欲现身,突然又听到一阵略带急促的脚步声,刚迈出去的步子猛地缩回来。
“江枫!”一声带着急切的大喊从山下传来,打破了满园寂静。
重锦一边往上奔,一边焦急地呼喊着江枫的名字。
他的声音几分急切,他的身影几分慌乱。
江枫满脸泪痕,怔怔望着他,哽咽道:“重锦……?”
“江枫,你疯了吗?这都多晚了!”重锦神色慌乱,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抬手指向彻底黑下来的天色,大声吼道。
江枫瑟缩一下,带着哭腔大喊:“你吼什么?!”
重锦顿一下,略微偏过头去,冷声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公子有多担心你?!”
江枫张了张嘴,泪却先一步滚落下来。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时之间竟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些堆积在心底,压抑了五百年的委屈与思念,在这一刻尽数化作决堤的泪水。
重锦有些不知所措,忙上来替他拭泪:“江枫,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视线被模糊,江枫连近在咫尺的重锦都看不清,却止不住哭泣。
他极其激动指着身旁的墓碑,冲重锦大喊:“那是二姐!那是我二姐啊!!我只是想陪陪她,这也不行吗?!!你还吼我!!!——”
“可以,当然可以。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吼你…我错了,我错了……”重锦慌了,忙不迭地安抚江枫,眼神里满是懊悔。
江枫忍不住埋进重锦的肩颈里放声哭泣,抽噎着:“你吼我…你还吼我……”
重锦真没辙了,只好拥住江枫,一下又一下为他顺气,放柔了语气哄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骂我吧…我保证不还嘴……”
“谁想骂你…有病吗……”江枫闷闷的声音传来,听着却是止住了哭意,重锦的心这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重锦抚摸着他的背,低声哄道:“对,我有病,我有病……我带你回去,好吗?她也不会希望你在这里受冻的。”
江枫低低“嗯”了一声,又补充道:“我不想跟你在这里吵…扰了她的清净……”
“好。”重锦应声,刚准备扶他起来,只见江枫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下去。重锦心中一惊,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他。
江枫愣了愣,小声道:“跪久了…腿麻……”
他的嗓音有些哑,带着一丝虚弱。
重锦回答得果断:“我抱你回去。” 江枫一顿,下意识扭过头去:“谁要你抱……还是背吧。”
“好。”重锦点头,没有丝毫犹豫,背起江枫就往回赶。
树后的影子迈步出来,遥遥望着二人相贴的身体,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
——随后幽幽化作一缕轻得几不可闻的气息,消散在夜的凉意里。
重锦眼下乌青,鼻头微红,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再看江枫,亦是两眼红肿,可状况比重锦好上许多。
亓幸本来眼皮也耷拉着,一看他俩这模样,忍不住惊讶问道:“你们昨晚干什么去了?”
江枫和重锦对视一眼,然后猛地偏过头去。
重锦叹了口气,无奈说:“我惹江枫生气了,陪了他一夜。”
江枫一听,立马瞪着眼,没好气道:“我让你陪了吗?”
再说昨夜,发现江枫不见后,亓幸和重锦都心急如焚。
后来,重锦在墓园找到了江枫后,亓幸才睡下,因此此时还打着哈欠。
重锦将江枫背回屋,放在床上,江枫立刻嚷嚷着让他滚。
重锦盯着他左看右看:“你真不骂我?这样的机会不多了。”
江枫脸涨得通红:“谁想骂你啊?上赶着找骂是吗?”
重锦问:“那你平时为什么天天骂我?”
江枫大喊:“你找骂!”
重锦不做声了,只听他吩咐下人了什么,但还是没走。
江枫瞪着眼:“你为什么还不走。”
重锦:“陪你啊。”
江枫:“谁要你陪?”
重锦:“你。”
江枫气笑了:“重锦,你是不是有病?”
重锦点头:“是。”
江枫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翻过身面对里侧了。
重锦靠在床边,看着他,抿唇不语。
不一会儿,下人便来了。
“重公子,你要的东西好了。”
“好,给我吧。”重锦伸手,接过那碗桂枝酒酿。
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试了试温度,然后抬眸对床上的江枫说:“吃药。”
江枫动都没动:“不吃。”
重锦道:“你在外面待了半夜,会染风寒的。”
江枫顿了一下:“苦。”
“不苦。”重锦坐下来,“你回头看看呢?骗你是狗。”
江枫嘟囔着坐起身来,那碗清透的桂枝酒酿便映入眼帘。
重锦抬了抬手:“甜的,不喜欢吗?”
江枫张了张口:“算你识相。”
重锦笑着凑近他:“那请江公子大人有大量,尝尝小人的药吧?”
江枫轻哼一声,默认了。
于是,重锦轻轻地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
碗慢慢见了底。
江枫摸摸肚子:“是不是喝多了?”
重锦低头:“我给你揉揉。”
江枫还未来得及出言拒绝,重锦的手已然伸去,轻轻放在江枫小腹上。
江枫脸色一红:“别…不用……”
重锦盯他半晌:“你在想什么?”
江枫红着脸大喊:“我能想什么?!”
重锦又低下头,轻轻为他揉着肚子:“不知道想什么……那就想我。”
江枫动作一顿,沉默了。
良久,江枫再次张口——
可话猛地卡在了喉咙里,他身体瞬间绷紧,脸上迅速升温。
重锦原本轻柔揉按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顺着小腹的轮廓缓缓下滑。
当手指不经意间滑过那道隐蔽的沟壑时,江枫浑身猛地一颤。
“重锦,你还说我!”江枫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羞涩,还有几分气急败坏。
重锦也愣了愣,却没给他躲避的机会,另一只手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将他稳稳禁锢在怀中,而那只“犯错”的手竟顺着原路又滑了回去。
“你…你干什么!”江枫脸涨得通红,一直蔓延到脖颈。他抬手就要去推开重锦,却被对方轻易捉住手腕。
四目相对间,空气中徒增几分缱绻。
重锦也被自己这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慌乱,手指僵在原处。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我…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江枫眼眶泛红,气极反笑:“你觉得我信吗?把你的手拿开!”
江枫又羞又恼地别过头,可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软。
重锦回过神来,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此刻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目光紧紧锁在江枫泛红的侧脸上,喉间像是被什么哽住。
重锦犹豫了一瞬,握着江枫的手低声道:“…对不起,我错了。”
江枫心跳如鼓,脸颊愈发滚烫。
他别过头,声音小了几分:“占了我的便宜,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的语气竟没了往日的强硬,平添几分撒娇般的埋怨。
重锦微微一怔:“那你想……?”
江枫沉默片刻,道:“背我去院子里散步。”
重锦一愣,点头:“好。”
他迅速起身,半蹲在江枫面前,微微仰头。
江枫轻轻趴上重锦的后背。
重锦双手穿过江枫的腿弯与腰间,将人稳稳地托住,而后缓缓起身。
江枫双手环上重锦的脖子,脸颊微贴在他的后颈。
一瞬间,重锦清晰感受到了江枫轻轻的呼吸,带着一丝温热,扑在自己的后颈。
他的心猛地漏了一拍。
月光如纱,悄无声息地漫过庭院,给每一寸石板小径都镀上了一层银白,像是铺上了一层霜华。
两个相缠的身影上,泛着清冷而银白的光。
“重锦。”江枫在重锦耳边轻声唤。
重锦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江枫微微泛红的侧脸上。
月光勾勒出江枫精致的脸部轮廓,重锦恍神了一下。
都说亓小公子亓幸风华绝代,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人,可江枫亦是容貌明艳,不过是略逊于他。
重锦轻声问道:“怎么了?”
江枫微微低下头,沉默片刻,小声说道:“给我唱首歌。”
“唱歌……?”重锦一愣,没料到江枫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还是轻声问道“…你想听什么?”
江枫双手轻轻揪着重锦的衣角,声音细若蚊蝇:“就唱…唱首情歌吧。”
重锦步子一顿,面不改色点头:“好。”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江枫靠得更舒服些。
重锦吸一口气,清了清嗓,起初只是试探性地哼出几个音符,找到调后,悠悠唱起了一段曲子。
他声音低沉,带了几丝难得的温柔和眷恋。
万籁此都寂,唯余此音。
江枫听得入了迷,微微闭上眼睛,将脸更贴近重锦的后颈。
他喷洒在重锦颈间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轻柔,连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幻模糊。
许久,一曲终了。
重锦轻轻停下歌声,脚步也缓了下来,站在原地。
良久,出声唤了唤他:“江枫。”
无人应答,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重锦微微垂下眼眸,神色晦暗几许。
夜下廊上,月明云淡,重锦独自伫立着。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夜的呼吸轻缓而绵长。
廊下的石板路,在月光的轻抚下,泛着淡淡的银白。
他们曾经在这里嬉戏,在这里笑闹。
他恍惚想起了一段回忆。
“重锦,你为什么老不待见我?”
“你不像是亓家的人,你和这里格格不入。”
“可我就是亓家的堂公子啊,只是性子不太热。你不能因此排挤我吧。”
“…你说得对。”
“那我们,算是朋友吗?”
“…算吗?”
“不算吗?你,我,堂哥,二姐,小瑜王,我们五个会一道长大,我们会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是。”
“所以,我们是朋友吗?”
“嗯……”
花木摇曳,不知名的虫儿浅吟低唱。
重锦仰头望向那高悬于天际,清冷皎洁的明月。
宁静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映照着他那微微低垂的脸庞。
和他的那句轻声呢喃。
“我后悔了…”
“我……”
“不想只做朋友了……”
“——其实还是有点严重。”重锦脸色微变,连忙改口。
亓幸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噗嗤”一笑了,摇着扇子一言不发。
重锦无奈地清了清嗓子,收起了刚才的调侃,正色道:“我们来长安已是第三日了,也是时候进宫了。”
亓幸点头,问道:“所以,到底是什么?我哥为什么不告诉我?”
重锦的目光先是落在亓幸身上,随后又移向郁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沉默不语。
亓幸见状,直接伸手拉住郁玄的手,认真道:“郁兄不是外人。”
郁玄垂眸看看二人相贴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重锦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沉声道:“是《弥光注》。”
“…什么?”亓幸猛地睁大眼,眼中满是震惊。
当世道法第一人,弥光大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是一位赫赫有名的道士,据说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关于他的传说,在人们口中被传得神乎其神。
同时,他也正是亓幸多年来一直苦苦寻觅的人。
当初亓幸上青竹山寻千竹,正是为了弥光大师。
可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年龄,不知样貌,并且似乎已经几百年没有在世间现身过了。
据说,《弥光注》记录了弥光大师的所见所闻,且世间仅剩一份孤本。
“那份孤本,听闻现在在长安皇族手中。”重锦缓缓道。
“那的确很重要了。”亓幸拧眉道。
说起来,这位弥光大师与亓家渊源颇深。
当年亓希与亓幸出生的时候,弥光大师不请自来,为他们卜算命格。
不过……结果怕是只有亓靖和闻琬音知道。
“是。”重锦点头,“但大公子说,倘若皇族贪得无厌,不知好歹,开出的条件超出我们的底线,这所谓‘孤本’我们也并非一定要得到。”
“嗯……”亓幸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思索着。
“所以…走一趟吧,去会会这新代皇族。”重锦站起身来,道。
若非万不得已,亓家任何一人,都绝不愿再与长安皇族有任何牵扯。
亓靖与闻琬音的死,便是那道横亘在亓家与长安皇族之间,无法跨越且鲜血淋漓的鸿沟。
亓幸十六岁生辰前的那个冬日。
朔风如刀,吹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肃杀与悲戚。
亓靖与闻琬音二人归商返贾,却未曾想过此行便是末路。
归途中,刺杀突如其来。
黑影如鬼魅般穿梭在山林之间,利刃寒光闪烁,喊杀声震破长空。
闻琬音死了。
她为护亓靖,挺身而出,替他挡下致命一剑。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鲜血,从闻琬音的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亓靖的双眼。
“亓家…还需要你……”她断断续续地,哽咽着说,“希儿…和幺儿……需要你……”
“夫人…夫人……阿琬……”
亓靖眼睁睁地看着闻琬音在自己怀中渐渐失去气息,声嘶力竭。
亓靖艰难地带着闻琬音的遗体回到亓府。
整个亓府都笼罩在肃穆与哀伤的阴霾中。
亓靖强撑着受伤的身躯,满是血污与泪痕的脸上写满了悲愤。
他躺在床上,双眼赤红,声音颤抖:“是皇上……他眼里一直容不下亓家……”
“幺儿…从你十三岁时,皇上便出手了……”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朝堂之上风云突变。
有人弹劾宁王祈雁和亓家家主亓靖勾结,意欲谋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所谓的证据,不过是皇族为了铲除亓家而编造的谎言。
祈雁与亓靖,在这场无妄之灾中,双双被押往刑场,斩首示众。
想到这些,亓幸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关节处隐隐作痛。
亓幸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或许当今的皇上会与曾经有所不同。”
他的语气几分中犹豫,眼里却又透着不易察觉的期许。
就像流星国。
毫无疑问,流星国的历史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
流星国的开国之君昏庸无道,整日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大兴土木建造奢华宫殿,却不顾百姓的死活,赋税沉重,徭役繁多,致使田野荒芜,民不聊生。
而后来流星国新登基的君主们,竟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改先辈的昏庸作风,励精图治。
也因此,乐丞才渐渐打消了再次颠覆王朝的念头。
毕竟,国家在新的君主带领下逐渐走向繁荣昌盛,百姓们过上安定的生活,才是所有人心之所向。
一个国家总是在不断发展和进步的,不能仅因祖辈的过错,就否定新一代的努力。
所以,乐丞慢慢地融入到了这个逐渐复兴的国家之中。
思及此,亓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如果…长安国如今的国主足够贤明的话……
将他祖宗的过失强加在他身上,也未免太过无理。
亓幸心中五味杂陈。
“再看看吧。”亓幸的声音很轻,轻得如同一片羽毛飘落,却重重地砸在了众人的心间。“我还未同这位皇上打过交道,并不了解他的品行…若此人不错…便……”
他微微低下头,话说得艰难。
每一个字,都似从牙缝间挤出来。
未尽之言,却是再也吐不出口。
此意,便是不再计较过去的仇怨,哪怕……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父母的音容笑貌。
他的父母,因长安皇族而死。
亓幸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字字坚定。
寥寥数语,意味着他要放下过去,要将父母惨死的仇恨统统埋葬在心底,不再追究。
重锦和江枫皆是神色一凛,齐齐看向亓幸。
他们知道亓幸的意思,也知道他本性如此,可仍不可置信。
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
毕竟,除了亓靖和闻琬音之外……
那个陪伴了亓幸三年的少年,似乎也是……
死于之前的刺杀。
重锦和江枫两两对视,皆神色微妙地看了一眼亓幸和郁玄,又同时转过头去。
郁玄反握住亓幸的手腕,低声道:“别怕。”
有我在。
亓幸心尖微颤。
他抬眼看向郁玄,挤出一个笑容,又向大家道:“我们走吧。”
两辆马车缓缓行驶。
重锦和江枫相顾无言,良久,重锦率先开口:“你可还记得…公子十岁时带回来的那个少年?”
江枫点头。
重锦迟疑着道:“若我没记错,那个少年,应当是…公子的……”
心上人。
重锦未说出口,江枫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江枫摇摇头:“这不是你我该管的,或许堂哥早就放下了?我听说水君现在就住那少年曾经的屋子。”
重锦神色复杂:“公子向来重情重义,我觉得……不像。”
“总之别乱说,尤其在大哥面前。”江枫提醒道,“再怎么说,我看堂哥现在喜欢的是水君,比当年更不避讳。”
重锦默了默。
是了,亓幸和郁玄形影不离,举止亲密,确实……
“公子的心思明显,只是不知水君是何想法。怕就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伤了公子的心。”重锦轻叹口气。
毕竟当年那事……对亓幸打击太大了。
江枫看他一眼,意味不明:“堂哥又不是小孩子了,水君也一向沉稳,你不如操心操心自己。”
重锦一愣:“你什么意思?”
江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语。
亓幸又重复了一遍:“其实,我忘不了他。”
“…你,要不要听听后来的故事?”他看向郁玄,眼中几分希冀。
推拒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化成一个轻轻的“嗯”。
亓幸轻出口气,浅浅弯了弯唇,缓缓道:
“他死之后,我消沉了一段日子。”
“那可谓是我人生中最低谷的一段时期了。”
“郁兄,你知道吗。”亓幸无神的眸子缓缓转向郁玄,语气无波无澜,似乎是在述说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故事。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不记得他的样子。”
“我只知道自己的生命中出现过这么一个人,我只知道自己的心里有过这么一个人。”
“我总能看到他,在床边,廊下,池畔,甚至我的身后。”
“他会轻轻抚摸我的头,有时甚至会抱一抱我。”
“我能感受到他……”
亓幸说到这里,闭了闭眼,逼出了一滴泪。
“……可爹娘说我疯了。”
“我听见他们商量,要为我请个大夫。”
“我没疯,我怎么可能会疯?”
“可所有人都那么说,就连姐姐也满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觉得我要死了。”
“一开始,我还会辩解。我说他一定就在我身边,我说我能感受到他,真的。”
“可过了一阵子,我就不再反驳了。”
“所有人都那样看着我…我受不了……”
“反正世间和他有关的人只有我,旁人看不到他…也正常。”
“…可后来,又过了很久很久,我真的忍不住产生怀疑了。”
“我怀疑他,我怀疑自己。”
“有关他的一切我都不清楚。”
“那会不会……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那么,会不会……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幻想?”
“我四处打听,得知自小缺爱的人会幻想出一个爱自己的人。”
“…可我自小在爱里长大,为何能幻想出他?”
“所以,我又打消了这个猜测。”
“就这样,怀疑又打消,打消又怀疑。”
“我很痛苦。”
“从我十三岁生辰前的那个冬日开始……直至飞升。”
“我痛苦了三年。”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三年。”
说完,马车内久久没有声音。
郁玄微垂眼眸,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低声道:“抱歉。”
亓幸略带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说什么抱歉?”
郁玄神色晦暗:“那时…我不在你身边。”
亓幸突然笑了,连带着泪花在眼角晶莹闪烁。
“抱我一下吧,郁玄。”他说。
唤的是“郁玄”。
郁玄伸手将亓幸揽入怀,让他安心地倚在自己身上,大掌轻轻放在他的脊背上。
亓幸的脑袋贴在郁玄肩上,一呼一吸间都是他的气息。
冷冽的沉乌香萦绕着亓幸,竟也平添几分温度。
“郁玄,郁兄。”亓幸又唤,语气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