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负朝by槿于书

作者:槿于书  录入:09-24

“不是,是我们两个,各自,可有意愿…”重锦惊觉自己这话歧义太多,耳尖红得要滴血,忙解释,语速飞快,“他关心我们两个,是……”
向来精明冷静的重锦难得有些语无伦次,江枫半信半疑地眯了眯眼:“是这样吗?”
重锦点头,跌坐在榻上,茶汤在杯中晃出涟漪。
“大哥会操心这个……?”江枫嘀咕道,忽然转头看向重锦,“你呢?可有喜欢的姑娘…或公子?”最后一个词轻得像枫叶落地。
“噗——”茶水喷在案几上,映出两人扭曲的倒影。
重锦看着水渍慢慢晕开,忽然希望自己也能这样化在江枫眼里。
还好江枫离得远,否则此刻定要破口大骂。
“看你这反应…真有啊?”江枫的声音突然很近。
他不知何时俯身过来,袖口扫着重锦的手背。
重锦抬头,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
四目相对。
“回答。”江枫的拇指按在重锦的命门上,力道却温柔得像在把脉,“是谁?”
枫叶一瞬间转红,终于飘落在地,像一滴凝固的血。

重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江枫的拇指正压在他命门最脆弱的经脉上。
这个姿势让他想起几百年前,江枫也是这样扣着他的命门,把他从悬崖边拽回来。
当年的事是个巨大的悲剧,事后亓府疯了一般地寻找亓幸和那个少年。
重锦和江枫自然也是。
当看到雪地崖边暗红的斑斑血迹时,重锦难得失了神智般冲去,险些坠下去。
江枫一把拉住他,又惊又惧,满是后怕:“你干什么!”
重锦这时才反应过来,讷讷退了两步,才想起来回:“你他妈能不能轻点。”
而江枫又呛他什么?
——“我就该让你死那里。”
“是都城铸剑坊的那位姑娘?”江枫突然开口,指尖微微用力,“还是玄音阁弹箜篌的小公子?”
重锦疼得“嘶”了一声:“你…”
“我什么?”江枫俯身更近,发梢扫过重锦的鼻尖,“不是要回答吗?”
茶盏里的涟漪渐渐平息,映出重锦通红的脸。
他忽然抓住江枫的手腕,不管不顾道:“是你,你信吗?”
重锦这句话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像块烧红的铁,猝不及防烙进江枫耳中。
他看见江枫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连带着按在他命门上的拇指也痉挛般一颤。
五百年来,重锦第一次见江枫露出这种表情——像是被雷法劈中的鹤,连惯常的嘲讽的笑意都凝固在唇角。
江枫被这话狠狠惊了惊,脱口而出:“卧槽!”
他这句粗口炸得窗棂都震了震。
重锦突然发现他耳尖红了,那抹血色从耳垂急速蔓延到颈侧。
案几被撞得移了位,茶壶倾倒,水渍在宣纸上晕开一片。
重锦能清晰看见江枫扩大的瞳孔里面映着的自己——发冠歪斜,衣襟散乱,十分狼狈。
“重锦,别逗我。”江枫复杂道。
他抽手时,衣袖带翻了笔架,那支狼毫小楷笔滚落在重锦膝头,墨汁溅上他锦色的衣摆。
重锦瞥他一眼,忽然一笑,耸了耸肩,用江枫最熟悉的口吻说:“好了,没有,你呢?”
窗外风突然停了,连蝉鸣都跟着静了一瞬。
一片枫叶卡在窗缝里,要落不落地打着转。
重锦看着江枫的喉结上下滚动,像被什么哽住了似的。
他太熟悉这个表情了——每次江枫气得要死又强忍着不发作时,就是这个模样。
“你他妈……”江枫咬牙切齿。
江枫的拳头举到一半,指节绷得发白,重锦甚至能看清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重锦举手投降,手腕上还晃着那串江枫去年输给他的铜钱链:“我说,江枫,你不会当真了吧?”
“咚!”
江枫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他肩窝,力道大得让重锦后背撞上廊柱。
檐角惊飞的麻雀扑棱棱掠过两人头顶,掉下一片灰羽。
“我去你…”重锦疼得龇牙咧嘴,却在瞥见江枫发红的耳尖时突然噤声。
阳光穿过枫叶间隙,在那片绯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孤独终老吧你!”江枫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重锦下意识喊:“等等!”
江枫身形一顿,只听重锦接着道:“收拾收拾啊,咱们去一趟西海!”
江枫咬了咬牙,暗骂一句“蠢货”,甩袖而去。
走得远了,重锦闭了闭眼,手摸上自己的胸膛,只觉心跳快得厉害。
他与人周旋了一辈子,本以为早已习惯。
可方才江枫转身时,他竟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江枫知道自己并非玩笑,会怎样?
会不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三丈外的枫树下。
“混账东西…”江枫低骂一句,却没发现自己的嘴角正不受控制地上扬。
树影婆娑间,一片枫叶飘落在肩头,像极了那年府内浮动的红绸。
他抬头望向那棵重锦亲手栽下的枫树,想到重锦方才所言,若有所思。
“可惜……”江枫喃喃,忽而挑唇自信一笑,“我太熟悉你了。”
烛火在青铜灯盏里爆了个灯花,将千竹紧蹙的眉弓映得忽明忽暗。
他指节叩着案几上那封密信,墨迹在“伶舟晏突破在即“的字样上洇开蛛网般的裂痕。
“你疯了?”千竹突然攥碎信纸,纸屑簌簌落在楚步泠裙边。
他神色错愕,压低声音道:“我说了,此行目的只为阻止伶舟晏突破,你为何还要——”
楚步泠猛地拍案而起,腰间禁步撞出凌乱的声响:“他们当初对姐姐不管不顾,我为何不能报仇?!”
“小楚!”千竹突然抓住她手腕,指腹按在脉搏处。那里有圈淡金色的封印纹,正随着情绪波动忽明忽暗,“我说了,你记忆残缺,不能贸然行事……”
“最起码…亓幸不能伤。”
铜灯突然剧烈摇晃。
楚步泠盯着自己袖口露出的半截小臂——那里本歪歪斜斜全是疤痕,全是她过去亲手割下的伤口。
她,早就疯了。
楚步泠突然泄了气,断剑“当啷”掉在地上。
“如你所说,那就划去亓幸。”楚步泠的指甲深入掌心,血珠滴在裙摆蝴蝶复眼上,“将矛头指向亓佑。”
顿了顿,又道:“当然,主要目的还是阻止伶舟。”
千竹袖中突然飞出一缕银丝,缠住她流血的手。
“届时西海必是修罗场…我去对亓佑,你…还是别出手吧……”铃铛在他掌心发出沉闷的嗡鸣,“天下多少人对伶舟虎视眈眈?你的身份,绝不能暴露。”
楚步泠闭了闭眼:“…我没办法了,姐姐也要去,她已经怀疑我了。”
千竹目光沉了沉,道:“那就别让她跟亓佑亓幸对上。”
“……否则,一切就都完了。”
应不染和李昭阳二人正往西海赶。
二人御风而行,衣袂翻飞间掠过层云,脚下山河如画。
西海方向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晨光为云层镀上金边。
忽地,应不染眼角瞥见一抹异色——苍翠林海中,有只灰扑扑毛茸茸的小兽正扒着灌木丛探头探脑地张望。
“昭阳,快看下面!”应不染乐了,猛地拽住李昭阳的广袖,缀着银星的披帛在空中划出半弧。
待她凝神细瞧,那团灰褐色的“小兽”分明是个扎着歪歪扭扭双髻的小姑娘,粗布衣裳上还沾着草籽。
李昭阳掐诀悬停云头,垂眸时正撞上小姑娘受惊的视线。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在看清人影的瞬间骤然紧缩,像被火烫到般“嗖”地缩回灌木丛,惊起几只蓝翅山雀,只露出一小截发髻,上面还粘着片枯叶。
“我长得有那么丑吗?”应不染一头雾水地摸了摸自己清秀的脸,腰间琳琅环佩叮当作响。
她不死心地朝下挥手,白色袖口金线绣的缠枝纹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草丛立刻剧烈晃动起来,隐约传来“咚”的闷响——似乎是那孩子慌不择路撞到了树根。
“我…真有这么吓人?”应不染被搞得有些不自信了,一脸茫然迷惑。
“她大概不喜与人交往。”李昭阳望着惊飞的鸟群淡淡道,“怕是山野精怪养大的孩子。”
“这好办啊!”应不染一拍大腿,得意洋洋道,“我可是天庭玄悟清心榜榜首,让这小妹妹爱上交朋友还不是手拿把掐!”
是的,应不染确实如愿成为了榜首,而且她自己对这份开导人的活儿还挺满意。
李昭阳嘴角一抽:“其实我觉得她可能不会…”
“走走走!”应不染却已拉着她飞出去,笑得灿烂无比:“小妹妹,我来啦——”

应不染的呼喊惊起更多山雀,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急促声响。
“等等!”李昭阳突然按住她肩膀,指尖凝起一缕白光:“那孩子身上有…”
话音未落,灰扑扑的小身影突然从草丛里滚出来。
堇情抱着脑袋缩成团,发髻上粘着的枯叶簌簌发抖,粗布衣裳蹭满泥痕。
她闭眼大喊:“别、别打我!我很弱的!打我没用的!”
应不染一个急刹落在三步开外,腰间环佩叮咚乱响。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小姑娘,袖口金线缠枝纹映得脸颊暖融融的。
这小姑娘双颊如桃花初绽,粉嫩中透着丝丝红晕。一双杏眼澄澈明亮,毫无杂质,可此刻盛满了惊慌。
这般灵动,娇憨,可爱,实在很难不让人喜欢。
可……打她?
“我不打你啊,我可是好人。”应不染连忙摆手,腰间环佩随着她的动作清脆作响。
堇情瞳孔骤缩,周身忽然弥漫出一层淡粉色的雾气,如烟似纱,在晨光中浮动。
雾气带着幽香,似初绽的桃花混着晨露的清甜,却又隐隐透出一丝缠绵悱恻的哀愁,萦绕在三人之间。
应不染只觉鼻尖一痒,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象便骤然扭曲——
她看到了他。
他立于高台,明黄色龙袍猎猎翻飞,手中长剑寒光凛冽,眉目如霜雪般冷峻。
那是她记忆里最熟悉的模样,威严、肃穆,不容半分违逆。
她又看到了她。
她倚在桃树下,指尖轻捻着一朵落花,唇角含笑,眉眼。
她的裙摆铺展在青草地上,宛如一片柔软的云。
“父皇……母后?”应不染怔怔地伸出手,指尖却穿过了幻影。
那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幼时,站在高高的玉阶下,像普通孩童一般钦慕着自己的父母。
李昭阳的眸光亦是一颤。
她的眼前浮现出金銮殿的景象——朱红的立柱,鎏金的龙椅,群臣俯首。
而国主高坐于上,目光沉沉地望向她,眼底情绪复杂难辨。
“昭阳。”他的声音似远似近,“你若是皇子……该多好?”
这话像是一把钝刀,缓慢而沉重地刺入她的心脏。
李昭阳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剑柄,指节泛白。
这话始终是她心底的一根刺,如今仍能让她心口发痛。
而更令她惊愕的是,幻象未散,她的脑海中竟又浮现出另一道身影——
那人一袭紫衣,身姿挺拔,面容清冷,气度卓然。
他站在雪地里,回眸时,眼底似有万千情绪翻涌,却又转瞬归于沉寂。
李昭阳呼吸一窒。
——她认得他,却又仿佛从未真正看清过他。
幻象骤然消散。
眼前的景象重新归于山林,晨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落,远处鸟鸣清脆。
堇情慌乱地后退几步,捂住眼睛,声音带着哭腔:“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的手指紧紧揪住粗布衣角,指节发白,“我控制不住……”
李昭阳和应不染面面相觑。
应不染眨了眨眼,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喃喃道:“好像……没什么事?”
说实话,她甚至觉得心头莫名轻快了几分。
堇情动作一僵,缓缓放下手,湿漉漉的杏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你们……不受影响?”
“影响是有一点,”应不染挠了挠头,笑道,“但也不算坏事。”
堇情怔住了。
她见过太多人在情象中崩溃——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怒不可遏,有人疯癫般追问幻象中的人是谁,最终却都将怒火倾泻在她身上。
可眼前这两人,竟只是平静地站在这里,甚至……似乎还松了一口气?
“我是情鬼……能调动人心中的‘情’……”堇情的声音细如蚊蝇,“可你们…似乎……”
她好像也没见过这种情况,迟疑着道:“…影响不大?”
应不染垂眸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释然:“或许吧。”
山风掠过,堇情周身的法力波动渐渐平息,像被抚平的涟漪。
她怯怯地抬头,杏眼里还盈着未散的惊慌,却多了一丝困惑。
“你们……真的没事?”她小声问,手指绞着粗布衣角,“以前别人中了我的情香,都会……”
“会怎样?”应不染好奇地凑近一步。
堇情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们会哭,会怒,会疯疯癫癫地追问我幻象里的事物……”堇情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就会讨厌我。”
李昭阳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眼睫微颤。
那紫衣男子的身影已经淡去,却在她心底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痕迹。
李昭阳忽然开口:“你看到的情,是过去的执念吗?”
堇情一愣,点点头:“是人心底最深的‘情’,无论是爱是恨,是悔是念……”她顿了顿,“但你们的反应,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说明我们道心坚定!”应不染朗声一笑,袖口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呗。”
她拍了拍李昭阳的肩:“对吧,昭阳?”
李昭阳不置可否,静静望着远处的山峦。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已记不清那人的眉眼。
当初如鲠在喉的执念,不知何时已像晨雾般悄然散去。
——原来放下,竟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件事。
那她……是否可以对这段恩怨情仇做个了断了?
应不染蹲下身来,衣摆拂过地上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歪着头打量眼前这个灰扑扑的小姑娘,金线绣的缠枝纹袖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你这小姑娘……”应不染伸手轻轻拂去堇情发髻上的枯叶,指尖却在触及的瞬间微微一颤,“看着不大,本事倒不小,怎么一个人在林子里窜?”
堇情像是受惊的小鹿般往后缩了缩,周边雾气不自觉地浮动起来。
她“啊”了一声,慌乱地摇着双手,粗布衣袖随着动作晃荡,显得格外宽大。
很明显,这衣服并不衬她。
“我、我叫堇情,”堇情结结巴巴地说,“我要去…要去西海的。”
应不染闻言一怔。
她直起身子,不可思议地重复道:“你?去西海?”
应不染转头看向李昭阳,后者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堇情。
“你家大人呢?”应不染又蹲下来,这次不动声色保持着距离。
她注意到,堇情的鞋子已经磨破了边,露出脏兮兮的脚趾。
难道……是一路走过来的?
“我…”堇情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布料在她手中皱成一团。
她的目光飘忽不定,最后落在远处的一棵老树上:“我娘……”
李昭阳隐约知道了什么,突然伸手拉住应不染的衣袖。
她轻轻摇头,随后她蹲下身与堇情平视,声音是罕见的柔和:“你多大了?”
堇情咬了咬下唇,迟疑道:“八…八岁……”
林间忽然安静下来。
应不染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只到她腰间的小姑娘。
李昭阳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向来平静的面容也浮现出震惊的神色。
“八岁?!”应不染失声叫道,声音在林间回荡,惊起一群飞鸟。
堇情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后退两步。
她慌乱摆手:“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应不染这才注意到,堇情虽然身形瘦小,但那双杏眼中的神采确实不像个孩童该有的天真。
那眼神深处藏着历经沧桑的疲惫,却又奇异地保持着孩童的纯粹。
这……怎么可能?
李昭阳缓缓起身,衣袖上的银线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两人视线相对,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复杂。

应不染声音不自觉地放轻:“那…小堇情,你从哪里来?”
堇情眨了眨那双澄澈的眼:“东南…紫陵。”她歪着头想了想,“我从有记忆开始,就在找爹娘……”
李昭阳眸光微动,瞳孔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轻轻按住应不染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追问。
“堇情。”李昭阳难得放柔了声音,“你记得你爹娘的样子吗?”
小姑娘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我爹可好看了!”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娘说他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人,眼睛像星星一样亮……”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他。娘说,他只看了一眼我,就走了……”
应不染心头一紧。
她注意到堇情说这些话时,周身香气愈发浓郁,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那你娘呢?”应不染轻声问。
堇情突然僵住了。
她茫然地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脸颊,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流泪。
“娘…娘睡着了。”她小声说,“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山洞里。我喊她,她不理我…后来来了好多穿白衣服的人,把她带走了……”
“我找了好久好久…”堇情继续说着,“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他们。就一直…住在那里了……”
应不染喉头发紧。
她突然伸手,想要擦去堇情脸上的泪水:“小堇情,你……”
话未说完,她的手指穿过了堇情的脸颊。
空气瞬间凝固。
堇情困惑地歪着头:“姐姐?”
应不染难掩震惊,可细细一想,其实再合理不过。
是啊……若她不是鬼,又该如何一路寻到这西海来?
人痛苦的一生,只是鬼不幸的童年。
可她…才八岁啊……
李昭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堇情,你来西海做什么?”
堇情低着头:“…来……报恩。”
她声音很轻:“鬼域的哥哥姐姐们都很照顾我,现在他们需要我,我要去帮他们。”
二人不知堇情说的“报恩”是什么意思,只是心下对她的怜惜更添几分。
应不染抹了抹眼角:“这也太感人了……”
李昭阳垂眸,轻声道:“一起走吧。”
堇情眼睛一亮,又有些胆怯地缩了缩:“真的?”
应不染点头,朝她伸出手:“当然了。”
或许堇情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何时她已对眼前这两个女子放下警惕。
堇情怔怔望着眼前的手。
那掌心有茧有疤,却透着活人才有的暖意。
堇情想到了自己的娘。
不知多久以前,她也是这样温柔地微笑着。
海风送来远方的钟声,堇情颤巍巍伸出手,指尖凝出实体般的微光,轻轻、轻轻地搭在了应不染的手上。
触碰的刹那,应不染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凉,像握住了一捧山涧里的雪水。
于是三人同行,共向西海。
堇情似乎十分开心,时不时仰头冲她们笑。
应不染望着那个欢快的小身影,眼角忍不住湿润。
她突然很想知道,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若知道自己的女儿因执念成鬼却仍念念不忘寻他,可会有一丝悔意?
祈繁的指尖微微发颤,那封遗书在他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的指尖在泛黄纸页上收紧,墨迹被晕染成模糊的泪痕。
良久,他才惊觉这封遗书早已湿透。
五百年的恨意,五百年的执念,像一柄锈蚀的锁,在这一刻被纸上的墨迹轻轻撬开,露出内里早已腐烂的真相。
“祈繁……”小满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带着一丝犹豫的试探。
青枝站在右侧,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角,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一左一右,皆是手足无措。
祈繁张了张口,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未能吐出。
就在此时——
“轰——!”
西海方向骤然传来一道震天裂响,仿佛整片海域被巨力生生撕开。
宋彧神情一凛,脚尖轻点地面一跃而起,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掠出,直奔西海中央而去。
他的衣袂翻飞,带起凛冽的风,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转瞬便消失在翻涌的浪涛之间。
祈繁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安顿好青枝,祈繁和小满紧随宋彧后而去。
“走吧。”祈繁低声道,嗓音有些哑。
小满跟在他身侧,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侧头看他:“其实……你不用掺和进来。”少年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不是本来就无意参战吗?”
祈繁脚步未停,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若是从前——若是那个被恨意豢养五百年的祈繁,此刻应当毫不犹豫地离去。
五百年的光阴里,祈繁对亓幸的恨意早已刻进骨髓。
他恨亓幸害得娘亲惨死,恨他让自己成了没娘的孩子。
记得娘亲下葬那日,细雨绵绵,他跪在泥泞里,听着皇族的窃窃私语:“小瑜王往后可怎么活?”
而亓幸,无论是作为那个本该护着他的表哥,还是害死他娘亲的罪魁祸首,却始终不见踪影。
后来在族学里,同龄的孩子总爱在他经过时故意提高声音:“没娘养的野种”、”克死亲娘的灾星”。
每一声嘲讽都像刀子,而亓幸的缺席,让这些刀子扎得更深。
多少个深夜,祈繁蜷缩在床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曾在无数个夜里攥紧拳头,恨不得亲手斩断这段血脉。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将亓幸送来的生辰礼一件件砸碎,毁了所有与亓幸有关的东西,再没唤过一声“表哥”。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住处突然变得空空荡荡。
原来,亓幸早就渗透在他生活的一点一滴。
原来,血脉亲情并非那么容易舍弃。
直到今日,直到此刻,他看完了那封遗书。
纸上的字迹早已模糊,可字里行间透出的温度却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亓幸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五百年前被斩断的血脉在胸腔里重新奔涌。
或许,从未被真正狠心斩断过。
祈繁忽然很想念亓幸。
推书 20234-09-24 : 成学霸了,你说你》:[无CP向] 《成学霸了,你说你是大明星系统》作者:路行则【完结】晋江VIP2025.09.22完结总书评数:12218当前被收藏数:39866营养液数:58748文章积分:900,151,104文案:我,简昀,一个平平无奇的学霸。在数学竞赛中从预赛闯到决赛,最后被选为国家队成员, .....